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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公

2020-07-27 15:53劉平
當(dāng)代小說 2020年7期
關(guān)鍵詞:花豬妹子野豬

劉平

貓公這個名字是玉妹子給叫出來的。貓公本名毛喜,人稱喜老倌,一輩子廝守著虎形山林場,除了養(yǎng)著一只貓隨身以外,再就是自己的影子。夜晚月色朦朧,影子似乎也已遠(yuǎn)去,喜老倌就會坐在楠木寺的石階上,望見三丘水田外的山坳中一戶略顯昏暗燈火的人家。那是比他小十來歲的玉妹子的家,算作近鄰吧。近年來隨著生活的門路越來越多,活泛的人家不再稀罕那些不抵錢的山貨,大都搬出了山里,偌大的林場組就他們兩戶還留在山溝里。

貓公在虎形山集體林場住了大半輩子。滿山的樹草、蛇蝶、溪石都是他的孩子。也許是被遺忘,也許真是苦差,不管誰當(dāng)村長,都沒有人來和他爭守林員位置。是的,對于孑然一身的他而言,這個位置如同為他量身定制。守護(hù)林場其實不輕松,鄉(xiāng)上除了發(fā)點糧油等生活物資,再沒有什么,防山火、抓盜伐,哪樣都是燙手的山芋。但他喜歡,喜歡這里別人看來寂寞難耐的清靜,特別是看見老樹砍伐后補(bǔ)種的樹苗一年年長高成林,心中就有莫名的喜悅。實在沒事的時候,他就為長眠于此的墳主拔野草,上山祭奠的人看到清理得利利索索的墓園,總是心存感激,帶些煙酒食品給他。

立春了,虎形山林場的雪覆蓋了整片山林,那些被大雪和寒風(fēng)凌虐過的杉樹、松樹,正享受著春風(fēng)初臨的歡悅。

貓公高一腳低一腳似乎在竹林尋找著什么,厚厚的棉褲都被凍得有點僵硬。他點燃自制的卷煙,火苗黑處,淡淡的青煙在白雪皚皚的森林里緩緩升起。走到一個背風(fēng)處,從褲襠里掏出老家什,一泡冒著熱氣的尿集中傾瀉到竹兜的積雪上,居然化開了雪面,一支小竹筍仿佛也挺著自己的小雞雞,對著眼前這位古董似的老男人撒泡童子尿。

貓公咧著嘴笑出了聲,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空無一人的大雪山野,卻顯得有幾分爽朗。他伸手撫摸小竹筍毛茸茸的筍尖時,一張滑溜溜而又幾分溫暖的舌頭已先他一步,舔食著還掛著幾滴尿液的筍尖。原來是喜貓不知從什么地方跑來了。

喜貓長著一身黑白斑紋,除了捕捉老鼠外,就是貓公最好的伙伴了。他解開棉衣扣,一把將貓攬入懷中。喜貓輕輕叫喚了幾聲,貓公用嘴親著她的胡須,喜貓的胡須也開始上揚,兩路胡須幾乎扭成鄉(xiāng)間的草把子。

貓公放下喜貓,立春日這么冷出來,并非為了遛貓,而是為了尋找到適合做釣魚竿的青竹。他重新扣好扣子,準(zhǔn)備朝竹林深處走去。突然,一根拇指粗的青竹挺直腰桿,彈起一坨飛雪,驚得他腳底一滑,仰天一跤,幸好腰里別著的砍刀阻擋,沒有順坡滾下去。這根竹子皮色泛青,三米多長共十余個骨骼分明的竹節(jié),抖掉積雪的竹葉像一尾刁子魚般,游弋在風(fēng)的水里。

他眼前頓時一亮,這不就是自己要尋找的竹子嗎?一骨碌爬起來,雙手撥開積雪,從腰里取出砍刀,竹子應(yīng)聲而倒,活像一條伸直腰身的竹葉青,在雪地上縮嗦。

貓公,你未必又準(zhǔn)備做釣竿咯?貓公正準(zhǔn)備將竹子撿起來,身后傳來玉妹子的聲音。

玉妹子哦,你又上山挖春筍吧?

你那根老春筍么子時候挖?玉妹子笑著說。

玉妹子也命苦,孩子去了廣東打工,三五年也難回來一次。丈夫六痞是個混混,年輕時在公共汽車上玩猜紅綠鉛筆的騙人把戲,被公安抓走判了刑,后去城里的基建工地上偷廢鐵,一次從高高的腳手架上摔下來,雖然醫(yī)院治療撿回了一條命,但人已成了只能在床上眨眼的殘廢。

苦是苦,玉妹子卻會苦中作樂,四間紅磚平房收拾得干干凈凈,欄里幾頭寧鄉(xiāng)花豬喂得毛光油亮,尤其是做的春筍炒臘肉更是了得。春忙時節(jié)的勞力就這碗菜,可喝半斤包谷燒,吃掉三碗白米飯。春插和收獲的時候,她的這一鍋菜吸引了不少幫她忙的志愿者。當(dāng)然,主要還是她爽朗潑辣的性格,正中那些人的下懷。

喜老倌的獨門絕技是釣魚。方圓幾十里有水的地方,一定有貓公的影子。貓公有捉魚的絕活,五十多歲的人,捕的魚比星星還多。春天玉妹子早飯還在鍋里煮,貓公已背著一簍子鱔魚,從田坎邊走來。夏天秋天,哪怕竹竿上系根尼龍線,綁個縫衣針燒制的魚鉤,拿著炒得噴香的餌料往水里一撒,魚兒便排著隊接二連三上鉤。冬天四周白茫茫,全村家家戶戶只有臘魚吃,貓公撬開冰,眨眼功夫簍子里就有了活蹦亂跳的魚。于是,玉妹子鄭重相告,你咯個鬼怕莫前世里是扎貓?

貓公的魚一個人當(dāng)然吃不完,經(jīng)常放在村口楊柳樹下隨人拿。

山上雪光返照,辨不出天色。下得山來,暮色已悄然四合。蟲兒也許都還在冬眠,四周出奇的安靜。衣著厚實的貓公和玉妹子像兩個刺猬般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貓公的家其實就是林場為守林員搭建的三間土坯房。墻體已經(jīng)開裂傾斜,靠西邊那堵墻不得不用兩根杉木撐住。屋頂上黑燕子瓦有的已經(jīng)經(jīng)不住風(fēng)雨的襲擊,變得脆弱不堪,只好用枯樹皮遮蓋著,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像傷疤上的結(jié)痂。

喜貓早蹲在門口,看見主人走來,圍著腳轉(zhuǎn)圈。貓公邊用腳撥開貓,邊掏出鑰匙開門。

我要先回去做飯,喂豬潲,你今晚就做釣魚竿啵?做的話我就過來。玉妹子搶先進(jìn)來,扯亮電燈,看見貓公點了點頭。

貓公每年做兩只魚竿,分別選立春日和秋分日兩個節(jié)氣的修竹制成。竹子就出自林場,每次只砍一根,絕不浪費。這是村里許多喜歡釣魚的人都知道的秘密,甚至被有點神化。同一個釣位,貓公的釣竿咬鉤的魚排成長隊,而別人動則數(shù)百元上千元的釣竿經(jīng)常當(dāng)“空軍”。

其實,貓公捕魚何止釣竿,泥土斑駁的土墻上掛著自制的弄魚業(yè)置,不同的季節(jié)不同的釣場他都有不同的工具。當(dāng)然,最喜歡的還是自己的竹子釣竿。屋里冷火無煙,他在幾塊石頭壘好的火爐里架好幾塊木材,用枯柴點燃火,泥土屋頓時溫暖而明亮起來。

屋里當(dāng)然最不缺的是魚。他隨手從墻上掛的一排淡干魚中取條黃尾子,放在火堆旁烤起來,屋里頓時彌漫著香香的燒烤味。他走到屋后的大樟樹下,從雪地里刨出一瓶酒,旋即回到火爐旁。啜口雪地里冷藏過的酒,猶如六月喝口清涼的山泉一般愜意,貓公撕下一塊魚放進(jìn)嘴里,酒香和魚香催開了久逼的味蕾,他的臉色由灰暗開始變得紅潤。

喜貓早已蹲在他的身旁,不失時機(jī)地吃著主人賞賜的美味。喜貓是一次他到溈水河垂釣時遇到的。收竿回家,他剛把沉甸甸的魚簍放在門口,一聲略帶哀憐的貓叫聲從腳跟傳來,原來是河岸上釣魚時遇見的花貓竟然一路跟來。從此他與花貓相依為伴,把貓當(dāng)成了自己可傾訴的對象。村上的人沒有幾人瞧得起他,只有在喜貓面前,他可大聲呵斥,也可開心逗樂。喜貓倒也特別聽話,剖魚后收拾現(xiàn)場是最傷腦筋的事,它用一張嘴收拾得干干凈凈。冬天甚至鉆進(jìn)貓公的被窩,溫暖那雙久久不能上熱的腳。

幾杯酒下肚,身體熱起來。貓公起身脫掉厚重的棉衣,將竹子拿到火堆旁慢慢煨烤著。做竹釣竿必須選取竹節(jié)合適的青竹,才能保持足夠的韌性,而一烤二曲三懸則是重要的三步,這是貓公引以為榮的秘訣。而微醉狀態(tài)下做好的釣竿最為得意,這句話他只跟玉妹子講起過。

竹子在他手中不停翻轉(zhuǎn),喜貓開始變得特別安靜。青竹在木火的烘烤下,慢慢褪去青色,貓公的手加快了摩挲,青竹在他手中猶如正淬火的利劍。他將剩下的魚塊一口塞入嘴里,又狠狠灌下一大截酒。當(dāng)手摩挲到竹子第十個竹節(jié)時,玉妹子像條泥鰍般破門而入。

好不容易把那個死鬼安頓好,來,我來幫你吧。她邊說邊搬張竹凳子,擠開喜貓,緊挨貓公坐下。青竹在兩人的懷里跳躍,又在兩人的雙手間出入,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多年制竿的默契使然。

玉妹子是村里唯一和貓公走得親近的人。別人嫌他窮,嫌他臟,最嫌他的是他那身魚腥味,一年四季臭腥熏天,村鄰四鄉(xiāng)的,見了貓公都要退避三舍。玉妹子不嫌,除了幫他洗被子、補(bǔ)衣服之外,還和他聊家長里短。貓公釣回來的魚總是讓玉妹子先選。他知道她喜歡吃黃鴨叫,哪怕冬天再冷,他也樂意在河邊蹲上幾個小時,釣上幾尾活蹦亂跳的肥碩的黃鴨叫,給玉妹子燉上一鍋。

青竹表皮已烤得金黃。貓公見火候已到,向玉妹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站起來,各自竹竿兩端,挪到靠火爐的北墻。一張簡陋的木床靠著墻,他倆靠著床沿,將正散發(fā)著熱氣的青竹微微彎曲,拱出了一道小拱橋。室內(nèi)彌漫著青青的竹香,偶爾有輕輕的竹紋的炸裂聲,仿佛小石子砸在薄薄的冰面上。貓公緊盯著小拱橋的頂部,兩耳豎起聽著竹子發(fā)出的聲響,腳步好像隨著一種奇妙的節(jié)奏進(jìn)退著。這就是傳說中的制作魚竿最關(guān)鍵的一步:曲。

也只有玉妹子能跟上這種節(jié)奏。不知什么時候,她脫掉了外衣,薄薄的紅毛衣勾勒出豐韻的線條。她將竹尖端頂在乳溝處,紅潤的臉蛋開始沁出汗珠,這汗珠一會兒被爐火映黃,一會兒被衣服映紅。

最后,貓公將竹竿一頭固定在床頭,一頭懸著一塊臘豆腐,一只釣竿就做成了。玉妹子和貓公告別,身影消失在茫茫雪野中。

那一夜,好長,長得可以讓貓公見不到天亮,他樂于在這靜美的夜里做做不完的夢。

比如夢見娘親。幾十年前,是娘親拉著他討米,從湖北一直討到這里,這里山水也不見得比家鄉(xiāng)好,他不明白為何娘要帶著他千里迢迢來這兒。娘幫別人干農(nóng)活,做家務(wù),才能在這深山老林的土坯房容身。村上不能給他們分責(zé)任田,也不能上戶口,沒有飯菜吃時,他就到河里撈野魚,慢慢練就了捕魚的一手絕技。玉妹子的媽媽見他一家生活太苦,將自家山林里一塊茶山借給她,母親種上苞谷紅薯等雜糧,總算日子過得稍微安定些。

沒有小伙伴和他玩,他從小就和莊稼說話。村里人似乎遺忘了他們,他們的世界就是這個林場。只有一次,村里的人想起了他。

那年,山里野豬多起來,山下的莊稼都成為了野豬的美食。村長想盡了辦法,還是沒能破野豬陣。不知村長聽誰說,貓公家的玉米地毫發(fā)無損,野豬不敢涉足,說是有次野豬王帶領(lǐng)眾野豬來來勢洶洶撲向他家的玉米地,他憑著一把砍刀嚇破了野豬王的膽,野豬被嚇得落荒而逃。他母親第二天去山林拾野柴時看見一只野豬躺著一動不動,身上沒有刀傷,連忙喊來兒子將豬拖回去剖開一看,濃黑的膽汁流了半碗。貓公把膽汁澆在地里,山風(fēng)將腥臭的味道送入山林,從此再沒有野豬敢涉足。

村長組織了民兵小分隊,中午出發(fā)前破例敬了貓公一杯酒:喜子,這下看你的了。他緊張得沒有聽清,但從村長肥頭大耳中蕩開的笑意里看出了鼓勵和信任。他將砍刀別在腰間,和打野豬隊的成員埋伏在莊稼地的溝里。半夜時分,野豬果然從山林竄了出來,直向玉米地沖去。貓公發(fā)現(xiàn)最后一頭膘肥體壯的野豬渾身的豬鬃像利劍一般,借著月色發(fā)出寒光,他第一感覺到這就是野豬王。野豬王爬上一塊高地,警惕地四下瞭望。然后鉆進(jìn)了玉米地。

貓公和隊長耳語了幾句,邁著比貓還輕的步子向野豬王的方向爬去。一支香的時間,玉米地傳出鳥叫聲,這是貓公發(fā)出的信號。頓時,玉米地東邊響起槍聲,幾只野豬應(yīng)聲倒地,另外幾只受傷的野豬在野豬王帶領(lǐng)下眼看就要竄進(jìn)山林。只見貓公像一只虎虎生威的猛獸,從山坡一躍而起,揮刀投擲而去??车断耔F錨穩(wěn)穩(wěn)地落在豬王的腦門心。整個晚上吃野豬肉的谷酒醉了山村,一碗碗野豬膽汁潑在了田間地頭。整個秋天,再也沒有了野豬的身影。

第二天早上回到正在做早飯的母親跟前,母親和顏悅色將一碗面條端到他坐的小木桌上,突然鎖緊了眉頭,雙手緊緊捂著鼻子。他正準(zhǔn)備講述打野豬的故事,母親哇的一聲嘔吐起來,但又什么也沒言語。他沒有多問,在村中經(jīng)過時,人們同樣用手捂著鼻子,遠(yuǎn)遠(yuǎn)地躲了開去。

那天,貓公一個人獨自鉆進(jìn)山頂?shù)暮蜕卸?,遠(yuǎn)遠(yuǎn)看見媽媽拜倒在楠木寺菩薩面前,口中念念有詞。他悄悄走到寺廟門口,聽見媽媽說:以前從來沒有的啊,怎么這次打了野豬就這么重的魚腥味了呢?求菩薩保佑我的孩子,再不讓他殺生了,去掉他身上的異味吧!

想到這里,幾顆昏黃的淚珠就涌了下來。

太陽升起來了,屋頂上的積雪開始融化。幾滴雪水從屋頂縫隙里流下來,滴在臉盆中叮叮作響。貓公一骨碌爬起來,解下釣竿上系著的豆腐塊,釣竿立馬繃直了。

立春節(jié)氣一過,天氣立刻晴朗起來,地氣開始復(fù)蘇,山上的樹草和池塘里的水漸漸有了生機(jī)。

玉妹子喂養(yǎng)的母花豬即將臨產(chǎn),她又喜又緊張?;ㄘi是寧鄉(xiāng)的特有品種,肉質(zhì)特別鮮嫩,聽說有一年快絕種了,政府還撥專款補(bǔ)貼喂養(yǎng)戶,才使得花豬種群沒有絕跡。這些年花豬肉的價格一直上漲,喂養(yǎng)的人越來越多?;ㄘi生長得慢,悉心喂養(yǎng)才長得好。去年鄉(xiāng)長來她家扶貧,送了兩頭母花豬崽,要她好好喂養(yǎng),爭取早日脫貧。

那兩頭花豬甚是可愛,在玉妹子收拾好的豬啰屋里玩得甚歡。鄉(xiāng)長是個文化人,那天中午不知在哪里喝了點酒,看見玉妹子喂得豬油光閃亮,豬身幾朵黑白相間的花格外惹人喜愛,豬屋干干凈凈,沒有一點異味,一時來了雅興,吩咐隨來的村干部擺好筆墨紙張,一副楷書對聯(lián)一揮而就:

世上一雙活寶

人間兩朵鮮花

橫批:天蓬之家

見是鄉(xiāng)長大人的墨寶,玉妹子準(zhǔn)備用漿糊貼到自家門口,鄉(xiāng)長趕忙吩咐,這是寫給花豬的,屬創(chuàng)意文化,應(yīng)該貼到豬玀屋門口。玉妹子把豬屋門整修了一番,將對聯(lián)貼了上去。這以后對兩頭花豬更是精心喂養(yǎng),冬去春來,母花豬真還懷上了。

貓公是跟著喜貓的腳步來到貼著紅對聯(lián)的豬玀屋的。不知什么時候,喜貓和花豬交上了朋友,喜貓在花豬身上躥上躥下,花豬用嘴拱著喜貓逗樂,真像鄉(xiāng)長寫的天蓬元帥一般愜意。更可奇的是喜貓教會了花豬吃魚,如果豬潲里沒有魚腥味,花豬那餐就會吃得少。玉妹子后來知道了這個秘密,就告訴了貓公。于是貓公吃不完的小魚有了新的用場。

貓公看著玉妹子給豬喂潲,一臉盆潲倒入槽中,尖尖的豬嘴立刻插入食里,冒出串串水泡,比貓公釣魚時化開的魚窩的水泡生動多了。貓公,你家里也快沒新鮮魚了吧?看我家的小花快生崽了,你去搞點魚來吃啵?確實,經(jīng)過一個冬天,貓公家里的米、油都快空了,山里的食材還出不來,得出去打魚來補(bǔ)貼家用,何況玉妹有要求。好喲,我明天就去。貓公轉(zhuǎn)身應(yīng)承下來。

立春后難得的一個艷陽天。雖然湄溪河的水依然寒冷徹骨,但茂盛的水草邊原來清澈的河水變得有些昏黃,風(fēng)從水面卷起的一絲泥土味鉆進(jìn)貓公的鼻腔,他懂得冬眠的魚兒已經(jīng)蘇醒了。一同蘇醒的還有河邊楞樹上鳥巢中的八哥,幾只灰色的八哥呼喚著從鳥巢俯沖到水面上,仰脖吞下什么,然后對著正在釣魚的貓公翹翹尾巴,忽又向遠(yuǎn)處飛去,將貓公的目光拉得好長好長。

貓公是騎著一輛除了鈴鐺不響什么都響的破單車,慢悠悠晃蕩來的。車頭掛著用干蚯蚓、玉米粉、螺螄肉和蛆等自制的餌料罐,車尾綁著前幾天新做的釣竿,身上背著手網(wǎng),他的打魚車似大篷車般沿著堤岸一路顛簸,他盡情享受著舒坦的震蕩。

他知道,魚兒一時半會兒不會咬鉤,要等太陽逐步升高水溫,魚才會游到淺水岸邊覓食。昨晚做了一晚的魚餌,感覺有點瞌睡。打好魚窩后,就躺在漁網(wǎng)上,半閉眼睛,半聽鳥鳴。從鳥鳴聲里他也能聽出漁汛。鳥兒是他垂釣時的好兄弟,他與鳥兒有時對話,講出久壓在心底的心事。有時又互相傾聽,聽天空里是否也有和他一樣孤獨的心靈。

上午十點多,貓公身上曬得微微發(fā)燙。他坐直身子,看見自己打窩的地方冒出了串串水泡,應(yīng)該是來魚了。他并不急,今天的目標(biāo)魚是黃鴨叫、游叼和旁鼻子,最后用手網(wǎng)打幾條草魚。

水中的葦標(biāo)突然向下一沉,貓公揮手起竿,一條尺把長的肥碩的黃鴨叫發(fā)出輕輕的鴨鳴般叫聲。

漁網(wǎng)里的魚都快裝滿了,他用手提了提,估計有二十七八斤。不能太滿,不能太滿。貓公將稍小的魚又放回河水中,哪怕喜貓舍不得,咬著他的褲腿制止他,也沒能動搖他放生的決心。

當(dāng)晚,玉妹子吃到了香噴噴的黃鴨叫。

花豬吃到了胃口大開的豬潲。

喜貓圍著火鍋,和貓公分享著魚雜。魚雜好吃,但特別費時,用筷子翻魚腸,要特別認(rèn)真仔細(xì)。

其實,將貓稱為喜貓,也含有對玉妹子的愛意。年青時的玉妹子和他心生愛慕,可六痞混混偏偏喜歡上了她,還放出狠話,如果玉妹不嫁給他,就要殺了她全家。望著他滿身的虎龍紋身,貓公怎么敢惹?不管如何,玉妹已是別人的老婆,不能和自己朝夕相處,只有這花貓才能在玉妹子不在他身邊的時候,充當(dāng)她的角色。

夜晚喝了幾兩酒,貓公睡得沉。天剛蒙蒙亮,玉妹子就來敲門,我的花豬要生了,快點起來幫我。好,好,就來。貓公一骨碌爬起來,趕到豬屋,只見花豬躺在草床上,已下出了一只小花豬崽。他和玉妹子半蹲在花豬旁,玉妹子接生,他端來火盆,用熱水給豬崽清洗。一連生下五個豬崽,玉妹子喜得合不攏嘴。要知道,現(xiàn)在市面上一頭花豬崽要賣上百元。忙完這些,貓公將快被風(fēng)吹落的對聯(lián)重新貼好,回頭望望玉妹子,仿佛她也是鄉(xiāng)長贊美的一朵人間鮮花。

其實今天他有更要緊的事,就是把昨天釣的魚換成柴米油鹽。這幾年野生魚價格賣得越來越好,一般的人釣到的野生魚很少,即便釣到一些,往往也是自己呼朋喚友來打牙祭,像貓公這樣賣到餐館換伙食的少之又少。

自從娘過世后,貓公難得出去幾次,村里人遇見他總是繞道走,偶爾搭腔也是三言兩語,仿佛他永遠(yuǎn)是個外鄉(xiāng)人,難以融入到村民之中。許多時候他似乎知道了原因,許多時候他又似乎不明白。說也奇怪,他的身體上不知什么時候長出了許多魚鱗泡,不好意思出去看醫(yī)生,自己涂了好多清涼油,也止不住癢。

他把昨天釣的新鮮魚從屋前水塘里撈出來,又將屋檐下掛著的干魚用塑料袋裝好,一并綁在單車后椅上,一陣風(fēng)似的向活魚餐館奔去。活魚餐館位于107國道邊上,隔村子不遠(yuǎn),收他釣的野魚已好幾年了,價格也還公道。他從那里換回的鈔票,再換成米、油等生活用品。

轉(zhuǎn)過楊樹灣就是村長家門口,他端正身體放慢了速度。果然村長反背著手正在路邊踱步。他還未開口,村長已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他。又賣魚去?是,是。貓公立馬下車,在原地站著,不敢再走近。村長也停住了腳步,釣了什么好魚?貓公連忙掀開魚簍的蓋子,一只手在魚簍中翻攪一陣,用食指勾著一條大財魚的鰓,笑嘻嘻地向村長跑去。這是昨天才從湄溪河里釣的魚,給您老人家嘗嘗。村長捂著鼻子,趕緊后退幾步,你放那兒,你放那兒。貓公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將魚放下,急匆匆騎上單車沖了過去,騎得太急,褲腳被絞進(jìn)了車鏈里,連人帶車翻到路旁,幸好沒人看見。

太陽躲進(jìn)了云層,貓公感到絲絲寒意。沿線公路的梧桐樹像被剝光衣服的乞丐,將孤零零的手伸向無語的天空。他似乎覺得自己也像一枝孤獨無援的枯梧桐枝,那么無依無靠。要不是活魚餐館的老板正好看見他,走神的貓公差點騎過了頭。真是好魚,老板贊不絕口,一手從貓公袖口摘下一塊大魚鱗,你真怕是個魚精。聽到表揚,貓公拿回魚錢,呵呵笑著,心底稍微暖和了一點。最近望城坡開張了一家甜又美超市,那里的泰國米又便宜又好吃,去開開洋葷咯。魚館老板知道貓公需要什么。

貓公猶豫了好久,還是決定了騎車去那個超市買泰國米。

林場的積雪開始消融,冰凍的小溪流出了潺潺的水聲。只有楠木寺的背陰面雪依然頑固,似乎等待濃濃的香火相送。寒冬臘月到廟里求佛的香客少了許多,寺廟顯得清靜了許多。

玉妹子的花豬生了那么多逗人喜愛的豬崽,她是一定要去廟里感謝菩薩的關(guān)愛的。一個豬崽就等于一個金元寶,能不開心嗎?早上到廚房泡好精肉臘肉,切好春筍。起油下鍋,臘肉的陳香與春筍的鮮香揉合在一起,濃濃的菜香彌漫在房間,隔壁躺在床上的六痞也被刺激得打著噴嚏。安頓好六痞的早餐,她坐在鏡子前把自己認(rèn)真收拾了一番,打算去廟里拜菩薩,順便給貓公送碗春筍炒臘肉,那是貓公吃的最開心的菜。

喜貓的眼力好,一眼看見了從山道走來的玉妹子。它急匆匆跑到玉妹子跟前,嚇了玉妹子一跳。推開門,她放下米油,一把掀開床上亂糟糟的被子,床上空無一人。喜貓不進(jìn)屋,蹲在門口叫個不停。

她端著炒菜出來,喜貓停止了叫喚,向通往雷公洞的山道走去。走一段就回回頭,看玉妹子跟上來了沒有。她望著雷公洞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趕緊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和尚洞位于南天門,與龍王峰上的楠木寺遙遙相對。平時很少有人上去,雜草已覆蓋了上山的小路。偶爾還有開著小黃花的荊棘,伸出帶刺的手臂,像占山為王的土匪般攔住你的去路。夏天有幾次玉妹子的衣裙就被挑破過,不過上山多了,也就找到了破賊的方法。喜貓帶著她像游蛇般穿行在山徑間,不一會就兒看見一塊巨石覆蓋下的和尚洞的洞口。

玉妹子弓著腰進(jìn)到洞里,光線變得昏暗,一股熟悉而又異樣的味道撲鼻而來,她不用看,就知道這個背時鬼在這里。果然,貓公偌大個身體,竟像刺猬般蜷縮在一起,面向石壁,雙目緊閉。玉妹子的眼睛濕潤了,悄悄走過來,把菜碗放穩(wěn),用細(xì)長的指頭梳理著他蓬亂的頭發(fā)。也不知在洞中呆了多久,侵入洞的寒氣在他的頭發(fā)上結(jié)出了冰花。

貓公,是不是買泰國米時,有人又嫌棄你了?

沒事。貓公啞子嗓子說。

慢慢地,他抬起了頭,眼睛直直地望著洞外。玉妹子將他有點僵硬的頭轉(zhuǎn)向自己。他的頭發(fā)開始冒出絲絲熱氣,腦袋漸漸埋入玉妹子的懷中。別憋屈自己,有什么就說出來,我在這里呢,莫怕。她把他的頭進(jìn)一步拉入懷中。

春天的太陽連著曬了幾天,田里的油菜花金黃一片。山林里的野桃花東一樹,西一樹,煞是惹人喜愛。也有三五個年青伢妹子,在山里踏青尋樂。他們隔著樹木發(fā)現(xiàn)了若隱若現(xiàn)的貓公,先是嚇一跳,看清楚后鎮(zhèn)定下來,甚至隔得很遠(yuǎn)還向他招手,貓公心里就特別舒坦。

玉妹子比貓公心里還舒坦。她的一窩花豬仔在集市上賣了好價錢,扳下手指一算,當(dāng)?shù)脙僧€稻田的收成。一高興,就同村里的幾個堂客們望城坡服裝市場買了一套春裝。堂客們一起哄,她就把衣服穿上了身。白底青花的褂子與藏青色七分褲一搭,四十多歲的人也還顯得仙氣十足。

玉妹子,今天這么打眼,正好莫爹收媳婦,中午一起去吃酒不?也讓大家欣賞啵。同行的杏花靠近耳朵低語。莫爹是村里的獸醫(yī),有時家里的豬病了,喊到就到。哪怕人有個頭痛腦熱的,也搭幫莫獸醫(yī)拿個藥。玉妹子想到這里,趕忙答應(yīng)了。她得先回家做好丈夫的飯菜。

轉(zhuǎn)過彎,來到村頭的大柳樹下,只見地上放著一堆魚,貓公遠(yuǎn)遠(yuǎn)地蹲著,笑意盈盈地招呼路過的人拿魚吃。村里的人都明白,平時貓公不會出現(xiàn)在村里,只有釣多了魚,把釣的魚擺成幾堆,供人隨意拿時,他才會坐在這里,進(jìn)入別人的視野。村里的人大都吃過他釣的魚,有人笑他傻,只有玉妹子知道,他在意的是大家對他真誠的笑,哪怕只有一絲絲,也會在內(nèi)心蕩起開心的漣漪。

就在玉妹子走攏時,正好莫爹經(jīng)過,玉妹子趕緊招呼他停下。她彎腰撿出兩條大點的草魚,送到莫爹手里???,這是貓公釣的野生魚,聽說您中午辦酒,我和貓公正要去喝喜酒呢。她把臉扭向遠(yuǎn)處的貓公,貓公連忙回答,是。是。莫爹笑盈盈地收好魚,對著玉妹子笑嘻嘻地說,那好,那好,辦幾桌回門酒,歡迎,歡迎。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玉妹子在貓公面前得意地轉(zhuǎn)了幾個圈。好看啵?你在這里等我,我們中午一起去喝酒。貓公已多年沒有參加這樣熱鬧的聚會,心里有點膽怯,但看見這么光鮮亮麗的玉妹子,不好拒絕了。

酒席在莫家禾場舉辦,專門搞酒席的班子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氣球拱門紅彤彤的,不銹鋼炊具冒出騰騰熱氣,把飯菜香味送進(jìn)胃里。玉妹子被一大堆人圍著,七嘴八舌夸漂亮。玉妹子有點人來瘋,和一幫人坐了一桌子,聊些家長里短,早已忘記招呼貓公了。

貓公揀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他看著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經(jīng)過,每當(dāng)目光相遇,他張嘴剛想招呼,但對方眼睛先是一怔,然后似乎有點厭惡地迅速移開眼神。很快,除了他這桌外,張張桌子都已坐滿了人,相互敬酒,夾菜。貓公跟自己倒?jié)M一杯酒,喝下一大口。魚頭火鍋已煮得翻滾,他想夾起豆腐,卻怎么也夾不穩(wěn)。

還有位子嗎?林場組的幾個人遲來了一會兒,莫爹趕快領(lǐng)著他們向貓公這桌走過來。見是本組的人,平時也經(jīng)常吃他釣的魚,雖然沒有交往,但也還是挺臉熟,貓公放下筷子,趕快站起來。過來的人似乎看清了他,個個捂緊鼻子,拉著莫爹打轉(zhuǎn)就走。貓公尷尬坐下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莫爹笑嘻嘻地開了一桌,那些人圍桌而坐,發(fā)出一陣陣笑聲。貓公不明白他們笑什么,但從那些人偶爾回望的眼神里又似乎明白了幾分。突然他覺得額頭奇癢,用手一摸,一顆大魚鱗珠冒了出來。

魚火鍋一直煮著,別人的桌子上早已上了十幾個大碗,卻似乎已忘記了這里還有一桌。他盯著火鍋,冒個泡就喝杯酒,仿佛已被吃得體無完膚的魚才是他的酒伴。不管酒席多么喧嘩,他的耳朵里只有火鍋的翻滾聲。朦朧中他仿佛看見玉妹子被人抱在大腿上,強(qiáng)行灌著酒。他想沖上去,不小心腳踩痛了正在桌底搶魚骨頭吃的喜貓,幾聲貓叫,喚醒了他的意識。

他看見玉妹子就坐在身邊,這張桌子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他和玉妹子兩個人。一張桌子只有他和玉妹子兩個人。有很多人扭著頭往他們這邊看,他被人看得耳朵發(fā)熱。這時他聽見玉妹子說,你該吃吃,該喝喝,他們看你,你不看他們就是了。

責(zé)任編輯: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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