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廈門市廈門大學附屬中學高一(7)班
“生而為人,你且修身,你且渡人,你且如水,居惡淵而為善,無尤也?!?/p>
這是老子《道德經(jīng)》里的一句話。
總有一些聲音穿過古今,帶著關于“為人”的質(zhì)問叩入靈魂。圣賢言,識理養(yǎng)德,人要歷經(jīng)時間的錘煉和塑琢,方可稱為人。古人的那句“生而不為人”依然回響在一代又一代的生命荒野里,遺憾的是,有太多人窮盡一生,也沒能成為真正的人。
他們的生命始終是一片荒野,至死未曾開辟。而唯一活過的證據(jù),僅僅是年齡增長和歲月更迭的痕跡。
盛世尚如此,亂世更甚。
可我借史書一隅,窺見陸游的一生,卻看見了“生而為人”真正的樣子。
陸游生于北宋末年。
彼時的人們身逢亂世,或草草死于金人鐵蹄下,或為飽腹求生奔走得麻木,還來不及真正成為一個人,就已經(jīng)被時代的風雨沖盡了悲喜,卑如螻蟻。
所幸陸游的一生并未被同化,而是如這時代一樣,浩蕩且坎坷,有著最厚重的顏色。
他生于江南藏書世家,十二歲便可作詩撰文;自小面對家庭的流離和民族苦難,受到父輩愛國思想熏陶;為秦檜所害,曾宦海浮沉,報國無路。他的人生幾經(jīng)浮沉,既有卓越的才華,有傲然獨立的操守,也有壯志難酬的辛酸和苦悶。
詩人陸游,寫盡了一生的熱烈和深刻,悲情和熱血都徹骨。
他敢發(fā)出“諸公尚守和親策,壯士虛捐少壯年”的憤怒追問,也難免“小樓一夜聽春雨”的愁緒和憂傷;無數(shù)次懷揣著“尚思為國戍輪臺”的激情和夢想,卻次次空留“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的不甘和嘆息。以自號放翁來反擊“燕飲頹放”的詆毀,桀驁不屈的是他;鄉(xiāng)間小路上“柳暗花明又一村”,睿智、通達的是他;在沈園題壁徒留相思,情深義重的也是他。
他的生命里,有著“為人”所必經(jīng)的錘煉和考驗。有明亮傲人的過往,有亂世浮萍的滄桑,有黑暗官場的刁難,有夢想破滅的失望,有關于個人身世的郁郁悵惘,也有關于家國情長的浩然慨嘆,有沉甸甸的悲慟和歡欣,有無限的美麗與哀愁。
因此,他是一個熱烈而真實的人,他的一生飄搖而莊重,有著透過詩行的震顫與回響。
陸游把“為人”必經(jīng)的艱難路走完了,卻從未因人生之路的辛酸和苦痛,而丟失“生而為人”該有的初心和信仰。
哪怕懦弱的宋王朝從未理解他的夢想,哪怕他面對的是庸碌的君王和奸佞的官員,哪怕他一次次的進諫換來的是一次次的貶黜,一次次的非議——“鼓唱是非”“嘲詠風月”“不拘禮法”,他依然站立在紙醉金迷和隨波逐流的腐朽里,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陷害和冷眼,始終不曾忘記自己抗金的夢想。
深居廟堂,就多次進言,編修國史;身在江湖,便為官一方體恤百姓,守在陋舍里寫他的萬字平戎策,始終不曾放下關于救國的執(zhí)念。
一如錢鍾書先生所說:“他看見一幅畫馬,碰見幾朵鮮花,聽見一聲鶴唳,喝幾杯酒,寫幾行草書,都會惹起報國仇雪國恥的心事,血液沸騰起來,而且這股熱潮沖出了他白天清醒生活的邊界,還泛濫到他的夢境里去?!?/p>
一如病榻前,他透過自己“風卷江湖雨暗村”的人生,笑淚齊加地吟出“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貍奴不出門”。用盡一生來守護的拳拳報國之心,被時代打磨得血肉模糊之后,依舊是一句“鐵馬冰河入夢來”。
我想,千年前那位名為陸游的詩人,在“家祭無忘告乃翁”的訣別里,一定也同此生的悲壯和無奈道了別,唯一帶走的,是至死也不放下的家國熱血和赤子之心。
至此一生,他的酒壇里裝不下“詩仙”的灑脫,他的小院里也沒能種滿“詩佛”的淡漠。
但他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人,執(zhí)拗如故,忠誠如昔,來人間一場,不改溫情坦蕩。
他走過的“為人”的道路已經(jīng)隱匿在史書深處,所有的波折和跌宕終成過往,但他關于“生而為人”至死不滅的堅守卻透過了書頁和時光,那正是他關于人生之問給出的答案。
創(chuàng)作感言:
不論讀書還是寫作,我都對人物的生平小傳有一種執(zhí)著。
我常常透過書頁,去想象時光對岸的人們,去想象他們的樣子,觸摸他們的情感,努力地從歲月里窺見他們生命里的繁華和寂寥。
透過史書里關于他們?nèi)松壽E的描繪,或是他們留下來的只言片語,就好像能走進一個微小卻又浩大的世界。
那是我們無法參與的愛恨情仇,卻又藏著我們每個人生命里的熱望或感傷。
然后你試著去寫寫自己眼里的他們。
也借他們的人生看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