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藍(lán)舟
他常年穿著一襲白袍,戴的掛件花里胡哨。我無數(shù)次吃著蘋果諷刺他長得像大撲棱蛾子,他也不惱,然后拉我去練功房練上二十遍功。
“十尃!我很記仇的!”
第一章:上仙十尃
金烏趕著車馬飛過天空,夜幕被緩緩趕到另一頭,鳥不生蛋的天一峰迎來了今天的第一絲曙光。
“笨蛋十尃!十尃笨蛋!”我草草梳洗過后便奔到天一峰最高的竹樓門口嚷嚷,剛喊了兩聲,一只“蛾子”便躥出了門。
那白蛾子站在半空,許是剛睡醒,還有些發(fā)愣,覷了我兩眼,冷聲問道:“你喊我什么?”
“師父,該用早飯了?!蔽夜郧傻啬笾陆堑?,儼然剛剛那潑女子不是我。
他徐徐地降落下來,徐徐地開口:“我聽到有人在喊笨蛋?!?/p>
“那肯定是您聽錯了,我親愛的師父!”我較忙擺手,“我對您的敬仰有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啊,師父!我哪里敢罵您??!”
十尃揪著他那睡褶了的頭發(fā),看我的眼神帶著兩分譏諷:“我可沒說誰罵了誰?!?/p>
我:“……”
“吃完早飯去練功房,讓我看看你練得怎么樣了?!彼p輕淺淺地?cái)S下一句,“不許穿防護(hù)服。”
我掏兜的手瞬間一頓。
“聽明白了嗎?”
我欲哭無淚地作了個揖:“明白了,師父。”
八荒六合第一仙十尃有個廣為人知的缺點(diǎn)——記仇,極其記仇。
聽我嘮的小仙子聽到這話時(shí)總免不了要問一句:“你別招他不就行了?”
“這是樂趣啊,人生的樂趣。不跟師父對著干的人生平平無奇。”自然,我的下場好不到哪兒去。
“想當(dāng)年,天庭易主的仗打了那么多年,打得是日月失色,天地?zé)o光,河川倒流,最后終于在八荒六合第一仙十尃的統(tǒng)帥下,一舉推翻了舊天庭?!闭f書的老頭邊說邊捋胡子,嘖嘖有聲。
臺下有人問話:“那十尃上仙為何自己不坐那個位置呢?”
“十尃仙上深明大義,將天地之主的位置讓出。”
聽到這兒,我終于忍不住啐出一口瓜子殼,嘟嘟囔囔地罵道:“放屁,那廝就是嫌管起來麻煩!”
數(shù)十年前新天庭誕生,舊天庭被一舉推翻,舊天庭領(lǐng)導(dǎo)人殞身后留下了諸多子嗣,而我木辛便是其中一個。新天庭的領(lǐng)導(dǎo)者建議將這些子嗣統(tǒng)一管理起來,或集中學(xué)習(xí)仙法,或讓各路仙師自由收徒教習(xí),推翻舊權(quán)的五個仙人統(tǒng)領(lǐng)自然就成了香餑餑。
說來我的身世也算是坎坷,我那從沒見過的便宜老爹在開戰(zhàn)前就把我送去了人間,直到戰(zhàn)后我才被接回天庭。
那時(shí)候我還是個睡在橋洞下的懵懂少女,突然被告知自己是仙籍,簡直是驚慌失措。不過,領(lǐng)頭的那個白衣仙人說,做了仙就可以不愁吃穿,于是我便揪著他的衣角飛上云頭,莫名其妙地成了個小仙娥。
那個白衣仙人就是十尃。
“剛見到你那會兒,你小小一只,瘦不啦唧。我就想,這么個小姑娘,我不管你誰管你呢?”十尃說。
許是于心不忍,許是良心發(fā)現(xiàn),又或許是我長得沉魚落雁,太美了,十尃將我收入門下,成了個小蛾子,呸,小仙子。
“你叫什么?”
我支支吾吾答道:“我叫木辛……”
“那么木辛,你愿不愿意成為我的弟子?我會拿全部心血教導(dǎo)你,保你從今往后仙途平坦,衣食無憂。你在我門下一日,我便護(hù)你一日周全,你可應(yīng)允?”這個仙人生得白,又穿著白衣服,像是周身透著光,加之星眉劍目,叫人心生歡喜。
“愿意!”
仙人又說:“我名喚十尃,是八荒六合的第一仙人,從此便是你的師父了?!?/p>
鬼使神差,我握住他伸來的手,成了他受封的仙山天一峰的唯一弟子,獨(dú)享了這最大的香餑餑。
年幼無知的我若早曉得這渾蛋仙人是個暴力狂,鬼才愿意當(dāng)他徒弟。
當(dāng)十尃的徒弟就得練功,早也練,晚也練。
“不行了不行了,再練下去不是劍斷,就是我亡……”我累如死狗地貼在地上,抓著門口的臺階死不撒手,“我得歇一會兒……”
“不行,出招錯了?!彼惶贄l抽在我的手背上,“起來重練?!?/p>
別人家?guī)熗蕉鞫鲪蹛?,師父溫和慈愛,怎么到了我這兒就天天挨揍?
越想我便越氣,越委屈。一藤條下來本來也不是很疼,我偏就抱著手嗷地哭開了,像司命的那只禿毛鸚鵡嗷嗷直哭。
十尃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下手失了輕重,手足無措地給我遞帕子:“是……是為師下手太重了嗎?”
他一問,我就哭得更狠,號得更大聲了:“疼??!疼?。柰弁弁弁?,又打我,你又打我!嗚嗚嗚……”
“為師……為師錯了,以后不打你了。你別哭了,讓人家看見,還以為我怎么你了……”
他蹲下來想扶我,我才剛頓了幾秒,一聽“別人”倆字就又開始號,在地上撒潑打滾:“你說別人,你還說別人!當(dāng)初說保我衣食無憂,結(jié)果你這封地鳥都不生蛋,蟲都沒有,別說人了,嗚嗚嗚?!?/p>
十尃焦急地走來走去,只要他張嘴我就哭,不管他說什么我都哭。約莫號過了練功的時(shí)間,我才慢吞吞地將號哭轉(zhuǎn)為了啜泣。天地良心,我可不是為了逃避練功,我是真的傷心才哭的。
他讓我號得腦仁都疼了,聽我止住了趕緊湊上來,揪著方巾揩我的眼淚:“好了好了,別哭了,為師以后不打你了。”
我心中喜出望外,表面卻裝作毫不在意:“本來就不該打我……”
“都快受成仙儀式了,怎么哭鬧起來跟孩子似的?”他皺著眉做出一副反思的模樣,“當(dāng)真是我今日下手太重?”
我不好意思說我是觸景生情,便囫圇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搪塞過去:“啊,嗯,對?!?/p>
又等了些時(shí)候,他看我情緒穩(wěn)定下來才說道:“我對你嚴(yán)格是為你好,只有夠強(qiáng)才不會被欺負(fù)。”
“那也不能打我?。⊥乙粯有蘖?xí)的那些人,誰天天挨師父的揍啊?”我哭喪著臉揪他的頭發(fā),“再說,不是還有你嗎?就算我沒那么強(qiáng),那也沒關(guān)系啊。”
這話似乎戳到了哪個敏感處,十尃突然變了臉色,站起身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把我盯得如芒在背。
“我不能一直把你留在這里?!彼f,“總有一天你是要出師的。”他又說,“現(xiàn)在不痛了吧?來,繼續(xù)練,把你哭掉的時(shí)間練回來?!?/p>
我又哭了,這回是真的難過。
第二章:他的畫
參加完天宮會議的十尃臉色很不好。雖然常年見他冷著臉,但如今臉黑得像包拯,我還是有些不適應(yīng)。在天一峰入口處迎接他之后,我便畏畏縮縮地跟在他身后。
“今日不同你一起用晚飯了,你自己吃吧,我得想事情?!彼麖街蓖堇镒撸瑳]忘補(bǔ)上一句,“今日晚飯后可以不用練功,不過功課還是要學(xué)的,自己到我書房去找書看?!?/p>
我還沒高興兩秒就又被打回谷底:“哦……”
“嗯?”
“知道了,師父!沒問題,師父!弟子一定做到,師父!”
他一“嗯?”,我就知道沒好事,趕緊“好弟子”三回應(yīng),他這才心滿意足地進(jìn)了屋。
據(jù)說十尃的元身是坨玉,為了維持玉潔凈無瑕的形象,他常年穿得像個白蛾子。除此之外,大到房屋裝潢,小到擺件,跟他相關(guān)的一切,無一不是白的。
我找了兩圈沒找到想看的書,便隨手拿了一本《神仙傳記》。不為別的,就沖這封面人物是十尃,我都該給他個面子看一看。
我正要帶著書踏出房門,角落里的一個盒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有東西!憑我的直覺,這個奇怪的黑盒子絕對不簡單。
“隨便看人家東西不太好吧……”心里雖這樣想著,我的手已經(jīng)不聽使喚地打開了盒子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摸出了里面的卷軸,抖開來一看,是張畫像。
我摸著下巴喃喃自語:“這位仙子頗為眼熟啊……”秋瞳剪水,膚白貌美,雖然瞧著眼熟,我卻認(rèn)不出是誰。
“你在干嗎!”
一聲厲喝驚得我的手猛地一抖,畫卷沒拿穩(wěn),眼看要掉落在地上,我趕緊一扒拉,那畫紙斷作了兩截。
吾命休矣。
我垂著手待立在原地不敢吭聲,十尃難看的臉色讓我害怕。
他看到撕爛的畫卷,呼吸停滯了幾秒,走上來把畫撿起才嘆出長長的一口氣。
“師父,我……”我張了張嘴,“我不是故意的……”
他抬頭看我的眼神很是詭異,透出的難過神情刺得我心頭一緊。我想解釋,卻什么也說不出口,只能木木地站在那里看他落魄地低下頭。
“你出去吧,把門帶上?!彼f。
《仙人傳記》里說上仙十尃曾經(jīng)有一個愛人,為了救他獻(xiàn)出了自己的全部法力,之后下落不明,那幅被我撕壞的畫卷上,畫的應(yīng)該就是傳說中他的愛人。
想到這兒,我難過得像是心被撕碎了。
是夜,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兩個看不清臉的人,一個女仙人坐在樹上笑,一個男妖精站在樹下跺腳。
我迷茫地看著他們在山河間游走,同走獸嬉鬧,那個男人喊道:“木辛。”我便從夢中醒來,床頭站著我的師父。
“今天要舉辦成仙儀式,你收拾收拾,準(zhǔn)備跟我出門?!?/p>
“啊,好……”我迷迷瞪瞪地爬起來,《仙人傳記》從我手中滑落。
第三章:成仙儀式
成仙儀式,顧名思義就是成年的仙人們統(tǒng)一接受仙籍,考慮婚配,在這點(diǎn)上,天宮與凡間一樣。
我素來不出門,沒見過人山人海的陣勢,想抓著十尃衣角,又惦記著昨晚惹了他生氣,只敢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
“抓著?!庇忠淮坞U(xiǎn)些被路過的人撞倒時(shí),十尃將他的袍子角放進(jìn)在我的手心,我呆呆地“嗯”了一聲,忙不迭跟上。
受封禮的時(shí)候,我一直渾渾噩噩,天帝令師父給徒弟戴仙籍玉佩的時(shí)候我才醒過神。
“在想什么?怎么一直走神?”他屈起手指彈我的額頭,透亮的眼睛里盛著一顆輕輕晃動的瞳仁。
我小心翼翼抓著他,猶猶豫豫地開口:“對不起,師父……”
“就為這個一直喪著臉?”
“嗯……”
“想什么呢?我可是你師父,哪有這么小氣的師父,為了一幅畫就生氣?”
我終于笑了出來,小聲說:“你啊?!?/p>
十尃:“回去再練十遍劍法?!?/p>
我:“我錯了,對不起。我有罪?!?/p>
萬萬沒想到啊,連仙界都逃不了每逢儀式必作妖的定律。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居然提議讓弟子們同臺競技。
“啊,這……”我揪了揪十尃的衣角,“不太好吧?輸了怎么辦?”
十尃回我:“沒事,你只管去,反正輸了丟人的又不是我,我到時(shí)候就說是你自己平時(shí)不好好修煉?!?/p>
我:“……”
在場弟子多,打斗還有賽制,幾輪下來還站在臺上的就是勝者,要求是點(diǎn)到為止。而我憑借我超凡的不引人注意的體質(zhì),在臺上硬生生挺過了兩輪,連劍都沒拔出來過。
第三輪自然就沒這么好運(yùn)了,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那個穿白衣服的是上仙十尃的徒弟,我們先聯(lián)合起來把她打下臺!”
我:“啥?!”話音剛落,剩下來的那些人朝我沖了過來,我趕緊撒丫子狂奔,眼看不敵,只能拔劍。人群里爆發(fā)出一片唏噓聲。
我拿的不是別的劍,乃是我?guī)煾傅纳癖袝儭?/p>
行晝,取玄精晶而制,劍身長四尺八寸,通體雪白,劍柄挽蓮花,簡單來說就是,不止美貌,更能削鐵如泥。
第五章:神兵行晝
神兵就是神兵,拿在手里都好看得不行,挽劍花的時(shí)候還帶著流光。
我天天被行晝蹂躪,自然也與它有了感情,使起來向來不在話下,一連便擊退兩人。
我意洋洋地看向十尃,卻發(fā)現(xiàn)一個女仙竟不知何時(shí)挽上了他的手臂,那張臉儼然就是畫像里的。
那仙子我認(rèn)得,喚作泠鳶,公認(rèn)的八荒第一美人,與十尃同甘共苦上過戰(zhàn)場,兩人站在一處時(shí)周身都透著兩字——般配。怪不得看著這么眼熟呢,原來……就是她啊。
心下一動,手里勁也松懈了,我全沒了再打下去的勁頭了,一時(shí)未察覺,竟被一道風(fēng)刃劃傷了手背,吃痛之下行晝便落了地。
旁的人一看有機(jī)可乘,使著訣便沖了過來,我忙一個翻滾躲過,有個與我同樣穿白袍的少年在我對面捏著訣,這傷顯然是他的杰作。
“木辛!”十尃喊道,“不要慌!使你最擅長的!”
旁人趕緊推搡他:“十尃上仙,怎么能出言提醒呢?”
我掐出火訣護(hù)在周身,雖然沒法抵住攻擊,但他們也沒法靠近。就在我要拿回劍的時(shí)候,一道風(fēng)刃也跟著狠狠傳透了我的肩頭。
“木辛!”
我紅著眼睛,拼盡全力把劍拾起向后揮出,有三人被趕出了擂臺。余光瞧見他們還有再上的跡象,一個白衣飄飄的人影落在了我跟前:“夠了!這就是你們說的點(diǎn)到為止嗎!”
十尃的眉毛因?yàn)閼嵟ぷ饕粓F(tuán)。
我抓著他的衣角,吃力地開口:“我、我沒給你丟人……”
“呆子!”他用冰訣封住我肩頭的傷口,把我攔腰抱起,“我們回天一峰!”
按道理來說,我傷得也不算特別重,卻偏偏久不痊愈,繃帶纏了滿滿一手臂,每天還要換藥。
“我……我自己會換藥!”我努力推開十尃湊過來的臉,狼狽地往床內(nèi)側(cè)爬,可沒爬兩步就被他抓著腳腕拽回了床邊。
“你就一只手,怎么上藥?”他一低頭,那發(fā)絲就往我臉上、脖子上撲,滑滑軟軟的。
他伸手扒我衣服,我捂著不讓他扒拉,幾番下來,他也惱了:“你在做什么?。可蟼€藥而已,這么畏畏縮縮的干嗎?”
“我……你,男女有別啊,師父!”喊出這話我已漲紅了臉,他拿著藥膏一下怔在了原地。
許久,他終于又站定,撓著頭的模樣看起來迷茫極了:“你還那么小的時(shí)候,我就給你換衣服……”他比畫了一下,“何況民間不是有句俗語嗎,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父親給孩子上藥應(yīng)該沒什么吧?”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回應(yīng)他,他義正詞嚴(yán)得令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算了,我出去便是。”他不愿讓我為難,出門的時(shí)候還嘀嘀咕咕,“怎么就不行了呢?”
我想起那個奇怪的夢,又想到那個挽著他胳膊的女仙,可能是傷口太痛,竟逼得我哭了出來。沒過多久門又被敲響:“啊,我忘了把藥留給你,放在門口了,你記得擦啊。”
我趕緊吸了吸鼻子止住了哭腔:“啊,好,我知道了。”門外卻沒了回應(yīng)。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打開門拿藥,卻看到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白色身影。
“嘶——”我吸了一口涼氣。
“還真哭了。就那么疼嗎?”十尃揪著袖口輕輕地擦我的臉。他靠得極近,我甚至能看清他眸子里自己的影子。
“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整天哭哭啼啼?!彼麑⒄Z氣放軟了些,“別哭了,傻徒弟。”
十尃的手放上我的頭頂,再拿下來的時(shí)候,我的發(fā)髻上便多了什么東西。我伸手去摸,摸到一支冰涼的簪子,簪頭是跟他劍上同樣的蓮花。
“生辰快樂?!彼嗣业哪X袋,“已經(jīng)受了成仙禮的人了,再哭就丟人了?!?/p>
我咧著嘴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第四章:麻煩
我仗著受傷不用練功,每日就嗑嗑瓜子,看看話本,好不快活。可還沒得意兩天,麻煩事就找上了門。
泠鳶帶來的那個少年瞧著眼熟,看他熟練地用兩指掐出了一個風(fēng)訣,我才意識到他就是害我殘了的那廝。
叫什么來著?泠愿?這姐弟倆名字差不多啊。
“實(shí)在對不住。我這弟弟年輕氣盛,下手沒個輕重,今日特來賠罪?!倍说氖乔镯瑴I,楚楚可憐,壓著那少年道歉的態(tài)度也確實(shí)不像假的。
我不喜歡這個八荒第一美人。一方面是嫉妒,另一方面是,世人皆說她與十尃般配,無論是出身,還是樣貌,似乎也就只有泠鳶配得上十尃,而恰恰我討厭這份“般配”。
我不能駁了十尃的面子,人家千里迢迢來道歉,我只能受著,客客氣氣地說道:“哪兒的話?泠鳶上仙,是在下學(xué)藝不精?!?/p>
“無事?!笔畬犚矝]冷著臉,還回頭叮囑我,“我同這位上仙有要事相談,徒兒你就在此處不要走動?!?/p>
“我去給你買兩個橘子。”我咧咧嘴道。
“什么?”
“啥也沒有,啥也沒說,師父早去早回。”我趕緊笑道。
這小少年應(yīng)該看我不順眼,要不也不至于用那種眼神看我,時(shí)不時(shí)回頭瞪我一眼又轉(zhuǎn)頭看天。
什么鬼……我腹誹著想往我住的屋子走,跟這小子待一起讓我渾身不自在。
“等一等,我有話同你說。”我剛走出兩步他就叫住我。
“?。俊绷己玫慕甜B(yǎng)讓我停住了腳步。
“說實(shí)話,你不配做十尃上仙的弟子。”這孩子,張嘴就讓我想揍他。
我立馬敷衍道:“哦,沒錯,沒錯,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這孩子多半是個聽不懂嘲諷的,繼續(xù)說:“實(shí)話跟你說吧,我是故意下死手的。這么好的機(jī)會,我巴不得你能死在擂臺上?!?/p>
“啊,這樣的嗎?好的好的。”我心里警鐘大響。他這個意思不對啊,感覺像要宰了我……
我磨蹭著往十尃離開的方向挪動。
“拖住你這么長時(shí)間夠了,結(jié)界已經(jīng)成形?!鄙倌瓿槌鲅g的軟劍,“不如你猜猜,殺了你之后,我的下場會怎樣?”你大爺!你大爺!居然真的要宰我!
我背靠一株桃樹,眼珠滴溜溜轉(zhuǎn)著:“那自然吃嘛嘛香,干啥啥順心了啊,太子殿下?!泵廊算鲽S除了長得好看,背景也好看——當(dāng)今天帝是她老子。
就這背景,饒是我打得過,也不敢動手啊。
要涼?我咬著牙心想。萬萬沒想到啊,我今日要折于小人之手,我才剛受了成仙禮啊,我的天帝老爺。
少年持劍向我緩緩靠近,周身那些花枝招展的掛件也隨之而動。
這人怎么跟十尃似的,一天天盡整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你好歹告訴我你為什么殺我吧!”我往那桃樹后面躲,祈禱好歹能抵擋一陣。
“要怪就怪十尃收了你為徒吧,你礙了太多人的眼!”他只一劍,我跟前這桃樹就倒了地,“若不是橫空殺出一個你,十尃的唯一弟子應(yīng)該是我才對!”他兩眼透著血光。
“啊,我知道了!你是十尃的腦殘粉!”趁他發(fā)愣,我飛快撤離。如今我只恨自己沒有好好學(xué)習(xí)飛行的術(shù)法,那小太子一運(yùn)氣就追了上來。
“死吧!”
那劍朝著我脖子砍,我往后一縮才驚險(xiǎn)地躲過,緊張得手心里全是汗:“我警告你!你再這樣肆意妄為,我可就回?fù)袅?!?/p>
“呵,你手持行晝都打不過我,我倒想看看你帶著傷要怎么回?fù)?!”又是一劍削在我肩頭。
多損啊,專挑我疼的地方下手。
沒跑出幾步就到了結(jié)界邊緣,他持劍穿透我另一邊肩膀把我釘在了結(jié)界上。
“?。 蔽医辛艘宦暎鄣妹嫒荻寂で似饋?。
“死心吧,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
我瞧著他眼里翻涌起來的殺氣,不甘、憤怒一時(shí)全涌了上來:“憑什么!憑什么我就要任你宰割!”
那劍往我肩里越刺越深,我卻再也不吭一聲。我大汗淋漓地揪住他的頭發(fā),趁他靠近的當(dāng)口朝他的胸口狠狠拍出火訣。
我不甘心,憑什么我要讓別人這么欺負(fù)自己?那少年被我拍倒在地,火訣一路燒著了他的心脈。我將刺入肩頭的劍刃抽出,只覺眼前一片血色,也再顧不上跟前人是什么身份,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殺了他!
此處靠近我與十尃住的竹屋,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喚道:“劍來!”行晝穿透結(jié)界飛來的時(shí)候,我心中止不住地狂喜。
“你要?dú)⑽?,我倒要叫你看看,究竟是誰殺誰!”我握著劍狠狠斬下。
“木辛!”十尃的呼喊響徹天際。
結(jié)界消散,眼前的紅色也消失無蹤,我拎著劍站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滿地的血卻逼得我不得不正視自己做了什么。
我甚至能看到地上人的元神緩緩溢出,入耳的還有泠鳶的尖叫:“泠愿!”
我闖了大禍。
第五章:舊臣
天宮的天牢是最陰冷、最黑暗的地方,天牢的地板常年被水浸透。
我雙手被反綁于身后,跪立在黑水之中,肩頭的傷早就痛得失去知覺。在暗無天日的天牢里,我甚至分不清過了幾日。
也不知過了幾日,我的頭頂終于漏進(jìn)了一絲光亮,短暫的眼盲過后,我看到身前站著滿臉焦急的十尃。
“木辛!”他一劍劈開了我身上的鎖鏈,我便控制不住地朝他懷里倒去。
“你來這里做什么?”我有氣無力地盯著他的袍子,“這里這么臟,把你弄臟了怎么辦?”
他屈著手指想彈我的額頭,最后還是落到了我肩上:“你忍著點(diǎn)兒,我給你療傷,馬上就放你出去?!?/p>
我瞧著他眼睛底下那圈青黛沉默了半晌:“你黑眼圈怎么這么重?你做了什么多人運(yùn)動嗎?”
“嘴貧!”十尃還是沒忍住,打了我的腦袋。
肩頭上傳來暖洋洋的靈力,我迷迷瞪瞪地告誡他:“你可別做傻事啊,我殺的可是未來的天子,上邊能這么輕易放過我?劫天牢可是大罪!”
他冷哼道:“就你那點(diǎn)兒靈力,還想一劍斬天子?泠愿不過是傷了元神,需要休養(yǎng)。不然,你以為我會為了你個小鬼頭,跑來劫獄,自毀前程?”
我腦子里那根緊繃著的弦終于放松了,栽在他懷里反復(fù)念叨:“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你被關(guān)的這幾日,外面可出了大事!”
我欲哭無淚地在他胸口上蹭臉上的血漬:“又是什么大事啊?我怎么這么多災(zāi)多難???”這死潔癖居然沒把我推開。
“原天庭舊臣卷土重來?!彼ブ业碾p臂,神色突然嚴(yán)肅起來,“木辛,我要上戰(zhàn)場了。”
第六章:養(yǎng)生
如今的天庭人人自危,偌大的天宮走出十里都不見人影,十尃抱著我從天牢飛回天一峰的一路上都沒見到幾個人。
十尃剛把我安頓下就要去前方報(bào)備,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要出門,甚至還在房子附近下了結(jié)界。
這一養(yǎng),就是一個月。
這一個月中,我連個活物都沒見過,終日被關(guān)在屋子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己也不敢隨便出門,生怕被殃及,每日的信息來源就是十尃往這里寄的信。他還有閑心在信上罵我呆子,看來戰(zhàn)事也不甚吃緊。
那日天氣不太好,我聽到窗外雷聲大作,便到走廊上查看。眼見頭頂?shù)慕Y(jié)界一層層變薄,云層都卷成了旋渦,下一秒,一個被燒得像黑炭的人落在了屋子前的空地上。
“先帝遺孤!”那“黑炭”看不清樣貌,伸著手往我這邊爬,我尖叫了一聲想往屋子里躲,卻被他不知使了什么勁給拽了過去。
“逆賊!”十尃身著銀鎧從天而降,揮起那柄通體藍(lán)光的劍狠狠斬?cái)嗔四亲业氖帧?/p>
我驚叫了一聲跌坐在地上,十尃再一揮劍,那“黑炭”就殞了身。
“木辛,沒事吧?”他關(guān)切地托起我。
我一個月未見到人,乍一見就見到死人,沖擊實(shí)在太大,一時(shí)嚇得臉色蒼白,嘴一撇,成了哭腔:“師父……我害怕……”
十尃丟了劍過來抱著我,像小時(shí)候一樣輕輕拍著我的背:“不怕不怕,師父在這兒,好孩子,不怕不怕……”
入了夜,十尃同我坐在窗邊賞月。
“你今天不回去不會出岔子嗎?”我有些擔(dān)心。
十尃一手撐著臉,一手去端酒杯:“無礙,如今戰(zhàn)事大捷,前方又有其他人鎮(zhèn)守,不過少我一個而已?!?/p>
“這樣哦……”我猶豫著,“十尃,那人為何那般喊我???”
“不知?!笔畬犐裆绯?,“可能是認(rèn)錯人了。也怪我,在戰(zhàn)場上給你寫信,讓人家尋著一路跟了過來。興許以為你是我的把柄,想抓了你來軍前要挾?!?/p>
我一聽,樂了:“那他可打錯了算盤,想靠我來要挾你,他也太高估我了?!?/p>
十尃抬眼瞧了我半分鐘:“那你怎么就知道你不是我的軟肋?”
我怔住了。
此刻只恨天一峰鳥不生蛋,物種匱乏,連一聲消解寂靜的蟬鳴都沒有。
“苦著臉想什么呢?”十尃打破了沉默,“哪有師父不護(hù)著徒弟的?”原來只是師徒啊……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彼恢滥母畲铄e了,“講一個悠久的故事?!?/p>
“???”我蒙了。
十尃也不管我如何反應(yīng),清了清嗓子便開口:“從前有個妖精……”
從前有個男妖精,天資欠佳,修煉了千百年才修成半仙,卻卡在了瓶頸。
一日,他在山間游走,遇到了一個溜下凡間的女仙,那女仙性子頑劣,把他吊起來打,美名其曰,為了使他修煉得更快。
妖精覺得這女仙腦子有病,但又打不過,跑不掉,直到發(fā)現(xiàn)自己進(jìn)步神速,才知道這女仙沒騙他。
有一天,女仙突然失蹤了,男妖精便坐在山頭等她回來,等了一日又一日,終于盼到了她駕著云頭出現(xiàn)在天邊。但女仙受了很重的傷,血把腳下的云都染成了紅云。
“我把我的修為傳給你吧?!迸烧f,“我得去凡間了?!?/p>
男妖精迷迷瞪瞪的,他聽不懂女仙說的話,只是問她為什么受了傷,女仙也不說,自顧自給他渡了修為,還把自己的劍留給了妖精。
直渡得妖精成了仙,飛升九重天。妖精到處尋找女仙都找不到,卻在壞人堆里看到了熟悉的臉。
他以為他找到了,于是幫助壞人打了好人。到了那人跟前時(shí),他才發(fā)現(xiàn)那個根本不是女仙,她們只是臉長得相似而已。
妖精后悔了,想彌補(bǔ)過錯,過了好多好多年,才終于在凡間找到了變成人的女仙。
我皺著眉,只覺得這故事有些熟悉,但又說不上來是怎么回事。
“好了,沒了?!笔畬牶攘丝诓璧?。
“就這?就這?”我兩手一攤,“找到了之后呢?”
十尃默了半晌才回答:“變成人的女仙忘了所有事情。”
“啊,這……”我摳了摳手指,表情復(fù)雜。
“好了,不說這個了。為師送你個東西?!笔畬犑滞蠓D(zhuǎn),一柄劍出現(xiàn)在他手里,劍柄挽蓮,正是行晝。
他握著我的手:“從今往后行晝便是你的了。”
“你要把行晝送我?”我愣了,“為什么???為什么要把行晝送我?”
他蹙著眉:“我不在的時(shí)候,你好拿行晝保護(hù)自己?!?/p>
“可行晝……”我咽了口唾沫道,“行晝是你的劍啊。”
十尃要我伸出手,拿我的手指在劍刃上劃過:“行了,認(rèn)主了,以它他就是你的了?!彼盐伊餮氖种负谧炖?,溫?zé)岬纳喽旱梦乙粋€激靈。
可能是酒勁上頭,我看著他那張美玉般的臉實(shí)在是有些心猿意馬。
“你送我劍,那我也送你個東西?!蔽覇≈ぷ诱f。
“什么?”
我迎著那溫?zé)岬拇?,印了上去?/p>
“送你一顆心?!?/p>
第七章:再未歸來
又是一月過去,那日以下犯上的事始終留在我腦子里,一想起來我便羞紅了臉。
天一峰還是鳥不生蛋,我每天就只能對著劍說說話,有時(shí)又把那張縫補(bǔ)好了的畫像摸出來看。
只覺越看越眼熟,越看越覺得不像泠鳶。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我越發(fā)覺得那上面的人畫得跟我似的。
天空不再是漫天血色的時(shí)候,天一峰的結(jié)界終于消失了,看來打贏了。
我不敢瞎走,每日便坐在屋頂?shù)?,天天在糾結(jié)十尃回來時(shí)我該拿什么表情面對他。哎呀,叫人怪害羞的。
等了一日又一日,一日又一日,等得山峰都開出了野花,卻始終等不到十尃回來。
卻等來了另一批人。
一群我從沒見過的人跑來天一峰,抬著轎子,奏著仙樂,上來便喊我“天帝”。
我蒙了。
“十尃上仙棄暗投明,幫助原天庭戰(zhàn)勝了新天庭,泠氏一脈被收押天牢?!?/p>
“十尃呢?”
“您是上任天帝的遺孤,這么多年多虧上仙護(hù)得周全,才未遭人毒手,還請木辛上仙同我們前去云霄殿完成繼任儀式……”
“十尃呢!”我忍不住吼道。
那群人面面相覷半晌,最后一個老人站出來說:“十尃上仙……已經(jīng)殞身了?!?/p>
為了知道更多真相,我去天牢見了被收押的泠鳶。
“他把你帶回來的時(shí)候我們便發(fā)現(xiàn)了,你是上任天帝的遺孤。”即使身在獄中,這個女人也依然高貴優(yōu)雅。
“為了把你留下,他甘心蝸居荒山之中,只為讓你更好地長大?!彼湫χ?,“我當(dāng)然不甘心。”
“我不惜讓親弟弟去殺你,用禁藥誘導(dǎo)你體內(nèi)本源,只要你露出一絲原屬天帝的仙氣,便能成為眾矢之的,不曾想竟賠上了弟弟的性命……”
“最傻的還是十尃,居然說什么,這是欠你的,要幫著舊天庭對付我們。”她猛然沖上來抓著欄桿,“他本源受了損,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攔不住。最可笑的是,他居然把神兵送給了你,最后自然死在了戰(zhàn)場上,魂飛魄散!”
我顫抖著退了兩步,頭上的簪子也掉了出來。不知什么時(shí)候,那上面竟裂紋密布。我說怎么我被關(guān)了那么久還吊著一條命,居然是這個簪子在護(hù)著我,十尃在拿他的命護(hù)著我!那劍原本也不是同我待得久了有了感情,竟本身就是我的佩劍。
過去的記憶像遲到的浪潮,終于涌來了。
泠鳶瘋了一般地狂笑,我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天牢,周身冰涼,唯有手中的行晝還有一絲溫度。
什么故事,什么遺孤,我看到路邊玉柱上映著我的臉,分明與畫像上的一模一樣。
十尃,十尃……
結(jié)局:
十尃上戰(zhàn)場的前夜在木辛屋子里坐了一宿。
“我要走了,可能回不來了?!彼p輕地握著木辛的手,眼里滿是溫柔,“我不在的日子可就不能再任性了。”
金烏從窗邊探頭,房間被金色的光輝填滿,睡夢中的木辛緩緩睜開了眼睛,手上似乎留著誰的溫度?
“怎么哭了……”她抹了抹臉上的淚珠,看著床邊的椅子出了神。
“好像……聽到有人說愛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