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世浩

訴衷情

[宋]陸游

當(dāng)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guān)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宋]辛棄疾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fā)生！

中國是詩的國度，愛國是詩中一個永恒的主題。自古以來，無數(shù)詩人用詩歌寄托愛國情懷。

先秦時代，《詩經(jīng)·王風(fēng)·黍離》中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詩人面對殘破的故都，生發(fā)國家興亡之嘆;屈原為國家“雖九死其猶未悔”。到魏晉時，曹植的“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寄托著報國的雄心壯志。唐宋時期，唐詩、宋詞更是將愛國情懷表達得淋漓盡致。其中既有豪氣沖天的報國之志，又有凄婉哀絕的傷國之痛。前者如王昌齡的“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王翰的“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蘇軾的“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岳飛的“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等等;后者如杜甫的“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文天祥的“山河破碎風(fēng)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等等。其中，我們不能不提到兩位杰出的人物——陸游和辛棄疾。他們身處偏安一隅的南宋，有著相似的經(jīng)歷，都力主抗金，屢次上書獻策收復(fù)中原，又屢遭排擠，請纓無路，閑居多年，但渴望收復(fù)中原的志向都至死不渝。下面試從他們的兩首經(jīng)典之作《訴衷情》和《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中，體會那種刻骨銘心的愛國之情。

兩首詞都以回憶往昔開篇，通過今昔對比，著力表現(xiàn)矢志報國與報國無門之間的矛盾，突出壯志難酬的痛苦。

《訴衷情》以班超曾言志“立功異域，以取封侯”的典故起筆，追憶當(dāng)年戎馬疆場的勃勃英姿。一個“覓”字盡顯作者的自信與執(zhí)著。陸游曾在漢中前線參與過對金作戰(zhàn)，但他的北伐建議遭朝廷否決，很快結(jié)束了僅八個月的軍旅生活。這段經(jīng)歷，他終生難忘，時時入夢?！瓣P(guān)河夢斷”一轉(zhuǎn)，思緒重回現(xiàn)實，形成強烈的感情落差。眼前所見的是“塵暗舊貂裘”。這件貂裘，是陸游珍愛之物，他穿著它上過戰(zhàn)場，刺過老虎，而今卻塵封色暗。下闋進一步抒寫理想與現(xiàn)實的反差，“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三個短句，急促有力，“未”“先”“空”三字，將壯志未酬而身已先老的悲涼與痛苦表達得淋漓盡致，催人淚下。誰又能料到，自己的心還在“天山”（指西北前線），身卻已老“滄洲”（指退隱之地）。陸游不但訴說著自己的痛苦，也在言語間流露出對朝廷投降派的不滿。梁啟超說：“辜負胸中十萬兵，百無聊賴以詩鳴。誰憐愛國千行淚，說到胡塵意不平?！保ā蹲x陸放翁集》）當(dāng)是對陸游的痛苦深有感觸了。

《破陣子》的視角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醉里挑燈看劍”，恍惚間好像回到了青年時代馳騁沙場的生活。號角吹起，將士們分享酒食（“八百里”，指牛，晉王愷有牛名“八百里駁”，此處泛指酒食），雄壯的樂聲響起，在秋天里檢閱軍隊。緊接著奔赴戰(zhàn)場，快馬飛馳，萬箭齊發(fā)，一場快戰(zhàn)好不痛快淋漓！詞中雖沒有對戰(zhàn)斗場面過多描寫，但“馬作的盧”（的盧馬是三國時劉備的烈馬，曾在荊州劉備遇險之際一躍三丈，馱劉備脫離險境），以及“弓如霹靂”，通過用典和比喻，生動形象地描寫出驚險、激烈的戰(zhàn)斗場面，使人如臨其境。意氣風(fēng)發(fā)、英勇無畏的將軍，完成收復(fù)中原的大事，博得世代相傳的美名。讀到此處，句句是“壯詞”，正如大鵬展翅，直上九霄，真是“氣吞萬里如虎”（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何等雄壯，何等快意。然而，結(jié)句陡然一轉(zhuǎn)，由夢境轉(zhuǎn)回現(xiàn)實。現(xiàn)實是殘酷的，詞人到此發(fā)出了“可憐白發(fā)生”的浩嘆，憤慨而無奈。

面對“報國欲死無戰(zhàn)場”（陸游《隴頭水》）的遭遇，陸游和辛棄疾的愛國之情卻至死不渝，夢里想的都是收復(fù)失地。不管是陸游的“鐵馬冰河入夢來”（《十一月四日風(fēng)雨大作》），還是辛棄疾的“夢回吹角連營”，都表達出了深厚強烈的感情。陸游彌留之際留下《示兒》：“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毙翖壖才R終前大呼：“殺賊！殺賊！”他們?nèi)谌牍撬璧膼蹏钋?，感染了一代代的中華兒女。“男兒到死心如鐵”（辛棄疾《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正是對這種精神氣概的生動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