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雪萱
那年我十二歲,還有一年就“小升初”了,此時“讀書無用”的歪風甚囂塵上,老師被說成是“臭老九”不受尊重,學生上課時間減少,到農(nóng)場勞動反倒增多。
那時的農(nóng)村生產(chǎn)隊經(jīng)營慘淡,家家戶戶窮得叮當響。一天,父親對我說:“你看,現(xiàn)在上學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干農(nóng)活,學不到什么知識。與其如此,你不如回家在自留地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計?!?/p>
我是熱愛讀書的,我堅信我的熱愛終究會換來好結(jié)果。于是,我對父親說:“我還是把小學念完吧,明年如果我考不上初中,自然就回家了?!?/p>
我這樣說之后,坐對面的父親緘默不語,他從一本大書里抽出一張白紙,撕成長條卷煙紙,左手拇指和并攏的中指食指像夾子似張開,銜起煙紙一端;右手掬起,伸進笸籮,捏一些煙末,點種似的在煙紙中間均勻撒開,卷成筒狀。收尾時,把煙筒兩端各擰成一個鬏兒,父親的眼神游離,以致打第二個鬏兒時,扭得過度,煙紙崩裂,煙末灑漏,一股濃烈刺鼻的劣質(zhì)煙味散發(fā)出來。
從他那不自然的動作中可以洞見,父親在生我的氣,他遇到我這不聽話的孩子,心里像開了鍋似地受煎熬。最后,父親喃喃地說:“還要白耽誤一年時間。”說完,怏怏離開。
天漸漸黑了下來,我點上煤油燈,在昏暗的燈光下寫作業(yè)。我剛在作業(yè)本上寫過兩行字,發(fā)現(xiàn)燈火漸漸變小,我以為是燈芯燒焦,油吸不上來,遂拿起一根針,在燈芯處挑一下,果然亮起來,可不長時間,又昏暗下來,我仔細打量,燈油耗盡。
盛放煤油的玻璃瓶子在堂屋放著,我聽到父親踱步的聲音,不敢去拿。我要等父親走后,再悄悄拿來給油燈加油。
我在門簾后傾聽,踱步聲音沒有了,我一挑門簾,走了出去,沒想到父親此時還在堂屋,正對著一面墻站在那里抽悶煙。我嚇一跳,父親轉(zhuǎn)過身看著我。
我說:“燈沒油了,加些油。”我伸手欲抓在墻旮旯的油瓶。父親說:“哪里還有燈油?賣青菜賺得一點兒錢糴私糧用了。沒錢買燈油了。你不是還要上學嗎?那好,以后的燈油,自己想辦法解決吧?!?/p>
那晚,我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書桌前,想象著怎么讓這燈光重新亮起來,家里確實窮,不能怪父親,只能自己救自己。我聽說生產(chǎn)隊正在收購曬干的蘆草,曬干的蘆草一分錢一斤,曬干一斤蘆草約需十斤鮮草,要買一斤煤油需三角錢、要割三百斤鮮草。
我不想讓父親知道,我要用行動感動父親。每天放學后,我謊稱到同學家寫作業(yè),把割來的草放到離家很遠的同學小鹿家院墻外的一塊空地上,托付小鹿照看。
割草時不僅艱苦,有時還冒險。有一次,我看到距離水塘圍堰一米多的水深處有一片蘆草,我只穿褲衩就下水了。割剩下遠處一叢時,我盡力去搆,可是此時腳下的淤泥在向著深處滑落,我倒進水里,被灌了幾口水,經(jīng)幾番掙扎才從泥水里爬著脫離險境。
兩個星期過去,我割的蘆草賣掉,估摸著可以夠買一斤燈油的了。我把草整理好,裝入竹背兜,走到生產(chǎn)隊飼養(yǎng)場,等我從潘大叔手里接過三毛錢時,我的心頓時亮了。
那天晚上,我恢復(fù)在桌上寫作業(yè)。父親看到煤油燈重新亮起,疑惑地問:“燈油哪里來的?你可不能干出格的事?!备赣H的擔心是有依據(jù)的,當時有些人買不起燈油,就到附近的倉庫里去偷。我對父親說:“我是自己割草賺來的錢。”此時,父親的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他說:“沒想到你是這樣有志于讀書,從今以后,你不用自己賺錢買燈油了,你就專心學習吧,有困難我解決?!?/p>
為激勵我學習,父親還在我珍愛的塑料套封筆記本上寫下“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guān)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父親的支持讓我的學業(yè)大有長進。一年很快過去,此時教育恢復(fù)正常,“小升初”恢復(fù)考試。有了平時刻苦學習的鋪墊,我順利地考入初中。在村子里十多名參加考試者中,我是唯一考上初中的人。一時,父親在村人前很有面子。
名師點評
這篇文章很感人。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在讀書無用論的氛圍下,“我”想要讀書成了一種奢望。燈油成了這篇文章的點燃點,通過“我”的努力,讓父親看到“我”讀書的決心。文章故事曲折,敘述冷靜,讀完很受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