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 1854年,美國“黑船”再次駛向日本,并與之簽訂了日本近代第一個國際條約《神奈川條約》,從此宣告了德川二百余年鎖國時代的終結。在此次佩里的艦隊上,中國人羅森以翻譯者的身份隨之前往,見證了日本開國的最初過程,并將其在日見聞整理成《日本日記》發(fā)表。從羅森的游記可以看出他面對日本人時的自信,這種自信一方面表現在他對中國禮教的傳統自信,并以此作為評判日本風土人情的標準;另一方面則表現在鴉片戰(zhàn)爭使中國開國時間早于日本,而羅森又是美國赴日簽約的隨員,遂不免有率先開眼看世界人士的近代自信。羅森的自信中折射出的清廷托大情結,給東亞地區(qū)的“落差一權力”結構賦予了延續(xù)性的想象。他的日記試圖證明,中國雖在鴉片戰(zhàn)爭中敗于英國,但依舊是“天朝上國”,對西方文明也未嘗表現出過多的青睞;但與中國相比,長期鎖國的日本,卻依然草昧未開,不足道焉。
[關鍵詞]羅森;《日本日記》;傳統自信;近代自信;國勢逆轉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01( 2020) 01-0050-05
羅森(1821 1899年),字向喬,廣東南海人。1854年曾接受其美國友人傳教士衛(wèi)三畏(S。W.Williams)的邀請,以翻譯者的身份隨美國東印度艦隊司令佩里(M.C.Perry)所率艦隊遠赴日本。因此,在《大日本古文書>所收錄的關于1854年日本開國的史料中,人們可以從《米利堅人應接之圖>上看到眾多美國官兵之間有一個拖著長辮子、頭戴瓜皮帽的中國人,并被標注以“清朝人羅森”字樣。①可以說,羅森不僅是日本開國的見證人,目睹了美日簽訂《神奈川條約》的整個過程,同時,他也是中國近代以來正式出訪日本并與日本人在一定程度上進行過文化交流的第一人。
正如黃遵憲所言,中日之間“只一衣帶水,便隔十重霧”。②中日之間的歷史交流雖源遠流長,但由于中國古代統治者及士大夫們有強烈的中華文化優(yōu)越感,從未對日本加以詳細研究,并且即便有,也只是將其描繪成蔑視有加的“蕞爾島國”,所以,直到1848年福建巡撫徐繼畬在編寫《瀛環(huán)志略>時,仍然把日本說成是由對馬、長崎、薩峒馬三島組成的彈丸之地。③這意味著,直到近代初期,中國人的對日認識仍然是十分模糊的;而羅森赴日前對日本地理的基本認知,亦大體未出其左右。1854年1月17日,羅森隨佩里艦隊從香港出發(fā),途徑臺灣海峽、琉球群島,于2月11日到達日本江戶灣。在日滯留期間,羅森隨佩里一行赴下田、箱館等地巡視,在見證了日美兩國簽訂《神奈川條約》的全過程后,于6月底離開日本,經琉球、浙江、福建等地,八月初回到香港?;貒?,羅森將在日期間的所見所聞整理為《日本日記>,并于1854年11月、12月、1855年1月分三期發(fā)表在香港英華書院主辦的中文月刊《遐邇貫珍>上,成為近代中國人親歷日本的最早見證。
一、中華文化比對下的日本初印象
鴉片戰(zhàn)爭發(fā)生后,仍處于閉關鎖國狀態(tài)下的日本卻十分關注堂堂“儒學大國”何以會在與“英夷”的較量中慘敗。唯此,中國知識分子所撰寫的關于世界輿地和鴉片戰(zhàn)爭情況之類的書籍也隨之被引進日本并廣為流傳。然而,這個階段中日兩國人士之間的直接交往很少。由于德川幕府于1633年起陸續(xù)頒布了系列鎖國令,致使中國赴日人員仍以商人為主,且活動區(qū)域僅限于長崎一隅。作為近代中國正式訪問日本的第一人,羅森的《日本日記》雖只有區(qū)區(qū)數千字,其記載亦不甚豐富,但我們仍能從中感受到他親眼所見之日本的鮮活狀態(tài),同時也能夠強烈地感受到羅森本人的激動與驕傲。
在羅森的游記中,處處充溢著一個初訪異國者的新奇,也時時能看到將這種異域體驗與中國境況進行比較時他心情的變化。例如,在看到日本的墳墓時,他認為這“與中國之明冢無異”;在下田參觀時,他覺得日本“女人織布與中國無異”,“打鐵做木,亦與中國略同”;在日人遠藤贈送其兩幅繪畫后,他認為“所繪亦與中國無異”;在與佩里、衛(wèi)三畏一同參加日本官員所張設的宴席時,他雖感到“食物多與中國無異”,但看到菜肴中只有鮮魚、蠔蜆、雞蛋、蘿卜、黃酒而沒有牛羊豬肉時,又讓羅森覺得其“萬不及中國矣”;在箱館,羅森還記錄了那里的店鋪模樣——“用紙糊,多稱野屋、龜屋”,店鋪內多有絲綢在出售,“但不及中土”。①可見,在羅森的異域初體驗中,處處充溢著新奇與比較,而所有比較與衡量的標準均為羅森所熟悉且長期浸潤其中的中國風土文化。
在近代以前的日本人心目中,中國是一個文化上的先進國家,日本人對中國也普遍懷有深深的敬意。②中國、中國的文明和文化對日本來說,不僅僅是一種異國的情趣,更重要的還是道德標準、價值尺度和行為規(guī)范。羅森在日本駐留期間,與日本士人頻繁交流,也在此過程中對中國的文化大國身份進行了自我確認。在艦隊行至琉球時,羅森指明琉球“自明以來,世封王爵,叨列藩籬”,并在琉球那霸游玩時,“見街上兒童甚多,分以銅錢,各極歡喜”,儼然一派“長者”施舍風范。因日本文人多識漢字,因此雖言語不通,但羅森亦可與其筆談。在筆談過程中,日人“敘邂逅相遇,景仰中國文物之邦”,這無疑更增強了羅森的自信。不寧唯是,羅森以為,“日本人民自從葡萄牙滋事,立法拒之,至今二百馀年,未曾得見外方人面,故多酷愛中國文字詩詞”,③于是,羅森在日期間頻頻有日人登門請其“錄扇”,在橫濱一月便為日人書寫扇面五百余柄,而在下田更多達千余柄,日人對中國文化的景仰由此可見一斑。
此時,以孔孟文化為代表的中國思想在日本仍然擁有較為強勢的話語權,多數日本人對“漢意”的追尋已經滲透到生活點滴乃至內心深處。當羅森詢問日本的取士之方時,浦賀府的官員合原操藏回答:“文、武、藝、身、言皆取,而詩不以舉官”,而且,“所讀者亦以孔孟之書,而諸子百家亦復不少”。這樣的回答無疑進一步增進了羅森對中國文化在日本有重要影響印象的確認。于是,在日本人反過來問羅森中國的取士之方時,他自豪地告知:“中國讀孔孟書,伸明孔孟之理”。那么,在彼時的日本人看來,孔孟之道究竟地位如何呢?羅森在日期間,日本官員平山謙二郎與其交往甚密,平山在返還借閱的羅森所著《南京紀事》和《治安策》時曾附一封長信,在信的末尾,平山囑托羅森道:“請足跡到處,必以此道說各國君主,是繼孔孟之志于千萬年后,以擴于全世界者也。”毫無疑問,這樣的囑托無疑讓羅森生發(fā)出強烈的使命感,亦更增進其用中華孔孟禮教來評判事物的自信。于是,當看到日本“男不羞見下體,女看淫畫為平?!睍r,他自然心生憎厭;聽聞“男女同浴于一室之中,而不避嫌者”時,則更會嗤之以鼻。在羅森看來,這些都完全背離了中華儒家傳統禮教,均不可取。④如前所述,羅森曾接受過平山的囑托——將孔孟之志擴于世界,于是,他在與日本官員筆談時遂稱:“我在其船(美國艦隊)不過三閱日也,但我不管其事。倘我能言,我必教之以仁義”。①這表明,此時的羅森對于中國文化仍然具有較強的自信,并延續(xù)著中國傳統觀念中儒家思想的仁義觀念,認為日本人所學習的中國文化與思想也同樣應被西方國家所吸收和采納。
羅森的筆觸顯示,作為日本文化的母國,古代中國的對日影響可謂巨大而深遠,而汲取中國文化的日本人對羅森的到來表現出更為歡迎的態(tài)度且流露出更多的親切感,也應該是十分自然的。同時,羅森作為中國近代赴日交流之第一人,其在日本所見所聞中不乏對中國文化的肯定和溢美,也不失正常。
二、西方文明下的對日再觀察
中國因鴉片戰(zhàn)爭而被迫開國,時間上早于日本十余年。羅森赴日前一直在香港居住,與歐美傳教士接觸頗多,還會說一點英語。衛(wèi)三畏曾評價他是“具有良好造詣的老師”,“羅先生通過為日本人寫詩而與當地人相處融洽,雖然日本人不會說漢語,但是他們可以通過筆談交流,正是這種無聲的交流方式以及羅森個人干凈利落的禮儀與舉止使他獲得了日本人的尊敬”。②正因如此,他作為美國人赴日簽約之一員,又不免有作為率先開眼看世界人士的自信。日人明篤在筆談時詢問羅森“子乃中國之士,何歸鴃舌之門?孟子所謂下喬木而人幽谷者非歟”的話,顯然對羅森為美國人充當翻譯這一低下工作而感到驚訝與不解。羅森遂以詩作答日:“東夷習禮終無侶,南園多才自有真。從古英雄猶佩劍,當今豪杰亦埋輪。乘風破浪平生愿,萬里遙遙若比鄰?!雹?/p>
不難看出,羅森對自己在日美簽約中所起的作用十分肯定,同時又認為,世界在發(fā)生日新月異的變化,科技的發(fā)展已然縮短了國與國之間的距離,人們應當勇于走向世界,這表明,其眼光已具有一定的先進性。話語之間似乎暗藏了某種弦外音,即這種胸懷世界的開放態(tài)度,不單單是他羅森一個人如此,還反映了羅森所代表的中國文化的開放性和先進性。
于是,其筆觸可以理解的走向,便自然鋪展于讓日本人自慚形穢的相關描述中。羅森之所以在游記中不時營造出一種日本落后、野蠻、愚昧和無知的氛圍,原因亦在于此。這一點,在記錄那霸的風俗時,羅森似尤顯如此。
自認為是近代人的羅森,執(zhí)拗地將那霸比擬為“上古之世”,這千余年的“穿越”顯然不僅僅是時間與空間的距離,更是羅森心目中文明與野蠻的落差。當看到日本人將代表其文化的紙扇、煙包、布帛等物品作為禮物饋贈與美國人時,羅森面露輕蔑,認為這些物品做工粗糙,美國人亦未必將其放在眼里。而日本人面對美國軍艦的來訪所表現出來的一系列做法則更讓羅森感覺愚昧可笑。在橫濱,羅森看到,“日本官艇亦有百數泊于遠岸,皆是布帆,而軍營器械各亦準備,以防人之不仁”。而在箱館,羅森“不見一婦人面”,且“鋪戶多閉”,原來是當地人民不知道美國人來訪的意圖,因此“先逃于遠鄉(xiāng)者過半”。④衛(wèi)三畏亦記錄了此類情況:當他到函館進行實地考察時,發(fā)現當地人十分驚慌,他們把婦女和孩子送到鄉(xiāng)下避難,以至于在城鎮(zhèn)里幾乎只能看得見男人,諸如此類的舉動在羅森看來,是一種只有與外界長時間隔離后才會發(fā)生的無知的表現。
那么,當時的日本人究竟是如何看待美國艦隊的這次來航呢?日本又是否真的如羅森在日記中所述的那般閉塞、無知和落后呢?羅森在他的日記中記載了美國向日本展示其饋贈禮物的場景:
亞國以火輪車、浮浪艇、電理機、日影像、耕農具等物贈其大君。即于橫濱之郊筑一圓路,燒試
火車,旋轉極快,人多稱奇。電理機是以銅線通于遠處,能以此之音信立刻傳達于彼,其應如響。日
影像以鏡向日繪照成像,毋庸筆描,歷久不變。浮浪艇內有風箱,或風壞船,即以此能浮生保命。耕
農具是亞國奇巧耕具,未勞而獲者。大君得收各物,亦以漆器、瓷器、綢縐等物還禮。①“人多稱奇”表明,日本人對待美國所贈物品是充滿了好奇之心的。不僅如此,佩里亦在其日記里更為詳細地描述了日方如何配合其贈送禮品的展示活動,以及對其所贈禮品的圍觀與興致:
日本當局提供了一切可能的設施:他們的工人搭建了若干棚子以保護物品免受惡劣天氣的影
響;一塊水平的地面用來鋪設小火車頭運行所需的圓形軌道,并為延長電線架設了柱子,在所有的
工作中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日本人懷著天真和孩子氣的喜悅,看著機器布置和組裝的結果。
……日本政要們和許多百姓日復一日地聚集在一起,急切地懇求美國人展示如何使用電報,并目不
轉晴地看著他們發(fā)送和接收通信信息。②佩里的記述可以讓我們更深刻地感受到日本人對于美國艦隊帶來的近代化科技產品的好奇與喜愛,佩里對日本人如何感受所贈火車的描述則更加有趣,因火車按正常比例進行了縮小,所以人們無法進入內部正常感受它每小時二十英里的速度.于是,好奇的日本人直接騎在了火車頂上,他們寬松的長袍隨風飄揚,這些人迎著風趴在火車車廂上,饒有興趣地咧著嘴大笑。③佩里的“黑船”來航,讓日本人意識到了自身的落后,許多年輕人主張在本源上查究西方文明的技術優(yōu)勢,④同時也激發(fā)了日本人渴望了解外部世界的欲望。
與日本人的反應相迥異的是,1844年中美《望廈條約》簽訂后,美國代表亦曾贈送幾座火炮模型和一些軍事技術的書籍等給中國代表耆英,耆英當即表示中國對此類“利器”不感興趣,并說他相信“中國的和平已經確保無疑了”,⑤其“大國優(yōu)越感”了然于目。羅森在日記中流露出的優(yōu)越感,由此也便不難理解。此時的中國對先進的西方文明尚顯現出些許傲慢與不屑,更不要說對一直在東亞文化圈中位處下端的日本了。
三、自信遮蔽下的中日國勢逆轉
如前文所述,羅森作為中國近代以來正式訪問日本的第一人,其日記的字里行間均透露出來自“大國的自信”。此時的清政府,雖然已經歷了鴉片戰(zhàn)爭后的被迫開國,初次體驗了西方近代國家的堅船利炮,但是依然固執(zhí)地認為中國乃“天朝上國”。特別是在對日問題上,正如韓東育教授所言:“‘落差一權利’結構,可以為我們觀察近代以來的中日關系本質,提供分析依據”。他認為,價值取向、政治制度和經濟條件這三個要素組合能否形成“落差一權利”結構,往往取決于“高下相傾”的態(tài)勢是否具備,而此態(tài)勢需要滿足的兩個必要條件為:高端事物是否代表了強勢、優(yōu)勢和趨勢以及高端事物能否準確地反映并回應處于下風者的欲望和需求。⑥顯然,此時中日之間的關系還在延續(xù)著東亞地區(qū)傳統的“落差一權力”結構。而這時的清政府自然以為中日兩國的“高下相傾”局面依然故態(tài),中國無疑還是東亞的核心,即便不能與歐美西方國家相抗衡,但強于日本這一點還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日本的明治維新真的是一蹴而就的嗎?幕府兩百余年的閉關鎖國真的已將日本完全置于孤島并與世隔絕了嗎?
中國是日本的文化母國,這是顛撲不破的事實。中國的文化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對日本影響極大,這一點也毋庸諱言。但是如果我們仔細觀察近世以來日本學者的思想變化時就會發(fā)現,日本古學派已經開始輕視或忽視理學家所看重的內在道德修養(yǎng),而選取中國儒學中“經世濟民”的實用部分,并重新建構自己的思想體系,這也是為何有學者將“古學”稱為“實學”的重要原因。①正因為在日本思想界曾占據統治地位的朱子學被學界否定,才使得系統地引進西方學術成為可能。事實上,即便在鎖國時代,中國與荷蘭作為向日本輸送西方文化的兩條渠道,亦從未中斷。②一方面,許多洋書的漢譯本從上海、香港、澳門等地輸入長崎,對日本的近世文化產生過巨大影響;另一方面,在18世紀的日荷貿易中,書籍也已經成為日本進口商品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書籍顯然亦影響了日本未來的發(fā)展。正因為有了這些書籍,“蘭學”才逐漸幫助日本開啟了至關重要的知識體系的更新過程。“蘭學”創(chuàng)立者之一的杉田玄白認為,用樸實無華和直截了當的語言書寫的蘭學似乎才更為明晰,學習者的進步也更為迅速。③事實上,荷蘭人在與日本人所進行的。蘭學”交流中,已隱蔽地裹進了各類西方價值。④而蘭學的發(fā)展又為日后日本“洋學”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并進一步促進了日本近代化社會的轉型,這無疑都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日本人了解了近代社會的變化與科技的發(fā)展進步。這其中,日本人對于新科學、新知識的主動性學習可以說曾發(fā)揮過極大的作用。因此,雖然日本的閉關鎖國政策較之中國還要早七十余年,但是他們并沒有真正斷絕與外界的聯系,其落后的程度,也沒到羅森所渲染的那種程度。
雖說閉關鎖國的日本確曾因缺席世界歷史舞臺兩個世紀而顯得有些“無知”,但是,日本人對于中國政治的狀況與發(fā)展的關心似乎從未停止。羅森在與日本人士筆談期間,屢屢被問到關于太平天國的事情,而羅森將其所著的紀錄太平天國事宜的小冊子《南京紀事》借予平山看后,更是引起了平山的關注與重視。他不但對該書進行了仔細研讀,與羅森探討其中利害,還將其做成抄本流傳起來,且不久后便被做成名日《滿清紀事》的木版活字本。曾欲隨佩里艦隊“周游五大洲”的吉田松陰將《南京紀事》翻譯成日文版本《清國咸豐亂記》,刊行后還得到了更廣泛的傳播。⑤相比之下,此時的中國對日本卻是一無所知。1868年,日本開始明治維新,可如此重大的事件也未曾立即引起中國朝野的關注。當日本政府1871年派遣大藏卿伊達宗城與李鴻章商議中日兩國簽約問題時,已開始嘗試依照中國與西方國家簽約的慣例,來索取“一體均沾”的特權了。如此做法自然遭到中方的反對,盡管在日方的竭力要求下雙方最終還是簽訂了形式上平等的《中日修好條規(guī)》。至此,中國一直延續(xù)的封貢關系體系,開始了被推翻的過程。清日建交后,中國派遣的駐日使臣似乎并沒有看得起日本,并依舊以一個上國人的姿態(tài)陶醉于與日本漢學者的詩詞唱和與觥籌交錯中;而黃遵憲所苦心著述、里面充滿了日本維新巨變內容的《日本國志》,完成后竟被總理衙門束之高閣八年,直到中日甲午戰(zhàn)爭中國戰(zhàn)敗后,才被刊行。以至于馬關約成后袁昶慨嘆,若該書早行流布可省去2億兩白銀賠款;而不了解該書遭遇的梁啟超還怪罪黃遵憲說,“知今中國之所以弱”,乃在于黃氏“成書十年久謙讓不流通,令中國人寡知日本,不鑒不備,不患不怵,以至今日也”。⑥這意味著,羅森在日本問題上的許多看法,特別是那些先人之見,不過是對總理衙門日本觀的一個投影;而這種偏執(zhí)的投影從一開始,就已經埋下了甲午戰(zhàn)敗的伏筆。
(責任編輯:郭丹彤)
①董灝智:《儒學經典結構的形成及其在近世日本的變遷——以“四書體系”和伊藤仁齋、荻生徂徠為中心》,博士學位論文,東北師范大學,2011年,第172頁。
②馮瑋:《對日本“鎖國時代”吸收西方文化狀況的歷史分析》,《史學月刊》1994年第1期。
③馬里烏斯.B詹森:《19世紀初的日本》,《劍橋日本史>(第5卷:19世紀),馬里烏斯.B.詹森主編,王翔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89、91頁。
④韓東育:《德川幕府后期日本財政改革的正當性悖論》,《中國社會科學》2018年第1期。
⑤王曉秋:《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人物研究》,第11頁。
⑥李長莉:《黃遵憲(日本國志)延遲行世原因解析》,《近代史研究》2006年第2期。
①羅森:《日本日記》,《走向世界叢書》(三),鐘叔河編,第38頁。
② Matthew C.Perry,Francis Lister Hawks,Lambert Lilly,Narrati-oe of the Erpedition of an American Squadronto the China Seas and Japan,Performed西1 the Years 1852,1853 and 1854,Washington: Beverley Tucker,SenatePrinter,1856,p.357.
③ Matthew C.Perry,Francis Lister Hawks,Lambert Lilly,Narrative of the Erpeditiono,an American Squadronto the China Seas and Japan,Performed in the Years 1852,1853 and 1854,p.358.
④平川佑弘:《日本轉向西方》,《劍橋日本史》(第5卷:19世紀),馬里烏斯.B詹森主編,若林正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418頁。
⑤鐘叔河:《日本開國的見證》,《走向世界叢書》(三),鐘叔河編,長沙:岳麓書社,2008年,第26頁。
⑥韓東育:《甲午戰(zhàn)前清朝內治環(huán)節(jié)的闕失與戰(zhàn)后中日落差分析》,《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4年第10期。
①王曉秋:《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人物研究》,第11頁。
②衛(wèi)三畏:《佩里日本遠征隨行記(1853-1854)》,鄭州:大象出版社,2014年,第107、386頁。
③羅森:《日本日記》,《走向世界叢書》(三),鐘叔河編,第45頁。
④羅森:《日本日記》,《走向世界叢書》(三),鐘叔河編,第32、33、34、44頁。
①羅森:《日本日記》,《走向世界叢書》(三),鐘叔河編,長沙:岳麓書社,2008年,第32、41、45、33、34、44頁。
②佐藤三郎:《近代日中交涉史研究》,徐靜波、李建云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4頁。
③羅森:《日本日記》,《走向世界叢書》(三),鐘叔河編,第32、34、38頁。
④羅森:《日本日記》,《走向世界叢書》(三),鐘叔河編,第37、45、36、40頁。
①王曉秋:《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人物研究》,北京:昆侖出版社,2015年,第2頁。
②黃遵憲:《近世愛國志士歌》,《人境廬詩草》卷3,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年,第210頁。
③徐繼畬:《瀛環(huán)志略》卷一,臺北:臺灣華文書局,1968年,第63頁。
[收稿日期] 2019-07-13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近代中日游記的‘自 他’審視結構與兩國政治互疑的見聞來源研究”(編號:19BSS050)。
[作者簡介]胡天舒(1982-),女,吉林舒蘭人,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