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華友

1.遛彎遇險情

老邢干了幾十年的派出所所長，最近退休了，猛地閑下來，就覺得渾身不自在，用他的話說，感覺自己成了個廢物。這一天晚上，吃過晚飯后，老邢走出家門，沿著臨江大道散起步來?？煲叩娇缃髽驎r，他突然聽到前方有人喊：“不好了，大橋上有人要跳江！”

老邢心中猛地一驚，出于曾經(jīng)的職業(yè)敏感性，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朝前方的跨江大橋上跑去。當老邢氣喘吁吁地跑到橋上時，橋面上已經(jīng)站滿了人，他順著眾人的目光抬頭一望，不禁腿腳發(fā)酸，頭皮發(fā)麻：高高的橋樓邊緣，站著一個黑影，江風中，黑影搖搖晃晃，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怕刺激到輕生者，老邢急忙出面疏散人群，可他忘了自己沒穿警服，忙活了半天，也沒人聽他的指揮。就在這時，一位年輕帥氣的警察擠進了人群，老邢一看，正是自己帶了多年的徒弟陳雄。一看到陳雄，老邢心里有了底氣，也找到了當所長時的感覺，在他的指揮下，陳雄很快把圍觀群眾疏散到了安全位置。

老邢仰著臉，望著輕生者問陳雄：“這人的身份背景跟輕生原因搞清楚了沒？”

陳雄搖搖頭，說：“沒有。”

老邢聽罷，不禁皺起了眉頭，如果搞不清身份背景跟輕生原因，要想跟輕生者搭上話，成功把對方救下來，恐怕沒那么容易。

時不待人，老邢急忙吩咐陳雄道：“你趕緊去問問現(xiàn)場群眾，看有沒有人知道此人的來歷，要是沒人知道，你也要想辦法盡快搞清楚才行！”

聽了老邢的安排，陳雄急忙跑到人群跟前，高聲問了好幾遍，結(jié)果令他大失所望，這么多人，竟然沒有一個知道輕生者的底細。就在陳雄一籌莫展之際，人群中有個年輕人突然開口道：“警官，你現(xiàn)在可以面對面建個群，把我們都加進去，讓大家都幫忙轉(zhuǎn)發(fā)，人多力量大，轉(zhuǎn)發(fā)多了，不愁找不到認識他的人?！?/p>

陳雄一聽，這真是個好主意，他趕緊拿出手機，打開微信，面對面建了一個群，他把群命名為“全城救援”群。在陳雄的感召下，現(xiàn)場群眾紛紛拿起手機，積極加入進群。陳雄沒想到，現(xiàn)場群眾十分熱心，他們不斷把自己的親朋好友邀請進群，隨著更多的人加入進來，幾百人的群很快就加滿了?？吹饺罕姷臒崆槿绱酥?，陳雄心頭一熱，急忙又建了個“全城救援2”群。

就在這時，輕生者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他高聲哭喊著，一只腳也抬了起來，伸向了波濤滾滾的江面，看樣子，他隨時都有墜江的可能。

現(xiàn)場一陣驚呼。這時，突然有人喊道：“快看，又上去一個！”

陳雄心里一驚，他急忙抬頭看，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師父老邢已經(jīng)順著橋樓邊緣，快攀到了輕生者所在的地方。陳雄見狀，心頭不由一緊，畢竟師父年紀已大，爬這么高的橋樓，體力行不行不說，面對不摸底細的輕生者，出什么狀況都有可能?。?/p>

現(xiàn)場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望著老邢。這時，輕生者一低頭，發(fā)現(xiàn)了企圖靠近自己的老邢。

“別上來！你再往上爬一點，我就跳下去！”

2.調(diào)查輕生者

輕生者一臉驚恐，沖老邢怒吼著，同時又抬起一只腳，踏向了江面。老邢兩只手扒著橋樓的邊緣，看到對方情緒如此激動，趕緊高聲喊道：“你別緊張！你看看我，又老又瘦，對你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你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還怕我這個糟老頭子不成？”

老邢一邊說，一邊暗中觀察，發(fā)現(xiàn)對方是個身材瘦高，眉清目秀的大男孩，他的年齡應(yīng)該不會超過二十歲，不能讓他再有過激行為。

輕生者眼里滿是敵意跟戒備，他上下打量了老邢一番，或許發(fā)現(xiàn)情況正如老邢所說那樣，他一時沉默無語。老邢見狀，壯起了膽子，又說：“你放心，你讓我先爬上去，我離你最少六米開外。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聊聊，待會聊完了，如果你還想跳，我絕對不攔你，怎么樣？”

老邢語氣和藹，說的又可憐兮兮，輕生者看著他猶豫了半天，終于向遠處挪動了一下身子，算是默認了老邢的話。老邢心里一陣暗喜，他一用力，終于攀上了橋樓。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跟輕生者腳下，只有一道約五十厘米寬的邊沿可以站腳。

老邢無意中往腳下一看，頓時覺得頭暈?zāi)垦＃幕乓鈦y。剛剛只顧著急救人，現(xiàn)在爬上來才知道，自己已身處十幾米高處，下面一邊是波浪翻滾，黑咕隆咚的江面，一邊卻是泛著冷光，堅硬如鐵的橋面，自己跟輕生者無論萬一掉到哪一邊，都是兇多吉少。

就在這時，老邢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提示有短信來了。輕生者聽了，身子猛地一震，老邢沖他呵呵一笑，說：“你別緊張，是我老伴發(fā)來的信息，她就在下面看著我們呢?！?/p>

老邢說完，掏出手機打開一看，正如他所料，信息是陳雄發(fā)來的：趙小龍，18歲，快遞小哥，因工作失誤被公司處罰，他向父親救助，反遭父親責罵廢物，因此受到刺激，才做出過激行為。他父親已得知情況，正往現(xiàn)場趕。

原來，陳雄建的“全城救援”群還真起了作用，在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轉(zhuǎn)發(fā)后，趙小龍的同事認出了他，并提供了這些資料。

看完信息，老邢明白了，作為一個男人，或者是男孩子，最在意自己在父親眼里的形象了。壓倒趙小龍那根最后的稻草，或許就是他父親那句“廢物”。

老邢像一位大夫找到了病人的病因，心中一下有了數(shù)，一個救援計劃，瞬間在他腦海中形成了。老邢決定憑借這些年的工作經(jīng)驗，發(fā)揮自己能說會道，特別是會講故事的本領(lǐng)，說服趙小龍放棄輕生的念頭。

拿定主意，老邢一臉愛惜地望著趙小龍，說：“小伙子，實話跟你說吧，在我跟你這么大時，我也跳過一次江?！?/p>

老邢一邊說，一邊偷偷瞥了趙小龍一眼。他發(fā)現(xiàn)，趙小龍聽了他的話后，兩眼亮了一下，也扭過臉看了他一眼。老邢見狀，心中又是一喜，按照以往的救援經(jīng)驗，只要輕生者對他的話感了興趣，肯聽他把話講下去，那救援的成功率，幾乎百分百了。

老邢裝作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嘆了口氣，說：“我跟你這么大時，跟我父親的關(guān)系鬧得很僵。記得有一次，忘了具體原因了，我跟我父親又鬧了起來。當時我父親氣急了，罵我是個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的廢物。當時我萬萬沒想到，在父親眼里，我竟然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我一時氣急攻心，就一個人跑到江邊，‘噗通一聲就跳進了江里?！?/p>

老邢一番話，驚得趙小龍目瞪口呆，他完全沒想到，眼前這個老頭當年的遭遇，竟然跟自己今天的情形一模一樣。

趙小龍忍不住了，他急忙問老邢：“后來呢？”

老邢斜了趙小龍一眼，慢吞吞地說：“后來，我被一位大叔救上了岸，大叔問我，我就把我的情況跟他說了。大叔聽了我的事情后，就給我講了個故事，自從聽了那個故事后，我再也沒干過傻事?！?/p>

趙小龍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被老邢帶上了道，他急切地問道：“那位大叔講的什么故事？”

老邢忍不住呵呵一笑，說：“既然你想聽，那我就給你講講?！?/p>

3.老邢講故事

老邢輕咳一聲，講起了故事。

那位大叔說，在大集體的時候，他是村里的村長。當時村里有一個孤兒，由于缺乏父母教養(yǎng)，小小年紀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時間一久，他成了全村人都討厭的野孩子。

那時村長年輕氣盛。有一次，他當著全村人的面罵孤兒道：“你活在世上，連一頭豬一條狗都不如。豬喂大了還能宰了賣肉，養(yǎng)條狗還知道看門護院，而你卻吃一口白瞎一口，你就是個十足的廢物！”

村長是村里名望最高的人，他拿孤兒當廢物，全村人就都拿孤兒當廢物，久而久之，連孤兒都認為自己就是個廢物。漸漸的，孤兒行為更為乖張，竟然開始禍害起村民來。要是有人打他，他不但不躲閃，反而嬉皮笑臉地說：“要打盡管打，反正我是個廢物！”

有一天，村民們在清理集體牛欄時，清理出了一塊圓圓的石頭。這時，孤兒正在一旁看熱鬧，一個村民就用鐵锨鏟起臭氣熏天的石頭蛋，一邊扔向孤兒，一邊惡搞說：“這可是個寶貝蛋，給你了?！?/p>

誰知孤兒一看到石蛋，真像是撿到寶貝一般，也顧不得上面裹滿了臭烘烘的牛糞，當即抱起石蛋，一溜煙跑了。村民們見狀，都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真是廢物喜歡廢物?。　?/p>

從那以后，無論走到哪里，孤兒懷里都緊緊地抱著那塊石蛋，時間一久，石蛋竟然被他摸索的溜光圓滑。

再后來，上級給村里配備了一臺拖拉機。當時，拖拉機對村民來說，可是稀罕玩意，很多人一輩子也沒見過，因此，全村人都跑到拖拉機旁看稀奇。

拖拉機手就是村長。他一高興，就對村民們說：“別看這鐵牛不吃草，但它的力氣可大了，要不信，你們都上來，我拉著你們跑一圈?！辈灰粫海侠瓩C上就擠滿了全村的孩子。這時，孤兒也抱著石蛋想往拖拉機上爬，誰知村長抬腿就是一腳，狠狠地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孤兒被踹下拖拉機，也不惱怒，他笑嘻嘻地撿起掉在地上的石蛋抱在懷里。

一出村，就是一條陡坡路。在全村人的注視下，村長駕駛著拖拉機，載著全村的孩子，突突的往陡坡上沖去。與此同時，孤兒也抱著石蛋，跟在拖拉機后，屁顛屁顛的跑了上去。

拖拉機快要沖到坡頂時，突然冒了一陣黑煙，熄火了！拖拉機停了一會兒后，開始緩緩?fù)禄?。坡路很窄，而且一邊是陡峭的懸崖，此時，拖拉機正沖著懸崖一邊滑去，而且滑行速度越來越快。

村長只受過簡單的操作訓(xùn)練，嚇得臉色煞白，腦子里是一片空白。

村民們見狀，都嚇得連連驚叫起來，拖拉機上載的，可是全村人的希望啊！就在拖拉機將要滑出路面的一霎那，孤兒突然舉起懷中的石蛋，猛地塞進了拖拉機的后轱轆底下，拖拉機就像踩了急剎車一般，穩(wěn)穩(wěn)的停住了。

半天，村民們才反應(yīng)過來，眾人紛紛沖到拖拉機跟前，把自己的孩子抱了下來。此時，村長早已嚇得渾身顫抖，剛剛要不是孤兒及時出手，現(xiàn)在全村的孩子，恐怕都要毀在他的手里了。

最后，村長跳下拖拉機，他看了看車轱轆下的那塊石蛋，再看看孤兒，最后“撲通”一下跪在孤兒面前，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故事講到這里，趙小龍聽呆了，他急忙問老邢：“后來呢？”

老邢呵呵一樂，繼續(xù)編道：“后來，孤兒得到了全村人的愛戴，特別是村長，把孤兒當成親兒子來養(yǎng)。再后來，孤兒也幡然悔悟，開始發(fā)憤圖強，長大后，他不但娶了妻生了子，而且還成了一位很成功的企業(yè)家。”

故事的結(jié)尾過于圓滿，趙小龍聽了，好久沒說話。老邢看了看趙小龍，又道：“你知道孤兒最后是怎樣成功的嗎？”

趙小龍以為老邢的故事已經(jīng)講完了，一聽還有反轉(zhuǎn)，他急忙反問道：“怎么成功的？”

老邢哈哈一笑，說：“就是那塊從糞堆里刨出來的臭石蛋！孤兒長大后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一塊普通的石蛋，而是一塊上好的玉石。就是憑借那塊玉石，孤兒才有了創(chuàng)業(yè)的資本?！?/p>

4.陳雄讓群主

故事講完了，老邢也長舒一口氣，說：“有句老話，說天生我材必有用，看來一點也不假，你想想，一塊臭石頭都有它的價值，何況人呢？”

聽了老邢的話，趙小龍依然低頭不語，老邢暗中觀察，發(fā)覺他雖然不說話，但情緒已經(jīng)平穩(wěn)下來，看來，剛剛自己編的那個故事，還真起了作用。

見此情景，老邢決定把話挑明，他舉起手機，沖趙小龍說：“趙小龍，實話跟你說吧。我剛剛得到消息，今天你丟的那份快遞已經(jīng)找到了，客戶也取消了對你的投訴，你的公司也撤銷了對你的處罰。還有，你的父親得到你要輕生的消息后，正拼命往這里趕，他說他很后悔當時罵了你，他對不起你，他要向你道歉……”

老邢還沒說完，趙小龍早已熱淚盈眶，他用力抹了一把眼淚，對老邢說：“大叔，您別說了，我也想開了，是我做得不對，從今后，我再也不做傻事了！”

聽了趙小龍的話，老邢忍不住眼眶一熱，他伸出一只手，對趙小龍說：“好孩子，想開了就好。你小心點，慢慢靠過來，咱爺倆一塊下去。”

趙小龍點點頭，他側(cè)著身子，開始慢慢往老邢這邊靠過來?；蛟S是站得太久了，趙小龍的腿腳有些不聽使喚了，就在他的手剛剛握住老邢的手時，他突然腳下一滑，身子一歪，整個人連帶著老邢，兩個人一同栽下橋樓，極速向橋面墜落下來。

頓時，現(xiàn)場一片驚呼，老邢的心也跟著身子一起往下墜：這會真完了……

不知什么時候，消防員在橋面上鋪設(shè)好了救生氣墊，老邢跟趙小龍重重的摔在了氣墊上。一群消防員迅速圍了上去，發(fā)現(xiàn)老邢跟趙小龍都安然無恙。

事發(fā)多日后，老邢被上級授予了見義勇為先進個人的稱號，并被有關(guān)部門聘為了輕生者勸說員。趙小龍跟他父親和好如初后，也回到了原公司，繼續(xù)送他的快遞。

有一天，陳雄找上門來，哭著臉對老邢說：“師父，現(xiàn)在‘全城救援群已經(jīng)發(fā)展到十幾個了，我想著把這些群都解散了，可是群友們都不答應(yīng)，他們說通過上次救援趙小龍那件事，讓全城人都感到了溫暖。我也覺得，留著這些群，說不定啥時候就會有用?？墒?，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工作那么忙，哪有時間管理這么多群，要不您老……”

沒等陳雄說完，老邢就明白了，這小子是看師父退休后寂寞難耐，想給自己找點事做呢。想到這里，老邢心里一暖，嘴上卻裝傻充愣道：“好了，你小子就別在我這訴苦了。這樣吧，你把群主都讓給我吧，反正我現(xiàn)在退休了，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我為你小子分憂解難吧?！?/p>

一下成了十幾個群的群主，老邢心里得意洋洋，誰說退了休就沒了價值？自己這塊石頭，要再次發(fā)光發(fā)熱呢！

就在這時，微信消息提示，又一個救援群滿員了。老邢心頭暖暖的想：看來，又得再建一個新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