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明
聽到士琪退休的消息,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
這個點兒請人喝酒其實不太禮貌。因為誰也不知道被請的人有沒有事,有沒有約,能不能來?或者人家根本不想來,找個理由一推。
樹生不管這些,仍給士琪打了電話。
樹生的司機把士琪接到了一家酒店。士琪打量著寬敞的酒店,吧臺上面掛著一排燈籠,燈光溫柔祥和,便問:“你不是說到咱們上自大時常去的那家飯店嗎?”
樹生哈哈大笑:“這就是啊。二十多年了,你以為光咱們長年紀啊?人家酒店也在發(fā)展呢?!?/p>
這世界變化真快。
二十多年前這個酒店還是一家小餐館,規(guī)模不大卻很有特點,煮的豬蹄軟綿,爛糊,香味能傳出好幾里地,配菜量大,味道好,價格便宜。那時大家都不富裕,業(yè)余生活也單調,要好的幾個哥們兒課余聚在一起,要不抓鬮,要不湊份子,常在一起喝酒。樹生酒量大,也愛喝酒,人送外號“再來一瓶”。可也有一點,就是樹生喝高了,話多事多愛作,家人朋友總勸,樹生自己也發(fā)誓下次堅決不喝高,可一到下次還一樣??倳粝乱恍┖雀叩牡涔省?/p>
二人坐下,點了菜,士琪問:“好不容易聚一次,來一瓶?”
樹生呵呵一笑:“身體不好。已經二十多年不喝了?!蓖A送S终f:“不過今天例外,我要破一次例?!?/p>
士琪也笑了笑,端起酒杯和樹生碰了下:“喝點兒。這時間過得真快?!?/p>
自修大學快畢業(yè)的時候,幾個要好的同學湊份子喝酒,大家興致很高,特別是樹生,頻頻舉杯,一個勁兒張羅,一人一瓶都見底了,還揮著手讓服務員再來一瓶。酒沒喝完,有人就吐了。士琪那次也高了,踉踉蹌蹌跟在樹生后面回到他們宿舍,稀里糊涂抹了把臉,衣服也沒脫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士琪渾身軟綿綿的,吐著酒氣去洗臉的時候,突然發(fā)現手上的結婚戒指不見了,急急忙忙把洗臉池周圍及宿舍找了個遍,還推醒樹生問見到自己的戒指沒有,樹生依舊把頭縮在被窩里說:“別打擾我睡覺。”
那個年代,金戒指絕對是個值錢的物品,偷金戒指如果被抓住,判刑也夠了。有同學建議報警,士琪想想也對,可就在要出門的時候,樹生在后面喊,“別急,床頭床尾再找找,萬一丟哪兒呢!”
大家七手八腳又在屋里找起來,一個同學把士琪的枕頭抓起來,那枚戒指就枕頭下面躺著。有人喊起來:“士琪,這不是你的戒指嗎?”
士琪納悶了好一會兒,那個地方明明找過幾次的,一回頭,和樹生的眼神對了一下,樹生慌忙把眼神移開了。
士琪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偷鄰居的香瓜,還把人家的瓜秧給拔了,讓鄰居抓住后,父親覺得丟人,要拿棍子打,鄰居卻說,哪個孩子不嘴饞,吃個瓜算什么。愛吃明年我再種!
士琪想到這兒,便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對著大家連說:“喝酒誤事,對不起,對不起。”
后來回到單位,樹生戒酒了,每次叫他喝酒,他總說自己身體不好,醫(yī)生不讓喝。至于什么毛病,樹生始終不說,慢慢地人們也就不問了。
二人把杯一碰,士琪喝一口,關心地對樹生說:“你身體不好,能喝多少喝多少?!?/p>
樹生卻一口干了,拍著自己的胸口說:“我沒病,身體棒著呢,以前犯的是心病。”頓了頓,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那次我喝多了,你的戒指是我偷的。我想你當時也已經猜到是我了,但你沒和同學們說,也沒報警,使我才有機會一步步熬到副局長這個位置。真的,二十多年了,我從內心感激老哥。今天是我二十多年第一次破口,不喝點兒酒,我沒有勇氣向你承認這件事。如今你要退休離崗了,不說出來這件事再壓在我心上真的會把我壓出病來的?!?/p>
士琪明白,戒酒二十多年,樹生說身體不好,只是個借口?!瓣愔ヂ闋€谷子的事了,人活一輩子,誰沒有個典故呢!來來,喝酒!”
樹生把心事說了,心里輕松起來:“好好好,喝!”
又一杯酒下肚,士琪心中感慨,摘下手上的那枚戒指,遞給樹生:“人的一輩子,有好多值得珍惜的地方。這枚戒指就送你做個紀念吧!”
樹生接過,戴到手指上,看了又看,也沒說什么,眼里含著淚花。樹生轉手從口袋里摸出個盒盒,把里邊的戒指遞過來說:“來的時候我到金店買了個戒指,要把它送給你。請你收下?;蛘哒f就算咱們互換禮物也行!”
士琪接過戒指,把它戴上手指,指著前邊吧臺上的一排燈籠說,“樹生,你看吧臺上那個最亮的燈上,寫著什么字?”
樹生說:“你以為我喝高了是嗎?我給你念:有愛,真好!”
是啊,有愛,真好!二人又舉起酒杯。
作者簡介:沈良明,江蘇宜興人,現供職山焦汾西工程公司。作品散見《小說月刊》《海燕》《唐山文學》等全國性純文學刊物,有作品入選小小說年選和全國優(yōu)秀小小說作品集,有作品集《十五的月亮十六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