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雨客
一
我背著書包匆匆往家趕,路過河邊,卻看到幾個人將一根木頭丟進水里。木頭一頭系著一根長長的繩子,繩子一端綁著一塊肉。
我納悶地停下來,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站在樹旁的另外一個人。那是一個男人,身材粗壯,顯得很憨厚。只是此時,他盯著水面,愁眉苦臉。
河面瀲滟,白鷺兀地掠過,一節(jié)暗綠色的背脊浮出水面。
我嚇了一跳!
聽到我的叫聲,那男人朝我看來。
二
男人叫麥子,十年前是一個水產批發(fā)商,平時賣紅鯛魚、鰻魚、比目魚、河豚甚至鱷魚。
那次他在收拾盆盆筐筐之際,驚訝地發(fā)現(xiàn)有一條小鱷魚。有多小呢,兩個手掌這么大。
麥子把小鱷魚帶回了家,就放在平時安置海鮮的水泥池里。
小鱷魚初時很害怕,畏畏縮縮地躲在水池的旮旯里,直到沒人了,才敢去吃麥子丟給它的小魚。后來,水泥池被它整個摸透了,它的膽子也變得大起來。麥子拿著一條魚,拋過去,它便從水里猛地躥出來,一口銜住魚又溜回水里。
它常吃鯽魚,一口吞一條,但它最喜歡的還是鯛魚,不過鯛魚貴,麥子舍不得給它常吃。
吃了十多桶鯽魚后,小鱷魚長到了兩米左右,水泥池徹底裝不下它了。
麥子看著在地面上蹭來蹭去的小鱷魚,想把它賣了。兩米的鱷魚,是市場上銷路很好的規(guī)格。
他思量再三,用衣服蓋住它的頭,抱住它,放到那輛老貨車上,朝自己的水產鋪開去。
三
麥子家距離水產鋪挺遠,途中要經過一座老舊的石橋。就在他剛要通過時,石橋“嚯”的一聲斷裂了。
麥子大驚,再去踩油門已然來不及。貨車傾斜,陡然落進了河里。
極度慌亂的他表情猙獰,雙手亂抓,他想摸索到把手打開車門,可明明很近的距離卻變得遙不可及。
“咕嚕嚕”,撲面而來的河水順著車門縫隙和車窗裂縫涌進來。麥子覺得自己要死了。
“砰!”一道悶聲在麥子耳邊響起。緊接著,隨著又一道悶聲響起,麥子迷迷糊糊地看見車門玻璃“嘣”地被撞碎,一條粗長的尾巴掃過這里。
麥子打起精神,抓住機會,從缺口猛地躥了出去。
他逃過了一劫。
上岸后的麥子看到河邊躥出的小鱷魚,失聲痛哭。他覺得自己真是一個畜生。
麥子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砌一個大池子,他把自己進的活鯛魚全倒進去,說:“給,吃吧,吃光它們!”
四
小鱷魚從兩米長到三米,又從三米長到四米。它赫然從一個只及腰粗的小家伙變成了一個龐然大物。
小鱷魚的事麥子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因為見慣了鱷魚交易的他知道這有多可怕,他怕小鱷魚成為餐桌上的一道美食。
但計劃往往跟現(xiàn)實背道而馳。幾天前,這里驟降特大暴雨,河水突然上漲,湍急的水流淹沒了洼地,朝著麥子所在的漁村漫延。
麥子一見暴雨,暗道一聲不好,顧不得活計,趕緊開車往家趕。等他趕回去,小鱷魚早不見了。
他瘋了一樣蹚進水里,呼喚著小鱷魚,可嘩嘩的雨聲將他的聲音蓋過。但他不能坐以待斃,他必須通知村子里的人。
他不敢保證小鱷魚不傷害他們。
通知得七七八八,就在他去通知僅剩的一個領著小女孩兒過活的寡婦時,麥子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小鱷魚就在水里玩耍的小孩兒身旁。它兩只鼻孔露出水面,顯然做好了狩獵的準備。
麥子猛地大喝一聲,飛快地沖過去,揮起手里準備好的鐵棍狠狠砸去。
“吭”的一聲,鐵棍落在小鱷魚的嘴巴上,也落在麥子的心頭。
小鱷魚的牙齒被砸掉兩顆,它晃了晃腦袋,看向麥子。
這可能是它第一次跟麥子對視。
它眼里更多的是不解,不解這個跟自己生活了十年的朋友為何在這一刻想要殺死它。
它騰地沉下去,不見了影。
五
那暗綠色的背脊在水里游蕩,劃出一道大大的水痕。突然,一道巨大的身影躍出水面,又猛地栽進去,激得水花四濺。
我目瞪口呆,腦子里不停播放著剛剛那粗壯堪比鋼鋸的鐵尾,還有那一顆顆泛著冷光的鋼牙。
“你是想釣住它?”我聽完麥子的講述,驚呼。
“嗯。”他點頭。
“誘餌里是鐵鉤?”
麥子點頭,露出痛苦的表情:“我跟動物園說好了,等把它捉住就送去那里。不管不問,它會……死的……”
沒多久,那條鱷魚就循著肉朝水邊游來。我和其他人藏在樹后,大氣不敢出。唯獨麥子站在那,微笑著看向它。
它看到麥子,頓了頓,停了下來。
它沒有逃走,似乎也沒有反抗,任由麥子蹚進水里,用繩子套住了它的大嘴,用黑布蒙住了它的眼睛。
不知為何,我感到無盡地難過,為它,也為麥子。
不過,他們應該會幸福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