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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立雅對《史記》的質疑和批判

2020-06-28 02:12:52高專誠
名作欣賞 2020年3期
關鍵詞:批判史記

摘要:沒有《史記》,上古史的許多內容無法研究,無法下筆。但是,如果不加鑒別地使用《史記》,甚至迷信《史記入也會走入誤區(qū)。顧立雅《孔子與中國之道》認為,《史記》作者把真正想要表達的觀點和思想隱藏在歷史敘事中,并不惜編造和歪曲史實。以《孔子世家》為例,《孔子與中國之道》提供了這方面的研究成果,值得研究者加以了解。

關鍵詞:顧立雅《史記》批判

所有研究上古史和先秦思想史的學者及其著述,無不關注《史記》,無不征引《史記》提供的材料或證據(jù),也無不受《史記》作者的思想影響。假如沒有《史記》,許多研究工作將會變得無從下手。但是,《史記》的諸多不足之處、大量令人遺憾的地方也是有目共睹的。歷史上也有許多對《史記》及其作者的批評,尤其是乾嘉以來,以及20世紀40年代疑古風潮中,這樣的批評更是層出不窮。而在有西方文化背景的學者中,或者說從西方史學和思想史的角度對《史記》提出比較全面批判的學者中,顧立雅是突出的一位?!妒酚洝分猿霈F(xiàn)不足和缺憾,其原因有受時間、材料所限的一面,但顧氏指出,也有《史記》作者主觀偏好的一面。受材料所限,本文介紹的僅是顧立雅在《孔子與中國之道》中的“《史記》觀”,而并不是顧立雅對《史記》的全部評價。當然,作為該書的中文譯者和《史記》的研習者,也把一些隨想附在文末,供讀者參考。

顧立雅其人其書

顧立雅(1905-1994)博士是20世紀40年代以后美國重要的漢學家、孔學研究專家,芝加哥大學教授,曾任美國東方學會(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會長,主要研究中國上古史、中國古代制度史和思想史。顧氏著述頗豐,主要有《早期中國文化研究》《中國之誕生》《中國治術之源流,第一卷:西周帝國》《中國思想》《孔子與中國之道》《孔子真面目》《傳說中之孔子》《從孔夫子到毛澤東的中國思想》《什么是道家》《申不害》等。其中,專門研究孔子生平和孔子思想的《孔子與中國之道》于1949年問世,隨即得到了國際學界的關注和好評。

“顧立雅在中國學界主要以孔子研究為人所知,這主要歸功于高專誠翻澤的《孔子與中國之道》。這本書最早在1992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在美國漢學界,顧立雅的孔子研究也是最為突出的,在他1994年逝世時,《紐約時報》曾發(fā)表訃告,稱他為‘有影響的孔子研究學者。在美國各大學東亞系,《孔子與中國之道》這本書被廣泛推薦為閱讀書籍。2005年第15版《新不列顛百科全書》和《美利堅百科全書》都把這本書作為研究孔子與儒學的主要參考書目?!痹诶罴s瑟所著《中國古代科學思想史》中,當論及孔子和早期儒學時,主要引征的就是《孔子與中國之道》中的內容。在西方學者關于孔子及先秦思想史的著述中,本書通常都是主要參考書目。近年來,在國內學者有關著述中,也經(jīng)常有對此書的引征。事實上,本書已經(jīng)成為西方漢學名著,是西方學者所寫孔子及其思想的權威著作之一,也逐漸成為國內學界有關研究領域的重要著述。

本文不是專門介紹顧立雅及其學術成就,也不是要全面介紹《孔子與中國之道》,而是介紹顧立雅在《孔子與中國之道》中對于《史記》的看法,主要內容是該書中對《史記》某些方面的質疑和批判。

《孔子與中國之道》中的“《史記》觀”

在《孔子與中國之道》的開頭部分,顧立雅用專門章節(jié)介紹該書研究孔子所依據(jù)的第一手材料,即孔子時代前后的古典文獻。在如何看待和使用這些材料的問題上,顧氏開宗明義說:“在有關孔子生平的記載方面,孔子死后幾百年寫下的著作比那些完成于接近于孔子時代的書有更多的細節(jié)描寫。這與我們希望的正好相反。顯而易見,那些大量附加的細節(jié)來自想象而不是事實?!痹谒磥?,《史記》尤其是其中的《孔子世家》在這方面的表現(xiàn)尤其明顯。

(一)對《史記》的整體肯定和局部批判

《孔子與中國之道》對整部《史記》應該說是肯定的,并稱之為“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偉大的歷史著作”。這不僅表現(xiàn)在顧氏在其著作中對《史記》材料的大量征引,并且還有正面說明。

《史記》是由司馬談和他的兒子司馬遷共同完成的,他們二人都是漢武帝的廷臣,而這部書則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偉大的歷史著作,并且正囚如此,它“在中國傳統(tǒng)教育的必修課程中占據(jù)的位置僅次于正統(tǒng)的儒家經(jīng)典”?!妒酚洝飞甑囊恍﹤饔浧聼o疑是文學佳品,在這些作品中,各種人物有看明確的行為動機,人物性格被描繪得活靈活現(xiàn),偶然事件被津津有味地聯(lián)系在一起,男人和女人也都是有血有肉的。(第252頁)

在對《史記》的整體看法中,顧氏雖然沒有正面質疑《史記》的史學性質,但卻更強調《史記》作為“文學佳品”的重要價值。不過,《孔子與中國之道》限于其全書主旨,對于《史記》的整體看法,以及置疑和批判,只能以與孔子有關的材料展開,其中最集中的《史記》篇章,就是《孔子世家》。顧氏說:

幾乎每個孔子的故事都以寫于公元前100年左右的《史記·孔子世家》(孔子傳記)為根據(jù)。一位西方學者曾寫到,實際上這部傳記“確定了所有時代孔子傳記的基礎”。然而,19世紀初偉大的批評家崔述卻尖銳地指出,這部傳記事實上“十之七八是詆毀之語”。一位當代中國學者詳盡地研究了這個難題,認為在《史記》所有篇章中,這部孔子傳記“最蕪雜無條理”,以至于任何稱之為作家的人都不會寫成現(xiàn)在這種樣子。不過,無論這部傳記有多少不足之處,它仍然是一個基礎;在此基礎上,我們可以建立起盡量可信的有關這位圣人的生平記載。(第9頁)

漢朝諸如此類的關于孔子的說法被后世之人認為就是孔子當年的真實情況。而在這些漢代著作中,沒有一本能比《史記·孔子世家》編撰的孔子傳記更有影響力。多半的中國及西方學者都認為,這個傳記盡管有某些缺陷,但還是不失為我們現(xiàn)在理解孔子生平的基礎?!边@樣的影響是自然而然的。(第252頁)

總之,這篇傳記的迄今為止的本質是:兩千多年來,盡管一些人對它有異議,但還是被看作是對孔子生平的確切描述。(第256頁)

這是對《孔子世家》的正面肯定。確實,《孔子世家》是公認的研究孔子生平的基礎和平臺,對于孔子生平的任何描述,都可以在這個平臺上展開,這多半是因為《史記》是最早著手系統(tǒng)地、全面地敘述從上古到漢初的一個人、一個家族、一個政治實體的生死經(jīng)歷、存亡過程。在《史記》之前,類似敘述都是片斷的和零散的。

當然,肯定歸肯定,批判歸批判。在所有對《史記》的質疑和批判中,顧氏立場鮮明,言辭犀利。他認為:

與《史記》中的那些上乘作品相比,孔子的傳記卻是粗糙而雜亂的。在這篇傳記中,并沒有什么人物的動機,也幾乎沒有首尾一致的孔子性格的發(fā)展。事實上,它包含了一系列集自儒家、道家和法家資料來源的事件。對于這些不同來源的事件,作者既沒有進行認真的批判考證,也沒有把它們理順為和諧一致的發(fā)展過程,而是以所謂的編年順序雜湊在一起的。(第252頁)

如同《史記》中的其他篇章一樣,《孔子世家》所解決的有關孔子生平的問題,并不比它制造出來的新問題更多。在顧氏之前的《史記》研究中,對《史記》的批判通常都是指出其中存在的具體缺失之處,比如對同一事情或人物在不同篇章中的不同說法、時間記載方面的出入等,而顧氏切人這個問題的角度是:

為什么這個傳記的品質如此低劣呢?錢穆力圖用歸咎于后人對原初文本的改變和插入來解釋它的不足之處。這個傳記的原文肯定被竄改過,但這并不適合于解釋如下事實:它甚至沒有一本良好傳記的痕跡。當崔述說這個傳記“十之七八是詆毀”之時,他非常突出地指出了這一事實。這本傳記中的很大一部分的確是貶損了孔子的名譽。但我們想要知道的是,這是為什么呢?(第254頁)

這是為什么呢?即明確提出了《史記》作者的寫作動機問題。這個問題的提出,既是對《史記》文本的疑問,也是對傳統(tǒng)《史記》研究方式的疑問。顧氏提出這問題的根據(jù)之一是:“在這部傳記的背后,極有可能存在著某種道家思想的傾向?!保ǖ?55頁)具體說來:

《史記》的兩位作者都是漢武帝的朝臣。父親司馬談是一位道家人物,在收入《史記》的一篇論文中,他尖銳地批評了儒學。至于他的兒子司馬遷是否也是道家人物,學者們是有意見分歧的。不過,有證據(jù)表明,司馬遷至少是有這方面的思想傾向的。然而,我們無法區(qū)分這部書的哪些部分是父親寫的,哪些部分是兒子寫的,這個無法逾越的困難使得批評家們各取所需地來證明各自的看法。

盡管不能確定究竟是父親還是兒子主筆撰寫的《孔子世家》,但是,從它選取的事件和使用的語言中,我們可以明顯看出這個傳記大量吸收了道家著作并體現(xiàn)出了許多道家思想。它記述說,孔子找到了道家圣人老子,并受到老子的訓導。這個事件并不是歷史事實,它的首創(chuàng)者可能是道家著作《莊子》的某一篇章的作者,其目的是提高道家的聲望,損害儒者的聲譽。

顧氏提出的根據(jù)之二是,《史記》的作者對他們那個時代的“從諛之儒”的極度反感。

《史記》的兩位著者均是漢武帝的大臣。顯而易見的是,盡管他們欽佩那種堅定持守其原則的儒家學者,但他們卻非常藐視那種專門向其暴虐的主子獻殷勤的儒生,他們在《史記》中把這種儒生稱為“從諛之儒”?!妒酚洝芬宰钪甭实恼Z言譴責了公孫弘這樣的升至高位的“儒家”式的走狗。它指出,自從公孫弘做了丞相,人民所受的壓迫不斷加劇,執(zhí)法也日趨酷烈。“皇帝把那些有賢才、有德行和有學識的人士召集到朝廷,并對他們表示敬意,其中的一些人還升至公侯、大臣和高級官員。身為御史的公孫弘被皇帝推崇為官員的榜樣。盡管他蓋的是棉布被,每餐只吃一盤子飯,然而,這位歷史學家卻譏諷道:“這種做法并沒有改進道德狀況,反而使民眾變得更加熱衷于爭權謀利了。”。

這也就是說,《史記》的寫作動機之一是譏諷充斥在漢武帝朝廷中的那些儒生,以此揭示漢武帝把儒家和儒學作為其暴政的裝飾品的政治謀略。其實這也是說,也許《史記》作者并不反對原初儒學,而是反對表現(xiàn)在他們那個時代的儒學,但是,他們并不敢把這樣的動機明顯表達出來,而只能通過譏諷某些儒生來實現(xiàn),以至于對于儒家、對于孔子的描述,也出現(xiàn)了很強的隨意性。

顧氏提出的根據(jù)之三是,《史記》作者通過“巧妙而有效地攻擊孔子”,從而對欣賞儒生的漢武帝提出間接批評。而對漢武帝的批評,有對其國政不滿的因素,也有司馬遷個人遭遇的因素。

有人主張,《史記》的寫作目的主要是批評漢武帝之政。但這是個危險的游戲,因為司馬遷有過類似的教訓,那就是因為他斗膽批評了漢武帝的一個決定而被處以宮刑。當像公孫弘這樣的喜歡復仇的“儒生”大權在握時,不可能在一部當時的中國通史中不寫孔子,但是,要是公g-$g評孔子,便是最不明智的舉動了。所以,《史記》的作者們很可能就選擇了這樣的寫作方法:表面上是贊譽這位圣人,而事實上卻是在巧妙而有效地攻擊孔子。實際上,他們把孔子描繪成一個油嘴滑舌而又狡猾偽善的“儒者”,就像擠滿漢武帝朝廷的那種儒生。這父子二人機敏地預料到,這些紳士們根本不會覺察出這種巧妙的批判。

沙畹曾認為,司馬遷對孔子肯定有很高的評價,因為他把孔子的傳記放在了(本不屬于他的)“很高的榮譽地位”,也就是放在了“世家”這一類中,而這一類本來是記載世襲君主的。但是,沙畹又指出,《史記》是一部諷刺性的作品,它把孔子放在他本不應該待的地方,這可能具有打趣的妙處。

說《孔子世家》是一篇精心偽裝的諷刺性作品的假說得到了以下事實的支持,這就是:沙畹很難翻譯司馬遷稱頌孔子的那段贊語的開頭的句子。在1895年出版的譯文中,他把它解釋為對孔子的熱情的頌詞,10年之后他又把這同一句話改譯為用冷淡的稱贊表現(xiàn)了對孔子的貶責之意。(第252-256頁)

在西方史學研究傳統(tǒng)中,某部重要著述作者的個人遭遇對于其寫作動機的作用是被認真研究和鄭重強調的,認為在某些環(huán)境下作者個人遭遇甚至遠遠超過作者所處時代和周遭世界對其寫作動機的影響。一般認為,就《史記》的寫作和完成而論,從數(shù)量和質量上看,司馬遷遠遠超過其父親司馬談,所以,顧氏特別強調了司馬遷在漢武帝時代的個人遭遇,尤其是因為李陵事件而遭受的羞辱。在這個語境下,說司馬遷把他對于漢武帝和漢武帝之政的反感甚至仇恨灌注在了《史記》之中,灌注在類似《孔子世家》這樣的重要篇章中,就顯得非常引人注目了。

總之,顧氏在《孔子與中國之道》中對《史記》作者寫作動機和手法的反思和批判,對于《史記》學習者、使用者、研究者都是具有啟發(fā)和借鑒意義的。有太多傳統(tǒng)學者幾乎是《史記》的崇拜者和皈依者,認為《史記》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瑕疵,并且以“史公必有所據(jù)”來為《史記》許多悖離史實的記載做辯護,這顯然是不可取的態(tài)度。事實上,只有對《史記》持有一種客觀而理性的認識,才能更好地發(fā)揮《史記》的作用。

(二)對《史記》具體敘事的批判

如果說上述對《史記》的批判主要是定性問題,或許某種程度上講還無法讓人信服,那么,作為這項批判的定量部分,顧氏又提出若干批判《史記》的具體例證。在這方面,顧氏在其書中同樣主要是圍繞《史記??鬃邮兰摇氛归_的。

第一,顧氏提出了《孔子世家》對于孔子54歲時辭去魯國官職周游列國過程的記載或描述有諸多矛盾甚至失實之處。

在整篇傳記描述中,孔子像木偶一樣地活動。時間和時代的錨誤并不是例外,而幾乎是通則??鬃颖幻枥L成與死去很久(有一次是100年)的人們交談。有兩個人(被認為是他的第一批弟子)據(jù)說是受人勸導而跟隨孔子學習的,然而,他們卻在尚未出生時就在孔門實際求學了,這顯然有悖史實。作者似乎沒有能力記住故事中的孔子到底身在何處。他說孔子離開了某國,然而卻繼續(xù)講述他在這個國家的行動,隨后又突然講述了孔子在另一國參與了某個事情,但卻沒有提過孔子已經(jīng)到了那個國家。正如許多學者所說,在《孔子世家》中發(fā)生的事件的年代又經(jīng)常不同于《史記》其他篇章的記載。(第252-253頁)

《史記》中的這篇傳記的首要企圖,并且?guī)缀跏俏ㄒ坏闹饕埸c,就是把孔子的生平事件綴聯(lián)為編年順序。(第252頁)

對于孔子周游列國的旅程,我們只有一些零碎而不連貫的資料。寫成于漢代的《史記??鬃邮兰摇返故怯幸粋€詳盡而復雜的旅程表,但我們不能把這種后來的東西作為向導,因為它的許多地方明顯是杜撰出來的。根據(jù)《論語》《孟子》和《左傳》的記載,我們有可能列出一個清單,說明他都訪問過哪些國家。也還可以根據(jù)這些資料的記述,制作出另一個旅程表,甚至道家著作《莊子》也能作為這方面的佐證。(第47頁)

孔子是何時離開魯國開始這次長期周游呢?這是個仍然在無休止地爭論著的難題?!妒酚洝?鬃邮兰摇诽峁┑氖亲杂蛇x擇,在不同的篇章給出的時間分別是公元前498、前497年和前496年。不過,無論如何這個時間不會晚于公元前493年,因為孔子在衛(wèi)國見到過的衛(wèi)靈公就死于這一年。(第48頁)

孔于此次周游列國,是其一生中的重大事件,對于孔子思想的形成和轉變,對于孔子弟子的成長,都是至關重要的十四年。由于時間久遠,當然不可能完全復原這個過程。對于各種不同記載,顧氏主張以“清單”方式敘述,即敘述在這期間,孔子都到過哪些地方或諸侯國,都在那些地方做了些什么。但《史記》卻是采取了隨意記載的方式,既不是“清單”式的,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時間和地點順序式的,所以讓人看上去既凌亂又矛盾,顯然不是一位史學家應有的筆法。而在顧氏和其他一些有批判精神的西方學者看來,撰寫《孔子世家》的這種態(tài)度并非作者能力不濟,而是有意為之,有意貶損孔子周游列國的重要性和孔門的整體形象。顧氏如此懷疑雖然不能說是定論,但以此為基礎,對《孔子世家》進行更深入全面的探究和反思,卻是必要的。

第二,關于孔子弟子的記載。

《孔子與中國之道》對孔子弟子的研究和論述,是其重要內容,雖然體量并不大,但對于我們更加全面和客觀地看待孔門的思想成就和歷史影響,具有非常深刻的啟迪。所以,對于《史記》中記載孔子弟子的一些問題,顧氏也非常敏感。

至于每位孔子弟子的確切年齡,我們幾乎找不到非常可靠的材料,《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所說的弟子年歲僅僅是一種觀點,而崔述認為,這些年齡的精腳性是值得懷疑的。(第69頁)

在研究孔子弟子時,《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提供的材料確實非常重要,但是,對于作為一大批人的各位弟子的年齡,該《列傳》記載的那么確切,這在《史記》中是罕見的,其根據(jù)究竟是什么,顧氏根據(jù)崔述觀點提出懷疑,也值得我們注意。在敘述孔門弟子的生平和思想時,顧氏很少采用《史記》提供的材料,所以,《史記》記載孔子弟子方面的問題,在顧氏書中看到的也就不多。

第三,孔子與《詩經(jīng)》和其他儒家經(jīng)典的關系。

孔子與儒家重要經(jīng)典的關系,也是經(jīng)學史上的重要公案之一,《孔子與中國之道》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并針對性地對《史記》提出一些合理批判。

《史記》認為,《詩》起初有3000篇,但孔子對它進行了刪減,挑選了最好的305篇留了下來,成為后世的《詩經(jīng)》。我們必須留神這個記述,因為《史記》述及孔子的地方并不總是可信的。古今的學者都對孔子刪節(jié)《詩經(jīng)》篇幅的說法提出了疑問,他們指出,(早于孔子的)早期文獻所引用的詩句中,并沒有多少是在這個集子之外的。孔子兩次講到了已經(jīng)成為一個集子的“詩三百”。如果他曾刪定過它的篇數(shù),這種刪除將是相當隨心所欲的做法。而且,孔子還引過一首不在現(xiàn)存《詩經(jīng)》中的詩,并且兩次責怪(有一次稱它們是放蕩的)一整部分詩,這些詩是在現(xiàn)存的三百數(shù)之內的。如果他整理過這部書,這就是很奇怪的說法了。

可是,孔子確實說過,他從衛(wèi)國返回魯國后確定了“詩”的類別,“使它們得到了合適的位置”。這意味著他做了某種程度的重新安排篇目的工作,但是,這可能是他在《詩》上面做到極致的工作了。(第108-109頁)

并沒有早期的材料為《史記》的斷言做佐證,這個斷言說的是,孔子“整理”了《禮》?!妒酚洝返倪@種說法意味著,孔子要么是撰寫了要么是編輯了一部有關“禮”的方面的著作。(第111頁)

關于孔子與儒家經(jīng)典的關系,《史記》許多說法確實是唐突的,甚至是不負責任的。上述顧氏的質疑和批判,是相當理性和有說服力的。一些流行至今的非學術的、不嚴謹?shù)恼f法,比如“孔子刪詩”“孔子贊《易》”“孔子寫《春秋》”之類的似是而非甚至錯誤的觀點,都是《史記》首創(chuàng),而事實上,《史記》此類說法是缺乏根據(jù)的。如果我們能以顧氏的學術態(tài)度對待此類觀點,會有助于我們更準確地認知孔子思想,更理性地理解《史記》價值。

第四,對孔子人格的貶低。

顧氏認為,《孔子世家》中關于孔子的一些傳奇故事,并沒有提升孔子的人格形象,反而是對孔子人格的貶低。至少是,從《論語》及其他一些更為可靠的先秦著述中能夠找到許多真正能提升孔子人格形象的故事,但《史記》作者對這類故事視而不見,反而大肆渲染那些容易引起爭議甚至引發(fā)懷疑的故事。

這個孔子傳記也充滿了荒唐之事。一位負責軍事的大臣(宋國的司馬)想殺死孔子,但卻使用了一種新奇的方法:他砍倒了這位圣人在下面講過學的一棵樹。但是,盡管發(fā)生了這種危險事情,孔子還是悠然而去,而這個陰謀策劃也就這樣被挫敗了。雖然這篇傳記中有上述的這些不足之處,但是,如果它所描繪的是關于孔子的一幅前后一致的、可以令人相信的人物圖畫,并且能與像《論語》和《孟子》這樣的較早作品合理地保持一致的話,這可能還是一個讓人基本可以接受的傳記。但它并沒有達到這樣的要求。它所表現(xiàn)的孔子是一位明察秋毫的圣人,并且經(jīng)常是冗長地討論超自然的東西,這當然就與《論語》的記述發(fā)生了直接的沖突。

《史記·孔子世家》中的多半故事肯定是采自其他著作。作者把這些故事合在了一處,并給人留下了這樣一種印象:它是根據(jù)某種既定的手法編輯而咸的。根據(jù)這種編輯手法,作者巧妙地并且?guī)缀跏请y以讓人覺察地有意破壞了作為一個可欽可佩的個人的孔子的品格。直截了當?shù)卣f,在這個傳記中,孔子被描繪成了說謊者。作者先引述孔子說的兩段話,肯定了孔子對于軍事活動一無所知,但在這兩段之間,作者卻又引述孔子弟子冉求的話說,孔子教授過冉求軍事謀略。在另一個場合,孔子又被描述為公然毀掉自己剛剛許下的諾言,當子路對此感到震驚并表示反對時,孔子被認為是這樣作答:“那是在脅迫之下做出的誓言;神靈對此并不在意。”然而,一些學者的考證結果是,這個事件是沒有歷史依據(jù)的。(第253頁)

在先秦時代,孔子思想的影響力及其人格形象的魅力,在戰(zhàn)國中后期達到高峰,這一時期重要思想家的著作,無不針對性地談及孔子及其思想,并且有褒有貶。而在不同程度、從不同角度貶損孔子的傳統(tǒng),從《墨子》開始,直到《莊子》和《韓非子》,一直延續(xù)下來。但從漢武帝開始,隨著“獨尊儒術”時代的到來,對孔子人格形象的公開貶損逐漸式微,所以,顧氏認為,《史記》作者“巧妙地并且?guī)缀跏请y以讓人覺察地有意破壞了作為一個可欽可佩的個人的孔子的品格”,采用的是隱晦方式,表面上讓人看不出什么,甚至讓人覺得是在有意拔高孔子,但在明眼人看來,實際效果卻是嚴重貶損孔子的人格形象。這樣的觀點雖然讓許多習以為常的研究者難以接受,但確實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嶄新的研讀《史記》的角度,值得肯定。

第五,對《論語》的不敬。

按照《史記》體例,對于一些重要人物,尤其是重要思想家,作者都會從當時公認的這些思想家的著作中選取一些章節(jié)寫在傳記中。從歷代研究和現(xiàn)代考古發(fā)現(xiàn)中我們能夠看到,現(xiàn)在的《論語》版本在《史記》作者的時代已經(jīng)基本成型,事實上《孔子世家》引述的許多內容就在傳世的《論語》版本中。但是,顧氏強調的是,《孔子世家》所引述的《論語》內容,并不是《論語》中最精彩的那些部分。

這部傳記中的許多事情顯示出了隱含的但卻確實是對孔子含有敵意的看法。這一點在它轉引《論語》章節(jié)的選擇上是非常清楚的。這些章節(jié)的內容都是與歷史事實相抵觸的,比如它作為精華地引用了《鄉(xiāng)黨第十》中的一節(jié):“如果席子不擺正,他就不坐下(席不正,不坐)?!笨墒?,我們并沒有看到使孔子在2500年中受人愛戴的那些親切、真誠和有人情味的章節(jié)??梢哉f,這部傳記中所引《論語》的章節(jié)中幾乎沒有一條是這樣的。(第254頁)

顧氏在此確實是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問題。從《孔子世家》來看,《史記》作者對《論語》的引用確實比較隨意,一則缺乏系統(tǒng)性,二則缺乏中心思想,三則在數(shù)量上也較少。盡管顧氏的批評有時未免失之苛嚴,如對“席不正,不坐”的說法,但從宏觀上看,顧氏這種批判精神是值得我們認真對待的。

余論

《史記》夾帶了太多“私貨”,甚至就是為夾帶“私貨”而寫。但是,直接制造或販賣這些“私貨”,在當時肯定是行不通的,甚至會有性命之憂,所以,《史記》作者就把他們真正想要表達的觀點和思想隱藏在歷史敘事中。在上下幾千年的歷史敘事中,巧妙選取一些表達個人思想的節(jié)點并不難。也可以說,在大部分的歷史敘事中,《史記》作者還是能夠不以表達個人思想為主的。但這不是因為他們不想表達,而是在那些客觀情勢下無法表達。而在能夠表達的地方,他們是不會放過的。嚴格說起來,這種做法無可厚非,史學家都在做這樣的事情,只是程度和手法不同而已。然而,令人最為印象深刻的是,為了表達個人思想,《史記》作者甚至不惜使用傳說和民間故事取代已有的歷史記載(比如“趙氏孤兒”),或者用想象替代歷史事實(比如“稷下學派”)。請注意,我們使用的是“取代”和“替代”這樣的詞,而并不是“彌補”和“充實”之類的詞。

我們已經(jīng)強調,沒有《史記》,上古史的許多內容無法研究,無法下筆。但是,如果不加鑒別地使用《史記》,甚至迷信《史記》,也會走人歷史誤區(qū),甚至制造出笑談。為此,特做如下思考。

第一,慎用《史記》材料,慎取《史記》孤證。

在讀《孔子與中國之道》中,我們已經(jīng)注意到,凡是可以利用顧氏認為更可靠的記載,比如像《論語》《孟子》《左傳》等能夠解決的問題,就盡量不使用《史記》的材料,有些重要內容,比如第五章敘述作為“人”的孔子,第七章敘述作為“教師”的孔子,甚至完全不提《史記》記載。這顯然是有意避開與《史記》的直接關聯(lián),因為其他典籍的記載更為可靠。尤其是《史記》中的一些別出心裁的記載,更不能被顧氏所接受。當然,在那個時代,學者們在其著述中引用歷史材料時,很多時候是不提出處的,比如《史記》之于《戰(zhàn)國策》,太多的篇章甚至一字不差。但有更多的地方,顯然是司馬遷在做田野調查時獲得的民間故事,比如“趙氏孤兒”。這就提醒我們,對于最早出現(xiàn)在《史記》中的孤證,在引用時要格外謹慎。

第二,對于《史記》中對人物和事情的故事性描述,也要謹慎對待。

與其說《史記》作者是偉大的史學家,毋寧說是杰出的文學家。他們對歷史進程、事件和人物,甚至是歷史的意義或價值,更傾向于通過生動的故事情節(jié)、精彩的事件過程,以及有特色的人物形象和鮮明的人物性格來表現(xiàn),而并不在意歷史的真實過程、人物的實際存在。比如“趙氏孤兒”,《左傳》《國語》記載的是晉國趙氏家族的一段盛衰往事,《史記》的作者不可能不知道,但對他們來講,這樣的往事既無趣味,又欠精彩,也不能說明什么問題,因為那個時代各家族之間的明爭暗斗太司空見慣了。所以,他們給讀者呈上更為精彩的故事,并且表達了鮮明的正義觀、令人長嘆的報恩思想,甚至是對于影響司馬遷一生的李陵事件的政治反思。所以,《史記》越是精彩紛呈、跌宕起伏的故事,越是有可能遠離歷史真相。這是我們讀《史記》、用《史記》時必須謹慎對待的又一方面。

第三,《史記》創(chuàng)作的政治動機應該受到特別重視。

《史記》作者對人物和事件的評說,更多是表達個人的觀點或主張,有些甚至具有強烈的政治傾向,不能視為歷史事實的一部分。司馬遷完成《史記》的目的是所謂“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在這個目的之下,《史記》的可讀性增強了,但可靠性卻降低了;政治性提高了,歷史性降低了;作者的胸臆獲得了抒發(fā),歷史人物的作用卻大打折扣。我們是需要懷著敬意讀《史記》,但也要以必要的懷疑精神讀《史記》,這一定程度上或許也是《史記》作者對待當時歷史材料、歷史典籍的態(tài)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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