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復興
我所就讀的磐安中學坐落于海螺山下,即現(xiàn)在磐安二中的校址,剛升學時稱安文中學,是一所包括初中和高中的完全中學。1983年,磐安縣恢復建制,學校也更名為磐安中學,我們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復縣后磐中的首屆畢業(yè)生,畢業(yè)證書的中縫里加蓋了一個“浙江省重點高中畢業(yè)會考合格”的方章。
一
那時的磐安中學,緊鄰東陽至磐安的過境公路,路邊全是碧綠的女貞子樹。每到秋收季節(jié),那黑油油的女貞子就成為勤工儉學的累累碩果。公路外圍,是一個220米環(huán)形跑道的操場;操場上有一個司令臺,學校的重大會議或匯演一般在這里舉行。路的另一邊,就是學校那青磚砌的牌坊式大門。
磐中校園里,令我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王舜華老校長了。他身材高大,臉龐瘦長,步伐非常穩(wěn)健,時常穿一件軍綠色的舊棉布中山裝,一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鋼筆總是在胸口端端正正地別著,見我們總是瞇著雙眼帶著微笑。我們一進校門,他就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似乎在歡迎遠道而來的貴客。最為奇怪的是,他盡管沒有直接教過我們功課,但我們每一個學生的名字都能清清楚楚地叫得上來。而且,無論路邊相見,找我們談心,還是舉行全校大會那種莊重的場合,他總是柔聲細語,從來沒有見過他發(fā)火的樣子。
他住在磐中當時唯一一幢三層教工宿舍樓那個陰暗潮濕的底樓小房間,而且正對著學校門房走進宿舍樓那條通道的路口。房前有一口方方正正的水塘,鋪了幾塊條石,一直延伸到塘的中心。在我的記憶中,那塘里的水似乎永遠不會干涸。石階上,不少老師和同學都會拿著痰盂、馬桶、拖把之類東西去洗洗涮涮,塘水隨著人們的一攪一動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路的另一邊,是一塊砌著高高的石坎的菜地;緊挨著菜地的建筑,就是全校師生解手的公廁,當時沒有沖廁的自來水,這個大公廁當然是旱廁。緊鄰公廁的是一條高高的陡峭的石階大道。這條大道好像故宮的中軸線似的,將整個校園切分成東西兩部分;石階盡頭,是一塊畫著雷鋒半身像的影壁。石階的級數(shù)不知多少,四五十級應該有的。我當時就想,廁所的氣味應該直飄校長的寓所吧;往后隨著年齡的增長,知道正對路口的房子絕不是好房子。我們的校長就住在這樣一個小房間里,管理全校師生的教育教學生活,像鄰家大叔一樣陪伴著我們成長。
校長既然這樣和藹可親,我們課外最喜歡跑到他房間去做客,有事沒事都去他那兒,有時甚至只是去討一口涼白開。那個坐落在方塘一角偶爾飄來特殊氣味的小房間,居然成為我們高中歲月的樂園。
其實,像鄰家大叔一樣的領導不獨是校長,還有時任教導主任的潛宏飛老師、總務處的王堯堂老師等。潛老師不但經(jīng)常對我們問寒問暖,激情澎湃地教過我們化學課,還曾經(jīng)為我演唱的《駿馬奔馳保邊疆》伴奏,他那悠揚的笛聲是校園里最動人的旋律之一。王堯堂老師教我們歷史,說話非常幽默風趣,當他提到抗日戰(zhàn)爭后,國共合作破裂以至發(fā)生解放戰(zhàn)爭的緣由時,意味深長地調(diào)侃:“峨眉山上的老道下來摘桃子咯……”語調(diào)抑揚,悠長而有弦外余音,讓人有“繞梁三日”之感。
二
我高一的班主任是來自鄰村的胡朝陽老師。他盡管上起課來從容不迫、語氣溫和,甚至有些慢條斯理,然而訓起學生來卻有板有眼、字正腔圓,往往臉色一沉,用他那高度近視鏡后面的雙眼掃視全場,將教科書往講臺上一扔,低聲吼道:“發(fā)言的人呢?難道好學生都讓東中(東陽中學)挑光了嗎?”因為感慨于班干部工作的不得力,他將我們這些小組長集中起來,組成紀律監(jiān)督小組,維持整個班級的紀律。我們這些人當時也沒有多少本位主義思想,維持起紀律來居然有些六親不認,整個班的秩序好了許多。
到了高二,適逢文理分科,我們每個人又面臨人生的一次抉擇。究竟讀文科還是理科?要知道,我是個偏科非常嚴重的學生。升高中考試時,我就考了個兩極分化的分數(shù),語文政治英語門門都比較突出,數(shù)理化則嚴重拉后腿,慘不忍睹。記得胡老師聽說我是鄰村的孩子,在開學初特意把我叫到他的房間,一看分數(shù),僅僅比分數(shù)線高出20來分。他說:“你這么一點分數(shù),照理不應分我們班的……哦,你英語很好,比別人好上許多?!倍救藙t是極力反對設文科班的,理由是“從來只有理科的應屆大學生,沒有文科的應屆大學生”;我征求他的意見時,他又一次重申了他的觀點,于是我就報了理科班。
后來,我分到了另一個班,班主任是教數(shù)學的何君成老師,說著一口帶有濃重東陽口音的普通話,教導起學生來好像山溪清泉,明亮動人、和藹可親?;蛟S有怎樣的領導,就會有怎樣的教師群落吧。
果不其然,我遇見的老師大多是一些非常杰出、敬業(yè)的老師。教語文的董文泉老師,說話聲音洪亮、激情澎湃,指導起學生來也很有自己的一套。記得高二時學校包場看電影《人生》,要求我們寫影評。他剛領我們學完賈誼的《過秦論》,我被文中那酣暢淋漓、氣勢磅礴的意境深深吸引,于是就模仿賈誼的筆法來寫影評,著重于評論高加林在被人擠掉名額與進入縣廣播站之后的不同表現(xiàn),以及與劉巧珍的愛情悲劇,點出關系網(wǎng)對他人生的深刻影響。董老師看了,給了我93分,并工工整整地在文末寫了6個字:“寫得有條不紊!”那時,張海迪的事跡感動了全國人民,風靡大江南北,學校舉行“海迪精神催我奮進”演講比賽,年級選拔賽時我那沉著的氣勢、豪邁的激情驚動了四座,董老師他們都推舉我參加學校的決賽;誰知因為演練過度,嗓子沙啞,加上嚴重感冒,成績并不理想,董老師微笑著對我說:“還有下次嘛。”到高三時,來了一位專門教寫作的金亨通老師,他是個干練精瘦的小老頭,盡管個子不高,滿頭銀發(fā),但說起話來卻清亮悅耳、充滿磁性,只要往臺前一站,整個教室就是他的氣場。記得他布置的第一次作文訓練就是寫新聞報道,當時我班剛舉行了班委選舉,我就寫了一則題為《高三(1)班民主推選班委,葛小勇當選為班長》的消息,金老師將我的習作當著全班的面朗讀,邊讀邊解說新聞寫作的要領,讓我們茅塞頓開、獲益匪淺。
三
或許是因為一時從眾做出了錯誤的抉擇,文理嚴重偏科的我,在往后的課堂里越學越?jīng)]有味道。因為功課的難度越來越大,我理科基礎原本薄弱,根本趕不上趟,簡直要被物理定律、化學方程式之類折磨瘋了。
于是高二第二學期,我直接去找了這位鄰家大叔一樣的王校長,要求把自己轉入文科班。他仍舊如往常一樣,笑瞇瞇地看著我說:“我理解你說的一切。要轉入文科,你真的已經(jīng)決定了嗎?”我鼓起勇氣說:“我早就決定了?!彼€是用那柔柔的聲調(diào)對我說:“尊重你的決定,可不許輕易反悔哦。”于是,我轉入磐安中學首屆文科班學習,說是文科班,其實是一個文理科混合班,原有12名文科生,加上我1個,就成為一個13人文科組了。因為選擇了自己喜歡的學科,我起初學習也比較認真,歷史地理盡管第一輪沒有學習過,但測試起來成績也非常不錯。我真為自己做了一次正確的抉擇而慶幸。
只可惜我當時還是太年輕了,在人生規(guī)劃上往往把握不住自己。那是一個青年們?nèi)菀鬃鑫膶W夢的時代。我特喜歡寫詩,一有空就在紙上涂鴉,而且會往報刊雜志投稿,而且投的都是《詩刊》《萌芽》之類全國知名的文學刊物;有一回甚至要停學去參加《詩刊》刊授學院學習,還好我們的何老師及時阻止并開導了我。不過,除了《浙江日報》編輯部給我寄來精美的筆記本和鼓勵的信之外,往往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年長之后,才知道這些刊物往往是中生代有實力的詩人作家才有資格刊發(fā)的,我這“不怕虎”的初生牛犢當然沒能獲得那樣的幸運,然而我的時間卻被大量地虛耗了。本來學習時間就比別人少一學期,加上自己又嚴重分心,數(shù)學一直短板,結果就無意外地在當年的高考中名落孫山。我氣得牙齒發(fā)顫,就將自己的詩稿一股腦兒塞進灶膛,付之一炬。
隨后,我報名參加了安文市口的補習班。因為文科生少,舉辦人覺得不劃算,連史地的課程都舍不得開足,我就在時任縣歷史教研員趙乃文老師的推薦下到了東陽巍山補習班。班主任是磐安中學退休的趙景卞老師,管理學生很嚴格,他的口頭禪就是:“你以為我是李鴻章啊,你們擬好條約我點點頭簽字就好了?”他教的是數(shù)學,除了上課深入淺出、娓娓道來之外,還將所有習題的解題過程都張貼在教室的四壁,這對我們這些學困生來說恰好是瞌睡時送來枕頭,太管用了!我一有空就像餓漢啃面包一般,去看這些解題思路,終于漸漸讓我看懂了!于是,在當年高考中,數(shù)學學科我就采用穩(wěn)扎穩(wěn)打的策略,做一題復核一題,再做一題再復核一題,直到靠譜了才做下一題,結果在120總分中破天荒地考了92分,盡管不算太高,但足以為當年的順利升學奠定堅實的基礎。
“不幸的人一輩子在尋找一所好學校,幸運的人擁有一所好學校就受用一輩子?!蓖?,我自己也做了一名中學語文教師,盡管算不上多優(yōu)秀,然而磐中校長和老師們給我的知識和智慧是我立身教壇的無窮財富。光陰荏苒,30多年過去,我不覺已至知天命之年,然而始終忘不了改寫我人生的磐中,忘不了那里的校長和老師,忘不了一鱗一爪、一笑一顰……往事并不如煙,聊記磐中往事,回眸曾經(jīng)的青蔥少年。
(作者單位:浙江磐安縣教育教學研究所)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