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宛 石靜

[摘 要]《瘋狗浪》是曹文軒的第一部動物小說，運用了大量的象征敘事修辭，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眼睛”“月亮”等具體細節(jié)的意象象征，一類是“瘋狗浪”這一整體象征，折射了角色的成長與變化，體現(xiàn)了永恒的成長主題。

[關 ?鍵 ?詞]《瘋狗浪》;象征;敘事修辭

象征是文學藝術中常見的敘事手法，“它永遠不是完全任意的，它不是空洞的，它在能指和所指之間有一種自然聯(lián)系的根基?！雹俨芪能幍淖髌分薪洺Ｊ褂孟笳鞯臄⑹率址?。他對象征手法的運用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是具體細節(jié)的意象象征，主要表現(xiàn)為一些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或場景。這種象征手法是以特定的具體意象表達某種情感哲理，一個具體意象往往包含超過自身含義的其他意義;另一種是注重哲理意境的整體象征，在這種象征手法中，整部作品都充滿著象征，隱喻的是一個整體。《瘋狗浪》是曹文軒的第一部動物小說。本文從敘事修辭的角度，分析《瘋狗浪》中象征敘事手法的運用。

一、意象象征

曹文軒將主觀情感融入作品，充分發(fā)揮意象符號的表現(xiàn)力，表現(xiàn)出意象的意蘊。他筆下的意象不是孤立的，而是與主人公的成長息息相關，通過意象的象征性來展現(xiàn)人物的成長?！把劬Α焙汀霸铝痢笔瞧渲芯哂写硇缘莫毩⑾笳饕庀蟆?/p>

（一）眼睛

眼睛不僅是觀察者具有的特性，也是主人公們自我審視的所在，小說中眼睛的描寫與變化顯示了人物或者動物的情緒與情感變化。

作品剛開始對流浪狗狼臉和吊眼的眼睛是這樣描述的：“它（狼臉）的眼睛也是棕色的，是淺一點兒，亮一點兒的棕色。”“吊眼的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像月光下的玻璃碴的光芒，冷冷的，有點刺眼，有點鋒利。”②這是以主角沫沫的視角來描述的，對它而言這是兩雙陌生而危險的眼睛。而且在沫沫眼中，“所有的這些狗，從它們的雙眼中射出的光芒都不是它所熟悉的狗眼中射出的光芒”。從眼神中就可以感受到流浪狗們的威脅與氣勢。而在狼臉和流浪狗的眼中，沫沫與黑風的眼睛又是另外一種感受：“它覺得沫沫的眼睛不太像是一只狗的眼睛，而是人的眼睛，一個小姑娘的眼睛?！薄八ê陲L）的眼睛比它的一身毛更黑，夕陽映在它的眼球上，看上去像兩粒燃燒的火球?！雹?沫沫與黑風經過與人的相處，受到人的馴化與教養(yǎng)后，更加靈性與溫和，與流浪狗們的野蠻特質形成鮮明對比。

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狗的變化也從眼睛中體現(xiàn)出來。首先狼臉作為流浪狗的首領，心中的不甘與嫉恨都從眼睛中表達出來：“狼臉從早晨就潛伏在三百米外的一片灌木叢里了，它的眼睛上方，各有一塊黃色的毛，比在它下面的黑色的眼睛顯眼，乍一看，還以為那兩塊黃色是它的眼睛呢。那對不起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眼前的情景。直覺告訴它：機會到了——絕對了！”④“這是狼臉第一次在這么近的距離打量沫沫。它放棄了它的兇相，用威嚴的，不可違抗的目光看著沫沫?！雹?它的眼神有著不可侵犯的威懾感。黑風的眼睛也是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變化而變化的：“黑風趴在草叢里，用那對黑琉璃般的眼睛看著船花。”⑥體現(xiàn)了黑風為救沫沫受傷時的脆弱與無助?！昂陲L不再顫抖，而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目光毫不軟弱地與狼臉對峙著。” ⑦這是黑風痊愈后再一次見到狼臉，從剛開始的害怕到敢于直面都體現(xiàn)在目光的變化中?！昂陲L叼著兔子，一邊用雙眼瞪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吊眼，一邊在喉嚨里發(fā)出警告的、憤怒的呼嚕聲?！雹?黑風獨守荒山，拼盡全力捕獵到一只兔子，但被吊眼和其他流浪狗們發(fā)現(xiàn)并伺機搶奪，從眼神可以感覺到此時黑風的勇猛無畏。“黑風站了起來，借著即將逝去的月光，看著它們——這是它最后看它們。它全神貫注地看著，心中注滿幸福，不久又被離別時的傷感將心注滿?！雹谛≌f的最后，當奄奄一息的黑風決定離開沫沫與孩子們時，它的眼睛中充滿著不舍與哀傷，它的黑琉璃般的眼睛中飽含痛苦。眼睛意象的最后出現(xiàn)，營造出一種漸強遞增的象征氛圍，對黑風悲劇命運的結尾渲染了必需的情境。

（二）月亮

月亮是作家寄予情感的重要意象。當黑風與沫沫共同對抗流浪狗時：“微風陣陣，月光在黑風和沫沫身上流淌，白光閃閃，黑光閃閃?！薄霸鹿庠桨l(fā)明亮，那是月亮特有的光亮?！雹墼铝潦沁@場廝殺與搏斗的見證者，這是一個灑滿月光的夜晚，也是一個充滿危險的夜晚。當黑風與沫沫死里逃生回到漁村后，因為得不到幫助，在月光的陪伴下，沫沫守著黑風：“月亮變大了，變亮了。天空下，遍地銀色。”④此時，只有靜謐的夜與逃脫后心情的慢慢平復。月光明亮、柔美，安撫著它們的生命。

有人認為夜晚安靜祥和，月亮為人和物帶來自由和安全;有人認為夜晚是陰森與恐怖的，月亮帶來孤獨感與寂寞感。而在曹文軒筆下，有月亮的夜晚是美好的，但當烏云遮住月亮時，就會有一種被危險籠罩的感覺：“這天深夜，吊眼和另外兩條流浪狗，在烏云完全遮蔽了月亮的時候，溜進了村莊?！雹葸@是狼臉謀劃離間計迫使黑風離開漁村、離開沫沫的第一步，先派吊眼和其他幾只流浪狗去偷吃黃毛三根家的雞，然后栽贓陷害給黑風，后來果然計謀得逞。所以在這里，月亮這一意象是危險與陰暗的象征。

“這天晚上，當三個小家伙互相擁抱著睡去時，沫沫蹲在那里，抬頭望著天空：一輪月亮高懸，不時有輕柔的云朵滑過，使月亮一時暗淡，甚至被遮蔽，但沒多一會兒，月亮又重放光明。要是在月亮上多好！可是月亮實在太遠，也太寂寞?！雹弈蔀閶寢尯?，它的全部心思都在三個孩子身上，擔憂它們隨時可能會面臨危險，所以它在夜晚看著月亮思考。在這里，月亮這一意象是希望的象征。

曹文軒的文字純潔而干凈，這不僅歸功于他自身多變的文學技巧，也有故鄉(xiāng)環(huán)境對他的影響，同時也與他選取的意象有關?！霸铝翉暮Ｉ细∑?，輕輕飄向天空。海浪把月光揉碎，海面上滿是銀屑，像成千上萬的銀魚浮到水面呼吸空氣?！雹呶烙衷娨獾拿鑼懀o人以溫暖且柔美的感受。月亮意象也是作者曹文軒和諧、純美理想的寄托。主人公眼中皎潔明亮、清澈盈潤的月亮是愛和希望的象征。月亮由盈而虧，月光由明轉暗，隱喻和暗示了希望受挫和理想的幻滅，也是故事發(fā)生巨大轉折的象征。

二、整體象征

在小說敘事中，重復敘事是一種重要手段。重復通常體現(xiàn)在場景和事件的重復中。這種敘事藝術被廣泛運用在曹文軒的創(chuàng)作中，有的是一個文本內部的重復敘述，有些則是不同文本之間的多次聯(lián)系。曹文軒一般讓某個情節(jié)、人物或意象在不同的文本或同一文本的不同章節(jié)中反復出現(xiàn)，“瘋狗浪”這個意象就是如此。

小說名叫《瘋狗浪》，“瘋狗浪”是連續(xù)不斷的大風狂刮產生的與風速共同震動的大型波浪。這層力量強大的厚水塊在靠近海岸后，所有的力量強加在巖石和岸崖，會形成強大的沖擊力。在本部作品中“瘋狗浪”一共出現(xiàn)八次，既指現(xiàn)實中的一種自然災害，也是黑風一次次面對流浪狗圍困時的象征意象。反復出現(xiàn)的意象不僅是一種客觀物象，更表達一種含蓄雋永的意境，將成長內涵進一步深化。

第一次是黑風面對大海回憶他和主人分開的原因。當天黃昏，天氣陡變，“遠處，一長排高浪，猶如大墻向這邊壓來。那浪越到近處，越讓人覺得，這浪叫‘瘋狗浪實在是惟妙惟肖。瘋狗，一群瘋狗，成千上萬的瘋狗，被囚禁在一個巨大的牢籠里已有數(shù)日，忽然間這牢籠全線崩潰，它們嗥叫著，瘋狂地，爭先恐后地，惡狠狠地撲了過來。掀起，落下;落下，掀起那躍動、咆哮的樣子，就是瘋狗群躍動、咆哮的樣子。”⑧作者以細膩的筆觸、形象的比喻全景展示了瘋狗浪的瘋狂與失控。這是黑風永遠不能遺忘的場景，所以黑風在救被流浪狗圍困的沫沫的時候，看到月光下流浪狗們長長的、躍動的影子，它再次想起了那天的瘋狗浪，因為它們一樣瘋狂恐怖。不僅如此，此后數(shù)次被圍困的過程中，黑風都有這樣的聯(lián)想。黑風從小山上下來捕捉兔子時遇到流浪狗們像潮水一般涌了過來。黑風在救花花被圍困時，面對席卷而來的流浪狗們，又一次想到了那場差點使它葬身海底的瘋狗浪。“聽上去不是幾十條狗，也不是上百條狗，而是成千上萬條狗，它們在奔騰，咆哮，就像沖天的海浪在追趕它，要把它一下卷走，驚天動地！”①此時的黑風是恐懼的，但又是義無反顧的，它的信念是一定要將花花安全地送到沫沫身邊。當幾十條狗一起撲向黑風，“轉眼間，黑風就像當時被小山一般傾倒下來的瘋狗浪吞沒一樣，頓時不見了身影?！雹谀吹竭@般情景痛苦不堪卻無能為力，“它一邊跑，一邊不時瞥一眼，那群狗堆在一起，像浪花在翻動。它的心被撕裂著?！雹圻@次圍困是所有描寫中，“瘋狗浪”意象被最頻繁提及的，也是黑風受傷最嚴重的一次。所有的流浪狗蜂擁而至，帶給黑風致命的打擊。

最后一次寫到“瘋狗浪”，是黑風離開時。風的氣味讓它又想起了那次的瘋狗浪，但內心卻莫名地激動起來。黑風隱隱約約聽到了向海岸滾動的瘋狗浪的浪濤聲，震撼而瘋狂。但為了將沫沫和孩子們送回船花身邊，黑風選擇了走向大海，走向瘋狗浪。它是被“瘋狗浪”帶到這個地方的，又以同樣的方式離開。此時的黑風不再恐懼，沒有猶豫，責任感讓它做出了如此的選擇。

船花也對瘋狗浪印象深刻，她曾經向沫沫講述爸爸媽媽遭遇瘋狗浪的事，她形容瘋狗浪是成千上萬條瘋狗一起撲過來，是世界上最兇、最惡的浪。與之相呼應的是，黑風陪伴船花和沫沫在海邊守候船花的爸爸媽媽時，又一次想起了瘋狗浪，正是這瘋狂的浪奪去了主人的生命，迫使黑風的生活發(fā)生了變化，幸運的是黑風遇到了新的主人船花。

沫沫和黑風離開之后，船花想念沫沫去高地上看它，沒想到看到的是流浪狗們包圍小山，黑風和沫沫與這群流浪狗們僵持、對峙的場景。眼前的世界，如凝固一般一派寂靜、暗藏殺機，就像瘋狗浪來臨之前的平靜海面。當船花將村子里的孩子們和狗再次帶到高地上時，所有的狗都開始狂吠起來，聲音甚至蓋過了轟隆的海濤聲。這樣的場面，如排山倒海滾滾而來的瘋狗浪一樣來勢兇猛?！斑@群寂寞了一個冬季的流浪狗，仿佛郁積了太多的壓抑、無聊和痛苦，現(xiàn)在春天到了，它們很想發(fā)泄一下?！雹?/p>

“瘋狗浪”這個意象在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它的象征意義指向文本的深層意蘊。如果把小說視作一個整體，我們可以說重復出現(xiàn)的“瘋狗浪”意象是小說的“主導意象”。“所謂主導意象，是指處于一部小說文本中心位置的意象，它對全篇具有統(tǒng)攝作用，并透射作者賦予的象征寓意。主導意象不僅能主導某一文本，也可以主導某一作家，統(tǒng)攝其創(chuàng)作的基調，并構建其獨特的藝術話語?！雹?/p>

在這部作品中，林中的“瘋狗浪”可能時時在醞釀之中，將偌大的林子變成人類不能輕易踏及的禁地，海上的“瘋狗浪”可能不期而至，奪取性命。這樣的“瘋狗浪”盡管表現(xiàn)出駭人的蠻性，卻也為人類行為的偏差提供了思考，是自然為人類行動的范圍所劃出的邊界。這也是作者將小說取名為“瘋狗浪”的原因。這是一種提醒，更是對人類命運的保護，在自然界中永遠保留著人類不可觸及的地界，當我們真正認識自然的時候，我們只會越來越心存敬畏。

“瘋狗浪”不僅奪去了黑風主人的生命，也時時刻刻威脅著以大海為生的漁民。小說中的“瘋狗浪”既是實指，也是虛指。一次次使讀者心驚膽戰(zhàn)的“瘋狗浪”不僅是故事的重要情節(jié)，更是每個人面對磨難時心理與行動的象征。同時也是作者在功名顯赫，面對浮華依然在創(chuàng)作上堅守并不斷突破的從容初心。作者自己也說，《瘋狗浪》這部作品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兒童文學不太一樣，讀者在閱讀這個浪漫感人的故事之后，應該可以感受到他在創(chuàng)作上的深意。

三、結語

《瘋狗浪》延續(xù)的是曹文軒作品的成長敘事主題和鄉(xiāng)村敘事時空。而在敘事修辭方面，無論是“眼睛”“月亮”這樣的單個象征意象，還是“瘋狗浪”這樣的整體象征意象，都從側面烘托了主人公們的情感變化，帶給讀者心靈的觸動與共鳴。

“我們認為‘象征具有重復和持續(xù)的意義，一個‘意象可以被轉換成一個隱喻，但如果它作為呈現(xiàn)與再現(xiàn)不斷重復，那就變成了一個象征，甚至是一個象征（或者神話）系統(tǒng)的一部分?！雹蕖把劬Α薄霸铝痢钡燃毠?jié)的意象象征，從細微著手，折射各種角色的成長與變化?！隘偣防恕边@一整體象征意象，在作品中不斷重復、反復呈現(xiàn)，是小說的主導意象。在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同時，折射出人物和動物的精神、心理與情緒變化，傳遞成長的力量，體現(xiàn)成長的永恒主題。

參考文獻：

[1]曹文軒.瘋狗浪[M].北京：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

[2]雷·韋勒克，奧·沃倫.劉象愚等譯.文學理論[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4：204.

[3]托多羅夫著，王國卿譯.象征理論（譯者序）[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4]嚴云，劉鋒杰.文學象征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

作者簡介：何小宛（1983—），女，安徽桐城人。山西省運城學院中文系講師，博士。從事漢語詞匯、語法研究。

作者單位：運城學院中文系

注釋：

①托多羅夫著，王國卿譯.象征理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3.

②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8—9.

③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9—10，22.

④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166.

⑤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181.

⑥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47.

⑦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78.

注釋：

①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114.

②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186.

③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28-30.

④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46.

⑤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82.

⑥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165.

⑦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93.

⑧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18.

注釋：

①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178.

②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181.

③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181.

④曹文軒.瘋狗浪[M].湖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149-150.

⑤嚴云，劉鋒杰.文學象征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245.

⑥雷·韋勒克，奧·沃倫.劉象愚等譯.文學理論[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4：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