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鵬

趙冬梅

安 德 魯· 杰 克 遜· 唐 寧（Andrew Jackson Downing，1815—1852）以苗圃員和果樹栽培師的身份開啟了他的職業(yè)生涯（圖1）。在短暫的一生中，唐寧撰寫了好幾部飽含真知灼見的著作，發(fā)表了幾十篇文章。由于這些著述流傳甚廣且備受贊譽，他成了那個時代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他為美國國會大廈、白宮和史密森學會設計過景觀，并通過自己的設計作品以及追隨者沃克斯（Calvert Bowyer Vaux） 和 奧 姆 斯 泰 德（Frederick Law Olmsted）的職業(yè)生涯，在美國創(chuàng)立了“自由的”或“英國式”的景觀園藝，因而通常被譽為美國景觀建筑和園藝學的鼻祖。然而在這種耀眼光環(huán)的籠罩下，唐寧為創(chuàng)造美國建筑所作的歷史貢獻以及為理想居住所作的探索卻被有意無意地忽視了。

圖1：安德魯·杰克遜·唐寧

一、獨特的訓練

唐寧生活在19 世紀上半葉，此時的美國正處于建國初期，從精神資源而言，美國的一切都來自歐洲，是歐洲文明的繼承者，建筑自然也不例外。那時的人們想在美國接受正規(guī)的建筑訓練是非常困難的，因為美國沒有建筑或園藝學校，只有諸如費城木匠公司（于1833—1842 年間營業(yè)）這樣的機構，這是一種為建筑師和建造工人開辦的貿易學校。1850 年的人口普查，在整個國家列出了591 名建筑師，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在國外出生和受教育。

唐寧是5 個兄弟姐妹中最年幼的。他的父親塞繆爾· 唐寧（Samuel Downing）和母親尤尼絲·布里奇（Eunice Bridge）于1800 年左右搬到了紐約州的紐堡。塞繆爾做了一名車輪匠和苗圃工人，還投資于當地的房地產。當父親去世時，唐寧只有7歲。盡管由于家庭經濟的限制唐寧無法去歐洲深造，但是他因機緣巧合受到了一種非同尋常的訓練。

唐寧在奧蘭治縣蒙哥馬利學院的正式教育在他16 歲那年就結束了。母親希望他去給當地的一位干貨零售商做伙計，但是他更喜歡從事家庭的苗圃行當。1834 年，19 歲的唐寧與年長14 歲的哥哥查爾斯（Charles）一起培育樹苗、插枝和種子。期間，他結識了奧地利的總領事巴倫（Baron Alois Freiherr von Lederer），他們在長時間的散步時討論植物學和礦物學。巴倫將唐寧介紹給貴族的圈子，里面就有阿姆斯特朗（Edward Armstrong）—— 一位有教養(yǎng)的鄉(xiāng)村紳士，也是一位優(yōu)雅閑適的鑒賞家。經常光顧阿姆斯特朗莊園的人包括住在紐堡的英國移民之子霍伊爾（Raphael Hoyle）——一位對將景觀園林當成圖畫設計這套理論非常熟悉的風景畫家。在攝影發(fā)明之前，像霍伊爾這樣的藝術家也參加了探險的隊伍，用圖和畫來記錄景觀。唐寧還結識了穆雷（Charles Augustus Murray）—— 一位英國紳士和旅行作家。唐寧與上述受過良好教育的優(yōu)雅之士交往，增進了知識、拓展了眼界并推進了思考，還發(fā)展了唐寧對紳士的定義：他們欣賞自然，在工作中追求科學推理，在社會中表現出優(yōu)雅的習慣。

為了增進自己的學識，唐寧閱讀了大量的書籍，包括美國作者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 的 作 品、 布 萊 恩 特（William Cullen Bryant）和羅威爾（James Russell Lowell）的詩歌，還有英國作者論述景觀設計理論的書籍。他認為最重要的理論作品是普萊斯爵士（Sir Uvedale Price） 的《 論 如 畫》（An Essay on the Picturesque，1794 年）。在 此 文 中，如畫類型被加到壯美（Sublime）和優(yōu)美（Beautiful）中。他最喜愛的浪漫作品是司格特爵士（Sir Walter Scott）的威弗利小說和詩歌。唐寧認為黑茲利特（William Hazlitt）是英國散文大師之一，閱讀他的書籍能促進寫作的精熟。唐寧的書齋收藏了大量司格特（Scott）、林奈（Linnaeus）、富蘭克林（Franklin）、彌爾頓（Milton）、但?。―ante）等人的書籍，而彼特拉克（Petrarch）的著作放在書柜的最上面。

唐寧在著述中，經常引用英國作家關于理論和美學的論述，包括艾莉森爵士（Sir Archibald Alison）和卡曾斯（Victor Cousins）論品味、伯克（Edmund Burke）論浪漫主義、錢伯斯爵士（Sir William Chambers）論建筑、吉爾平牧師大人（Reverend William Gilpin）論旅行和“觀光”、畫家賀加斯（William Hogarth）論美、 奈 特（Richard Payne Knight） 論 如畫、詩人梅森（William Mason）論英國花園、雷普頓（Humphry Repton）和惠特利（Thomas Whately）論景觀園藝理論以及拉斯金（John Ruskin）的著述。唐寧引用的法國作家包括勒內· 吉拉爾丹（René Girardin）論景觀組織和卡特勒梅爾· 德· 昆西（Quatremère de Quincy）論美術史。唐寧的寫作還參考了美國權威如艾倫（Richard Lamb Allen）和戴維·洛（David Low）論農業(yè)的著述。

在1838 年 底 至1839 年 初， 一 位朋友兼業(yè)主亞歷山大· 唐納森（Robert Donaldson，Esq.）將唐寧介紹給紐約市的一位建筑師亞歷山大·杰克遜·戴維斯（Alexander Jackson Davis）。當時，唐寧正在撰寫景觀園藝的論文，要尋求建筑觀念以充實自己的思想。他們的合作后來延續(xù)了12 年。事實表明，他們的合作是互惠互利的：唐寧以文字的形式將他們共同討論并發(fā)展起來的景觀與住宅觀念表達出來，戴維斯為他的著作提供建筑設計和圖紙；唐寧為戴維斯提供潛在的住宅設計業(yè)主，戴維斯依據唐寧的草圖繪制建筑圖用于制作雕版；唐寧很看重戴維斯再現他設計意圖的能力，戴維斯則利用唐寧來推進自己的事業(yè)。

唐寧天生具備睿智、天賦和好奇心，田野觀察、不期而遇的交往、閱讀和在園藝方面的實踐經驗均充實和提升了他的素養(yǎng)，從而為自己的工作做好了準備。

二、豐富的遺產

用這個小標題的用意是為了澄清對美國建筑文化的通常印象：認為美國歷史很短，沒有自己的建筑傳統(tǒng)。事實并非如此。的確，美國在世界主要大國中是歷史最短的。北美大陸從被世人注意開始就和“新”連在一起，人們提到它時很少與“悠久的歷史文化”相聯系。但是有一點人們往往忘記，在獨立以前的殖民時代，歐洲早期移民已經在此繁衍生息了200 多年。而在殖民時代之前，美洲還有土著的印第安人。這些定居者都需要營建家宅，因此不能說美國沒有自己的建筑傳統(tǒng)。

然而直至1840 年代，可以說美國建筑還處在比較初級的階段：在實踐方面基本是以歐洲建筑為樣板進行模仿，沒有展現出獨特的美國式表達；在理論方面的探討幾乎是空白。唐寧登上歷史舞臺之時，所面臨的主要建筑遺產便是從歐洲移植到美國的古典主義建筑傳統(tǒng)。其主要表現形式是希臘復興，從18 世紀晚期開始興盛，至1840 年代走向衰落。主要的推動者是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布爾芬奇（Charles Bulfinch）、拉特羅布（Benjamin Henry Latrobe）及其他們的追隨者。

美國本身是一個盛產木材的國家，然而在19 世紀中葉以前美國沒有在木材形式和民間建筑中展現出獨特的美國式表達。整個18 世紀和19 世紀早期，美國的木建筑進一步遠離了特定的木構形式，而是向英國的建筑書籍，之后向建造 者 指 南（Builders’ Guide）之 類 的 書籍尋求靈感，用木材來重新建造出歐洲鄉(xiāng)間巴洛克和浪漫古典主義用石頭、磚和灰泥所展現出來的那種精致、優(yōu)雅而純粹的立方體形式。當時盛行的建造者指南類書籍主要有以下幾種：歐文· 比德爾（Owen Biddle）的《 年 輕 木 匠 之 助 手》（The Young Carpenter’s Assistant，1805 年首次出版，最后一版出版于1858 年）；阿舍· 本杰明（Asher Benjamin）的《 美 國 建 造 者 指 南》（The American Builder’s Companion，1806 年首次出版，最后一版出版于1827 年）、《住宅建造者實用手冊》（The Practical House Carpenter， 在1830—1857 年 之間共發(fā)行17 次）和《建造者指南》（The Builder’s Guide，1839 年出版）；米納德·拉費弗（Minard Lafever）的《現代建造者指南》（Modern Builder’s Guide）、《現代建筑之美》（Beauties of Modern Architecture，1835 年出版）和《建筑指導 書》（The Architectural Instructor，1856 年出版）。

這些書籍正如建筑史學家文森特· 斯卡利（Vincent Scully）所評述的那樣，它們實際上成了希臘復興首要的傳播工具，其主要目的就是教會木匠怎樣處理古典的建筑細部。他寫道：“所有這些希臘復興書籍（除了拉費弗最近的著作之外）關注的是建筑外殼的細部，而不是建筑的整體……在希臘復興式建筑中，場地、規(guī)劃、材料和建造實質上是第二位的，或者說至少是由抽象的立方體及其在空間中的布置所支配的。這是一種憑空而來的建筑，不是從特定的美國環(huán)境中生長出來的?！盵1]

美國建筑發(fā)展的轉折點出現在1840 年代，此時對希臘復興的挑戰(zhàn)開始出現了。移民的浪潮以及對替代風格的了解，都促使美國建筑實踐更多地與歐洲的多元化風格保持一致。具體而言便是：哥特復興從英國而來，并由美國教堂建筑運動所推動；圓拱（Rundbogen）風格從德國而來，影響極大；第二帝國風格則于1850 年代晚期從法國而來。著名的建筑史學家希區(qū)柯克（Henry-Russell Hitchcock）在著作中指出了這個改變：“1830 年代建造者指南類型的書籍占主導地位，然而從1840年代中期開始，住宅樣式書籍（House Pattern Books）的數量開始顯著增加，不久就幾乎完全取代了前者?！盵2]斯卡利在研究了19 世紀住宅建筑的相關文獻之后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19 世紀中葉老的建造者指南書籍的消失有利于新的住宅樣式類書籍的出現。19 世紀的50 年代、60 年代和70 年代，美國出現了不少住宅樣式類書籍，而這些書籍的作者都會援引一個名字——唐寧，他們覺得自己是在延續(xù)、擴展和重新定義唐寧的目標和理念。

在唐寧看來，希臘復興風格并不適合于民間建筑?！半m然參考象征民主的廟宇非常吻合新共和國的公民追求，但是一個帶有門廊和柱子的棚屋不適用于鄉(xiāng)村不同的景觀和背景各異的居民?！盵3]唐寧試圖提供替代方案和背后的理由。在斯卡利看來，“最應對建筑實踐中這種轉換負責之人，同時可能也是為美國本土建筑開啟了一條新路之人便是安德魯·杰克遜·唐寧。”[4]

三、原創(chuàng)性貢獻

唐寧對19 世紀美國建筑發(fā)展的突出貢獻是撰寫了最初的和最重要的一批建筑樣式書籍，這些書籍成了1876 年之前美國建筑發(fā)展的主要傳播媒介。

唐寧于1835 年開啟了文字寫作生涯，那年他向《紐 約鏡報》（New York Mirror）、《園藝注冊和園丁雜志》（The Horticultural Register and Gardener’s Magazine）和《園藝雜志》（Magazine of Horticulture）等雜志投稿。僅僅在1836 年，他至少投了18 篇稿件。這些努力為他撰寫第一本書籍《論景觀園藝的理論和實踐》（A Treatise o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Landscape Gardening）打下了基礎，該書于1841 年在紐約和倫敦同時出版。該書的標題和許多美學原理，甚至書的版式，都來源于雷普頓（Humphry Repton）的《關于景觀園藝理論和實踐的意見》（Observations o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Landscape Gardening，1803 年）。然 而，唐寧的書并非簡單的模仿，而是具有典型的美國特色。他的目標是使英格蘭的文化根基及其園藝原則“適合于”美國特定的土壤與氣候以及美國人的政治抱負：“因此，無論如何都要引導人將居住地周圍舒適與優(yōu)雅的生活品質聚攏起來，增加地方的誘人之處，使得居家生活更令人身心愉悅。這不僅是為了增進他本人的享樂，而且是為了強化他的愛國心，使他成為一位更好的公民。再沒有其他工作或娛樂活動可以為心靈提供更大更永久的滿足感了。這就是養(yǎng)育土地，美化我們自己地產的滿足感?！盵5]

出人意料的是，唐寧這本論述景觀園藝的書籍在接近末尾處加入了名為“景觀或鄉(xiāng)村建筑”（Landscape or Rural Architecture） 的 章 節(jié)，表達了他對于建筑的觀點。唐寧展望了郊區(qū)的發(fā)展，理想化地描繪了獨立住宅，位于田園風光之中，立在蜿蜒的街道上，隨地形而起伏。新的營建試圖在建筑物和環(huán)境之間取得和諧統(tǒng)一，而這兩者在優(yōu)美或古典、如畫或浪漫的概念中均呈現為兩條不同的途徑。唐寧討論了適宜的原則、目的的表達和品位的藝術。該書是唐寧勾勒建筑原理和區(qū)分風格的首次嘗試，并闡明精心營造的住宅和花園可以怎樣反映出業(yè)主的特征。這本書的流行除了全面的內容和清晰的寫作，還有一個原因：唐寧考慮到受眾為中產階級，便采用了最先進的書籍制作技術，確定了一個非常適中的價格。因而這本書成了當時最受歡迎的結婚禮物。

唐寧在1842 年出版了《鄉(xiāng)村住宅》（Cottage Residence），這是美國第一本討論建筑和景觀建筑的專著。唐寧在書中描述了住宅和花園設計的建筑原理，還提供了10 個住宅設計方案，這些住宅都位于精心培育過的景觀之中。鄉(xiāng)間村舍、農舍和別墅的樓層平面圖出現在怡人的場地和花園中，人們開展休閑活動使之生氣勃勃。這些住宅的規(guī)模和風格各異，適應于鄉(xiāng)村不同的區(qū)域、地理特征和氣候狀況。與同時代的歐洲作者如勞登和勒-杜克（Eugène Viollet-le-Duc） 百 科 全 書 式 的著作不同，與圖解式的美國建造者指南和手冊書籍也不同，唐寧的書闡明了三個核心的設計原則：一是適合或有用（Fitness or usefulness）；二是用途表現（Expression of Purpose）；三是風格表現（Expression of Style）。正如卡倫·伊格萊西亞斯（Caren Yglesias）所言：“他覺得滿意的住居是由眾多因素匯集而成的，然而最為依賴的是讓人與土地及其發(fā)展相匹配。他的目的是教育和激發(fā)背景各異的人們，通過定義新的社會結構和文化機構來專心致力于創(chuàng)造新生活?！盵6]

除此之外，唐寧在《鄉(xiāng)村住宅》中作出了一個對美國建筑來說堪稱里程碑式的貢獻，唐寧在書中展示了他的第5 號設計（圖2）并將其作為“美國村舍風格”的原型：其中一個版本是磚石建筑，另外一個是框架結構，均采用豎向的板條覆蓋著節(jié)點。從圖中，我們可以看到建筑的窗戶設置在由連續(xù)的豎向板條所形成的墻體中，由板條和梁支撐的屋頂出挑深遠，在墻上投下陰影，強調出板條的豎向構件。斯卡利指出“住宅的基本表現不再是平面的——不是吉迪恩的‘素 墻’（plain wall）——取而代之的是如內部的框架那樣骨架式的、構成關系清晰的墻體。此外，框架的這種表達正是唐寧使用豎向板條的原因”[7]。

這種論斷在唐寧1850 年出版的《鄉(xiāng)村住宅建筑》中得到了佐證：“我們極力推薦豎向板條而不是橫向的，不僅僅是因為它更加耐久，還因為它表達了力量和真實——這是另外一種所缺乏的。進入到木構住宅的框架之中并支撐著結構的是豎向的構件，因此豎向的板條適當地向人們的眼睛暗示出一棟木構住宅?！盵8]將板條由通常的橫向改為豎向，看似無關緊要，實則意義極為重大：在木質民間建筑中開始出現獨特的美國式表達！

唐 寧 的《 鄉(xiāng) 村 住 宅 建 筑》（The Architecture of Country Houses） 于1850 年出版，到1866 年為止再版9 次，到1886年為止總共印刷19 次。這本書包含了唐寧設計的12 個村舍（cottage）、7 個農宅（farmhouse）和7 個別墅（villa）。唐寧將村舍定義為那些有一定民間補助而不需要為外人安排住宿之家庭的住宅；農宅需要大閣樓來容納按季節(jié)而來的勞動者；別墅是為那些擁有3 個或更多傭人的家庭而設計的。

在讓歐洲的思想適應美國中產階級的努力中，唐寧受到了蘇格蘭植物學家約 翰· 克 勞 迪 斯· 勞 登（John Claudius Loudon）和英國藝術評論家、社會思想家約翰·拉斯金的影響。向勞登的景觀和設計理論取經，唐寧的改造需要在材料方面做出改變，例如避免使用茅草覆蓋的屋頂，調整屋頂的形狀、煙囪的位置和門廊，以此來應對美國大部分地區(qū)較為干燥和陽光充足的氣候。拉斯金優(yōu)雅的寫作幫助唐寧明確了必須清楚而直接地表達出目的，如煙囪的頂部和屋頂的深遠出挑表明這座建筑是一個住宅而不是一個谷倉或商店。

唐寧對希臘復興風格的“廟宇式”住宅的不滿，主要是它們無法適應居住多方面的需求。他所提供的替代方案在建筑方面的考慮超越了單純的風格選擇，還考慮到一個住宅的設計是如何同場地以及業(yè)主的特性發(fā)生聯系的。為了做到這一點，唐寧設計了兩種樓層平面圖：要么擁有一個規(guī)則的形狀，被劃分為不同的房間；要么擁有一個不規(guī)則的形狀，房間聚集起來成為一個不規(guī)則的平面組合。前者吸引的是那些看中常識甚于其他方面的業(yè)主，他們想要對稱而統(tǒng)一的建筑；后者吸引的是那些有大膽想象力的人士，他們希望自己的土地和建筑在地形、建筑物和景觀方面豐富多彩。唐寧打算告知全體美國人的是這樣的理念：“當一個人設計或建造一個住宅，或者甚至是將一個住宅當成一個家時，滿意不僅僅是來自于滿足了基本的需求，而且是來自鼓舞人心的欲望?！盵9]

圖2：第5號設計

唐寧深切地認識到：人們在某些場所會產生特定的感受是與居住類型的起源密切相關的。遵循19 世紀早期法國建筑師和作家德·昆西的建筑原理，他確定了三種原始的居住類型：洞穴（cave）、帳篷（tent）和棚屋（hut）。唐寧在他設計的住宅中將三種類型全部組合到建筑形式中。這三種原始的居住類型應對的是人類搜尋（hunt）、游蕩（wander）和教化（cultivate）的基本需求。在唐寧看來，洞穴類型滿足了人們在更大的空間中對較小、安全而親密之區(qū)域的渴望，這些區(qū)域是休息和靜養(yǎng)的場所。在唐寧的設計中通常出現的帳篷類型，成了門廊或走廊，位于建筑與周圍場地之間，是從戶外到室內的過渡。在那里，人們受到建筑元素的保護，可以沉思，同時能夠與大自然親近。棚屋類型是人工建造的掩蔽所，配備了便利的設備，能保證運轉的舒適和方便。原始居住類型在唐寧作品中的重現，是唐寧的民間設計具有吸引力和影響力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人們對滿意和舒適住居的需求亙古不變。

除了寫作，唐寧還積極投身于實際建造項目。在1849 年末和1850 年初，唐寧和戴維斯共同設計了一個農學院，由戴維斯擔任建筑師，唐寧布置場地。1850年9 月份，唐寧說服英國建筑師卡爾弗特·鮑耶·沃克斯來美國與他共事。不久之后，其他員工加入了這個團隊，包括未來的連襟克拉倫斯·查塔姆·庫克（Clarence Chatham Cook）和弗雷德里克·克拉克·威瑟斯（Frederick Clarke Withers）以及景觀設計師弗蘭克· 杰賽普· 司格特（Frank Jessup Scott）。唐寧對不斷增長的業(yè)務感到自豪，在全國各地將他的理論轉化為實踐。

四、結語

唐寧對美國建筑的貢獻源于他努力擺脫18 世紀晚期和19 世紀早期歐洲美學理論的束縛。他論述了設計原理，以美國本土價值觀為基礎設計了住宅，倡導能夠滿足基本人類需求和美好生活愿望的民間設計。他以卓越的寫作和設計表達了對美國在建筑中尋求身份的認同和定義的熱切贊賞，開啟了探索獨立的美國建筑的旅程，并且在理論建構和實踐探索上取得原創(chuàng)性的進展。因而他當之無愧地成了美國建筑的奠基者。正如史學家斯卡利所評述的那樣：“唐寧對我們來說，其重要性在于他決定性地在美國建立了非對稱和如畫設計（picturesque design）的原則，由此為規(guī)劃和空間組織方面的嘗試能夠獲得一個全新的結果奠定了基礎。此外，他在自己的發(fā)展中逐漸超越了純粹的畫境，吸取了普金（Pugin）和教會建筑專家的倫理原則，將這些轉換成特殊的美國木構風格?？傊?，他歷盡艱辛取得了成功：在美國創(chuàng)造并廣泛傳播一種新的建筑識別力和方法，并逐漸開花結果，成為一項輝煌而原創(chuàng)的成果。”[10]

然而天妒英才，1852 年7 月28 日，唐寧在一場離奇的船難中喪生，享年37 歲。之后，沃克斯、弗內斯（William Henry Furness）、 理 查 森（Henry Hobson Richardson）、沙利文、賴特、路易斯·康、文丘里……等人延續(xù)了唐寧所開啟的征程，共同撰寫了美國建筑的精彩篇章。

注釋

[1]Vincent J. Scully，Jr. The Shingle Style and the Stick Style：Architectural Theory and Design from Downing to the Origins of Wright[M]. 2ndrev. ed. New Haven，Conn.，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1：xxvii.

[2]Henry- Russell Hitchcock. American Architectural Books：A List of Books，Portfolios，and Pamphlets on Architecture and Related Subjects Published in America before 1895[M]. 3rded.，Minneapolis，1946：iii. In：Vincent J. Scully，Jr. The Shingle Style and the Stick Style：Architectural Theory and Design from Downing to the Origins of Wright[M]. 2ndrev. ed. New Haven，Conn.，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1：xxvi.

[3]Caren Yglesias. The Complete House and Grounds：Learning from Andrew Jackson Downing’s Domestic Architecture[M].1sted. Chicago：The Center for American Places at Columbia College Chicago，2011：6.

[4]同[2]。

[5]轉引自：（美）H·F·馬爾格雷夫著. 現代建筑理論的歷史，1673—1968[M].陳平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231-232.

[6]Caren Yglesias. The Complete House and Grounds：Learning from Andrew Jackson Downing’s Domestic Architecture[M].1sted. Chicago：The Center for American Places at Columbia College Chicago，2011：4.

[7]Vincent J. Scully. American Villas：Inventiveness in the American Suburb from Downing to Wright[J]. Architectural Review.1954，115. In：Vincent Scully，Neil Levine. Modern Architecture and Other Essays[M]. Princeton University，2003：38.

[8]同上。

[9]Caren Yglesias. The Complete House and Grounds：Learning from Andrew Jackson Downing’s Domestic Architecture[M].1sted. Chicago：The Center for American Places at Columbia College Chicago，2011：8.

[10]Vincent J. Scully，Jr. The Shingle Style and the Stick Style：Architectural Theory and Design from Downing to the Origins of Wright[M]. 2ndrev. ed. New Haven，Conn.，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1：xx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