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新民
他就像剛剛被剁掉尾巴的猴子,火急火燎坐立不安。因為他聽說壩上地區(qū)要禁獵,他的獵槍也要被收繳。
壩上是半農(nóng)半牧地區(qū),沒有以打獵為生的專職獵手,但是每個營子都有幾戶有獵槍,一是防備野狼夜襲羊圈,二是冬季農(nóng)閑時出獵,打個山雞野兔什么的。而他卻經(jīng)常能獵到狐貍,因為他摸透了狐貍的習(xí)性和活動規(guī)律。
那桿老式獵槍是父親留下的,槍柄斑斑駁駁黑黢黢的,槍管卻閃著冷冷的光。兩尺來長的金屬通條躲在槍管底下,插入槍托那深深的孔洞。他凝視著掛在墻上的獵槍,許久,許久。
他摘下了獵槍,取出一柄黑色牛角,拔開牛角尖端的木塞,將里面的黑色火藥徐徐地灌進(jìn)槍管,抽出通條塞進(jìn)槍管將火藥蹾實,又灌入幾十顆豌豆粒大小的金屬霰彈,然后再用通條將一個舊棉團(tuán)捅進(jìn)槍膛堵住彈丸……
他決定明天最后一次出獵。他相信自己能獵回一只狐貍,最好是上次從他槍口前溜走的那只跛爪狐貍,它的毛色火紅火紅的,真讓人眼饞啊!一想到那只狐貍,他就想抽自己一個嘴巴。
他確實急需獵到一只狐貍,他要送村頭小寡婦一條狐貍皮筒的大圍脖。小寡婦四十來歲,比起五十出頭還光棍一條的他,當(dāng)然是小寡婦。她丈夫半年前病故,他緊忙貼上去,提出和小寡婦“搭伙”一起生活。得到的答復(fù)是:讓我尋思尋思。
晨月朦朦,曦光淡淡,他背著獵槍踏雪前行。往南十幾里,是壩頭山林與壩上草原的接合部,那里的狐貍進(jìn)可捕鼠于草原,退可隱匿于山林,是它們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
當(dāng)太陽升起一竿子的時候,他來到了一個山坳。
一周前,他悄悄地追蹤一只狐貍到這里,那狐貍好像有只前爪受過傷,走起路來前肩一起一伏跛得厲害。近些,再近些,當(dāng)跛爪狐貍距他不足六十米的時候,他果斷地出槍并扣動了扳機(jī)。
扣動扳機(jī)后,撞針擊錘會撞燃引火帽,引火帽引爆槍膛里的火藥而打出霰彈,幾十顆霰彈打到六十來米遠(yuǎn)的地方,殺傷面至少得有兩米寬,那跛爪狐貍已是囊中之物。
萬萬沒想到,引火帽未被擊燃,啞火了。那顆引火帽可能是受潮了,或者是本身質(zhì)量就有問題。當(dāng)他迅速更換完引火帽,跛爪狐貍已失去蹤影。
空手而歸的失落感使他欲罷不能。他東奔西跑尋尋覓覓,在太陽落山前,終于獵獲了一只野兔。
他徑直去了小寡婦家。鐵鍋里飄出了燉野兔的肉香,草灰色的兔皮泡在瓦盆里,盆中的水里加了白礬和鹽,浸泡一宿就可以撈出來晾干,鞣制成柔軟的熟兔皮。小寡婦說,明天就將兔皮撈出來放在熱炕頭煲干,再用它一裁兩塊,縫在他褲筒里的膝蓋處擋風(fēng)保暖。干柴烈火,似水柔情,未等美餐兔肉,兩人已將熱炕滾得火燙火燙。
他靜靜地趴在一個小土丘后面觀察著,地上的雪未能使他感到寒冷,直覺得兩個膝蓋處有暖流涌動,暖流又打著旋串遍了全身。
憑他的經(jīng)驗,那只跛爪狐貍的巢穴就在附近,上次槍未響,沒有驚嚇到這里的一草一木,跛爪狐貍肯定還會出現(xiàn)在這個山坳。
雖是初冬,卻也風(fēng)和日麗。他以極大的耐心靜靜地掃視前方。獵槍的引火帽已扣在凸起的引火孔上,那經(jīng)挑選的引火帽,昨天晚上又在火盆上烘烤得透干,擊發(fā)時定然萬無一失。
忽然,左前方有枯草在晃動。他順出火槍,摟開撞針擊錘,準(zhǔn)備隨時扣動扳機(jī)。他揉一揉眼睛,盯死了那簇草叢。
老天爺要成人之美呀!他終于看到草叢后有只狐貍,那狐貍好像在吃什么或埋什么。遺憾的是不僅射擊距離遠(yuǎn)了些,射擊角度也不好。
他爬向右前方的土坎,如能趴在土坎上,不僅拉近了射擊距離,居高臨下的射擊角度也很理想。時間是不等人的,他迅速來到土坎下。這土坎一人來高,徒手可以攀上去,他將獵槍豎靠在坎壁上,抓住土坎上沿的荊條攀了上去。
他攀上土坎后,反轉(zhuǎn)身子趴在土坎邊沿,伸出手握住了獵槍槍管,在馬上就將獵槍提上來時,“砰”的一聲,槍響了。
槍聲震顫了整個山坳,久久回蕩在藍(lán)湛湛的天空中。
三天后,人們尋蹤找到了他。他僵在冰凍的血泊里。公安局排除了他殺和自殺,認(rèn)定他提槍時,撞針擊錘被碰撞造成意外擊發(fā),屬于“自斃”。
他無親無故孑然一身,就地被草草地葬在了那個土坎上。
第二年清明節(jié),小寡婦去那片山坳給他供香燒紙,看見不遠(yuǎn)處有只狐貍走過,那狐貍好像有只前爪受過傷,走路時前肩一起一伏跛得很厲害。
她就那么看著它,漸漸地,漸漸地,非常從容地消失在荒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