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小西

愛一個男人，連名字也要改

1916年，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

這是蔣碧薇18歲，遇到徐悲鴻時的季節(jié)。

彼時徐悲鴻是已婚喪妻，窮困潦倒。

而富家女蔣碧薇更是早已許配給了門當戶對的富家公子查紫含。

兩人真的是一見鐘情。

蔣碧薇執(zhí)拗著頭，對父母說：“爹娘，女兒此生非徐悲鴻不嫁！”

對于大戶人家來說，撕毀婚約是一件極其不體面的事。父母當然對女兒是好言相勸又威脅相逼，然而，這些反對之聲，卻讓蔣碧薇愛徐悲鴻的決心更加堅定。

大概是命運眷顧蔣碧薇。

那年冬天，傳來了查紫含考試作弊的消息，蔣碧薇面對這樣不磊落的男人，自然是更加熱愛徐悲鴻。她眼里的徐悲鴻，雖然窮，但卻是個堂堂君子。

于是，蔣碧薇偷偷給爹娘留了一封信，就提著行李，來到了徐悲鴻的住處。

一進門，蔣碧薇就緊緊抱住徐悲鴻，聲音發(fā)顫地說：“悲鴻，我逃出來了，我們一起走吧，到一個沒有什么能阻礙我們相愛的地方。”

徐悲鴻感動得流淚，他將這一輩子所有的誓言，都給了蔣碧薇——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決。

1916年冬天，徐悲鴻得到了一筆資助金，他毫不猶豫地帶著蔣碧薇登上了去日本的游輪。海風呼啦啦吹著少女的長發(fā)，蔣碧薇滿心都是幸福感。而就在郵輪上，蔣碧薇看到了當天的上?！渡陥蟆飞峡橇艘粭l消息，是爹娘刊登的“愛女蔣堂珍已經去世”的消息。蔣碧薇哈哈一笑，把報紙遞給徐悲鴻說：“你看，我爹娘找不到我，又無臉跟查家退婚，只有編謊話說我死了?！?/p>

說著，她雙臂勾著徐悲鴻的脖頸，點了一下他的鼻子說：“我跟你說哦，你這輩子不能愛其他的女人。我可是為了你，都成了‘死人的！”徐悲鴻非常感動，他拿出一枚祖?zhèn)鞯募t寶石戒指，并用小刀在上面雕刻上了“碧薇”。

從此，這位少女，將名字從父母起的“蔣堂珍”改成了“蔣碧薇”。

愛一個男人，連名字也要改。蔣碧薇就是這樣轟轟烈烈的性格，這樣的性格，也使得后來她的復仇也是那般決絕。

良辰美景，不堪一擊

蔣碧薇和徐悲鴻在日本一呆就是十個月，兩人非常幸福，這期間，徐悲鴻也以蔣碧薇為原型，創(chuàng)作了大量優(yōu)秀的女性肖像畫。

一晃，日本學習結束了，蔣碧薇和徐悲鴻必須得面對現實——回到中國。

回到中國后，因為沒錢，蔣碧薇需要自己做飯洗菜洗衣服。蔣母悄悄得知這一切后，萬般心疼。為了讓女兒生活得好一點，蔣母不得不派人不斷給蔣碧薇和徐悲鴻送錢，并請人高價購買徐悲鴻的畫，希望女兒能夠有錢請個傭人，不用干粗活。

不久，徐悲鴻的才華得到了蔡元培的賞識，成為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的老師。徐悲鴻和蔣碧薇的生活質量，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一年后，北京大學公派徐悲鴻去法國讀書，蔣碧薇和徐悲鴻踏上了這次浪漫之旅。只是，兩人都沒想到，三年的留學生活，為他們以后婚姻的破裂埋下了炸彈。

我們的人生，總是由一個個選擇串聯在一起，而每個選擇都會對未來的人生造成或多或少的影響。這大概也是命運的可悲與無奈之處。

徐悲鴻來到法國之后，歐洲繁盛的藝術底蘊和文化，讓他像打了雞血一般興奮，他興奮地忙著繪畫事業(yè)，忽略了蔣碧薇。但是，蔣碧薇畢竟還是一個20歲的年輕女孩，滿腦子想的都是甜甜的愛情，自然受不了三十多歲徐悲鴻這樣的冷落。

倍感寂寞的蔣碧薇，開始參加各種舞會，借此打發(fā)時間。徜徉在燈紅酒綠的舞池中，淺笑之間，她覺得自己是快樂的。

而就是在一場酒會上，蔣碧薇認識了另一個青年畫家——張道潘。

張道潘是貴州人，家境很差，后來隨著一群工人來到英國打工。但他從小對藝術就有著天然的靈氣，1918年底，憑借天賦，張道潘考取了倫敦大學美術學院。很快，張道潘變成了活躍在歐洲藝術界的一道光芒，這讓張道潘自信滿滿。

那場舞會，張道潘對蔣碧薇一見鐘情。世界上怎么會有如此美麗的女子？張道潘感到自己的目光已經無法離開蔣碧薇的身體。

此后，張道潘開始對蔣碧薇展開猛烈的追求，送禮物、寫情書、為她畫肖像……面對另一個優(yōu)秀男孩的求愛，蔣碧薇幽怨的心活了過來，但她沒答應張道潘。

張道潘求愛不成功，失意地回到了意大利。但人性復雜，越是得不到，越是惦記。張道潘的眼前卻怎么都揮不去蔣碧薇的身影，他不停地將一封封火熱的情書，寄給蔣碧薇。

張道潘的這些信，蔣碧薇雖然從不回復，但內心也是欣喜和得意的。畢竟，作為一個已婚的女人，有人這么瘋狂地追求，是對自己魅力的最大證明。

一個是冷漠忙事業(yè)的丈夫，一個是火熱浪漫的未婚小伙子。經過一番掙扎，蔣碧薇給張道潘寫了一封信，信中，她表明自己很愛徐悲鴻，并且兩人一起發(fā)誓要陪伴到老，所以不能接受張道潘的愛情。

這份拒絕讓張道潘傷心不已，為了快速忘記蔣碧薇，張道潘草率地和一個叫蘇珊的法國女孩結婚。

很快，法國留學結束，徐悲鴻帶著蔣碧薇回到了上海。此時，蔣碧薇已經給徐悲鴻生下一兒一女。

經過法國和日本的兩輪鍍金，徐悲鴻在國內已是名聲大噪，成為了中央大學的美術教授。

1932年，徐悲鴻終于有錢在南京蓋了屬于自己的別墅——傅厚崗4號徐悲鴻公館。

美麗的房子、2個可愛的孩子、一個事業(yè)有成的丈夫，蔣碧薇捧著茶杯坐在院子里，心滿意足。她覺得這是命運對她的獎勵，她曾經陪徐悲鴻吃了那么多苦。

只是，良辰美景，卻不堪一擊。

不久，徐悲鴻就跟中央大學美術系的學生孫多慈傳出了師生戀！

孫多慈，出生于書香門第，大家閨秀。父親孫傳爰，曾是五省聯軍孫傳芳的秘書，母親也是一位女校的校長。孫多慈從小飽讀詩書，在當時絕對是罕見的高級知識女性。

徐悲鴻第一次遇到孫多慈，她像一股清新的風，吹到了他的心窩。她漂亮、安靜、體貼、溫柔，她可以坐在畫室，整整畫七個小時的畫。這和蔣碧薇熱情奔放、敢愛敢恨的性格截然不同。

很多次，徐悲鴻早晨經過畫室，看到孫多慈坐在那里靜靜畫畫，到了下午，他再次經過畫室，她還在那里。仿佛時間對于這個女孩，是靜止的。

而這段時間，恰好蔣碧薇因為母親去世，回老家奔喪了。蔣碧薇在老家一住就是半年多，當她回到南京后，徐悲鴻坦白告訴蔣碧薇：“我愛上了孫多慈?！?/p>

哭過鬧過后，蔣碧薇強制命令徐悲鴻立刻斷了和孫多慈的聯系，徐悲鴻答應了。

但孫多慈每天都去學校上課，她溫厚和婉、事親孝、待友誠，徐悲鴻怎么能斷了這份愛？也就是這個時間開始，徐悲鴻的油畫里，孫多慈成了唯一的主角。

一邊是，徐悲鴻和孫多慈的感情一日千里。一邊是，蔣碧薇和徐悲鴻無休止的爭吵。

徐悲鴻和孫多慈愛得如膠似漆，兩人曾經一起到全國各地去寫生。他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隨意在街頭牽手擁抱。很快，徐悲鴻和孫多慈的一張吻照就被同學偷拍下來，傳得到處都是。

頃刻間，徐悲鴻和孫多慈這段曠世之戀，就被整個學校和藝術界傳得沸沸揚揚。

看到丈夫和孫多慈的接吻照片，蔣碧薇感到要氣炸了，她決定好好整整這對猖狂的男女。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首先，她到了中央美術學院，將孫多慈狠狠罵了一通。和現在差不多，就是原配和小三互撕。孫多慈比蔣碧薇小14歲，自然不是蔣碧薇的對手，何況本來就理虧。她只是一個勁兒地哭，什么也說不出來。

然后，蔣碧薇給孫多慈的父母寫了一封長信，述說他們的女兒如何卑鄙下流地搶走了她的丈夫徐悲鴻。

最后，蔣碧薇又將這一切，告訴了徐悲鴻最好的朋友——吳稚暉。吳稚暉不得不詰問徐悲鴻：尊夫人儀態(tài)萬方，先生尚復何求？望懸崖勒馬。

輿論和父母的壓力，讓孫多慈終于承受不住了。她放棄了對徐悲鴻的愛，聽從父母的安排，離開南京，回到安慶女中當老師了。

徐悲鴻沒有理由挽留孫多慈，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悄悄落淚。此后，他多次跑到安慶去看望孫多慈。在安慶，看著孫多慈憔悴的樣子，徐悲鴻認為這些都是蔣碧薇逼的，他用刀狠狠給自己右手掌刺了一刀，對孫多慈說：“你放心，我一定和她離婚，娶你！”

回南京后，徐悲鴻不念夫妻情意，也不顧自己已經是兩個孩子父親的事實，在報紙上登了一則“離婚啟事”，取消他和蔣碧薇的婚姻關系。

發(fā)完這則啟事后，徐悲鴻來到安徽，向孫家提親，可是孫多慈的父母卻堅決不同意將女兒嫁給徐悲鴻。很快，孫多慈父母讓孫多慈嫁給了浙江省教育廳廳長許紹傈。

“一片殘陽柳萬絲，秋風江上掛帆樹。傷心家園無窮根，紅樹青山總不和。”這是徐悲鴻在孫多慈出嫁那晚寫的信。

孫多慈出嫁后，兩人寫了幾封信后，慢慢也就徹底斷了聯系。

再說蔣碧薇。

看到丈夫竟然無恥地登報取消婚姻關系后，她恨得咬牙，覺得自己被當眾羞辱到這個地步。

她決定一定要狠狠報復徐悲鴻，絕對不讓他后半生快活！

蔣碧薇主動給張道潘寫了一封信?？吹轿羧丈類鄣呐瘢谷恢鲃咏o自己寫信，張道潘自然是興奮得要蹦起來了！

此時的張道潘已經在中國生活，已經當上了當時南京市政府的主任秘書。但官場得意的他，卻婚姻不幸福，和法國老婆基本沒有共同語言，妻子長期在法國生活，他在中國。

所以，蔣碧薇此時的信，就像一把烈火，以燎原之勢點燃了張道潘的世界。

他熱烈地回信，并且把蔣碧薇接到了身邊。

說不清是為了報復徐悲鴻，還是真的是金石所至，蔣碧薇這一次接受了張道潘的求愛，和他以情人關系開始同居。

蔣碧薇恨極了小三孫多慈，自己卻最后也成了小三。想到這里，總覺得有些諷刺意味。

1945年，徐悲鴻又愛上了19歲的學生廖靜文。

為表示愛的決心，這一次，徐悲鴻再次登報，宣布與蔣碧薇離婚。

這一次，蔣碧薇徹底怒了。她選擇了去法院，控訴徐悲鴻，一次次侵犯她侮辱她。

亦舒說：“女人如果沒有愛，有很多很多錢，也是好的?！?/p>

蔣碧薇并沒看過亦舒的小說，但她做得比亦舒說的更極致。

在徐悲鴻一次次逼迫下，1945年12月31日，蔣碧薇同意簽字離婚。但是，蔣碧薇提出要求：徐悲鴻需要償還100幅畫，40幅古畫，另外還有100萬元。還有，每個月一半的收入需要作為兒女撫養(yǎng)費。

心懷愧疚，徐悲鴻夜以繼日地畫畫“還債”。

多說一句，徐悲鴻的一幅畫值多少錢？

《琴課》2002年的拍賣價格是165萬元。

《人體：蔣碧薇女士》2010年北京拍賣，7280萬元。

簡單地估算了一下，100幅畫的價格，大概近1億。

徐悲鴻的妻子廖靜文說，為了盡快畫100幅畫償還蔣碧薇，徐悲鴻因為過度勞累，離婚后不久，就患上了高血壓和腎病。最終，離婚七年后，53歲的徐悲鴻去世。

當蔣碧薇得知徐悲鴻去世時，懷里還放著蔣碧薇送他的懷表時，蔣碧薇淚如雨下。

她曾經愛他愛得要死，和他一起私奔走天涯。

她曾經也恨他恨得要瘋，讓他后半生都要不停畫畫，來償還她的情債。

只是，直到他去世，她才發(fā)現，那么多的恨，也掩藏不住她對他的愛。

人的感情到底有多復雜？曾經有多愛他，報復起來就有多狠毒。可是，報復結束，她卻不曾有過任何快樂，只是更深的傷痛。

徐悲鴻去世后，蔣碧薇和張道潘分手了。原來，和他在一起，只不過是對徐悲鴻的復仇的一個手段而已。

她始終愛的只是他。

1978年，蔣碧薇去世，直到最后，她的臥室里始終掛著徐悲鴻為她作的肖像畫《琴課》：臉部微斜、脈脈含情、專注地拉著小提琴。

這，大概是她一生最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