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直
摘 要:李健吾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批評史上占有不可忽視的地位。其以“劉西渭”為筆名先在《大公報》等報刊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系列文學批評文章,主要影響在“京派”作家群及讀者層,直到結(jié)集出版了《咀華集》及《咀華二集》,他的批評才為整個文壇所熟知。其中他對沈從文的小說《邊城》的批評就非常具有代表性。使后起的沈從文研究者大都默認或承襲這種直觀評論??梢哉f這是作為批評家的李健吾與作家沈從文的杰作《邊城》之間的奇遇與交流,也有人稱之為“靈魂探險式”的文藝批評。
關(guān)鍵詞:李健吾;《邊城》;文學批評
1 犀利靈動的批評
作為非主流派的批評家,李健吾沒有建立過宏大深邃的文學批評理論體系,也“不像茅盾、胡風等曾以自己的理論主張形成標志著一個在文學史上具有深遠影響的文學流派的旗幟”,他始終“以一個誠實讀者的身份傾談自己文學欣賞的感受,以此闡發(fā)對文學的某些見解”,然而又不同于那些即興的觀感式的點評或者粗率的作家印象記。如果將他的批評分開來看,固然只是從微觀的角度對作家的創(chuàng)作做具體的透視和評析,但合起來看時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批評實踐其實“是一個互為容納的精神實體”,有著自己的哲學意蘊,有著內(nèi)在的理論系統(tǒng),也蘊含著作者相對統(tǒng)一的對生活和藝術(shù)的見解。其中他對沈從文的小說《邊城》的批評就非常具有代表性。
在文章中,李健吾沒有開門見山地進行評論,而是先闡述了自己的批評觀念,也即對批評家提出了要求:首先,批評家和作家應該是平等的,批評家不具有絕對的權(quán)威,因此要將自身放置在與作家、作品平等的位置上進行直觀地感受與鑒賞;其次,評論活動不僅要以自我為標準,動用自己的經(jīng)驗、綜合自己的觀察和體會來印證別人的存在,而且還要將評論對象與人類已有的所有杰作來進行比照,同時利用作者來解釋他的出產(chǎn),如果不了解作家就直接進行文學批評,那么評論將流于偏見,甚至可能“把一個作者由較高的地方揪下來,揪到評論者自己的淤泥坑里”。
在此評論觀念的指導下,李健吾熱情地贊美沈從文是一個藝術(shù)家,因為他熱情地崇拜美,可以在亂石堆中發(fā)現(xiàn)可能的美麗,能夠把丑惡的材料提煉成一篇無暇的美玉。因而李健吾認為《邊城》的突出特點是美、可愛與諧和。美即指湘西淳樸的風情、美麗的自然風景。他指出沈從文對于這些風景不做分析,只畫畫,因此山水、小縣、商業(yè)及從事各種職業(yè)的人,是風俗是歷史又是背景,孕育和襯托著那些可愛的人物。而最可愛的就是少女了,他稱沈從文好像“生來具有一個少女的靈魂”,將少女的內(nèi)心寫得生動感人。而諧和則是指小說中所表現(xiàn)的人與自然的諧和,也正是表現(xiàn)了“什么樣的人生活在什么樣的空氣里”。使整部作品“細致,然而絕不瑣碎;真實,然而絕不教訓;風韻,然而絕不弄資;美麗,然而絕不做作”。
李健吾抓住了《邊城》的突出特征和美學趣味——和諧、節(jié)制。在小說中,沈從文將對家鄉(xiāng)和家鄉(xiāng)人民炙熱的情感融入了淡泊悠遠的意境之中,平淡而深遠,具有詩的意境。即李健吾所謂“沈從文先生是熱情的,然而他不說教;是抒情的,然而更是詩的”。他以犀利的評論家的目光看到了沈從文所供奉的“人性”,并用極其能表現(xiàn)作為讀者直觀感受的“可愛”一詞概括了人物身上的人性之美,并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這些可愛的人物眼中不易察覺的憂郁和悵惘,進而直逼沈從文作為“離鄉(xiāng)者”在回望故鄉(xiāng)湘西時的復雜而微妙的心態(tài)。即“良善”既是這些人物值得肯定的品質(zhì)又是導致悲劇的原因——小說中的人物都達到了“無己”的境界,他們的心力全用在別人的身上:年邁的船夫為給孫女找到一個歸宿,極力促成她的婚事;孫女為了照顧和陪伴祖父,一再反對出嫁;天保為了成全儺送,外出闖灘遇意外而死,儺送覺得自己對哥哥的死負有責任,也選擇了出走他鄉(xiāng)。這種體貼別人的不安而按耐著自己的痛苦的行為彰顯著偉大而崇高的人性,卻也逃不開籠罩在他們之上的命運的捉弄,因此小說彌漫著一絲屬于在平靜的自然中認命、順命的“自然人”的悲哀。同時,李健吾不僅將沈從文與廢名進行對比,說明了沈從文是一個走向自覺的藝術(shù)家;又將《邊城》與《八駿圖》進行對比,表明“《八駿圖》不如《邊城》豐盈,完美”,甚至在最后高呼“我愛《邊城》”,直觀地抒發(fā)了自己強烈的閱讀感受,我們很難將他與嚴肅的批評家形象聯(lián)系起來,而他更像是《邊城》的“狂熱粉絲”。
2 印象式的風格
可以說,李健吾印象式的品味咀嚼極妥帖又準確地把握住了小說的總體藝術(shù)特征,在評論文章中用極具靈性、既親切也新鮮的閱讀感受、簡明生動的比喻,把沈從文及其作品的美學個性揭示得淋漓盡致、準確而新穎。后起的沈從文研究者也大都默認或承襲著李健吾對沈從文的直觀評論。這是作為批評家的李健吾與作家沈從文的杰作《邊城》之間的奇遇與交流,也有人稱之為“靈魂探險式”的文藝批評。正如李健吾在談到文藝批評家時所說:“猶如哲學和歷史,批評是明敏和好奇的才智之士使用的一種小說,而所有小說,往往正確看,是一部自傳。好批評家是這樣一個人:敘述他的靈魂在杰作里面的探險。”這可以看作是他對文學批評的定義,也可以看作是對批評家的定義。他的這一理念受到了法國印象主義文藝批評的影響,因而李健吾的“批評是一種獨立的藝術(shù)”、把批評當作“自我發(fā)現(xiàn)”的手段和進行“心靈探險式”的文藝批評的實踐,都是吸收了法國印象主義批評思維特性。但他又剔除了印象派的神秘論和虛幻色彩,在強調(diào)文藝批評的直觀感悟性、個別創(chuàng)造性的基礎之上,又借鑒了社會歷史批評對于作家生平背景,個性因素的重視而形成了李健吾獨有的批評風格。但是,這種以自我為標準的評論風格對批評者的藝術(shù)素養(yǎng)、審美感悟力具有較高的要求,而且也容易陷入“自我”的悖論——因為文學批評的標準是“自我”,文學批評中最大的“奸細”和“仇敵”也是自我,若是稍不注意,不僅“批評者反而批評的是自己,指摘的是自己,暴露的是自己,一切不過是絆了自己的腳,丟了自己的丑”,甚至會拉低作家、作品的藝術(shù)層次,影響讀者的閱讀活動。所以印象式的批評難免會受到評論者自我的限制,李健吾重感受,重審美的批評個性只有在當他評論審美情趣、藝術(shù)氣質(zhì)與他較接近的作家時才能得到充分的體現(xiàn)和發(fā)揮,正如以追求“人性”為文學批評的內(nèi)在尺度的李健吾與追求永恒“人性”之美的沈從文的相遇。因而這一風格又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作為專業(yè)批評家的文學批評活動。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批評的基礎是欣賞,欣賞出自人們不同的審美趣味,即使是批評家,在評價一部作品時也難以擺脫自己的“前理解”,必然會使其批評成果帶有“自我”的烙印。況且在我看來,當評論者帶著自己的生命體驗進行閱讀,并將自己思想、自己的意志和人格融入批評活動中,勢必要比純粹的理性分析或理論闡釋更能打動人。
3 結(jié)語
歸根結(jié)底,李健吾印象式的批評風格和隨筆性的批評文體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在文學批評界也應該引起重視。正如法郎士在其《文學生活》第一卷的序言中所說:“為了真誠坦白,批評家們應該聲明:先生們,關(guān)于莎士比亞,關(guān)于拉辛,我所講的就是我自己?!?/p>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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