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梅
(深圳大學 人文學院,廣東 深圳 518000)
“哪里有語言,哪里就有隱喻,可以說,語言中的隱喻隨處可見,具有很大的普遍性和滲透性。”[1]1隨著認知語言學的研究發(fā)展,隱喻被認為是人類認識世界的一種思維方式,普遍存在于人們的思維和行為中,是人類語言無所不在的原理?!罢Z言的隱喻處于交際和認知的核心”[2]2,人們絕大部分日常語言意義的產出、傳送和加工都依靠隱喻這一特有思維方式,借助對客觀世界某一領域的認知來詮釋和解讀另一領域的認知。當今,公共衛(wèi)生事件已成為公眾極為關注的問題。2020年伊始,一場重大傳染性疾病——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以下簡稱“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中共中央緊急部署、科學防控,全面動員公眾集中力量堅決打贏疫情防控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在對該事件的宣傳標語等語言文字進行處理的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這些標語中處處存在隱喻的使用,這些隱喻使得標語反映的內容既富有宣傳性,又具有表達性。
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中指出,“疾病一步步隱喻化,從僅僅是身體的一種病”轉換成一種人類認知的普遍思維方式,常常將熟知的、常見的一些其他領域的概念映射到疾病領域[3]2。張薇、汪少華通過收集英漢新聞報刊中的疾病隱喻表達,歸納出戰(zhàn)爭隱喻、惡魔隱喻和自然災害隱喻三種,并對其認知理據(jù)和分布特征進行了理想化認知模型(ICM)分析,為人們認知疾病隱喻現(xiàn)象提供了新的視角[4]。在此基礎上,本文對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宣傳標語進行了觀察,發(fā)現(xiàn)主要存在戰(zhàn)爭隱喻、惡魔隱喻兩大類。
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宣傳標語中,許多都是來自戰(zhàn)爭領域,由此形成的隱喻有自身表達的特點,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4個方面:
1.政策指示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之際,全國各地政府在黨中央的指示下全面行動,集中力量防控疫情,與此同時,緊緊圍繞“防控疫情”主題的宣傳標語層出不窮。舉例如下:
(1)在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堅決打贏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戰(zhàn)!
(2)緊急行動起來,打一場防控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的人民戰(zhàn)爭!
(3)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責任!
(4)堅定信心、同舟共濟、科學防治、精準施策,堅決打贏疫情防控阻擊戰(zhàn)。
(5)全力遏制疫情蔓延勢頭,維護人民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
(6)全省動員、全民行動,集中力量堅決打贏疫情防控這場硬仗。
(7)大力開展愛國衛(wèi)生運動,加強人群聚集場所環(huán)境整治。
以上宣傳標語中“戰(zhàn)爭”“命令”“硬仗”“運動”等名詞,以及“打贏”“遏制”“蔓延”“防控”“維護”等動詞,都直接使用了戰(zhàn)爭領域的語詞表達,將戰(zhàn)爭的狀態(tài)、過程等映射到疾病領域,彼此之間建立起相似的聯(lián)系,使公眾對新冠肺炎形成一定的認知,以促進政策指示的積極貫徹落實。
2.社會動員
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宣傳標語以精練的隱喻結構傳達出重要的信息,讓公眾直接意識到疫情防控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例如:
(1)立即行動、防控疫情,守土有責、守土盡責!
(2)萬眾一心,眾志成城,堅決打贏疫情防控阻擊戰(zhàn)!
(3)萬眾一心,堅決打贏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
(4)抗擊疫情,人人有責!
(5)不出門在家里,就是最好的防護!
(6)出門就把口罩戴,利人利己顯關愛!
(7)抗擊病毒,自覺防護!
“守土”“抗擊”“阻擊戰(zhàn)”“硝煙”“防護”“利人利己”“萬眾”等語詞均來自戰(zhàn)爭領域,這極大地激起了公眾的社會責任感,意識到必須響應政府指示,共同抗疫。
3.溫馨提示
抗擊新冠肺炎關乎公眾的生命健康,只有引起公眾的廣泛關注和高度重視,才能使防護真正做到位。因此,又常見到如下標語:
(1)新型冠狀病毒傳染性強,敬個酒也會中招!
(2)戴上口罩和手套,做好防護大家好!
(3)戴口罩是阻斷呼吸道分泌物傳播的有效手段。
(4)不聚集、不串門、戴口罩、勤洗手,不給病毒以可乘之機。
宣傳標語通過使用“中招”“防護”“阻斷”等詞,讓公眾認識到新型冠狀病毒傳染速度快、范圍廣的特點,提醒公眾必須加強個人防護才能遠離疾病。
4.致敬醫(yī)護
在防疫過程中,醫(yī)護人員始終堅守前線,陪伴病人渡過難關,所以,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宣傳標語中,一方面為了傳遞正能量,贊揚醫(yī)護人員的無私奉獻,另一方面是引領公眾致敬醫(yī)護人員,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間接地讓公眾遵循“戴口罩、勤洗手、講衛(wèi)生、不出門”的號召,將個人防護做到位,有力遏制疫情蔓延。例如:
(1)向戰(zhàn)斗在抗擊疫情一線的醫(yī)務工作者和社會各界人士致敬!
(2)防疫戰(zhàn)線的同志們既是“偵察兵”,又是“突擊隊”。
(3)前線白衣戰(zhàn)士是這個時代的南丁格爾。
“戰(zhàn)斗”“抗擊”“偵察兵”“突擊兵”“戰(zhàn)士”“前線”等詞可以直接讓人感受到這場疾病其實就是一場戰(zhàn)爭,戰(zhàn)勝疾病需要醫(yī)務工作者的診斷、觀察和治療,在確診后,醫(yī)務工作者不顧生死與病人并肩作戰(zhàn)。如“南丁格爾”的使用,弗洛倫斯·南丁格爾在克里米亞戰(zhàn)爭中作為一名護士極力向英國軍方爭取在戰(zhàn)地開設醫(yī)院,為士兵提供醫(yī)療護理,被稱為“克里米亞的天使”,防控宣傳標語將其作比前線護士,實質上是贊美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醫(yī)務工作者的奉獻精神。
張薇、汪少華指出,“疾病又被形容為‘怪物、魔獸’”,即疾病是惡魔[4]。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宣傳標語中,部分標語通過惡魔隱喻將新冠肺炎描繪成自然界兇惡的東西。例如:
(1)新冠肺炎是老虎,阻止老虎保平安!
(2)莫出門,有瘟神。
(3)今天到處串門,明天病毒上門。
(4)從疫情地回來,戴口罩,待在家,自我隔離為大家!
“老虎”“瘟神”“隔離”等詞均說明病毒與人類勢不兩立,通過這些語言,可讓公眾直接在腦海里形成恐怖場景,再映射到當前疫情,從而使公眾認識到新型冠狀病毒的可怕,進而以隔離、驅逐等方式待之。
“隱喻具有體驗性,獨立于經驗基礎,隱喻就不能被理解,甚至也無法被恰當闡述。”[2]19由于隱喻的基本作用是從源域將一部分特征映射到目標域中,這種從源域向目標域的映射常是以身體經驗為動因的,其經驗中的相似性不可避免地會引導我們獲得隱喻,這個隱喻就是身體、經驗、大腦和心智的產物,它只能通過體驗獲得意義,如此,就把人們的基本認知能力與感覺運動經驗連接了起來。
首先,古今中外發(fā)生了不可計數(shù)的大小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相關思維早已深入人心,因此,在認識新型冠狀病毒時,人們基于身體經驗把戰(zhàn)爭概念要素的結構添加到新型冠狀病毒的結構上,構建抗疫即戰(zhàn)爭的戰(zhàn)爭隱喻系統(tǒng),二者的映射關系如下:
宣傳者基于以上防控疫情與戰(zhàn)爭被激活的相似性在二者之間建立起聯(lián)系,引彼喻此,進而加深人們對新型冠狀病毒的認知。
其次,同理可推,由于兇惡物(如老虎)具有兇險、殘酷的特征,故被人們廣泛認為是兇神惡煞而嗤之以鼻。由此,人們將新型冠狀病毒感知為自然界中各種各樣的實體,對這個本沒有明確邊界和外表的實體賦予其邊界和外表,從而使人們對這一病毒的認識更加深刻。
一方面,隱喻涉及依據(jù)一類事物或經驗來構建另一類,但兩類事物或經驗使用的都是相同的自然經驗維度,也就是說,我們的許多認知活動在本質上是隱喻的,刻畫人們日?;顒拥碾[喻概念建構了眼前的現(xiàn)實,并且常常有創(chuàng)造現(xiàn)實的力量,當我們按照隱喻開始理解經驗時,這種力量便開始起作用,當我們按照它開始活動時,它就會變成一個更深刻的現(xiàn)實。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宣傳標語中,把抗疫理解為戰(zhàn)爭就要能夠把戰(zhàn)爭概念要素的多維結構映射到對應的抗疫結構上,這樣的多維結構就具有了經驗完形的特征,其是把經驗整理成結構化整體的方法,在抗疫即戰(zhàn)爭的隱喻中,依靠與戰(zhàn)爭完形選定要素的對應,抗疫完形被進一步構建。因此,全民抗疫這一運動借助戰(zhàn)士抗擊敵人這一運動得到理解,那么,依據(jù)這樣的多維度完形來構建我們的經驗就會使經驗連貫,所以,當戰(zhàn)爭完形與全民抗疫過程中的感受和行為相符時,即將抗疫作為戰(zhàn)爭來體驗。
另一方面,萊考夫指出:“連貫并非只是依據(jù)多維完形來構建那么簡單,當一個概念通過不止一個隱喻被構建時,不同的隱喻結構化通常以一個連貫的方式吻合在一起?!保?]82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宣傳標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這樣的語言,例如:
(1)肺炎病毒不認人,人人防護有責任!
(2)了解常識很重要,避免病毒來侵擾。
(3)早發(fā)現(xiàn),早報告,早診斷,早隔離,早治療!
不難發(fā)現(xiàn),以上宣傳標語中的戰(zhàn)爭隱喻和惡魔隱喻同時出現(xiàn),二者都可以從內容中區(qū)分抗疫的形式。就例(1)來說,“不認人”“防護”同時使用,在惡魔隱喻中,兇險物相當于新型冠狀病毒的形式,組成部分相當于內容,當我們發(fā)現(xiàn)它們時,要有意識地遠離以免造成傷害;在戰(zhàn)爭隱喻中,戰(zhàn)爭的對立面(即敵人)相當于新型冠狀病毒的形式,狀態(tài)相當于內容,戰(zhàn)爭一旦開始,我們就必須有意識躲避或與對方開展搏斗,從而保護自己所在的一方。也就是說,當兇險物在我們面前出現(xiàn)時,就產生由惡魔隱喻界定的實體(也許會越來越多),就像戰(zhàn)爭時出現(xiàn)敵人的場面,我們?yōu)榱吮Wo自己或自己所在一方,就必須采取相關措施,或躲避、或搏斗、或驅除。所以,在單一的新型冠狀病毒概念的戰(zhàn)爭隱喻和惡魔隱喻之間是可以重疊的,而這種重疊就是基于人們經驗的共同蘊含——對立面的致命性、殘酷性。由此,就形成了單一概念兩個方面的連貫性。
隱喻使得我們能通過彼概念來理解此概念的一個方面,并且必然會隱藏此概念的其他方面。在我們聚焦于某一概念的某一方面時,該隱喻概念也會阻止我們注意概念中與該隱喻不一致的其他方面。如前文所述,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宣傳標語中,大部分語言表達使用了戰(zhàn)爭隱喻,但我們仍然能夠發(fā)現(xiàn)這些隱喻語言的表達目的側重點存在差異,根據(jù)其使用目的的特點可將戰(zhàn)爭隱喻歸納為政策指示、社會動員、溫馨提示、致敬醫(yī)護4個方面,分別舉例如下:
(1)在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堅決打贏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戰(zhàn)!
(2)萬眾一心,眾志成城,堅決打贏疫情防控阻擊戰(zhàn)!
(3)戴上口罩和手套,做好防護大家好!
(4)向戰(zhàn)斗在抗擊疫情一線的醫(yī)務工作者和社會各界人士致敬!
所以,在一個特定語言表達中,一個隱喻概念的某些部分并不完全吻合,也不可能完全吻合,概念在每一維度上都可以依據(jù)我們的經驗進行不斷分析和擴展,而這就必然會帶來凸顯和隱藏。但不得不指出,我們始終要注意的一點是,這并不與經驗的多維完形相矛盾。萊考夫認為,“將情境作為一個經驗完形的實例來理解涉及挑選出與該完形的維度相吻合的情境要素[2]158。”我們在挑選出經驗中的某些方面作為完形中的參與者、目標等時,就會凸顯情境的這些方面,淡化或隱藏情境中與該完形不太吻合的其他方面。所以,對我們的身體經驗而言,這些屬性整體出現(xiàn)只是比它們單獨出現(xiàn)更為基本而已。
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宣傳標語的隱喻表達中,存在相當多來自人們熟知的戰(zhàn)爭、惡魔領域的概念,所形成的這些語言是通過跨概念域映射過程后形成的映射結果,并且,透析背后的語言認知機制,可以發(fā)現(xiàn)是我們基于身體經驗進行多維完形來構建新冠肺炎的疾病隱喻,但這并不阻止單一概念隱喻內部的凸顯與隱藏。由此,這些隱喻防控宣傳深入人心,公眾也意識到新型冠狀病毒巨大的殺傷力、破壞力,進而自覺加強防護,實現(xiàn)抗疫全面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