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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帆艾(短篇)

2020-07-14 08:42王娟
中國鐵路文藝 2020年7期
關(guān)鍵詞:揚帆大院

這是個發(fā)生在20世紀80年代的故事,一平姐、揚帆哥和我的故事。我是小艾。

那天,一平姐冷不防又闖進揚帆哥辦公室,而我恰好在這里。要命的是,我的主任揚帆哥要給我交代怎么修改領(lǐng)導(dǎo)講話稿,招呼我站在他的桌子旁邊,和他并排低頭看著他手里的材料。這一次,我承認,我穿著短袖襯衫的左胳膊,剛剛挨著了揚帆哥穿著長袖襯衫的右胳膊上,不小心的一瞬。察覺后,我并沒有移動,我小心翼翼享受著那種隔著一層薄布的肌膚接觸帶給心頭的顫栗……天地消失,時光停滯。

這一回,一平姐鬧出了大動靜。她一聲不響,一件件脫下自己的外套,脫下自己的襯衣,脫下自己的褲子,脫得只剩內(nèi)衣,她眼淚汪汪地抱著自己的衣服,從主任屋里走出來,從走廊走過去,驚得路過的人一片驚呼。揚帆哥、紫峽姨撲上去想把她拉進會議室,可她甩開他們。他們想給她套上衣服,可她甩開他們,徑直從樓梯跑下去,徑直跑過大花園,一把推開試圖勸阻她的門衛(wèi),從大門飛跑了出去。

當晚,四處尋找一平姐的我們得知,一平姐跳下了澗河橋,溺水死亡。

一平姐溺水死亡六年前,她是我們大院剛搬來的鄰居。她是因為新婚搬來的,她的新郎叫揚帆。我喊他揚帆哥。

我們住的是縣郵電局的家屬院。計劃經(jīng)濟時代,單位都是以男方為主分房。一平姐和我們之所以也能住進大院,是因為我爸在鄉(xiāng)下工作,我媽屬于兩地分居;一平姐屬于軍婚。

一平姐住在院子最盡頭拐角的一間不規(guī)則四角形的房子里,那里曾經(jīng)住過兩對新婚夫婦和一個會唱京戲的演員,一平姐是我們第四任芳鄰。

一平姐其實很好看,圓臉,雙眼皮很顯的大眼睛,高個子,胖乎乎的,又愛笑,有點像電影《海霞》里的主人公,很符合那個年代對女人的審美。她小中專畢業(yè),在單位也算佼佼者。她之所以結(jié)婚晚,是因為她有個難言的隱疾。這個隱疾具體是什么病,我媽也說不清楚,但她指著大院里夜里才被一平姐晾出來的小褥子說,是一種尿床的病。

“霞姨,醫(yī)生說我這病結(jié)婚后就慢慢好了?!币黄浇銓ξ覌屨f。我很驚訝,結(jié)婚竟然也是女人某種病的良藥,真奇怪。那晚,一平姐說起這話時,我們正在院子里乘涼。我媽回到屋里時,對我絮叨:“一平結(jié)婚前肯定跟張揚帆隱瞞了她的病?!彼仓旖又f:“要不,他長那么帥,又是軍官,就不嫌棄她?”我答:“可能新疆太遠,他也不好找對象吧?”我媽瞪我一眼:“小娃家懂啥!對象對象的,也不害羞?!蔽议]嘴了,我家平時就我媽、我和我妹妹。你不和我說,我也懶得背地嚼人家閑話,俗!

一平姐30歲結(jié)婚,又沒委屈自己,嫁了這么個高高帥帥的軍官,可想而知,一平姐有多看重揚帆哥了。揚帆哥是婚假和探親假一起休的吧,感覺他第一次在大院住的時間挺長。那是個夏天,我正在放暑假。

揚帆哥也30歲左右,真的很帥,跟演員唐國強差不多帥,揚帆哥不奶油,白白凈凈的,濃眉大眼,四方大臉,尤其他穿著肥大的綠色軍褲,襯衣扎在褲子里,俯下高大的身軀,在院里的水龍頭旁邊一邊洗衣洗菜,一邊微笑著歪起腦袋,斜瞅人的眼神,哎呀,別提多帥了!能把人電昏。

揚帆哥只要盯我一眼,和我聊幾句家常,我的心就會怦怦直蹦。這種情況是不多的,我們大院的男人也不少,可凈是一幫頭發(fā)冒著油糊在頭上、眼角掛著眼屎、襯衣領(lǐng)子黢黑、晚上不是三五成群關(guān)在房里打牌,就是喝五喊六猜拳行令喝得迷三倒四的。在狹長的大院過道遇到時,他們也從來不把我們這些小孩子放在眼里,問候他們,他們有時也不理,有時從鼻子里哼一聲,好像一個個多了不起似的。

說起我們狹長的過道,有必要說下,我們大院原來并不是單獨的大院,只是四方形單位大院后墻那排二十來間平房,一家占了一間。后來,曾在一平姐那間房里住過的一個新郎官當了局長,他給每家在平房對面又蓋了一間廚房,把院子封閉起來另開了門,我們才有了這座狹長的家屬大院。我家孩子多,廚房當了我和妹妹的閨房。我和妹妹那間房是最后一間,我們的山墻與一平姐房間唯一的窗戶之間有一米多寬的夾縫,她家的水龍頭就裝在那里,上了鎖。

揚帆哥初來乍到,但他身上有一種現(xiàn)在想來叫親和力的東西。他很快融入了大院的氛圍。沒幾天,他就和每一家的男人女人老人小人熟悉了。他和每一家的男人女人老人小人打招呼都是禮貌周到的,可不像他們那樣。揚帆哥晚上喜歡就著窗前的臺燈看書、練字,白天會幫一平姐洗衣服做飯洗碗刷鍋。我媽嘖嘖驚嘆:“她連一平的奶罩子褲衩子都洗哎!”要知道,我們大院的男人洗個菜刷個碗是會被其他人圍觀笑話的。一平姐別提多驕傲了,她跟我媽說:“揚帆說,他一年才能回來一次,回來就要多干家務(wù),多對我好,把他在部隊照顧不了我的虧空補足。”我媽回屋又撇起了嘴:“把個媳婦寵得不像樣。一平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哦,命真好。”我說:“我長大也要嫁給軍官。”晚上,大家伙喊他喝酒,他也去。我爸從鄉(xiāng)下回來,也請了他和幾個男鄰居來家里喝了一場酒。我跑來跑去和妹妹爭著給他們上菜。看到我們小心翼翼捧著碟子走過來,坐在下手的揚帆哥就會笑著趕忙起身,接過去,替我們擺好。他談笑風(fēng)生,倒酒接菜,可他嗓門清晰可辨即止,哈哈一笑即止,胳膊輕揮即止,從來沒見他像他們那樣光著膀子,摳著腳丫子,胳膊直揮到對方臉前面,臉紅脖子粗,前仰后合地狂笑著猜拳。最不能容忍的,他們還會在飯桌邊吐痰,揚帆哥可從來不那樣。

揚帆哥站著筆直,走起路來撂起兩條大長腿,裹起一陣風(fēng)。揚帆哥穿領(lǐng)子雪白的白襯衣,穿擦得锃亮的皮鞋。如今想起來,揚帆哥那時候真是大院里的一股清流。也許,那就叫雅吧!

我雖已高二,卻還不知道怎么和家人以外的男人,尤其欣賞的男人交流相處。在此之前,我們是不和男同學(xué)說話的。其他男性,大多又是長輩。到揚帆找我輔導(dǎo)功課時,我的心就不只是怦怦跳了,眼神和他對接只要超過一秒,就得趕緊慌不擇路地移開,要不,眼睛會摔跤的。

揚帆哥找我補習(xí)功課,主要是補數(shù)學(xué),可能他要報考部隊的軍校。揚帆哥拿過來的題對我來說,并不難。可是,我能很快解出來,要給他講明白就不容易了。一方面,我和他說話緊張,我和任何比我大十歲以內(nèi)的男人說話都緊張,這八成和我從小被我媽打罵留下了自卑有關(guān)。另一方面,出了一件事。那天晚上,一平姐掀起大紅緞子的門簾子,看見我和揚帆哥在燈下共讀的情景,她的臉唰地變了色,眼睛直瞪著我和揚帆哥并排放在桌上的兩只胳膊。我坐在椅子上,揚帆哥坐在床頭,他的左胳膊和我的右胳膊是離得很近,但我發(fā)誓絕沒有挨著。據(jù)我事后回憶,中間至少要離有10厘米之遙。我一個女孩子,怎么可能和男人的胳膊皮肉接觸。即便是男同學(xué)還戒著心呢,何況一已婚老男人,怎么可能讓他占了便宜??梢黄浇愕哪抗庑钡蛇^來,使我倆都吃了一驚,趕忙都往回撤的胳膊似乎又傳達出一種“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慌張。一平姐更拉長了臉。

我的青春期反射弧比較長,彼時的思維除了敏感以外,還異常活躍。有時在思索數(shù)學(xué)難題的緊要關(guān)頭,腦子里的確能蹦出些亂七八糟的諸如紅袖添香、共剪西窗燭之類的詞句。不過,我想起這些的時候,并沒有把揚帆哥當男主角,而是想到我和未來的某人在未來的戀愛、新婚生活畫面。正如我的一貫想法,揚帆哥畢竟太老了,不是嗎?

一平姐人雖五大三粗,思維倒也直截了當,她八成直接把我幻化成和她搶食吃的小狐貍了,尤其看到我吭哧吭哧羞紅了臉不敢和揚帆哥再說話的神態(tài),她摔東打西和翻白眼的動靜就明顯呈“升冪”趨勢。

從那天以后,她對我的語氣陰陽怪氣起來,仗著是大人,她慣用口無遮攔來欺負我。我肯定很冤屈,我免費耗費腦細胞幫你家揚帆升官發(fā)財,你怎么還這么霸道!有誤會,誤會!你知道不!

一平姐對我的態(tài)度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不管是揚帆哥找我補習(xí)功課還是她來找我媽聊天,對我的態(tài)度都很好。揚帆哥休假,整日有空,可我只有周末和晚上下自習(xí)以后才有空。剛開始我去她家,她端茶倒水還挺熱情的。也許,當她發(fā)現(xiàn)她家張揚帆會用溫柔的眼神盯著我看的時候,她就起了疑心,玩起了冷不丁出去又靜悄悄進來的把戲,這簡直就是在玩釣魚嘛。

一平姐抓住了我們“胳膊挨著”的把柄后,對我尥上了蹶子。

我家左手的鄰居是安民兩口子,安民媳婦叫紫峽。“胳膊事件”過后三五天,紫峽姨拿著本《大眾電影》,封面是剛演完《小花》的劉曉慶。紫峽姨指給我媽說:“你看你看,你家小艾長得有點像劉曉慶。”我媽瞇著眼睛笑起來:“像啥,哪能跟人家電影明星比?!币黄浇氵@時從屋里蹭一下跑出來,湊過來說:“五官不像,你女兒個子低也不像,牙不齊也不像,就是一笑那個妖勁,有點像?!蔽覄傆可蟻淼男〉靡?,瞬間變成了一臉羞臊,挑開竹簾子逃回了屋里。

又過些天,紫峽姨拿了條托人從上海捎回來的半裙,把我喊去,說她穿太瘦,讓我拿回去,想讓我媽給我買下。我媽歷來給我們買的都是減價的布頭,她踩縫紉機給我們做。我媽看了看,說這么簡單的裙子,布料也不好,不值五塊錢,不買。我拿回去的時候,什么也沒說,把裙子塞給紫峽姨扭頭就走。一平姐這時候也在那兒,她倆低著頭在看另一件新上衣。我出去的時候,一平姐用我足夠能聽到的音量,對紫峽姨說:“想著她媽都不給她買,她媽都怕她穿了好衣服學(xué)浪?!甭犃诉@話,我的眼淚差點蹦出來。

當天晚上,安民和幾個人喝酒,可能喝得有些高吧,晚上他光著膀子出來好幾次,尿在我和妹妹把頭的房間墻根下。我爸氣得站在院里怒斥安民:“你丟人不丟人?這屋里住著你兩個小侄女,你流氓不流氓?”紫峽姨急著出來勸我爸:“大哥,他喝多了,不是正常人,別生他氣?!边@時候揚帆哥穿戴整齊也出來了,他幫我爸腔:“安民你尿到我窗戶底下,把這兒當公共廁所了?”安民在屋里還犯著渾,嘟囔著要出來頂嘴。紫峽姨和幾個酒鬼死命把他擋在屋里。一平姐出來了,按說我們應(yīng)該是一條戰(zhàn)線的,我的墻角是她的窗臺下,可她使勁把揚帆哥往回拉:“別管閑事,叫人家騷一騷才好呢!”

這以后,她還鬧了幾出針對我的戲,氣得我一點也不想給揚帆哥輔導(dǎo)了。正好開學(xué)了,我借口高三學(xué)習(xí)緊張,住了校。

揚帆哥假期滿了,也回了部隊。我周末回家不能見到他了。后來我媽說,一平姐給她說,揚帆考得很成功,多虧了我,她給我家送來了一大碗煮雞蛋。我媽一口氣讓我吃了五個。

再后來,一直無話。直到我在高考預(yù)選中落榜,灰溜溜地回了家。恰好那時一平姐也生下了兒子張健。

由于距離產(chǎn)生美的緣故,我已經(jīng)忘記了之前和一平姐的種種不快。那些不快她也不好意思和別人提起,總歸是疑神疑鬼顯得自己比較神經(jīng)。我也不好意思和人提起,我和我爸媽正延續(xù)著青春期代溝,才懶得和他們說丟臉的事。

我落榜回到家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悶在我的小房里抑郁。我媽擔(dān)心我會自殺,一反常態(tài)地在我十幾年的生命中格外體貼關(guān)心我。她時不時敲開我的門,讓我陪她散步,陪她看電視。還有一次,她抱著胖墩墩的小張健,遞給我讓我逗。我媽的用意很明顯,她說多逗嬰兒能好運。可張健非常不喜歡我,我一抱他,他就哇哇大哭。

一平姐聽見張健哭,跑進來搶走孩子:“哎喲,誰掐你了咋的,哭得這個大聲,一會也離不了媽。”我媽在一邊不滿地說:“小嬰兒的嫩肉肉,真掐了還不留印子?看你這張嘴,給你抱娃還這么不饒人?!币黄浇阖啃敝?,話里有話地邊笑邊說:“人家都說,小嬰兒最知道誰的命好運旺,看來這話還真不假呢!”

本來我已打定主意,放棄高考,報技校和銀行的招干考試了,聽了一平姐這話,我一股熱血涌上來,攔住我媽:“我要復(fù)讀,我只要一年機會,再考不上,我絕無二話?!?/p>

我母校是縣里最好的高中,復(fù)讀班有四種:文科班和理科“上線沒走班”、“預(yù)選上沒上線班”和“沒預(yù)選上班”,我只能進最后一個。我們班費用高、人員多、自己搬桌椅。我交了遠遠超過父母工資的二百元。我對復(fù)讀那年的記憶很少,只記得早走晚歸總怕碰見熟人,只記得埋頭學(xué)習(xí)很少笑過,只記得坐在教室第一排最中間,只記得我們在兩間教室打通的大教室里,抱著各式各樣打算的同學(xué)——高考、招干、招工、考技?!两裎抑荒苡浧鹨粋€,那個她提供桌子,我提供椅子搭伴來的同桌。

一年以后,我爸從高招辦問回我的分數(shù),一路小跑著剛到院子的一半就喊上了:“小艾,出來,出來?!蔽遗艹鲩T外,我爸大聲沖我喊:“517!超過本科線三分。”后來我爸說,我當時一跳足有兩尺高。院里的人都圍了過來,有恭喜的,有羨慕的,有嫉妒的,更有趁機教育自己家娃娃的。一平姐抱著張健倚在門框上:“怪不得我家張健這幾天連媽都不要,一見小艾就傻笑著伸手要抱,還老是尿在小艾身上,我張健這是早早給報喜呢!”她話鋒又一轉(zhuǎn):“進了大學(xué)可好好學(xué),別不聽話光會打扮,小女子家穿個褲衩晃來晃去,再學(xué)壞了?!蔽姨吲d了,所以沒有多理會她,笑著回說:“一平姐,你可別老土了,那叫短褲?!彼财沧?,還想說什么,話音卻淹沒在大家的聲音里。

我去東北上大學(xué)后,和一平姐一家?guī)缀鯖]了交集,因為我們院拆了,要蓋集資樓,大家都出去租房過渡了。后來遷回時,大院變成了單元樓,我媽也退休了,一家一家門一鎖也就沒了什么來往。

和一平姐,不,客觀上說,我和揚帆哥再次有了交集,是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和紫峽姨成了同事。我倆也都成了轉(zhuǎn)業(yè)后的揚帆哥的兵,他是我們的主任。

我分來后,一平姐和紫峽姨的交情更深了,她幾乎隔三岔五就來辦公室找紫峽姨,順便到我們主任的辦公室去探下親。同事們都夸主任御婦有方:“看看一平對你感情多深,我們都不敢想象以前你在部隊上,一年也見不了幾天,你倆咋過的。”

感情深?深個茄子!我還不知道,以一平姐膀大腰圓的身軀里裝著的針鼻大的小心眼,我不想都知道,她哪里是來探望揚帆哥。

揚帆哥在職場,用如魚得水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他的親和力,他的帥氣挺拔,他的干練精明,他的一手好字,都使得他不僅是領(lǐng)導(dǎo)的紅人,也是部下的擁戴者。他天生就是當領(lǐng)導(dǎo)的,他的舉手投足,他的一言一行,既有熱情豪放的大氣,又有細膩靈敏的機智,他就像個模板上倒出來的標準件一樣,符合基層干部的標準形象。

這個男人,這個幾乎沒有缺點的男人,無疑,太有吸引力了。我提醒自己,必須提高警惕,從他嚴絲合縫的完美中,拉開和他的距離。

怕處偏出鬼。我倒是想和揚帆哥拉開距離,可我是揚帆哥親自去人事局從一堆檔案里挑來的,他又是我的直接領(lǐng)導(dǎo),我是無法從他那雙雙眼皮很顯、道是無情卻有情、幾乎就不該長在男人臉上的、足以把人看化了的眼神里逃開的。這該死的眼神。

這一天終于來了,我給主任送文件,我們的眼神不知怎的,碰在了一起。該死的春天,窗外花園里的月季開得正盛!人的眼神也跟著軟了,黏黏糊糊慢慢悠悠,移不動滑不開。鬼才知道,一平姐在門口偷窺了多久,最后她終于咣當一聲踢開門,把正和揚帆哥聊著閑話的我驚得險些沒坐到地上。我忘了,這個屋只有一平姐可以不敲門長驅(qū)直入。

從那天開始,在我和揚帆哥周圍就彌漫起一些若有若無的斜視和閑話。一平姐來的頻率也更高了,有時候她幾乎一天要跑來三趟。她一來,通常先看我的位置。如果我不在我的位置上,她就三步并作兩步躥進里間的主任辦公室。如果我沒在那里,她就小心翼翼地把給揚帆哥帶來的棗子、蘋果放在桌上,在揚帆哥無奈的眼神中,抱歉地退出來,和紫峽姨聊幾句閑話。如果我可巧在主任屋里,她就會氣勢洶洶地把手里的吃食狠狠地一一掏出,一個一個頓到桌子上,讓棗子蘋果栗子嘰里咕嚕滾落,亂落一桌子、亂滾一地。她的眼神刺得我能足足矮下去一米。如果她不對我指桑罵槐,我就趕緊一溜跟頭退出去。如果她對我指桑罵槐,我也得在主任低聲喝止她的過程中,一溜跟頭退出去,并且立即消失在她找不到我的角落,躲起來。

我奇怪的是,單位又不光我一個年輕女子。我們部門的小媳婦小白、女打字員小金,我們隔壁文明辦的小朱姑娘,對門信息科的于姐,我們方圓幾公里以內(nèi)的女人,比她年輕的女人有很多,為什么她不把別人當成她假想的情敵?她們和揚帆哥的關(guān)系都不錯??!揚帆哥就是很有女人緣,也常把她們哄得花枝亂顫地笑,常請她們吃夜宵唱K。也許,一平姐看著我長大,了解我的性格,說好聽點叫外冷內(nèi)熱,說難聽點就叫悶騷。這是她和紫峽姨說的,她還說,別看我現(xiàn)在眼睛朝天,小樣挺孤傲的,要是癡情起來,沒準天崩地裂都擋不住我,一旦誰入了我的眼,甚至沒準殘疾人我也毫不在乎,我是最不在乎別人怎么看的,我只管我自己活得好。這點,我不得不承認她猜得對,我的確在骨子里對愛情這東西有一種瘋狂的信仰。她比我媽都了解我。

在一平姐的反面幫助下,我也不知道自己迷糊了,還是清醒了,似乎我猛然醒悟出,我一直在暗戀揚帆哥,我一直明里暗里在和她爭著揚帆哥的嬌寵。

一平姐對揚帆哥的憂患意識是怎么一下飛躍到如此地步的,誰也說不清楚。想必隨著年齡、體重的增長,隨著事業(yè)、儀容的滑坡,隨著揚帆哥遠離部隊男人窩、栽進花花世界之后,她就以自由落體的速度,把自己摔進了豆腐渣缸,把揚帆哥捧進了玉樹臨風(fēng)小白楊的行列。其時,一平姐因為工作上屢屢跟不上趟,已被調(diào)到了郵電局的圖書室,崗位太閑,“男怕有錢女怕閑”這句俗語在她身上顯現(xiàn)出來,她給這句俗語的正確性加了有力的注解。

然后,就發(fā)生了那件事,那件讓一平姐憤而跳河的事。

一平姐死了。她的死因牢牢地和我綁在了一起,我成了街談巷議的殺死一平姐的罪魁禍首。我三天沒睡沒吃,我要去和誰解釋?我找不到該去找、能替自己辯白的人。和領(lǐng)導(dǎo)?和街談巷議?哪個人問過我實情?哪個人是謠言的源頭?都他娘的是聽說、據(jù)說。和家人?連我的親爸親媽都不信我。

我咬緊牙關(guān),我一句也不解釋,我犯不著和任何人解釋!愛他娘的誰誰!

兩個月以后,辦完一平姐的喪事已經(jīng)很久了。我爸吃著飯,越說越氣:“能不能不叫大人跟著你讓人背后戳脊梁骨?!彼芽曜油翌^頂一摔,有一根在我頭頂造成了尖銳的疼,然后栽在我的膝蓋上,又落在地上。有一根和我下意識抵擋從手中滑落出去的兩根筷子一起,橫七豎八落了一桌子。我媽用筷子點著我滿是淚花的臉:“吃,吃,你還有臉吃!”

下午上班時,我心一橫,敲開他的門,正好屋里沒人。我咬緊牙關(guān),直截了當:“既然你我擔(dān)了這個名聲,你為什么不能娶我!?”他訝異地看著我,長久地就那么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我。從他的眼神里,即便我沒有看出愛情,起碼我也沒能看出厭惡。然后,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小艾,一平尸骨未寒,你怎么能這么說?你想想,咱倆要是結(jié)婚,那些爛舌頭的嚼的舌根不正落了實錘?越是這時候,越不能犯傻啊妹子?!?/p>

緊接著,又有了個新傳聞。揚帆哥趁我一個人在外面的大辦公室時,撥通了我的座機。自從一平姐去世后,我已經(jīng)不再單獨進他辦公室了。他也幾乎不給我分配工作,不給我和他搭話的機會。我走進他辦公室,本來想隨手掩門的,他示意我讓門敞著。他一臉愁云:“縣長說了,咱倆必須調(diào)開一個。我的意見是我調(diào)走。你還是個小姑娘,一旦下去就很難再有上升機會了,又沒結(jié)婚,婚事耽誤了就麻煩了?!蔽蚁肓讼?,看了看他的臉,咬咬牙,回答:“我去找縣長?!?/p>

一周后,我調(diào)到了城關(guān)鎮(zhèn)。

一年后,我考研究生落榜,不過短短一年,揚帆哥已經(jīng)恢復(fù)了他好男人的形象。人們說:“張主任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啊,媳婦過世一年多了,多少人給他介紹對象,他硬是都不見?!比藗兇穑骸八灰娛撬麑σ黄秸塘x?,F(xiàn)在這世道,男人三大喜嘛:升官發(fā)財死老婆。張主任不胡來,好人品,嘖嘖!”人們又說:“一平冤死他了,一平尋死是疑心病太重,讓鬼勾魂了?!比藗冇终f:“苦了揚帆了,一個大男人帶個孩子過日子真不容易?!?/p>

可我,卻無路可以回到好女人的營地。期間,也有三姑六婆給我介紹對象,臨時工、二婚、大齡男青年,不為我細挑也罷,也甭打我臉行嗎?連我媽都替我降低了標準,說只要人品好,管他大幾歲,管他結(jié)沒結(jié)過婚,就算身體有點不明顯的缺陷,畢竟咱栽過跟頭,也別挑來揀去了,趕緊嫁出去也好讓爸媽省點心。哦,原來我的婚姻,我做不了主,愛情也不重要。輿論的話語權(quán)替我做主,爸媽的面子更重要。

我氣憤地噎我媽:“我怎么栽跟頭了?我是被男人強奸了還是出賣過肉體?我是犯過罪還是違過法?我要不要去醫(yī)院開張證明貼到我臉上?”

我搬出了家。一次開會的間隙,我在溜出來的走廊上,攔住了揚帆哥,我對他說:“你還打算坑我到啥時候?”又是那該死的柔和眼神,又是那該死的深深地看著我,看得我一點一點撤退著恨意,又把原諒一點一點抹進我的眼神里,他又是長長嘆了一口氣,說:“小艾,我何嘗不想對得起你。可張健馬上要上學(xué)了,萬一哪個老師同學(xué)背后議論他,孩子心理上再出……”

我噙著眼淚,哽咽著瞪著他:“我看透了,你這種男人,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zé),永遠親切,又永遠保持著距離;永遠得不到,又永遠不放手。你不損你自己毫發(fā)的聲譽,卻把石頭懸在我一個人的頭上。”

我第一次看到揚帆哥如此低三下四,他幾乎是哀求著說:“小艾,你的話比用刀子扎我還讓我難過,你知道嗎?每次看到你,我都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馬路上。可是,你再仔細想一想,我真的做錯過什么嗎?”他立刻轉(zhuǎn)過身去,步子邁得很大卻強壓著慌亂,回到了樓上的會議室。

揚帆哥的話把我的滿腔怒火和恨意化為了烏有。我,突然醒了——揚帆哥他何曾做錯過什么?何曾對不起我,何曾對我有過只言片語的承諾?我有什么理由指責(zé)他,又有什么根據(jù)要挾他?所有這一切,難道不是我自作孽?

唉,只怪自己不爭氣,沒有上復(fù)讀班時發(fā)狠,再用一股子蠻勁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要是考走了,還用受誰的窩囊氣呢???

從那以后,再遇到他,我不再直勾勾地瞪他了。而他,也不再見我就躲開了。我心上生出的扎向他的萬千根利刺,隨著時間,都徹底松軟、融化了。我們的關(guān)系,與其說恢復(fù)到了舊時期,不如說進入了新階段。

我們和解了。

尾 聲

又過了一年,我考上了研究生,離開了那座小縣城。后來,我嫁了人,留在了讀研的那個城市。

揚帆哥,他今年該有50歲了吧?不知他過得怎樣?從沒有人告訴我,我也從來沒問過。

作者簡介:王娟,女,筆名為涓望,魯迅文學(xué)院第23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xué)員,河南省作協(xié)會員,累計發(fā)表作品百萬字,散見于《廣州文藝》《鹿鳴》《延河》《安徽文學(xué)》《百花洲》《廈門文學(xué)》《當代小說》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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