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作為“大漠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白虎關》的獨特之處在于，相較于《大漠祭》，其鄉(xiāng)村生存哲學的精神內涵更近了一層。不只是寫法上，而是對人的信仰，人的精神，人生存的意義有了更深的探索。因此，《白虎關》雖然是現實主義的作品，內容上也是“老順一家”生活延續(xù)，但是卻能深入到人的精神層面，在細致刻畫鄉(xiāng)土生活的同時，運用大量象征的筆法，借由對生命苦旅的開掘實現了別具一格的靈魂書寫。

【關鍵詞】 白虎關;雪漠;鄉(xiāng)土小說;象征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08-0013-02

雪漠是新世紀崛起的西部小說作家。從堅實書寫西部生活的《大漠祭》《獵原》《白虎關》（“大漠三部曲”）到藝術想象豐沛的《西夏咒》《西夏的蒼狼》《無死的金剛心》（“靈魂三部曲”）和《野狐嶺》，雪漠不斷在文體和內容上進行新的嘗試和突破。然而，最能體現其鄉(xiāng)土情懷和心靈感悟的作品還是《白虎關》。正如雪漠所說：“它用了最多生命積累，耗了最多心血，投入了我最獨特的生命感悟?！敝刈x寫實與象征特征同樣明顯的《白虎關》，正是探索其鄉(xiāng)土題材作品深層意蘊的一個著力點。

一、寫實筆觸下西部農民生活的橫斷面

《白虎關》是西部文學鄉(xiāng)土小說的代表作。正如丁帆在《中國鄉(xiāng)土小說史》中所寫：“自20世紀九十年代伊始，在前現代、現代、后現代多元交混的時代文化語境中，中國鄉(xiāng)土小說外延和內涵都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如何對它的概念和邊界重新予以厘定就成為中國鄉(xiāng)土小說亟待解決的問題?！毖┠P下的沙灣，和急劇變化的外部社會相比，似乎顯得有些封閉和停滯，但即便如此，沙灣依舊嚴酷而不失溫情，而外部世界的變化也在悄然發(fā)生。

（一）風俗畫式的人物塑造展現出西部地區(qū)獨特的風土人情。雪漠一直以靈魂寫作見長，但他的作品中卻從未缺少地域文化的魅力，他更希望自己做一個“西部的文化志愿者”。《白虎關》寫實著力最深處便是那些俯拾皆是的鄉(xiāng)村生活圖景。例如，猛子和齊神婆去相親，路上遇見鳳香和北柱打趣的情景。

鳳香笑道：“不行了，老了。你可得把眼珠子撥亮，別弄個豬不吃的茄蓮來呀?！北敝涌诘溃骸熬褪秦i不吃的，人家眼里，也是天仙呢。人家猛子不挑食，老的，嫩的都能啃。是不是，齊家干媽？”神婆笑道：“人家瞅的，是地道的天仙呢，紅處紅似血，白處白似雪，哪像鳳香，丟盡牛糞里，也尋不出個眉眼。”猛子道：“誰說尋不出來？比牛糞黑的，比牛糞臭的，肯定是她?！?/p>

這一段對話暗藏“機鋒”，但讀來又不失農民特有的樸實和幽默，特別是那些極具地方特色的用詞，充滿了泥土氣息。比如，“把眼珠子撥亮”“豬不吃的茄蓮”“老的嫩的都能啃”“比牛糞黑”“比牛糞臭”這些語言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是地方文化和方言相結合的一種語言嘗試。另一位山西女作家葛水平在《喊山》的開篇也有一段饒有興味的對話描寫。韓沖隔著山向琴花喊出什么時候“混插豆”，琴花想的則韓沖要“繞著山脊來自己的身上歡快歡快?！睂υ捴小盎觳宥埂钡恼鎸嵰饬x是曲隱的，需要稍加思考才能會意，而《白虎關》中“老的，嫩的都能啃”卻淺露直白。這樣的表達方式也能從中太行、太岳、中條三山交匯處，對面相望卻要“繞著山脊”才能相見的地貌中看到端倪，而一望無垠的大漠則賦予了西部人快意爽朗的性格和生新潑辣的語言。除語言之外，文本中對大漠、鹽池、駱駝等西北風物的描寫，也為讀者構建了一幕幕別開生面的西部鄉(xiāng)土的風情畫。

（二）作品如實呈現了現代文明的逼近和農業(yè)文明的逐漸消亡。這是鄉(xiāng)土小說中較為常見的主題。正如魯迅《故鄉(xiāng)》中的“我”所思念和企盼的“故鄉(xiāng)”早已凋敝，故鄉(xiāng)和“我”之間已經產生的隔膜?！豆枢l(xiāng)》中現代文明對傳統鄉(xiāng)土的瓦解體現在“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經公同賣給別姓了”上，而《白虎關》中鄉(xiāng)土的消逝則更加外顯。進城又返鄉(xiāng)的月兒，一回村舊發(fā)現村子變了，突出了幾棟怪模怪樣的樓。

隨后，沙灣人的勞動和消費的意識也悄然發(fā)生著變化。村里的年輕勞動力開始在窩子上打工。雖然失去土地被迫成為工廠雇傭工人的農民不同，但是雇傭關系的確立確是資本入侵鄉(xiāng)土的一個潛在的標志。而不少農家女也開始成為發(fā)廊里的點綴。例如，猛子和曾經的相親對象菊兒在發(fā)廊中的偶遇，就凸顯了這種變化。菊兒認為她“憑勞動賺錢，又沒偷又沒搶”不怕人笑。但是，這種看似公平的交易，卻也存在“給人打工，三七分成”的“不公平”，況且還要忍受沙娃的摟和親嘴。她們的人生哲學便是“將來，死就死，先開心活幾年再說”。但與忍受貧窮相比，菊兒們并沒多少猶豫就做出了選擇。除此之外，曾經鄉(xiāng)鄰間和睦互助也悄然變?yōu)槔嫠阌?，這可以說是資本的侵入鄉(xiāng)土后帶來的更為隱蔽也是更為深刻的改變?？傊栋谆㈥P》正是用文字為農牧文化的最后留下了一抹晚霞，寫出了城市現代文明的冰冷和異質性，但又不失對鄉(xiāng)土飽含深情的摯愛和關懷。

二、直面人性困境與苦難歷程的象征意蘊

雖然《白虎關》中對農民生活細致入微的描寫已有十九世紀經典小說的神韻，但是作為信仰者的雪漠卻說：“我想‘定格’的，不僅僅是生活，更是靈魂?！标愃己鸵苍谘杏憰现赋觯骸拔腋静徽J為這部小說是現實主義小說，它是象征的東西，它通篇都是美麗的，通篇都是象征的?！薄巴ㄆ笳鳌彪m略顯夸張，但是從整體上看，小說的象征意味也是明顯的。

（一）小說開篇就提出了兩個意味深長的地點“金剛亥母洞”和“白虎關”。之前有不少學者指出“白虎關”就是“女人關”是三位女性瑩兒、蘭蘭、月兒共同需要面對的生命的困境。需要補充的是，“白虎關”除了是困境的象征外，它更是貪婪和欲望的象征。在金子的誘惑下，沙灣人有的抓住了先機，一夜暴富，如雙福，大頭，但卻迅速被酒色財氣吞噬，甚至，鋃鐺入獄，家破人亡;有的心理失衡，想和命賭一把，如猛子，白狗，竟干出偷糧食和挖人祖墳這樣的缺德事，盤下的窩子騎了“石驢”，最終落得空歡喜一場。正如老順所說：“最先消失的，是心的寧靜?！彪p福們和猛子們的心，都在欲望這個“白虎關”面前擾動起來，失去了寧靜。除了老一輩的老順和孟八爺還能在欲望面前保持審慎的態(tài)度，大多數年輕人都已陷入漩渦不能自拔。

另一個與欲望和物質相對的精神和文化的象征，則是“金剛亥母洞”。相較于《白鹿原》中的宗祠是儒家文化的宗法制度在鄉(xiāng)村的象征，“亥母洞”則體現了西部文化的深厚與駁雜。金剛亥母是藏傳佛教中的一位女性神祗，后世從印度和藏地前來朝拜的修行者絡繹不絕，而洞中出土的大量珍貴的西夏文物則彰顯了紅砂巖洞下的滄桑與神秘。除此以外，“亥母洞”也是沙灣人寧靜的精神家園。但諷刺的是，小說中除了蘭蘭將亥母當作真正的信仰，并借此實現了對苦難的超越外，大部分人，如月兒媽、王禿子等，都是帶著“做交易”的心態(tài)看待信仰。他們在“打七”時丑態(tài)百出，相互傾軋，導致“七天”的辛苦功虧一簣。而老順更認同這些人是“吃飽了撐的”，他覺得猛子媽供亥母的燃蠟是糟蹋錢。由此可見，雖然亥母洞也是熱鬧的，但猛子媽們對“亥母”信仰并不純粹。和“白虎關”是金錢和欲望的戰(zhàn)場相似，“亥母洞”也成了洞察人性的舞臺。即便如此，“亥母洞”和“白虎關”依然可以看作是“靈”與“肉”的象征。

（二）瑩兒和蘭蘭姑嫂兩人穿大漠販鹽的歷程也象征義頗濃。這一段驚心動魄的生命苦旅是全書的核心。這段歷程本身有很強的宗教感，讓人聯想到自古以來那些“舍身求法”的人。與之不同的是，蘭蘭的信仰是亥母，而瑩兒的信仰是愛情。這種信仰有宗教的意味，但又不完全屬于宗教。蘭蘭她想求的“法”表面上馱鹽換錢，為瑩兒也是為自己“贖身”，但實際上苦旅也是自我救贖的方式，是對超越苦難的向往;而瑩兒對愛情的信仰也幫助她在絕望時，重新燃起生的希望，讓她擁有了和豺狗子搏斗的勇氣，也讓她在面對死亡時放下恐懼，執(zhí)意留下“瑩兒愛靈官”的字跡。因此，信仰能給人提供是擺脫精神困境的力量，而人物精神困境的超越也是雪漠在《白虎關》中著力最深之處。

除宗教感外，苦旅的淺表下還潛藏著寓言和象征。正如《老人與?！分械睦先讼笳髦鎸嚯y百折不撓的堅強和勇氣，《白虎關》中的勇闖沙海的兩位女性也是堅韌和頑強的化身。沙漠中酷熱，饑渴，疲憊，失而復得的駱駝無一不帶有象征意味。而大漠中狡詐，兇殘的豺狗群，也能輕易奪取她們的性命，讓人聯想到男性主導的鄉(xiāng)土社會對女性的戕害也是無形的豺狗群?，搩阂驗椤伴L得比畫上還俊”，先后受到不同男性的騷擾：用榔頭把搗窗戶的猛子，被爹娘默許欺負她的徐麻子，在鹽池勞動時的大牛，和想要將她占為己有的“頭兒”，以及強娶她的屠漢趙三。蘭蘭則終日忍受白福的毒打，女兒引弟被丈夫遺棄在大漠致死。吃人的豺狗子和“吃人”的人無異，只不過一個直露，一個隱蔽，而后者又對女性精神的摧殘則更為深重。

（三）反抗絕望是這段動人心魄的女性史詩的另一主題。歷經千辛萬苦的瑩兒和蘭蘭還是沒能實現“救贖”，和《老人與?！分械睦先俗罱K還是失去了大馬林魚一樣，瑩兒和蘭蘭沒能掙到更多的錢，等待她們的依然是命運的安排。然而，瑩兒和蘭蘭這兩位堅強的女性對待命運的態(tài)度和老順一輩“老天能給，老子就能受”的逆來順受截然不同。這種反抗的方式也是象征性的。正如魯迅筆下的過客，反抗絕望的方式是走下去，即便知道前面是墳。瑩兒以肉體的死亡死來殉愛情，以反抗象征著俗世的“安分”，而蘭蘭則以對亥母的信仰實現了精神上的“救贖”?，搩汉吞m蘭用自己的方式“走下去”，直面生命的苦難和虛無，其中也包含了作者對生命的關懷與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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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梁芬奇，女，漢族，天津人，碩士，山西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文學理論與批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