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奮
CNNIC發(fā)布的第4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3月,我國網民規(guī)模達到9.04億,手機網民規(guī)模達到8.97億,農村網民規(guī)模達到2.55億。從用戶量的角度看,手機媒體已經成為主流媒體,5G時代只會強化以智能手機為終端的手機媒體的主導地位①。少數民族農村地區(qū)一般較為落后,新媒介技術的推廣相對滯后,但其對農村社會的影響也是顯著的,少數民族農村社區(qū)將在傳統(tǒng)和技術的互動中,不斷建構新的文化和文化表達方式②。智能手機作為功能齊全的媒介終端逐漸發(fā)展為主流媒體的趨勢下,其在民族地區(qū)的功能偏向是什么?圍繞這個問題,我們選擇廣西的四個村寨進行實地調查。
筆者于2019年下半年多次到貴港市港北區(qū)壯族聚居區(qū)的龍井村,以及富川瑤族自治縣的秀水村、福溪村和岔山村進行入戶走訪和隨機抽樣調查。一共發(fā)放問卷348份,收回有效問卷320份,有效率達91.95%;與53戶村民進行深入訪談,并做了詳細記錄?;厥諉柧碇?,我們運用SPSS進行加權處理和分析,并結合53戶村民的訪問進行定性和定量相結合的研究。
本文結合用戶數量、每天使用時間、使用年限綜合考量智能手機在廣西少數民族農村地區(qū)的使用程度。
表1 智能手機使用情況
在四個村子中,使用智能手機的比例達到82.5%,非智能手機使用率為17.5%。從這個角度來看,大部分居民已經擁有智能手機。每天使用智能手機至少2個小時的用戶有64.8%;57.2%的人使用智能手機超過3年。從樣本的數據看,智能手機在廣西少數民族農村地區(qū)已較為普及,使用智能手機已成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盎ヂ摼W的力量從電腦轉移到手機上,誕生全新的社會現象,全新的溝通模式?!雹郾A_·萊文森認為,手機之前的一切媒介,即使是最神奇的電腦也把說話和走路、生產和消費分割開來。唯獨手機能夠使人一邊走路一邊說話,一邊走路一邊發(fā)短信。無線移動的無限雙向交流潛力,使手機成為信息傳播最方便的媒介。他甚至樂觀地預測,從長遠來看,互聯網可以被認為是手機的副手④。智能手機的移時、即時、碎時的特點(陳翔,2019)深受農村用戶歡迎,適合其在勞動、工作、休息的碎片時間使用。
隨著4G網絡的普及、5G網絡的到來和手機應用功能的增加,智能手機能夠滿足各類用戶更多方面的需求。經過研究,我們發(fā)現廣西少數民族農村地區(qū)用戶的智能手機功能呈現出以下取向。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認為,資本主義、印刷和語言結合在一起可以產生新的想象共同體。羅兆麟認為:“安德森所言的印刷術和語言的轉變,似乎更多的是這個想象共同體形成與擴散的媒介與手段?!雹葜悄苁謾C的平民化語言和強大社交功能將用戶的現實生活和人際關系轉移到手機終端,一個又一個線上的“熟人關系”建構了與現實生活相當的想象空間。在調查問卷中關于“用社交軟件聊天”的頻率調查中,我們設置了五級頻度量表進行測量。其中,“幾乎不用”占7.2%,“很少用”占5.3%,“有時用”占16.3%,“經常用”占30.7%,“每天用”占40.5%;在“獲取信息”“聊天”“學習”“娛樂”四個選項的重要性排序中,56.4%的受訪者將“聊天”排在第一位;“經常使用”和“每天使用”聊天功能的頻率超過70%。由此可見,使用社交媒體的人遠多于不使用的人。用戶使用較多的社交軟件主要有微信和QQ等即時通訊工具,聊天是最主要的目的。微信和QQ是最廉價、最容易獲取、最方便使用、與人們聯系最密切的社交媒體,只要實名注冊便可以使用,不再需要任何手續(xù)。同時,這兩種即時通訊工具資費便宜,可以進行語音視頻通話,對文化水平要求較低。
在秀水村、福溪村和岔山村,據村干部介紹,當地有一半以上的青壯年都選擇外出打工,整個村落呈現出空心化的社會結構,即留守兒童和老年人較多,青壯年較少。社交媒體契合當地社會結構的實際和受眾心理的需求,智能手機的人際交往功能排在第一位。留守在家的中老年人和兒童可以通過微信和QQ跟遠在外地的家人聯系和溝通情感。
例子1:在福溪村一個小賣部里,60多歲的陳阿姨在全神貫注地用手機看電視。她一個人在家?guī)齻€孫子孫女,兒子在廣東打工,一年回來一次,主要通過微信視頻和兒子聯系。
例子2:我們住在秀水村的一戶毛姓農戶家里。房東老奶奶的小兒子一直在廣東打工,平時用微信和家人視頻。一到放假,小孫子從廣東回來,在家的日子也都是通過微信與父親聯系。
壯族聚居的龍井村村民非常喜歡唱山歌。許多手機用戶,特別是山歌愛好者可以用微信與同樣愛好山歌的朋友進行交流,在微信群中進行山歌對唱。
例子3:山歌愛好者梁阿姨會使用手機錄山歌,錄得好會發(fā)布到微信群中。她大致加了11個有關山歌的微信群,經常在群里唱山歌,山歌的形式有文字也有語音。
由此可以看出,基于社會結構和文化屬性的社交滿足是智能手機最突出的價值取向。維持和擴展家庭關系和社會關系是農村手機用戶的基本需求,手機可以緩解其生活焦慮。微信、QQ等社交媒體可以簡單地將分散甚至遙遠的人際關系編織成緊密親近的網絡,其“即時在場”和“在場即時”的傳播特點突破了人際交往的時空限制,“場景化”“擬人化”“人格化”的功能屬性超越了任何一種傳統(tǒng)媒體,用戶可以隨時隨地地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分享給親朋好友。同時,社交媒體的三大主要功能(溝通交流、展示自我、結識新友)對操作技能要求較低,正好契合了農村用戶最基本的生活需求。用戶可以利用較低的成本在微信中聯系親友,并在這個過程中溝通情感、展示自我、轉換心緒、釋放情感、排遣寂寞等。在社交平臺建構的“熟人”想象中,用戶獲得媒介賦予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正是用戶在現實生活中努力尋找的,由此建構一個手機上的穩(wěn)定的想象空間。
手機有音樂、影視、游戲等娛樂功能,能夠為用戶提供娛樂體驗。在娛樂功能選項中,聽音樂(“有時”31.8%、“經?!?2.6%、“每天”11.4%)、看電視電影(“有時”34.5%、“經?!?0.7%、“每天”8.3%)、看抖音快手(“有時”18.6%、“經?!?5.4%、“每天”9.5%)是大多數人的娛樂途徑。
胡明川提出“網戲人”的概念(胡明川,2009)。她認為網戲人“沒有上網成癮的癥狀,但同樣把網絡當成玩具,同樣在上網時偏重使用網絡娛樂功能”⑥。在調查中我們發(fā)現,聽音樂、電視劇、刷抖音快手是打發(fā)時間的重要方式。在4G網絡的影響下,抖音、快手等短視頻應用軟件蓬勃發(fā)展,因其形象、直觀、刺激、搞笑而備受青睞;愛奇藝、優(yōu)酷、騰訊等視頻軟件則為農村用戶的碎片化時間提供了豐富的音像作品。智能手機在留守人群的生活中發(fā)揮著精神支持的作用,他們能夠通過手機獲取生活輔助內容,消遣自我的閑散時間。
例子1:在秀水村訪談時,看到一位奶奶在用智能手機看電視。她與丈夫在家生活,子女在外工作,家里的電視機壞了,她不想再重新購買電視機,在手機上下載了愛奇藝軟件,在閑暇時間用手機看視頻。
在走訪調查過程中,青少年玩手游的現象隨處可見。農村青少年在使用智能手機時,由于缺少父母親或者其監(jiān)護人的指引,容易沉迷在網絡游戲中。我們在很多場合看到,許多父母在一邊做家務或者勞動,青少年在一邊自己玩手游。不管父母怎么說都無濟于事。一些父母為了讓孩子及時完成作業(yè),將玩手游作為獎勵。
例子1:在龍井村小賣部,兩位兒童肩并肩坐著,正在玩“絕地求生”。他們說完成暑假作業(yè)之后,玩手機能夠愉悅身心。
例子2:岔山村油茶店老板鄧大姐(瑤族,38歲)工作的時候,手機在兒子手上,兒子正在玩“王者榮耀”。
例子3:福溪村風雨橋上,5個青少年正在一起玩游戲,完全不理睬路人的詢問。
手機娛樂氛圍的日漸濃郁、家庭教育的無力使得本來就具備強大誘惑力的手游輕而易舉地侵入農村青少年的日常生活當中。很多受訪者的父母文化水平偏低,缺乏足夠的意識和能力教育子女,而少數想教育子女的家長卻深感無能為力。家長抱怨孩子沉溺于手游,孩子卻不以為然,甚至以各種理由爭取玩手游。一場圍繞手游的拉鋸戰(zhàn)在農村地區(qū)親子之間上演。
和傳統(tǒng)的電腦游戲相比,手機游戲展現出隨時隨地玩耍的特性;通常手機游戲的時間段設置也比電腦游戲更為短暫、快捷,有利于使用者充分利用碎片化的時間玩耍⑦。青少年不僅可以在手游中得到刺激的感官體驗,釋放和逃避來自學習的壓力,還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圖獲得自我角色的認知和建構人際關系,找到虛擬的自我。所謂“虛擬自我”,就是既存在于主觀思維空間又存在于靈境技術(虛擬實在技術)支撐下的網絡虛擬空間的虛擬主體及其存在方式、存在狀態(tài)和心理現象、心理體驗⑧。在少數民族農村地區(qū),家長或外出打工,或忙于勞動,或無力管教,許多青少年孤單寂寞、缺乏關愛,在智能手機高度泛娛樂化的社會氛圍中,很容易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以手游為代表的娛樂方式上,以彌補現實生活中家庭關系或社會關系的缺失,尋找情感的滿足。他們在手游中滿足于“虛擬自我”的主觀享受,建構與現實世界相似但又不同的平行、多元的想象空間。
手機終端里的社交媒體是否受到這些地區(qū)人們的青睞呢?受訪者中,62.2%的人安裝了各類新聞資訊類APP。但通過手機終端瀏覽和傳播新聞資訊的比例偏低。當地用戶通過手機接收時政新聞、娛樂新聞、民生新聞、三農新聞和傳播當地特色活動新聞,“很少”的比例分別是56.1%、59.5%、61.4%、62.1%和71.3%。這說明,少數民族農村地區(qū)用戶通過手機使用大眾傳媒的程度還不高。眾所周知,在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型媒介普及的過程中存在明顯的城鄉(xiāng)數字鴻溝。數字鴻溝往往體現在接入溝(胡鞍鋼,2002)、使用溝(曾凡斌,2011)和效果溝(韋路、張明新,2006)三個層面。從前文論述的手機接入率來看,智能手機已經基本普及,人們也意識到大眾傳媒在手機終端中的存在,已經下載主流媒體APP或者關注相關APP。但是由于農村用戶文化水平較低,智能手機使用的深度和效果欠佳。手機端主流媒體還未形成其在傳統(tǒng)媒體時代同等的影響力。
由表2可以看出,手機的服務功能經常使用的頻率總體偏低,但是用途相對較多。其中,使用手電筒/鬧鈴、即時支付、繳費、拍照修圖的人較多,使用頻率以“有時”和“經常見”見多;大部分人很少利用手機進行金融理財、即時搜索,很少使用其醫(yī)療服務、教育信息/學習知識功能。由此可見,少數民族農村地區(qū)的手機服務功能以滿足提醒時間、拍照記錄、繳費等初級需求為主。此外,我們發(fā)現村里和鎮(zhèn)上很多店鋪都支持微信支付和支付寶支付。移動支付功能已經在少數民族地區(qū)的農村開始推廣,但是從受訪者的使用頻率來看,還沒成熟和普及。功能較為高級的醫(yī)療服務、教育信息、學習知識、金融服務等已經在農村地區(qū)初見端倪,但是由于農民知識水平有限、使用技能的不足以及推廣氛圍不夠,這些功能還存在一些盲點。
在城市,手機經濟、手機政務等已經廣泛普及,但是在少數民族農村地區(qū)還并不多見。當地知識水平、使用技能等在本質上決定了城鄉(xiāng)之間以及與發(fā)達地區(qū)與農村之間媒介使用的“素養(yǎng)溝”“使用溝”和“效果溝”的存在。調查中發(fā)現,當地用戶極少通過手機進行營銷和獲取政務信息,都以“很少”和“幾乎不”為主。農村手機用戶尚未意識到如何運用手機增加收入和獲取政務信息。在經濟方面,人們愿意在社交媒體上花費時間甚至金錢,但是還沒意識到這種基于關系的網絡傳播能夠給他們帶來收益。一位種有幾十畝臍橙的農民大哥告訴我們,每年都會有人來收購農產品,現有的渠道足夠將當地的農副產品銷售出去。而對于其他很多人來說,不僅“不需要”,更是“不會用”。在穩(wěn)定的傳播狀態(tài)下,人們還是處在基本的人際關系建構和休閑娛樂兩個基本需求上。加上媒介素養(yǎng)不足,缺乏外界的指導,無論是內在動因還是外在驅動都缺乏足夠的動力開發(fā)手機營銷功能。在政務信息方面,少部分人知道可以通過手機接收和傳播政務信息,但是大部分人還沒有養(yǎng)成利用手機了解政務信息和辦理相關業(yè)務的習慣,也沒有掌握相關的技能,利用手機參與政治生活的模式還未出現?!啊畢⑴c’一詞是個萬花筒,在不同人手中根據其意愿不斷改變著顏色和形狀,但究其實質則是指一個調動社區(qū)成員共同介入的過程,意味著在較高層面上對傳播系統(tǒng)的公眾介入。”⑨少數民族農村地區(qū)是一個基于傳統(tǒng)與現代的多維空間,其政務信息傳播依然以傳統(tǒng)媒體的大眾傳播模式和村干部等鄉(xiāng)村意見領袖主動的人際傳播為主。政務信息處在由外而內、自上而下的傳播態(tài)勢中,處于信息鏈條末端的村民缺乏主動參與和獲取的積極性,智能手機的傳播游離于應有的鄉(xiāng)村治理功能之外。
采用新型媒介是利用傳播技術發(fā)展民族地區(qū)和農村地區(qū)的第一步,將為未來創(chuàng)造一系列的可能。但是,由于社會環(huán)境、技術門檻和文化水平的差異,新媒介的社會作用并不是均等的。一部分人能夠將數字技術用于工作和教育,并從中獲益;另一部分人則只能使用基本、簡單的應用,并主要以娛樂為目的。正是這種多用性使人們使用互聯網的方式千差萬別⑩。智能手機已經在廣西少數民族農村地區(qū)基本普及,但是用戶們僅僅局限于社交、娛樂等基本用途,泛娛樂化現象阻礙了智能手機“公共空間”的建構和多元功能的發(fā)揮。少數民族農村地區(qū)智能手機的使用還有待進一步引導。
(梧州學院新聞學專業(yè)2017級本科生陳一梅、岑怡萩在調研和數據分析中均有貢獻)
注釋:
①匡文波.5G將徹底顛覆主流媒體的概念[J].編輯之友,2019(07):11.
②陳嬿如,石迪.移動媒介與少數民族農村社區(qū)研究的綜述與展望[J].廣西民族研究,2016(05):43.
③[美]丹尼斯·麥奎爾.受眾分析[M].劉燕南,李穎,楊振榮 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87.
④[美]沃納·賽佛林,小詹姆斯·坦卡德.傳播理論:起源、方法與應用[M].郭鎮(zhèn)之 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274.
⑤羅兆麟.“怨恨”與想象的共同體——現代性視域下的民族主義[J].廣西民族研究,2016(02):36.
⑥胡明川.網戲人與網學人的知識溝在急劇擴大[J].重慶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04):105-106.
⑦袁瀟.基于手機媒體使用的青少年亞文化族群研究[J].編輯之友,2016(04):76.
⑧謝俊.虛擬自我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61.
⑨韓鴻.參與式傳播:發(fā)展傳播學的范式轉換及其中國價值[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0(01):45.
⑩黃炎寧.新媒體知識溝與數字鴻溝的融合[J].當代傳播,2012(06):3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