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元平
姐夫萬之理打電話過來時,馮城正在剪頭。嚴格說來,頭剪完了,正在吹。
翠翠的頭吹得不錯,人也漂亮,每次來洗頭,總會給些福利。轉(zhuǎn)眼到了冬天,穿得厚,福利給不了了,所以,頭吹得仔細。年前,弄頭發(fā)的人多,邊上等的人有點煩了,說:“姐姐,我趕火車。女人的頭也不至于吹這么細吧?”
翠翠說:“我這哥年前最后一個頭,總得帥上加帥吧!”
馮城是江城大學文學院下屬單位《寫作評論》雜志社的行政秘書,姐夫萬之理是文學院副院長、教授。
萬之理讓馮城四點之前去果子小區(qū)接鐘蘭馨,然后把她送到漢口火車站。
鐘蘭馨是《寫作評論》的編輯部主任。原來在《江城晚報》當一編室主任,遇報刊寒冬,報紙沒了,托大伯找關(guān)系到了《寫作評論》。
鐘蘭馨的大伯是文學院的鐘院長,鐘院長知道萬之理與《寫作評論》的馬社長是同學加麻友,所以,把萬之理叫到辦公室,哀嘆一番《江城晚報》的興衰,哀嘆一番侄女的不濟,萬之理便心領神會。
萬之理約馬社長喝了餐酒,打了場麻將,鐘蘭馨便調(diào)進了《寫作評論》?!秾懽髟u論》不走市場,學校給錢,養(yǎng)著!
萬之理請酒時,鐘蘭馨一直在邊上招呼,也不知出于對萬之理的感激還是真被他的風度和談吐所折服,總之,酒桌上表現(xiàn)出對萬之理滿滿的好感,把個馬社長放一邊,嘴上盡是對萬的仰慕。連看他的眼神都閃出些迷離。之后,又加了微信,微信里時不時冒出些讓萬之理心慌的話。
鐘蘭馨第一天到《寫作評論》上班,就被馮城看中,皮膚白嫩,大眼小嘴,個子不高,但豐滿,是馮城喜歡的類型!而且與自己一樣,離異,單身。
馮城是江城美院出來的,到底文化不夠,級別也在鐘蘭馨之下,所以,試了許多次,就是靠攏不了鐘蘭馨。鐘蘭馨雖然不拒他千里,但靠近一小步,每每會被推開一大步。
昨天刊社年飯,馮城還涎著臉問鐘蘭馨何時回老家溫泉,他說:“聽說溫泉的硫黃浴不錯,就不知是否有男女合泡的!”
鐘蘭馨:“想什么?姐姐哪容易泡?”
馮城:“不一定要與你泡,我是要帶一個妹妹去泡,可以順路,捎上你!”
馮城離異后,還真泡了不少年輕妹子,但大多是流氓一番,沒有想修正果的!馮城是過來人,撩妹和流氓都有一套,人又長得帥,所以,正室沒一個,玩流氓的卻應接不暇。但不知為何,在鐘蘭馨身上,他的手段就是不管用。在他的經(jīng)驗里,這種三十出頭的離異少婦,腎上腺素應該是最豐足的。多次不得手,留下失敗經(jīng)驗。馮城認為,文化女人,漂亮矜持加禮義廉恥,控制了激素的外泄。
鐘蘭馨說:“你帶妹子去溫泉浪吧,姐姐忙一篇評論,為鼠年積點資本,沖副高!回不回溫泉,沒個準!”
沒想到,昨天的“沒準”,今天就“準”了,而且還是大領導鐘院長親自托的情。
到了果子小區(qū)五棟的樓下,在一個矮石坎前把車停下,馮城給鐘蘭馨打電話,說:“不是說不回嗎?在發(fā)廊,頭都沒吹出形狀來!下來吧!”
“大帥哥呀,能不能勞煩,幫忙上來拿一下東西?”到底是請幫忙,鐘蘭馨聲音變?nèi)崃诵?/p>
鐘蘭馨的東西還真不少。三大包,外加一箱子。東西塞進車,馮城問:“東西這多,火車站找不到小紅帽,你不傻<\\Xh-elecroc\設計制作源文件\期刊雜志\2020年當代長篇\5#\尸求.eps>?”
鐘蘭馨上前給馮城的肩上拍拍灰,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馮城,說:“姐姐沒人疼,今天只得攤上弟弟了!”說著,一把挽上馮城的手臂,歪著頭說:“弟弟直接把我送回溫泉,好不好!”
不等馮城反應過來,忽然“呀”了一聲,“手提電腦忘拿了!”說著便進了門洞。
鐘蘭馨下來時,沮喪地看著馮城,“鑰匙丟房里了,以為不用拿,反正小陶初五就回了,這可怎么辦?”小陶是她合租房的室友,安徽人。
馮城沒接鐘蘭馨有關(guān)電腦的話,說:“不是說只送到火車站嗎?到溫泉一個來回,三四個小時,還不談堵車!這我可沒準備!”
馮城把鐘蘭馨從電腦思維里拉回來后,馬上又回復成討好的狀態(tài)。
“幫幫忙嘛,火車票早被搶光了!要不,我開車,你坐,你只開個回程車?!?/p>
看見馮城仍猶豫,又拋一福利:“若想在溫泉泡池子,姐也陪!”
看馮城眼里有期待的光,鐘蘭馨上去搶了馮城的鑰匙,迅速坐上駕駛座。
馮城自己系了安全帶,又挨上鐘蘭馨揩油似的幫她系,正忙乎,只聽“轟”的一聲,車越過矮石坎,飛了起來,然后又“啪”一聲落在石坎下面半米高的柏油馬路上。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后面的包飛向前面,滿駕駛室的橘子和蘋果。
“扯卵子精,你沒掛倒車擋,掉得大呀!”馮城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抽鐘蘭馨一巴掌。
“誰讓你揩油擾了我,這可咋辦?”鐘蘭馨明白情況,小聲說。
下來看車,馮城差點崩潰。前保險杠撞一大窟窿,水箱肯定破了,地上一攤水!躬下腦袋,車下更奇葩,一個大石頭卡在底盤與鐵管子中間。
馮城上車,換了空擋,車居然能發(fā)動。跟著下了車的鐘蘭馨連忙又上了副駕駛。眼巴巴看著馮城。
“看我個屁,水箱破了,車還能動?”
“那怎么辦?溫泉一大家人等我回去吃飯!”
馮城壓住火,恨恨地盯著鐘蘭馨。
鐘蘭馨自知有點過,說:“對不起,對不起,撞壞了車!”看他仍不依不饒盯她,又從車座下?lián)煲粋€橘子遞給他,看他眼光還是兇,于是,用一只柔手去把他臉扳正。
開著漏水的車,找修理廠成了奢望,大年將至,不是關(guān)門便是無修理工,終于找到一個,老板要價驚人,還不情不愿,罵罵咧咧。
車雖撞壞,但鐘蘭馨態(tài)度語氣變成了小女人的獻媚狀,馮城氣早消了一半,連修車費的前款都沒狠心讓鐘蘭馨掏。
在馮城家不遠找了家紐賓凱酒店。
天已黑,鐘蘭馨說:“天冷,又餓,要不先去那火鍋店搞一餐再去旅館登記?”
“紐賓凱”對面有家三國火鍋城。
人不多,大包小包圍成了兩人空間。
火鍋一上,二鍋頭一開,人一暖,話也就跟著暖了。
看鐘蘭馨以前那圍得密不透賊的柵欄開了不少口子,馮城的風流勁又上來了。撞車的壞心情早變成了良辰美景。
話趕話,馮城話往邪道引,加些俗的葷的黃的,鐘蘭馨有意無意跟著走幾步,又繞開上了正道。
馮城忽然想到一雅中帶黃的,說:“前幾天,看見馬社長桌上有一書法,寫的是首古詩,想了幾天,還是理解不透?!?/p>
鐘蘭馨說:“馬社長,教授級別,你把讀的書碼起來,人再站上去,也夠不上他的腳,所以,莫把腦袋當腳使!”
“你夠得著呀,要不,念給你聽聽?”馮城揩一把頭上被酒逼出的汗說。
鐘蘭馨不知他又要憋出什么招,沒吱聲。
“深山峽谷一條溝,春秋四季水長流。不見凡人去飲水,卻有和尚來洗頭?!瘪T城聲音不大不小,把個“一條溝”“水長流”“來洗頭”等,加重了些語氣。讀完,便斜著壞眼看鐘蘭馨。
鐘蘭馨在火鍋里搛一筷子剛下鍋的白菜嚼了幾口,問:“真理解不了?”
馮城“嗯”著點頭。
“意思就是,地里的白菜,綠油油一片,沒有正人君子來吃,都被像你這樣的豬給拱了!”鐘蘭馨笑著說。
馮城沒有惱,說:“想不到,鐘美人老司機呀,夠流氓!”
鐘蘭馨圓起眼說:“你才是個大流氓,說者無心,聽者意淫!”
馮城借著酒力,說:“我淫,要不,讓豬拱拱白菜,也不枉這‘淫字。”
“拱你個頭!”鐘蘭馨在馮城手上打了一下,粉臉居然紅了一下。
馮城兩瓶小瓶裝二鍋頭,鐘蘭馨一瓶,全喝完。
馮城去結(jié)了賬,回來,說:“車被你撞得稀爛,還請你吃喝,明兒車修好還送你回家,你說,去哪兒找我這種好人!就是老公,也沒這么奴才吧!”
鐘蘭馨感激地看他一眼,說:“以前還真沒感覺你這么有風度,權(quán)且當成老公用兩天唄!”說著穿上外面的皮大衣。
馮城一邊穿著呢風衣,一邊弓下腰看著她的臉:“就沒有報答的計劃?”
“別撩騷,穿了衣快回酒店吧!”
登記完,進了酒店房間,鐘蘭馨開了空調(diào),又開始燒水,說:“你得多坐會兒,喝茶醒酒,不然,大過年,抓你酒駕,那才是虧不起!”
馮城:“老婆大人說了算,蠻會體貼人!”說著坐在了茶幾邊的椅子上。
空調(diào)起來,房子變暖。
鐘蘭馨燒好水,從包里拿出好茶,給馮城泡了一杯。
又脫了外衣,馮城跟著脫了。鐘蘭馨拿著兩件外套去壁櫥找衣架掛。一邊掛一邊說:“武漢這邊鬧什么‘新冠肺炎,人都往城外跑,火車票都搶瘋了!”
馮城離她有點遠,又有電視聲音,聽不清她說話,站起來,走到她背后聽她說話。
“聽說那‘新冠肺炎是從漢口水產(chǎn)市場……”鐘蘭馨脫了外套,里面是件低領黑色羊毛衫,襯出一截脖頸,藕嫩藕嫩。由脖子,想到身體,馮城哪里自制得住,上前從背后就抱住了她。
鐘蘭馨正說話,男人的身體從背后貼了上來,她全身一抖,僵硬了。
馮城抱著那香而軟的身體,感覺沒有反抗的動靜,膽大氣粗了,手不自抑地朝上移,移到那飽滿的胸脯,不及捏,忽然肚子上挨了一肘子,“呀”的一聲沒喊圓,“啪”的一聲,臉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鐘蘭馨轉(zhuǎn)過來身,臉緋紅,眼睛放出怒光。
馮城有點蒙,臉上先擠出的是幾絲慘慘的笑,又瞬間變得怒氣滿滿,要發(fā)作,但見鐘蘭馨凜然的怒態(tài),又不敢發(fā)作。從衣柜里拿出衣,拉開門,灰灰地走了。
萬之理接到鐘院長的電話是在早晨七點半。知道馮城昨天沒把鐘蘭馨送走,萬之理急得眼睛都綠了。昨晚上已得到消息,今天上午十點,武漢封城。
他睡衣上披件皮襖就從二樓往一樓跑。
小洋樓在清月別墅區(qū),共三層,是馮城去澳洲的大哥買的。每年過年,幾家人在這里聚一次。平時,馮城在這里守著。今年單位一放假,姐姐馮冰和姐夫萬之理便早早地搬過來住了,而大哥馮路前天來了電話,說武漢的“新冠肺炎”有點厲害,不回了。
敲半天門,馮城才把門打開,眼睛蒙眬,沒睡醒。他昨晚回得晚,開大門時,萬之理記得他正焦頭爛額地與田小夢短信來回。
田小夢昨天來漢,一方面給萬之理送還他丟在她那兒的紅桃木打火機,一方面在武漢買點過年的東西。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見萬之理。沒想到,今天會封城,弄得萬之理知道消息后,四處托朋友找車送她出城。
“那鐘蘭馨,昨天沒送走?”萬之理焦急地問。
“車被她撞壞了,走不了!”馮城沒好氣地說,不自覺地摸摸右臉。
“沒送走,總該說一聲吧?鐘院長一大早電話就來了!他在溫泉,急得像鬼似的!”
“她自己想辦法,我不管,撞壞的車也得讓她賠!”馮城打個呵欠,要關(guān)了門繼續(xù)睡。
萬之理急了,連忙用一只腳頂著門,說:“她想什么辦法,馬上封城了,你趕快梳洗了,去送她!”
“封什么城?”馮城有點糊涂。
“‘新冠肺炎,瘟疫,市政府下了文,上午十點前封城,車不讓出城了!”
馮城瞪大眼睛,似乎也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連忙找出手機,給修車師傅打電話。電話半天沒人接。馮城丟了電話,便去洗手間拉屎、洗漱。
馮城八點多出門,萬之理一直沒上樓??此龃箝T走遠,這才感覺到渾身發(fā)涼,上二樓。他與夫人馮冰分房已好幾年了。馮冰的房沒動靜。鉆進被子,他又給田小夢發(fā)短信,問車到她樓下沒。
短信很快就回過來了:“還沒,你朋友沒接電話,估計車在路上。”
九點多,萬之理接到兩個電話,一個是鐘蘭馨的,說:“這都九點多了,馮城,人毛不見,這可咋辦?”
另一個是馮城的,說:“在門外等一個多小時了,修車廠門沒開,老板電話也不接,這事有點玄,你還是讓鐘蘭馨想其他辦法吧!”
到十點,兩個不好的消息傳來,馮城是電話打過來的,說:“沒戲了,送回賓館了!”
田小夢的短信:“收費站,車堵太多,出不去了!”后面加了一個流淚的表情包!
鐘蘭馨出不了城,無非在鐘院長面前失了禮。而田小夢回不去,就著實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田小夢是溫泉《鄂南文學》的通聯(lián)編輯。編輯部五個人,她主要負責通聯(lián)和辦公室雜務。
萬之理與田小夢認識是在九宮山筆會?!抖跄衔膶W》在九宮山組織筆會,主編宮寒請他去給學員講課。九宮山是湖北消暑的勝地,萬之理對地方滿意,所以,去了。負責會務接待的是田小夢。
田小夢三十歲不到,談過一次朋友,離過一次婚。談的朋友是大學生,沒畢業(yè),人沒了,肝癌!結(jié)婚的是個做印刷生意的小老板,不知從何人嘴里聽說田小夢是個白虎,對田小夢光滑沒毛的胴體,半信半疑,身體掏空,仍造不出種,害怕喪命斷子,與她離了。
田小夢長得實在是漂亮,圓臉挺鼻梁,眼睛雖不很大,但漆黑,不太說話,也不太笑,但笑時,兩邊深酒窩。做事也周全細致,脾氣溫順,從不發(fā)火。許是因為背一白虎的名聲,離婚幾年,沒男人敢碰。
萬之理講完課,在九宮山多待了一天,田小夢全天陪同。兩人在云中湖劃完船,田小夢看萬之理的眼光便有變化了。在九神瀑布,田小夢甚至偎在萬之理身邊與他合了個影。然而,兩人在疊泉溪看景時,出了狀況,萬之理過巖石,把腳崴了,是田小夢一步步把他連扶帶背搞回賓館的。
回賓館,天已擦黑,田小夢全身汗涔涔,卻又滿山尋藥店找回瓶紅花油,幫他涂油揉腳。幾十分鐘,萬之理腳雖疼,但滿眼睛卻只有田小夢薄衣里的兩個飽滿的內(nèi)容上下抖動。他覺得自己有點可恥,但這種偷視卻讓腳疼減緩了許多。
萬之理是典型的中年情感危機。夫人馮冰是出版社編輯,典型的文藝范兒,寫詩上網(wǎng),自開博客和公眾號,每天忙得不亦樂乎。在家務事和情事上卻不上心,過了四十,情事上的應付也不給了,弄得萬之理滿滿的性欲無處發(fā)泄。
萬之理儒雅瀟灑,學問也好,但眼光高,行事嚴謹,所以,出軌的機遇不少,卻從未犯過桃花。離桃花最近的一次,是與鐘蘭馨微信上曖昧了半個月,但知是妻弟馮城心目中的仙桃,于是,馬上收手轉(zhuǎn)身,由衣衫飄飄的風流才子,穿戴上厚重的教授正裝。
田小夢是萬之理極喜歡的類型,性格好,膚白有身段。雖然他也從宮寒口中聽到過田小夢“白虎”之類的話,但他從不信那些邪說歪道。
九宮山之行后,他們的微信便沒斷過。萬之理到底是有妻之人,所以,縱然心藏萬種情愫,但微信的語言卻是清淡內(nèi)斂。
上個月,萬之理去溫泉開會,又約了田小夢單獨吃飯。
地點是田小夢訂的,在溫泉河邊的一個小館子。小館很清靜,窗子外能看見靜靜流淌的河水。
喝了酒,萬之理話很多,單位上的人事關(guān)系,學問上的停滯,甚至把與老婆馮冰不太和諧的事也說了。田小夢只是靜靜地聽,很少插話議論,大多時間是幫萬之理搛菜添湯。
中年危機著實讓萬之理壓抑痛苦,他說到動情處,甚至眼圈都紅了。
田小夢很同情,但找不到安慰的話,只是癡癡地看他,又用一只手,捏了下萬之理的手。
分開時,田小夢主動上前去抱了下萬之理,抱得很輕,卻長久!
打火機和煙忘記在了小酒館,春節(jié)將近,田小夢同意了萬之理讓她來武漢見面送打火機的計劃。
昨晚上,兩人吃了飯,萬之理在離清月別墅不遠的紐賓凱大酒店安頓好了田小夢,原打算今天陪她去購物,結(jié)果,晚上得到封城的消息!
馮冰起床后,一樓的地暖已讓滿屋溫度升高,在一樓客廳吃過早飯,她便穿著睡衣與遠在上海讀書的兒子視頻,兒子萬一在上海一所大學讀傳媒專業(yè),春節(jié)沒回。
萬之理聽見馮冰在視頻中就武漢“新冠肺炎”的事,大放厥詞,連忙擠進視頻對兒子萬一說:“莫聽你老娘的反動話,這瘟疫過來,哪個政府都會措手不及,調(diào)整中尋找正確才是合理手段,多用正能量教育你老娘!”
萬之理說完后便上了樓。在網(wǎng)上查看“新冠肺炎”的情況,越看越害怕。知道武漢為什么封城了,也知道封城過后肯定還有更嚴的措施。
酒店每天的房價是420元,是萬之理提前登記的單人大床房,但田小夢知道房價后死活不讓萬之理出錢,硬把錢塞給了萬之理。房間沒退,田小夢回后肯定沒換房。萬之理設想,如此,若耗上一個月,一萬多,對經(jīng)濟情況一般的田小夢,不是筆小數(shù)!
下午,萬之理采購了口罩、消毒水、體溫表以及水果、泡面等去了紐賓凱酒店。提著兩大包東西剛進大門,便記起一事來,上午鐘蘭馨電話說也住紐賓凱,正想著應戴個口罩,再上電梯,結(jié)果,在前臺與鐘蘭馨碰了個正著。
鐘蘭馨房間里電腦不能上網(wǎng),正與前臺小姐交涉。看見往電梯走的萬之理,連忙招手叫萬教授。奔過去,看萬之理兩包東西,面露喜色,但還是詢問一句:“是來找我?”
萬之理有點慌亂,說:“有個朋友,在七樓!”
鐘蘭馨自作多情的尷尬只在臉上停了幾秒,馬上說:“巧了,我也在七樓!正好去你朋友房間看看,看他那兒有沒網(wǎng)?”
這下輪到萬之理尷尬了,大腦想著各種拒絕的理由,但嘴巴卻不爭氣地溜出個字:“好!”
敲門進房,田小夢見萬之理后面跟著一年輕女子,臉馬上就紅了。鐘蘭馨也半天回不過神。上下打量田小夢,又偵察萬之理,心里似乎明白了一半,酸酸地看著萬之理:“是您學生吧?”
萬之理沒答鐘蘭馨話,對田小夢說:“這是我同事,《寫作評論》編輯部的鐘主任,封城沒能出去。剛在前臺碰著,也住七樓,說是沒網(wǎng),要看你房里有沒有網(wǎng)!”
細心給田小夢解釋后,又對鐘蘭馨說:“《鄂南文學》的編輯田小夢,也算是我的學生吧!”
田小夢恢復過來后,連忙讓座,燒水。又找了萬之理帶來的包里的蘋果,削皮。
鐘蘭馨開了房間的電腦,試了半天,說:“看樣子網(wǎng)線真出了問題,你這豪包也連不上網(wǎng),何況我那標準間?!?/p>
“正想著要換標準間,這大床房,太貴,也不知封城多長時間,愁死了!”田小夢一邊把削好的蘋果遞給鐘蘭馨,一邊說。
萬之理想的是,這田小夢,會來事,見生人不生,居然還話多。
“換什么房?直接把房退了,搬我那,標準間,一人一張床!”鐘蘭馨看一眼萬之理,說。
這話一出,田小夢也拿眼睛看萬之理。只這輕輕的一看,鐘蘭馨便徹底明白是什么樣的情況了。
萬之理說:“若真需要耗些時間,也可以,房費一人一半,減少損失?!?/p>
說干就干。兩個女人,轉(zhuǎn)移東西,萬之理下樓去退房。
萬之理退房時,發(fā)現(xiàn)前臺退房的人不少,從人群中,他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說酒店餐飲部有個師傅出現(xiàn)發(fā)熱咳嗽癥狀,酒店全部餐飲會停擺。
退了房,憂心忡忡上樓到鐘蘭馨的房間,房間里卻多出個人——馮城。
馮城也是來給鐘蘭馨送口罩和消毒用品的。上午沒把鐘蘭馨送出城,馮城多少有點歉意,中午在家吃完飯,手機上又收到鐘蘭馨微信轉(zhuǎn)給他修車的三千多塊錢,這讓馮城更覺理虧?;叵肽樕习さ哪且话驼疲瑩Q一角度,由惱怒轉(zhuǎn)變?yōu)閷λ沸缘母呖矗?/p>
萬之理進門后,感覺時間不長,但面前這三個人的關(guān)系已超乎尋常的熟了。
馮城問姐夫:“那酒店廚師染病的事,你在下面聽說了吧?”
“是呀,餐飲停了,蠻多人在退房!”
馮城說:“這酒店不安全,把他們倆女的丟這兒,怎么辦?”
看見萬之理不吱聲,馮城又說:“我剛才與她們倆商量了,干脆把她們接到我們清月別墅去!反正我們那兒房間多!”
馮城這話把萬之理驚住了,他飛速看了一眼田小夢。田小夢臉色也有些為難,但仍用征詢的眼光看他。
“這,不太好吧!”萬之理猶豫地說。
“有什么不好的,鐘主任是我沒追到手的女朋友,田小夢是來武漢接她回溫泉的老鄉(xiāng)!”馮城是個情商不低的人,一眼早看出姐夫的疑慮。
萬之理有點感激地看鐘蘭馨一眼,又看馮城,心里揣摩著鐘蘭馨在馮城面前是如何介紹的田小夢,仍猶豫。
馮城說:“我姐那人你不了解,除非觀點不同會與你爭吵個你死我活,其他,在街上拉一瘋子回去,她都不會有意見!”
馮城這話既開導萬之理,也說給鐘蘭馨與田小夢聽!
大年三十,鐘蘭馨第一次領教了與馮城的姐姐馮冰政見不同的后果。
一桌子菜是田小夢一個人做的。萬之理打了會兒下手,便被田小夢支出了廚房。
五個關(guān)系復雜的人在一樓坐一起喝酒慶年。
馮冰是個喜熱鬧的人,之前與鐘蘭馨見過,印象一般,對她的老鄉(xiāng)田小夢卻是特別喜歡,田小夢既會做人又會做事,來別墅不到一天,整樓三層的衛(wèi)生打掃得干干凈凈,清理得整整齊齊。三樓一個雜物間,一個書房,清理出來給鐘蘭馨和田小夢住了。
打掃房間時,田小夢才知道,萬之理之前給她說的都是真的,他們夫妻分著房。
馮冰執(zhí)意將一套買了未穿的內(nèi)衣送給了田小夢。萬之理看見,笑著問:“不給鐘蘭馨也送一套?”馮冰說:“商場多的是,她自己不會去買?”
馮冰對她的好,田小夢又感激又慌張,她輕看萬之理一眼,臉上是說不出的復雜。
馮城很興奮,小樓一下來兩個美女,而且田小夢看著讓人喜歡,做人做事也讓人喜歡。雖然鐘蘭馨對田小夢的介紹讓他心存一些猜測,也看出她與姐夫萬之理關(guān)系不一般,但他是個極開通的人,三教九流,朋友多,見識多,天生性善,喜四處幫忙,非常時期,來這么個相當于落難的美人,哪有不盡力呵護的理!他在田小夢的吩咐下,又開車出去買了兩車年貨,回來時,又加買了許多防“新冠肺炎”的物品,甚至還買了個電子紅外測溫儀,回來后就吆五喝六地把人全部叫到一樓,有模有樣的挨個測體溫,說,外面人都沒幾個了,這病傳染性蠻厲害,大家都怕得要死,不敢出門了,關(guān)鍵是體溫和是否咳嗽。以后量體溫,每天一次。
年三十的酒是一瓶茅臺一瓶紅酒。萬之理舉著酒杯說:“今年年三十特殊,鐘蘭馨和田小夢因為封城,加入我們大家庭,添了色彩也添了人氣,剛才網(wǎng)上看到信息,武漢出城500萬人,留城900萬人,新冠確診病人已經(jīng)有四五百例,鐘南山院士明確說,這病人傳人,聽說感染人數(shù)還在大幅增加,所以……”
馮冰煩了,說:“大年吉祥,莫說那么多瘟疫的廢話,倒胃口。家肥屋潤,新年同福!”說著站起來,與大家把酒喝了。
萬之理話沒說完,被馮冰一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田小夢連忙拉鐘蘭馨一起站起來,然后笑瞇瞇看著鐘蘭馨。鐘蘭馨說:“若不是我本家鐘南山說要封城,我和小夢沒福氣加入這么溫馨的家庭,謝謝萬教授、馮老師還有馮城兄弟收留我們!”說完大家又喝了杯團圓酒。萬之理被解圍,也喝了酒,坐下來。
馮冰更正鐘蘭馨,說:“封城的建議是李蘭娟院士提出的,與你本家鐘南山?jīng)]關(guān)系!”
“怎么沒關(guān)系?若不是鐘南山分析出人傳人,武漢會封城?我就納悶,就幾百人,2003年的‘非典疫情比這嚴重得多,也沒封!”
“鐘編輯,看事可不能太幼稚,你以為報紙上說的幾百人,就是幾百人?多用大腦獨立思考地想一想,那網(wǎng)上的帖子沒看?現(xiàn)在各大醫(yī)院擠滿了發(fā)熱咳嗽的人,估計現(xiàn)在死的人,都不止幾百!”馮冰說話有些尖刻不留情面,把鐘蘭馨臉說紅了。
田小夢張大嘴巴,一方面是因為馮冰的危言聳聽,一方面是因為馮冰對鐘蘭馨訓學生一樣的口氣。她用一雙眼睛,央求般看萬之理。
從另一家醫(yī)院換了貨,正準備發(fā)車,一中年女醫(yī)生把郭護士叫下了車,與她說了半天話。
郭護士走到馮城車外面,說:“王醫(yī)生想讓我們的車帶兩個人?!?/p>
馮城看看后面的箱子說:“不知能不能坐得下呀!”
郭護士說:“一奶奶和孫女,看病走了三個小時,王醫(yī)生蠻可憐她們!”
奶奶和孫女不順路,而且還有點遠。
回到銀杏醫(yī)院,已過中午十二點。
找到李院長,說了給朋友父母找床位的事,李院長萬分為難,說哪怕有一點辦法,不解決是個王八!
一番折騰,馮城飯沒吃,累得夠嗆,床位也沒搞到手。坐在車上,想著來回拉的病人和忙得一塌糊涂的醫(yī)院,有些神傷。
拿出手機,翠翠既沒電話,也沒微信,倒是家里臨時組的“清風群”,有馮冰與萬之理的催飯,馮城一直沒進群,馮冰煩了,上了一句:“馮城崽子,外面滿處病毒,還鬼混!飯菜涼了!”
馮城無法,轉(zhuǎn)發(fā)了翠翠發(fā)給他的視頻,上了一句:“送朋友在銀杏醫(yī)院看??!”
剛發(fā)完短信,發(fā)現(xiàn)李院長在外面敲窗。下車,李院長把一個大袋子遞給他,說:“防護服,來回跑醫(yī)院送病人還是要注意防護?!闭f著又在他胸前貼上“銀杏醫(yī)院”的標簽,說:“路上跑,怕交警會查!”
說完,看著他,欲言又止。
馮城說:“李院長有事盡管說!”
李院長說:“找你麻煩,又不能幫你忙,實在不好開口,又是私事!”
“非常時期,大家都難,盡管說!”
“我夫人染上了,沒床,打完針,想麻煩你幫忙送回去!”
早晨,吃了早飯后,萬之理便被鐘蘭馨拉到一樓客廳靠窗子的電腦桌邊,讓他指導她的文學論文《論文學地域化風格》。她先列舉了陜西的紅土文學、文學湘軍、鄂派碼頭文學、東北黑土文學,以及京派小說、新邊塞詩歌等,然后提出地域?qū)ξ膶W審美的影響。她得意地提出一個觀點,近山則渾厚深沉,多出厚重小說,近水則溢靈氣,多出浪漫詩歌。
萬之理聽了半天,沒發(fā)表意見,鐘蘭馨感覺他有點精神不集中。不說了,看著他。
萬之理敷衍地笑笑,說:“論文題目有點大,我們以后慢慢討論!昨天晚上馮冰搞出點事,讓我有點心神不寧!”
鐘蘭馨顯出幸災樂禍的同情神態(tài),問:“是發(fā)現(xiàn)你與田小夢的事?在馮城和嫂子面前,我沒透半點蛛絲馬跡!”
萬之理瞪她一眼,沒回話,把手機掏出來,點開一個頁面,遞給她。是“冰點公眾號”上發(fā)的一個視頻。那視頻是昨天馮城在銀杏醫(yī)院送病人時發(fā)“清風群”的,馮冰把它發(fā)在了她的公眾號上,下面還加了一排字:“銀杏醫(yī)院,‘新冠肺炎病者人滿為患,噩夢從這里開始……”
這視頻影響極大,點擊量已超十萬加,跟帖無數(shù),罵醫(yī)院設施差的,說病毒傳播廣的,恐慌害怕的,無聲流淚的,總之,造成極大的負面影響。
鐘蘭馨看了半天,說:“這種非常時期,發(fā)這視頻,有點蠱惑人心呀,萬一追查起來,對你也不利!”
萬之理嘆口氣:“早晨起來,說了她幾句,與我急起來,說一大堆政府的壞話!這馮城也是,沒事,發(fā)什么視頻在我們的群里!”
正說著,馮冰下來了,說:“暴露真實的社會現(xiàn)象,讓政府重視,讓醫(yī)院整改,有什么錯,一大早嘰嘰歪歪不停!”
“你那是真實社會現(xiàn)象?你能肯定醫(yī)院那些人都是‘新冠?”萬之理說。
鐘蘭馨也跟一句:“視頻下面那排字指向性太強!不良影響也太壞!”
“鐘蘭馨,我和我老公說事,你插什么嘴,我倒不明白了,一來我家就處處不對我意,萬之理也處處護你,難不成是來挑花邊事的?”馮冰早對鐘蘭馨看不慣,也早就積壓了些醋意,終于爆發(fā)出來了。
鐘蘭馨被說得臉通紅,心里的冤枉也有些積壓,說:“我就事說事,你看人看事也太奇葩了吧!我挑花邊事,我有一顆石頭打兩只鳥的能耐?要不是馮城涎著臉非讓我來,我來你的屋檐下挑事!你不待見我,我今天就走!”
“你想走就走,難不成我要涎著臉強留你!”鐘蘭馨的話雖然把她的醋意稀釋了不少,但她硬硬的口氣卻是讓她更惱!
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鐘蘭馨哪里還愿留,轉(zhuǎn)身便去了樓上要收拾東西。
萬之理被兩個女人一鬧,心里慌了,他一點沒想到馮冰把個有隱情的田小夢放得開開的,卻一心盯上鐘蘭馨。
“外面疫情那么重,你把小鐘趕走,讓她去哪,染了病咋辦,她大伯鐘院長千叮嚀萬囑咐,結(jié)果被我們擠對走,你說這鬧的是什么事?”萬之理說。
馮冰被萬之理這么一說,也有點理屈,說:“她要走,我咋辦?她不會把她那老鄉(xiāng)田小夢一起帶走吧?”
萬之理說:“我去留,馮城車不回,她們也走不了!不過再不要用話戧她了!”
馮冰提到田小夢,上樓時,萬之理忽然想到,田小夢到現(xiàn)在還沒下樓,以往,她總是起最早的。這么一想,有些蹊蹺,上三樓,沒去勸鐘蘭馨,而是先去敲了田小夢的房。
田小夢在房里應了一聲,聲音有點虛弱,而且還伴隨著咳嗽。
萬之理大腦嗡了一下。要開門進去,門卻從里面反鎖著。
萬之理慌了。連忙把馮冰叫上樓,一起到鐘蘭馨的房間,指著對面田小夢的房說:“田小夢好像有點麻煩,剛聽見在咳嗽,聲音也虛弱,好像還躺在床上?!?/p>
兩個女人瞪大眼睛,都慌了。
馮冰走過去敲門:“小夢?還好吧,把門打開!”
里面又傳出幾聲咳嗽,說:“嫂子吧?我沒事,估計感冒了,你們別管我,我自己睡一天就好!”
幾個人臉色都有點發(fā)白,心里是萬般的祈求:但愿僅僅是感冒!
鎮(zhèn)定下來,萬之理給馮城打了電話,讓他盡快趕回來,帶些感冒、退燒的藥。
馮城早晨送高杰的父母和翠翠去打針,又被醫(yī)院拉了差,忙完差,匆匆趕回來,已快到中午。
馮城一身防護服,讓馮冰上下消了毒,便拿著電子測溫儀上了三樓!
一邊敲門一邊說:“田小夢,我全身有防護,不會被傳染,你開門,我測測體溫,還有,即使感冒,也得吃藥!”
馮城在三樓敲門時,另外幾個站在二樓走道往上看。
過了很久,田小夢才把門打開。
她的神態(tài)著實讓馮城有點吃驚:驚恐、無奈,還夾雜著滿滿的歉意。像是她給這小樓帶來了災難。
田小夢體溫38.5度。馮城一邊給田小夢倒水一邊說話安慰田小夢,說:“這幾天,我接觸的都是確診的新冠病人,他們咳嗽與你不一樣,他們都是干咳,你這鼻涕眼淚的,更像感冒!”
馮城下來后,老練地做了三項決定:一、鐘蘭馨從三樓搬到一樓住,三樓暫時成為隔離區(qū)。二、樓上樓下進行一次全方位消毒。三、田小夢暫不去醫(yī)院,醫(yī)院人太多!吃了藥若不好轉(zhuǎn),再想辦法!
馮城吩咐完,飯沒吃,又要往外走。
馮冰急了,說:“家里都出病號了,還出去?”
馮城看一眼鐘蘭馨,對馮冰說:“醫(yī)院那邊真忙不來,醫(yī)生一個個都要累癱了。我拉幾個朋友,成立了志愿者敢死車隊,我是隊長,還負責了五六個病人來回看病的接送!外面蠻可怕的,你們在家不知道!”
不到幾天時間,鐘蘭馨發(fā)現(xiàn)馮城的眼神和聲音都變了。這幾天,他早出晚回,幾乎與鐘蘭馨沒打過照面。
馮城走到門邊,又回過頭對馮冰說:“姐,你昨晚上發(fā)的那視頻,最好還是刪了,現(xiàn)在要的是共渡難關(guān)不是?那看病的事,政府也在千方百計想辦法,上午,那銀杏醫(yī)院的李院長,低血糖,累昏在電梯里了!我們真要理解他們醫(yī)院!”
馮城走后,馮冰幫鐘蘭馨把她的東西搬到一樓,兩人又一起全方位消毒殺菌。
萬之理給田小夢熬了粥,燙了軟餅,上樓去叫了無數(shù)次,才將田小夢叫出來,在二樓隔離帶拿了粥和軟餅上去。
三人草草地吃了飯,便各懷心事地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
其實,哪里看得進去,各自都細細地感覺著身體有無狀況。
馮冰小心地問鐘蘭馨:“我們在家要不要戴口罩?”
鐘蘭馨說:“不用吧!”
一連幾天,萬之理變著花樣給田小夢做各種營養(yǎng)餐!
馮冰對鐘蘭馨說:“看我老公,對你的老鄉(xiāng)多好,我生病,他也沒這么細致!”
這話把萬之理說得愣了一下,鐘蘭馨也飛快地看萬之理一眼,又細細看馮冰的表情,放心了,說:“學問大的教授最容易被誘發(fā)同情心!”
田小夢意外生病讓馮冰與鐘蘭馨的關(guān)系緩和了些,似乎也度過了彼此在一起近距離生活的磨合期,了解性格,也就容易在彼此的鋒芒處做些妥協(xié)。馮冰得理不饒人,容不得沙子,與鐘蘭馨在對峙中把沙子給抖掉了,關(guān)系自然也就沒了堵物和硬物。她們甚至還一起出門拿過幾次菜。
疫情把人封在家里,原來對外采購的馮城整天在外做志愿敢死車隊的事,采購的事靠不上他了,田小夢又被隔離在三樓,于是,鐘蘭馨與馮冰各加了幾個買菜買水果的群,群里買東西,到貨便去小區(qū)門口拿。
馮冰執(zhí)拗苛刻,每次拿菜,稍有不如意便把送菜的當兒子教訓。對守門量體溫的物業(yè),也沒好臉色,出院門,每戶有登記,只能一人出大門,馮冰卻不樂意,給物業(yè)人員大理小理地講,講得云里霧里,后面又有排隊出門的,沒辦法,只得兩人一起放行。
鐘蘭馨平時性格還好,與馮冰出去幾次,跟人學人,也變得有些橫了。所以,送菜的,守門的,把這倆女人當奶奶順著。
田小夢病了三天,吃了馮城拿回的西藥,又喝了馮城不知從哪里討的中藥湯汁,感冒日漸好轉(zhuǎn),不發(fā)燒也不咳嗽了。但樓下人一合計,到底是沒去醫(yī)院正規(guī)檢查,終究不能放心,所以隔離始終未解除。
田小夢病的那天晚上,萬之理發(fā)去許多私信,問候的、安慰的、心疼的、纏綿的!
田小夢始終不回信息。快到晩上11點,萬之理急了!發(fā)一條:“再不回微信,我上樓敲門了!”
田小夢終于回了,微信卻嚇人:“悔恨死了!我是害人的白虎,死的心都有!”
一句話,讓萬之理慌了一晩上,又去了十幾個說天說地批迷信的微信,但,田小夢再沒回一句話。
短暫同樓相處,田小夢溫馴賢淑的性格,實在讓萬之理平添許多愛意,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讓他動心,他甚至對她有時對馮城的細致關(guān)心都產(chǎn)生出了些醋意。在這么一個老婆一直在身邊晃的環(huán)境下,他的內(nèi)心被煎熬得厲害!然而,田小夢自從搬進小樓,又被馮冰友好相待,像換了一個人,仿佛真的進入了大家給她設計的鐘蘭馨溫泉老鄉(xiāng)的角色,人里人外,對他都是陌生的尊敬和心理的排斥。劇情拉開,萬之理外表上著力在演好自己的角色,內(nèi)心卻在劇烈地抗拒,而田小夢卻全面進入角色,由一個即將出軌的少婦,向一個良家婦女表里如一地演。
到田小夢病情好轉(zhuǎn),大家的緊張才緩過來。但萬之理之后發(fā)了無數(shù)短信,田小夢始終一字不回。萬之理實在憋不住了,趁馮冰與鐘蘭馨去外面拿菜之時,一個人上了三樓。
田小夢有些慌亂,差點要把萬之理推出門外。
萬之理說:“她們都出去了!”
田小夢說:“我有病,傳染你!”
萬之理上前去摸摸田小夢的額頭,見她不反抗,手滑下來,輕輕摸了下她的臉。
田小夢連忙把他的手抓住,輕輕松開。
“不發(fā)燒,也不咳嗽,應該是好了!”
“若真是新冠,把大家害了,真的要去死!留在世上也是害人!”田小夢說著,眼睛紅了。
“為什么不回我微信!急死我了!”
田小夢很輕地看一眼萬之理,低下頭,半天不回話。
萬之理站起來要坐她旁邊,被她攔住了。
她忽然抬起頭,深深地看他,說:“這幾天,你想方設法給我弄好的吃,蠻感激!但自從與馮大姐認識,她對我好,讓我心里總慌,像小偷一樣,每天慚愧得要命!”
田小夢的話,讓萬之理有點壓抑,想說話,被她用手勢壓住了。
“以前,真的是蠻喜歡你,有學問有風度,待人還好。那次在河邊吃飯,知道你的壓抑,特別同情,這次來,真的是想用自己的身子給你緩解一下,讓你釋放一下的!”說到這兒,田小夢的臉紅了一下,眼睛也有些迷離。這話太直露,萬之理聽得也有些臉熱。
“到小樓后,馮大姐成了我心里的一個大坎,如果滿足了你或者滿足了自己,對馮大姐是大傷害!她人那么好,我覺得我不能禽獸不如?!?/p>
田小夢說完這話,眼睛里已經(jīng)有淚水滑出!
樓下有開門聲,萬之理嘆口氣,低著頭出了田小夢的房間!
“新冠肺炎”疫情,進入二月份便出現(xiàn)暴增,到2月3日,全國確診感染病例已超兩萬,而且每天幾千地増長。而武漢是疫情的重災區(qū)。
武漢封城,原定春節(jié)假期延長至2月2號,又再一次延長至2月14日。不怕狠的武漢人,被疫魔重重地擊了一掌,害怕了,配合政府,躲在家,不再敢出來。
田小夢感冒發(fā)燒,痊愈后,又被多隔離了幾天,下樓來時,臉變圓了些,水色更好了!鐘蘭馨說:“都是萬教授的肉元子湯給養(yǎng)圓了?!?/p>
馮冰說:“你老鄉(xiāng)染病,你操了多少心?弄過一餐飯?不都是老馮像老媽子一樣精心伺候?”
田小夢被說得臉有點紅,走到萬之理面前,鞠了個躬,說:“謝謝萬教授!”
萬之理看田小夢的臉確實長圓了些,說:“病好就好,以后改稱大哥,我收你這圓臉妹子!”
田小夢抬起臉,表情萬分復雜地看著萬之理,叫一聲:“哥!”這一聲叫,竟把她的眼淚叫得滾滾而下。
田小夢第一天替馮冰與鐘蘭馨去小區(qū)外拿菜,便被社區(qū)給拉了差。疫情日漸嚴重,清風小區(qū)已出現(xiàn)多例感染者,所以小區(qū)管理也不斷加碼。原來管理的是物業(yè),現(xiàn)在社區(qū)的人也加進來了。守門測體溫,滿樓道消毒,戶戶排查!
田小夢走到大門口時,正遇上看門的大媽與一老大爺扯皮。
老大爺不戴口罩出門被攔,硬闖,被大娘死死拽住,發(fā)了火,生生把大娘推出幾米遠,摔倒在一個樹干上,耳朵被擦出了血。
社區(qū)很快來了人,把老大爺架走,又帶大娘去抹藥包扎??撮T缺了人,社區(qū)叫陶峰的負責人讓田小夢臨時替代。值勤的紅箍箍在田小夢的手上一箍竟是一天。
看門的大娘其實也是小區(qū)的業(yè)主,是社區(qū)招募的。田小夢查體溫、登記、協(xié)調(diào),待人處事和順,做事井井有條,被陶峰看中,查了她的健康情況登記,又要了她手機號和微信后,招募她去幫忙。
田小夢領了一堆文件和工作安排表,到下午接班的人到了,才回家?;丶业穆飞暇尤慌龅今T城回小區(qū)的車!
車上,馮城又興奮又激動地對田小夢說:“晚上電視里有對我的采訪,中央臺!”
難得馮城早回一次,難得他能回來吃晚飯。
萬之理做的晚餐很豐盛,大家在一起還喝了酒。吃完酒,便被馮城一人不落地拉在沙發(fā)上看有他露臉的電視。
中央十三臺,快到九點,馮城真的出現(xiàn)在屏幕里。
馮城回答記者的第一句話便把大家嚇一跳。記者問馮城為什么會想到組建“志愿者敢死車隊”?
馮城回答:“被忽悠了!”
采訪記者瞪大眼睛。馮城說:“銀杏醫(yī)院院長急事用我的車,我想幫他辦事套近乎,為朋友的父母解決床位,結(jié)果兩個醫(yī)院都缺車,事辦了一天,院長還是沒給床位,還托一私事,讓把他染病在醫(yī)院打針的老婆帶回去!事雖沒辦成,但蠻感動,疫情來得猛,好多醫(yī)院蠻難的,前天,那院長還暈倒在電梯里了,得幫下他們不是。敢冒險出車的人基本沒有,所以,拉了幾個朋友入伙,又在群里發(fā)動了一下,才有了這敢死車隊!”
記者用了“感動”和“平凡人的責任和偉大”來評價馮城與他的車隊。
新聞播完,馮城用得意的眼光看著大家,等待著在座的人贊揚。
然而,大家都默默的,不說話。馮城急了,用手肘碰一下坐在旁邊的鐘蘭馨:“美女,夸幾句不行?這些天,我到處賣命,都快成英雄了!那什么?平凡人的偉大!”
鐘蘭馨深深地看他一眼,說:“蠻上鏡的,男人有擔當有責仼,才顯得更帥!”
馮冰說:“帥什么帥,每天到處亂闖,最重要的是要保護好自己,還敢死車隊,聽著就讓人擔心!”
萬之理問:“你以前天天帶去打針的人,好些了嗎?那個,叫什么,翠翠?”
這話一問,馮城的眼睛暗了些,說:“翠翠不太好,進重癥病房了,聽說明天還轉(zhuǎn)運進火神山醫(yī)院,其他,大部分都在家隔離,不過今天有特別好的消息,要建方艙醫(yī)院了!政府這著棋,讓蠻多人有救了!”
“蠻嚇人的,何時是個頭,兩萬多人了,比2003年的‘非典人數(shù)都翻番了,連那個人民醫(yī)院的李醫(yī)生也被感染了!”馮冰憂慮地說。
“也找不到特效藥!”田小夢說。
“前幾天,大家都去瘋搶什么雙黃連,后來被證實,沒什么用!”萬之理說。
“聽說有一種叫瑞德西韋的藥,馬上進入試驗階段,但愿這藥靠譜!”鐘蘭馨說。
“現(xiàn)在,我最佩服最尊敬的是那些醫(yī)生,我們坐在家,他們每天冒著風險搶救病人!聽說醫(yī)生被感染的不少!”萬之理說。
“是呀,那電視里好多畫面,蠻感人,以前我還跟著別人罵過他們醫(yī)生,說他們千方百計多收錢,不好好治病,現(xiàn)在想,沒有他們,這武漢,不要一個月,就肯定成為死城!”馮冰說。
馮城忽然來了電話,說了幾聲,怕吵到大家,回自己房說去了。
大家看了會兒電視,散了。
鐘蘭馨洗了澡,在自己的房間轉(zhuǎn)悠了一下。田小夢解除隔離后,鐘蘭馨沒搬上去,仍住一樓。她忽然想到個事,去馮城房間敲開了他的門。
看鐘蘭馨穿著睡衣進來,馮城的眼睛有點放光。鐘蘭馨對他嫵媚地笑笑,在他的床邊坐了下來,挨得有點近,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撩得他有些慌神。
她不說話,只拿一雙大眼睛看他。
馮城摸摸右臉說:“姐姐,莫拿狐貍眼勾我,又讓我理會錯了意思,挨打!”
鐘蘭馨笑了起來,說:“什么事都有個水到渠成,哪有像你那樣的,自以為長得帥,所有女人都會搶著與你上床!你說我打得不對?”
“好,好,莫揭我的疤,這狐貍眼一勾魂,就知有事求我!說,什么事?辦不到莫怪我!”
“大英雄,肯定能辦到!這不政府又讓我們再窩家里十幾天,這十幾天總得做點事吧!我論文的題目,你姐夫說太大,也舊,不好寫,我想著以前還構(gòu)思了幾篇,但U盤在辦公室!”
“明白了,讓我明天帶你去單位?”
鐘蘭馨長睫毛撲閃一下,算是點頭。
馮城想一下,說:“帶你出去,以我現(xiàn)在的能耐,問題不大,但你不怕?”
“怕呀!”鐘蘭馨裝出一副可憐相。
“明白了,送你出去,還要幫你搞套防護服,還有護目鏡?”
“馮哥現(xiàn)在的情商,沒得說!”
馮城想了一下,說:“問題不大,但,怎么報答?你知道,我這人,蠻勢利的!”
鐘蘭馨裝著抿嘴瞪眼。
馮城指著右臉:“打過的,Kiss一個!”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
進來的是端著一碗銀耳湯的田小夢。田小夢看見鐘蘭馨也在房里,有點尷尬。馮城連忙站起來接了碗。
鐘蘭馨酸酸地說:“聽馮教授說,每晚一碗銀耳川貝雪梨湯,怎么我們沒這待遇?”
“這不是田妹妹疼我嗎?”馮城說,放肆地把田小夢肩膀一摟。
這時,門又被推開了,馮冰進來了,看見眼前狀況,嚇一跳。
田小夢臉囧得通紅,推開馮城的手,說一句:“沒正形!”走了。
馮冰正色地對馮城說:“在家手腳老實點,莫流里流氣!”
馮城之前讓馮冰在她的公眾號幫忙為醫(yī)院募集口罩,馮冰很賣力,發(fā)動了幾次,但沒人應,剛才終于有人留言答應幫忙了,但口罩太緊缺,買不到,提供的是兩千碗白米飯。馮冰急著下來,說的是這事。
白米飯自帶菜,放進微波爐加熱后便可食,醫(yī)院也十分需要。
馮城記了捐飯老板的電話,千恩萬謝把姐姐送出門!
鐘蘭馨也走到門外,對馮城做一個掐的手勢:“手腳不老實,有人收拾你!”
早晨,鐘蘭馨聽見馮城房的開門聲,也連忙跟著起來了。
田小夢做的早餐,馮城與鐘蘭馨等三人一起吃了。
田小夢社區(qū)值班,上了馮城的車。車子要發(fā)動,鐘蘭馨戴了口罩也跟了來,上了車。馮城回過頭,問:“你干嗎?”
鐘蘭馨說:“昨晚不說好了,帶我去單位?”
“戴個口罩能亂跑?下去!我去了醫(yī)院,忙了事,拿了防護服,中途找時間來接你!膽子超過體重!”
鐘蘭馨灰溜溜下車,看著車子一溜白煙開遠。
萬之理與馮冰下樓吃過早飯,與鐘蘭馨一起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大家最關(guān)心的是電視播報的“新冠”病例增長數(shù)字。
馮冰氣鼓鼓不出聲。鐘蘭馨看一眼萬之理:“誰又得罪了馮老師?”
萬之理說:“誰?云南的一個詩人!”
“屁,他也配當詩人?拿詩污蔑我們武漢人,太惡毒了!”馮冰說,滿臉是怒火。
鐘蘭馨知道是什么事了,這詩徹底激怒了敏感的湖北人。
鐘蘭馨說:“那首詩,我看過,帶點詼諧和幽默,若不是許多地方不明真相的人把湖北人當瘟疫傳播的引子,讓武漢人窩火,何至于引起一片謾罵?詩歌現(xiàn)在邊緣化,前些年有余秀華的一首《穿越大半個中國來睡你》,影響不小,現(xiàn)在,這詩,不管好壞,影響超大!想想,好像詩歌沒被邊緣化!”
“鐘蘭馨,你什么心態(tài)?武漢人,水深火熱,配合國家封城抗疫,在外的武漢人處處受歧視,這病是我們武漢人有意要害別人?為什么對我們這樣,你居然還這么心平氣和,談什么詩歌影響,簡直就是武漢人的叛徒!”
“莫激動,莫激動!我同意馮冰的觀點,這首詩大大傷害了武漢人的情感,把我們的痛苦、我們的生死當佐料調(diào)侃,實在淺薄。不過,鐘主任沒與你一起罵那詩人,也不好說她是武漢人的叛徒不是!”萬之理怕又有火藥爆炸,連忙勸和。
鐘蘭馨不是第一次領教馮冰的偏執(zhí),沒有就“叛徒”的話再趕話,看著萬之理,兩人忍俊不禁地一笑。
萬之理對鐘蘭馨說:“現(xiàn)在湖北人武漢人都脆弱,心驚膽戰(zhàn)地關(guān)了十幾天,疫情還遠遠沒到頭,相當于頭上被新冠瘟疾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沒能力還手,躲進家憋屈著,氣沒地方發(fā),被憋成火藥桶了,那網(wǎng)上一有火星子,就引爆?!?/p>
鐘蘭馨說:“是呀,大家都憋出逆反心理了?!?/p>
“這逆反心理是心理學家普拉圖諾夫在他的《趣味心理學》里提出來的,大體表現(xiàn)是,對正面的榜樣性的無端懷疑,甚至否定,對片面的不良的甚至陰暗的持認同感,慢慢就形成單值、單向、單元、固執(zhí)偏激的思維模式,形成狹隘的心理習慣,無論何時何地都與常理背道而馳!”萬之理開始用教授的名頭說話了。
但這次鐘蘭馨卻不買賬,說:“你說的那話,我也不完全贊同,與常理背道而馳不能說就是狹隘,那社會進步、創(chuàng)新不都是要打破常理,沖出樊籬的嗎?”
兩人熱烈地討論著,忽然發(fā)現(xiàn)馮冰坐在旁邊一句話不插,一動不動。仔細再看,發(fā)現(xiàn)她盯著電視,淚流滿面。電視里正播放的是全國各地白衣天使離家支援湖北的場景,其中有女兒朗讀寫給母親的一封信的場景。萬之理與鐘蘭馨不出聲了,把眼睛聚在屏幕上。
馮城來接,鐘蘭馨穿了防護服,坐上馮城的車。
馮城的車上居然安了個車載臺,按馮城的說法,用的是UFH頻率,三十里以內(nèi)都能正常通話。車載臺里不斷有聲音傳出來。
出小區(qū)門時,車被值勤的田小夢攔了下來。
馮城按下車窗,指指前面貼的由疫情防控指揮部核發(fā)的通行證,說:“妹妹,別人都不敢攔我的車,就你敢!”
田小夢沒吱聲,給兩人測了體溫,又順手將馮城手中正抽的半截煙抽走,丟地上,然后在手上噴了酒精,搓搓,再用手給馮城把口罩戴好!
出小區(qū),鐘蘭馨對馮城說:“車上抹下口罩抽煙真的是蠻危險,你這車,病毒多了去了!聽說現(xiàn)在還有一種叫氣溶膠的說法,不定藏在哪,聽姐姐的,以后千萬莫要在車里抽煙!”
馮城看鐘蘭馨一眼,說:“兩個妹妹對我好呀!”
路上基本沒車,碰到檢查的崗亭,兩個交警居然同時給馮城的車敬了個禮。
車載臺不斷有請示馮城事情的聲音。馮城一邊接電話,看短信,一邊對著車載臺吩咐事。
其中有個聲音讓鐘蘭馨吃驚不小。聲音是:“馮褲子,馮褲子,金銀潭那兩個白包我搞不了,搞不了。”
馮城問:“不是說不讓我們私車拖嗎?為什么,為什么!”
“說騰不開車,騰不開車!拉人辦事可以,拖尸體,真的不行,真的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我辦完事去拖,辦完事去拖!”
鐘蘭馨問:“白包就是尸體?”
“是呀!”
“你以前拖過!”
“拖過!”
鐘蘭馨不自覺朝后面看看,沒吱聲了。
“他們?yōu)槭裁唇心泷T褲子!”
“大概覺得我長得帥,褲帶子肯定不緊,就叫起來了吧!”馮城凝重的神情變緩了!
鐘蘭馨在馮城背上打了一下:“這可怕的環(huán)境,還忘不了風流!以后,沒疫情了,我找一鐵鏈子做你的褲帶,看它還松!”
這話讓馮城敏感地側(cè)過了頭,說:“這話意思,同意讓我做你的狗,幫你看門了?”
“做豬也可以,但不許拱白菜!”
鐘蘭馨翹著嘴說。
馮城有點激動了,拿眼睛認真看了鐘蘭馨一眼?!坝辛四氵@翠得流水的白菜,那其他的,都不叫菜。”馮城說著,手又有點不老實了,摸鐘蘭馨的大腿,但手卻被鐘蘭馨抓住了,說:“臉不疼了?”
馮城說:“這一封城,憋十幾天,總得給點福利,緩解緩解不是?”
“都成抗疫英雄了,卻還是個流氓坯子!”說著,鐘蘭馨把抓馮城的手慢慢上移,到自己的胸部,然后使勁按了按!
這次是馮城不好意思了,臉居然紅了一下。他這種神態(tài)讓鐘蘭馨心里生出些敏感的喜。她看著他的窘樣,笑笑,說:“昨晚不是要回報嗎,回報了哈!”
馮城抽出手,繞過鐘蘭馨,將她摟了一下:“你自愿的,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必須我愿意,我拿手動你才行,你的爪子必須老實!”
“好,好,以后你就是我馮褲子的皮帶!”
兩個人心里發(fā)燒地安靜了一下。
鐘蘭馨想到一事,對馮城說:“你先把那車載臺關(guān)一下,我給你說個事?!?/p>
剛才他們說話,車載臺總有聲音。
馮城關(guān)了,看一眼鐘蘭馨。
“田小夢,蠻可愛,但你不能動心思!”
“說什么話?田小夢,良家婦女一個,你的老鄉(xiāng),我充其量當妹妹疼!”
“雖然是老鄉(xiāng),其實封城之前,我原本不認識她!”
馮城有點驚訝,看著鐘蘭馨,然后“哦”了一聲,說:“真被我猜到了!”
“你猜到什么了?”
“她是萬之理的人?”
“我的感覺,他們肯定有點什么,但好像還沒到越界的程度!那天換房時,我仔細看過床單!這事千萬不能讓你姐馮冰知道!”
馮城看著鐘蘭馨:“說一句話,只當我沒心沒肺亂猜疑!不許冒氣!”
“說!”
“你以前好像對萬之理也有些暗戀?”
鐘蘭馨沒想到馮城問得如此直接。不作聲地低下頭。
馮城說:“我姐夫萬之理瀟灑儒雅,學問也好,我不介意,只介意以后!”
鐘蘭馨想了會兒,鄭重地說:“以前確實有暗戀!但這十來天,暗戀真的沒有了,崇拜和欣賞還有!”
馮城知道,鐘蘭馨是那種有些心機,但骨子里不太假的人,這話他信。
“其實萬之理人不錯,我姐又是個不太懂風月的人,估計這幾年,雌性激素也不分泌了,萬之理焦慮壓抑,人又放不開?,F(xiàn)在有了一個蠻好的田小夢,對他們,我真談不上反感!”
對馮城的大度和包容,鐘蘭馨著實有些贊嘆。她忽然又想起一事,看著馮城,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講。
馮城看出她的心事,說:“都是我的人了,在我面前,直說!”
“這幾天,我出去拿菜,總看田小夢旁邊坐一男人,那人既不是社區(qū)的,也不是物業(yè),聽說是五棟的業(yè)主!”
“就是那禿子?戴一眼鏡?早上岀門時也在!”
“對,對,就是他,見人一臉獻媚的笑,別人叫他,什么,禿海馬!真名叫馬海!”
馮城笑笑:“正常,田小夢秀色可餐,那老家伙,吃不到嫩草,起早貪黑巴在嫩草邊嗅嗅草香,解解饞,也是可以理解的!”
鐘蘭馨說:“我們清風社區(qū)有個群,叫清風月,買菜的,曬菜的,說家長里短的,討論疫情的,蠻熱鬧,我與一個叫清風玉蘭的大媽投緣,通了私信。聽她說,那禿海馬蠻色的,性欲特強,他老婆年紀大,被他整怕了,躲澳洲她兒子那兒去了。那馬海據(jù)說是在一個大學做網(wǎng)絡管理的,不知怎么就發(fā)了財!”
馮城說:“那孫子真敢動田小夢一根毫毛,我整死他!”
車子一路暢通,進了大學校門,到了《寫作評論》辦公樓樓下。
鐘蘭馨對馮城說:“我拿U盤,還想帶個采訪筆。”
“干嗎?”
“你上午不是還要送《國家畫報》的記者去火神山,我也想過去看看,我以前可是名記,這疫情,你們都當英雄,我也總得出點力,做個通訊報道不是?”
看馮城有點猶豫,又說:“這不是想與你待一起的時間長一點嗎?放心,有防護服,沒事的!”
《國家畫報》的兩個攝影記者,一個叫周易,一個叫李慎。李慎是跟班,嚇人的火箭筒攝影器材,他一個人搬。
聽說車上的美女叫鐘蘭馨,周易來了精神,說:“鐘記者有緣,幾年前,你們晚報與《湖北畫報》聯(lián)合搞的‘湖北改革開放圖片展,有我的兩張照片。當時籌辦人有個叫蘭馨的,聽名字,我就想著是個美女,沒想到是美女中的女神級別!”說著就吃力地從防護服里掏出手機加微信。
鐘蘭馨說:“我們那報紙散伙了,現(xiàn)在在大學里的《寫作評論》討生活。今天火神山正式接收病人,想重操舊業(yè),托你們的大名頭,為火神作點宣傳報道,也算為武漢做點事!”
“那太好了,我們拍,你來寫,特聘蘭馨小姐《國家畫報》臨時記者!”周易是爽快的北京人。
鐘蘭馨指指馮城,說:“他也是我們《寫作評論》的干事,現(xiàn)在是鼎鼎大名的志愿者敢死車隊隊長?!?/p>
周易在后面拍拍馮城的肩,說:“厲害,武漢人蠻牛的!”
火神山在蔡甸,路程有點遠。
周易說:“火神山,不容易呀,7500人,10天,建筑面積3.4萬平方米,1000個床位,說起來,哪有人敢相信!”
李慎說:“所以說,一些老外說我們是假的,又說,都是些集裝箱式箱體活動板房,不具備實施外科手術(shù),所以,不能叫醫(yī)院!”
“屁話,治病救人的地方不叫醫(yī)院叫什么,鐘記者,你好好寫,我們好好拍,我們用實拍照片和文字,讓那些質(zhì)疑的老外閉嘴!”周易說。
馮城說:“我們還有一個雷神山,也快建好了!”
“一個火神山,一個雷神山,這名字起得有味道!哎,蘭馨,考一下你,為什么在武漢起一個火神山的名?”周易問。
鐘蘭馨想了一下:“我的理解不一定準確。楚文化傳說中,湖北乃古楚之地,而楚國人被認為是火神祝融的后代,我想這應該是其中的掌故之一吧!”
周易說:“嗯,有學問!但我理解應該還有一種含義。在八卦命理中,春天木旺,火相,木生火,火克金。而命理中,木主肝,火主心,金主肺,以火克金,這不就應了火神山克了新冠肺了嗎?這起名的人,肯定是個懂國學的人!”
“周老師這周易的名,還真不是浪得虛名!”鐘蘭馨笑著說。
馮城也佩服地回頭看了周易一眼。
有人贊賞,京片子周易更來了勁,說:“火神山的Logo,你們估計也看過吧,那設計者也絕對是一高人,那Logo中間畫的是一葫蘆,那葫蘆代表什么?肚大且空,吸納吉祥之氣,且可生旺化煞!古語常有惟楚有材之說,就這一名一Logo,實在才氣逼人!”
馮城說:“您說的葫蘆,確實有含義,葫蘆那植物,生命力特強!古時不也有懸壺濟世的說法嗎?”
“你們說,火神山有這么多吉祥濟世的內(nèi)涵,既有天諭,又有人之善愿,武漢的疫情,來勢猛,退得肯定也快!”
一路說話,很快到了火神山醫(yī)院。
火神山醫(yī)院已交付解放軍支援湖北醫(yī)療隊。院長張思兵太忙,馮城將周易他們?nèi)私唤o政委原華,又從他們那兒找到王翠的病房,然后對鐘蘭馨說:“你們先采訪,我看了翠翠,就回去辦事,下午來接你們。”
翠翠的病房在感染三科一病區(qū)32床。
隔著玻璃,馮城在外面站了許久,翠翠側(cè)臉時,才看見在玻璃外的他。
她臉色蒼白,眼睛深陷,看見他時,忽然精神地坐了起來。
馮城連忙豎起兩個大拇指鼓勵她。她臉色僵硬,但還是擠出了一絲輕松的笑。
馮城與鐘蘭馨回到家時,天已擦黑,萬之理與田小夢坐在火鍋邊等他們。
田小夢過去一邊給他們?nèi)硐?,一邊幽幽地說:“馮姐關(guān)在房里一天沒下樓。好像還哭過!”
坐上桌,馮城問萬之理:“我姐又犯什么毛病了?”
萬之理說:“早上看電視,看哭了,上樓去寫詩,寫一天了,一邊哭一邊寫!只知道你姐是網(wǎng)紅,現(xiàn)在記起來了,你姐以前寫詩名氣也是不小的!”
鐘蘭馨的紀實報道文章《火神山的“火神”》很快在湖北官方報紙刊登出來了,配有大量圖片的《火神山——湖北的“小湯山”》在全國各大自媒體刊發(fā),文字統(tǒng)籌署的是蘭馨。將圖片加音樂在抖音上放了,各大公眾號轉(zhuǎn)發(fā),一時間,蘭馨的名字在網(wǎng)絡上頻頻出現(xiàn)。
萬之理說:“清月別墅十號樓,武漢民間抗疫的一個聲道!”
馮冰說:“信不信,過幾天,這聲道會加一個擴音器!”
馮城當著眾人面摟一下鐘蘭馨,說:“我的女人,厲害了去,我起早貪黑忙乎十幾天,抵不過她一個上午的影響,這學識的濃縮,就是厲害!”
田小夢說:“蘭馨姐的文筆還真是好!”
上午,馮城輪休一天,一懶覺睡到十點多,吃了早飯,便大動靜地求人幫忙,要洗頭吹頭。嫌浴室的瓷盆太小,便在瓷盆上放一大臉盆,鐘蘭馨幫助洗頭,田小夢負責拿桶接熱水。馮冰進浴室,看著兩個女人忙一個頭,說:“他自己沒手,你們把他當皇帝寵!”
鐘蘭馨一邊給馮城洗出滿頭的白泡,一邊笑著對馮冰說:“難得有時間在家撒次嬌,也讓他過過皇帝癮!”
馮冰說:“樹起來一大筒,撒嬌,惡不惡心!”
馮城從盆里抬起臉,眼睛被泡沫染得睜不開,嘴里說:“姐,頭洗了,你幫我吹,這倆小娘子,吹頭水平肯定不如你!”
“吹你個頭!”馮冰罵一句,走了。
馮城沒聽清。鐘蘭馨說:“答應了!說的是,吹你個頭!”
鐘蘭馨讓田小夢把第一盆臟水倒了,換上干凈水,手摸,燙了些,讓田加了些涼水。
馮城問田小夢,上午怎么沒去社區(qū)幫忙?
田小夢說讓社區(qū)換成下午班了。又對鐘蘭馨小聲說:“那五棟叫馬海的男人,不知什么毛病,天天早上坐旁邊,又沒事,纏著你,煩死了!”
“就那禿頭,戴一眼鏡?”馮城問。
“是,聽他說,還是教授!”田小夢答。
“什么教授,就一私立學校管電腦的,他教授?他給我們正牌萬教授拎鞋都不夠份?!辩娞m馨說。
鐘蘭馨放客廳的手機響了,她洗了手,對田小夢說:“你幫忙,多洗一下,那頭發(fā)里估計病毒不會少!”
電話是鐘蘭馨的領導馬社長打來的,他還在江西,對鐘蘭馨在疫情期間對火神山的報道贊譽有加,又提到馮城,說,那家伙平時吊兒郎當,關(guān)鍵時候成了真漢子。還說他們倆為《寫作評論》長了臉,連校長都有電話表揚。使勁地夸獎了一番后,又說,聽說你和馮城關(guān)一棟樓了,你轉(zhuǎn)達校長對馮城的表揚,校長說了,他若有上進心,可以火線入黨!
鐘蘭馨接了電話,滿臉興奮,向馮城激動地復述了。
馮城說:“以前也想入,但總怕我這人把黨給玷污了,現(xiàn)在覺得,踮起腳,應該夠得上了!”
洗完頭,馮城頭上滴著水左纏右纏,又有鐘蘭馨幫忙求情,馮冰沒法,只得幫馮城吹頭。
吹完頭,馮冰召集所有人在客廳沙發(fā)上坐成一排。問:“都忙完了?”
大家不作聲,看著她。她讓田小夢把電視關(guān)了。然后鄭重地說:“湖北省婦聯(lián)約稿寫首歌頌白衣天使的詩,這些天,看電視,也一直想寫,詩寫完,眼淚也流完了,昨晚上合成好,早上剛發(fā)過來,大家一起聽聽。”
馮冰說著把手機微信視頻點開。
沉重而渾厚的音樂過后,一男一女,湖北兩個著名播音員低沉的聲音一下子灌滿整個房間:
天使在飛
天使在飛
己亥年暮云低垂
荊楚大地
流疫千里
我看見天使在飛
在我們的頭上飛
在我們的身邊飛
在我們的心頭飛
帶著愛飛
帶著淚飛
……
天使起飛前
蝙蝠已隱形飛
山雨欲來風滿樓
黑云壓城城欲摧
干咳黃鶴樓
低燒長江水
大武漢撕心裂肺
全中國如芒在背
……
天使在飛
三萬天使在武漢奮飛
四大天團在武漢交匯
三千天使受傷折翼
八方巾幗不讓須眉
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中
讓女性的愛心細心耐心拯救人類
紛紛倒下的,多是親親寶貝
溫暖身心的,一輪明月清輝
……
近百行詩,朗誦者的聲音帶著哽咽。
聲音完后,整個房間忽然靜了下來。大家都默默流淚。田小夢抽張餐巾紙擦了淚后,又將紙盒一一遞給在座的人。
鐘蘭馨一邊擦淚一邊說:“真是首感人的好詩,打動我了!”
馮城說:“姐是真詩人,沒想到感人的詩像催淚彈一樣!滿滿的正能量!”
萬之理說:“特殊環(huán)境下就會有特別的好詩,聽者也很容易被感染,作為朗誦詩,在注重音韻的同時,還把內(nèi)容表達得如此感人,把對天使的感激之情、熱愛之情表現(xiàn)得如此淋漓盡致,馮老師,詩言志,詩聚情,淚水滴出的詩是心里的聲音,真的,非常好的詩!”
田小夢說:“朗誦也蠻好的,也是用心靈在朗誦?!?/p>
馮冰將手機給鐘蘭馨看,說:“出來還不到一小時,點擊已有幾萬了!”
萬之理對鐘蘭馨說:“鐘主任,這幾天,你給我看的你要寫的論文題,我都覺得角度不太好,馮老師的詩一出來,我剛才忽然有了靈感,想到個好的,你覺得怎么樣?”
鐘蘭馨忙說:“好呀,教授指點迷津!”
萬之理說:“《網(wǎng)絡文學對現(xiàn)實的關(guān)照和批判》!目前網(wǎng)絡文學良莠不分,也缺少主調(diào)和指導評論,疫情期間,你也看到了,網(wǎng)絡文學對現(xiàn)實的關(guān)照超乎想象。這個角度新穎,也有意義,云南的那首與馮冰的《天使在飛》,正反素材,還有許多,包括一些紀實文學,真的,你往這方面想想!”
鐘蘭馨想了想,說:“這個角度還真不錯。”又側(cè)臉對馮冰說:“馮老師是網(wǎng)絡文學的大咖,幫幫我!沒辦法,明年沖副高,要有好論文墊著才夠得上呀!”
“我聽說憤怒出詩人,我姐,這算是悲憫出詩人吧?”馮城沉在剛才的詩里,還沒出來!
萬之理說:“詩與小說不一樣,內(nèi)心要受到大的撞擊,才能出好詩,你說的憤怒也好,悲憫也罷,都是內(nèi)心撞擊后的外在表現(xiàn),說一個更嚇人的,估計你們沒聽說過,絕命出好詩!”
馮城睜大眼睛,田小夢也被萬之理的話吸引住了。
萬之理說:“兩百多年前的嘉慶年間,冬天,通州城的郊外,一個凍死的叫花子懷里揣著首詩,關(guān)于這個乞丐的生平已不得而知,由于這首詩寫得太過經(jīng)典,所以影響極大,當?shù)氐闹莨僮x了詩后也唏噓不已,將他埋葬,立了個墓碑,上書‘永嘉詩丐之墓。這首詩又稱為絕命詩!”
“那詩是怎樣的?”田小夢在萬之理旁邊蹲下,看著他。
“身世渾如水上鷗,又攜竹杖過南州。飯囊傍晚盛殘月,歌板臨風唱曉秋。兩腳踢翻塵世界,一肩挑盡古今愁。而今不食嗟來食,黃犬何須吠不休?!比f之理一字不漏讀了這首詩。
鐘蘭馨說:“這詩,我也知道,但哪里記得全,萬教授,你大腦怎么就那好使,裝滿了東西!”
馮城由衷地感嘆道:“難怪,我們大學的學生都喜歡聽姐夫的課,真正是肚子里有貨!”
田小夢不語,癡癡地看著萬之理。
下午,小區(qū)人忙不過來,田小夢一個人挨戶測體溫。到五棟那個叫馬海的樓,實在不敢一人去,電話打給鐘蘭馨,說:“測體溫,五棟馬海,姐姐陪陪我!”
鐘蘭馨知道是去五棟馬海家查體溫,下來與田小夢一起去了。
田小夢到社區(qū)幫忙的第三天,那馬海便每天像影子一樣跟上了田小夢。開始,田小夢看他熱情、有禮貎,沒太在意,還與他互加了微信,但之后,便覺得不大對頭。每天上午那馬海出門拿了菜,只要是田小夢當班,他就不走了,坐在旁邊,一雙小眼睛上上下下看田小夢,直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微信也是不停地發(fā),發(fā)一些他年輕時的照片,他風光時與大領導的合影。最奇葩的是,昨晚上十二點,發(fā)過來一張《巴黎圣母院》的圖,文字為:“十棟的圣母院,住著美麗的愛斯米蘭達和道貎岸然的克洛德,而正義的卡西莫多,關(guān)在五棟!”對這個丑且怪的人,田小夢著實有些害怕。
馬海院子門是開了,進樓下,按了門鈴。門里沒回應,也聽不到下樓的腳步聲,鐘蘭馨與田小夢準備轉(zhuǎn)身走時,門忽然被拉開了。
看見門外站兩個人,馬海肥肥的臉上,露出一絲失望,細細端詳幾秒鐘蘭馨后,眼鏡后的小眼睛馬上瞇成一條縫,說:“辛苦了辛苦了,外面冷,進屋測吧!”
田小夢要進去,被鐘蘭馨攔住了,沒好臉子地說:“就外面測!”
馬海瞇縫眼沒展開,馬上收住了,理解地笑笑,把額頭朝田小夢湊過去,田小夢要舉測溫槍,又被鐘蘭馨拍一下:“測手!”
馬海的眼睛冷了下來,伸出手,一邊測,一邊說:“十棟人不少,三女兩男,關(guān)系復雜呀!”
“有病吧,輪到你查戶口!”鐘蘭馨火了。
“莫敏感,我又沒說什么,網(wǎng)絡時代,誰不知道誰!”
“是呀,誰都知道誰,你是小區(qū)有名的禿海馬,每天色瞇瞇到處找腥!”
“我色,也就色在外吧,你們樓里那萬教授,唉,不說了,家里有一個,外面又帶一個進去!我是不愿說,說出去,他那色臉沒處放!”馬海不看她們,低著頭,冷笑著說。
田小夢睜大眼睛,慌張地看鐘蘭馨。平時那馬海從來都是一副諂媚的笑,一副關(guān)心人的模樣,沒想到今天露出陰險。
“訛人還是欠揍?你個老禿皮聽著,嘴巴再不老實,有人收拾你!”鐘蘭馨氣得臉有些發(fā)白,仰著頭說。
馬海抬起頭,臉上居然是笑模樣,看一眼田小夢,對鐘蘭馨說:“鄰里相親,莫太壞了關(guān)系,田小夢人好心善,鄉(xiāng)里人,莫讓她看出城里人的鋒利!”
“你以后離小夢遠一點,莫像一坨鼻涕!”鐘蘭馨說,拉田小夢走了!
田小夢繼續(xù)去查體溫,鐘蘭馨回家后,氣不打一處來,把去五棟查體溫,馬海說的一些話給馮城說了。馮城當時就變了臉,火冒三丈地要去找禿海馬算賬。被鐘蘭馨拉住了,說:“別人沒犯什么事,說的話也算不上誣蔑,你去找他算賬,倒成我們的不是,這人一看就狡猾,對這種人得用智力!”
“他天天纏田小夢,讓她查體溫都心驚膽戰(zhàn),還得拉你作陪,這不是破壞抗疫嗎?又這樣說萬教授,敢欺負我家的人!遲早,我得給他點教訓。”馮城說。
馮城這樣說,鐘蘭馨覺出許多暖,眼睛里多了些情地對馮城說:“現(xiàn)在覺得背后有了你,我的膽都肥些了,真的,我把那老禿皮狠狠罵了一頓!”
原打算田小夢回來后,一起商量辦法,誰知田小夢回來吃了晚飯后,霜打了一樣,一句話不說,上了樓。
其實,馬海的話讓田小夢慌張到了極點,她實在弄不懂馬海怎么就查出她與萬之理的關(guān)系。
這些天與這家人的相處讓她既溫暖又感激,萬之理善解人意,又細致又有情分。被她斷了欲念,仍壓住萬般念想,對她屈了自己地照顧。而且性格也好,樓里有了一點摩擦,都低三下四,左右化解;學問也好,講出的話,說出的道理,讓人折服和崇拜。她實在不愿意因了自己而壞了萬之理的名聲。馬海話里話外的威脅,對她自己沒什么好怕的,她慌張的原因是怕傷了萬之理。對這個有情無緣的男人,她哪怕是丟了命,也要去保護他。鐘蘭馨不管不顧的抖狠,實際上讓田小夢很擔心,她怕真把這么一個陰險小人逼急,抖出了萬之理的隱情,如果是那樣,她這生來惹災的白虎的身子,就真沒處活了。
田小夢想到后面可能發(fā)生的種種境況,萬分擔心和凄涼,兩行眼淚,無聲地滑了下來。
第二天下午,社區(qū)仍抽不出人,仍讓田小夢一人去挨戶查體溫。田小夢查完所有住戶,在五棟的樓下轉(zhuǎn)悠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之前,鐘蘭馨打來電話問需不需要陪,她說不用。說實在,她也沒想好,如何對付馬海,但心里涌出來的卻都是些委曲求全的辦法。她不知道馬海的底線在哪里,也沒想清楚自己的底線能夠放棄到怎樣的程度。
她唯一要解決的就是讓馬海閉嘴,不再拿萬之理說事……
鐘蘭馨接到田小夢的求救電話,氣瘋了,口罩沒戴便沖到了五號樓,狠命砸門,又喊田小夢的名字。門里面?zhèn)鱽硖镄舻幕貞暋?/p>
鐘蘭馨:“死禿子,再不開門,報警了!開門,開門!”
門開了,馬海捂著脖子,有點慌亂,嘴上卻裝鎮(zhèn)靜地說:“又沒什么事,砸什么門,報什么警?”
沙發(fā)上一片狼藉,有田小夢的外套。
田小夢從洗手間開門出來,臉飛紅,在沙發(fā)上抓了自己的外套和一截斷了的皮帶,跑出了門。
鐘蘭馨眼睛放火地盯著馬海,馬海脖子上是被抓破了的一道血印。
“死流氓,這次不把你整進牢,我不姓鐘?!?/p>
說著拿手機對著馬海和狼藉的沙發(fā)拍了照片。
馬海的瞇眼變兇起來,說:“她愿意的,關(guān)你屁事,你敢惹事,看我弄死你!”
回到房間,田小夢坐在鐘蘭馨的房里等她。眼睛里是慌張和恐懼,眼睛邊有沒擦干的淚。
“沒讓他得手吧?”
田小夢的眼淚涌出來了,搖搖頭。
“傷哪兒了,我得留證據(jù)。”
田小夢的手上和脖子上都有血印。鐘蘭馨拍了。
田小夢摸著胸部,說:“這兒好像也疼!”
“脫了!”鐘蘭馨說。
田小夢有點不好意思。
鐘蘭馨去把門反鎖了,說:“就我們倆,脫了!”
田小夢順從地把衣脫了,又把乳罩脫了,露出兩個大大的乳房,右乳房邊上有一塊青紫!
“這個畜牲!”鐘蘭馨一邊拍一邊罵!
其實馬海開始動手動腳時,田小夢并沒反抗。她只說了句:“不許拿萬教授說事!”直到馬海的兩個肥手從她內(nèi)衣里伸進去捏她乳房時,她都仍沒想清楚自己的底線到底在哪里,實在是馬海的手捏她乳房太疼,肥身體壓得她喘不過氣,伸過來的丑臉,嘴巴里的一股異味熏得她難受,而且還粗魯?shù)嘏獢嗔怂钠В乓魂噽盒?,實在忍受不了了,開始反抗。連抓帶踢,掙脫后,躲進洗手間,反鎖上門,給鐘蘭馨打了電話。
“報警吧!強奸未遂,也夠他坐幾年!”鐘蘭馨說。
田小夢淚眼婆娑地看她,輕聲說:“報了警,問出萬教授與我的事怎么辦?”
“這時候了,你還顧這顧那?”鐘蘭馨聲音變大了。
田小夢連忙搖手:“莫大聲,別讓他們聽到了!”
“難道這大的事,你也不準備讓萬教授知道?”
“就是死,也不能害了萬教授呀!千萬不能讓萬教授知道了這事!”田小夢幽幽地說。
鐘蘭馨眼睛有些直,萬分同情地看著田小夢。一行淚從眼睛里滑出來。她把眼淚重重地一擦,說:“行,等馮城回來,看他怎么說?!?/p>
晚上吃飯,萬之理看田小夢和鐘蘭馨都默不作聲,神色也暗暗的,關(guān)切地對田小夢說:“田小夢幫社區(qū)做事,別太拼命,還是要多注意身體!”
馮冰馬上也接過話頭:“是呀,這幾天,小夢臉都瘦了,沒那么圓了!”
田小夢“嗯”了一聲,低下頭,眼睛紅了,拼命沒讓眼淚出來。
萬之理又對鐘蘭馨說:“鐘主任那論文,也別太傷腦,放心,這些天,我也幫你查些資料!”
鐘蘭馨也“嗯”了一聲:“教授費心了!”
馮城快到晩上九點才回,看鐘蘭馨與田小夢在他的房里眼巴巴等他,心里早猜出了事,聽鐘蘭馨說了事的經(jīng)過,又看了她拍的照片,還聽馬海威脅她“我弄死你”的話,氣得臉都綠了,身子都有些發(fā)抖。
“狗日的,老子弄死他!”馮城咬著牙說。
鐘蘭馨提出報警的想法。馮城說:“報什么警,現(xiàn)在警察都在查路查各小區(qū)管制,忙得一塌糊涂,外面還下大雪,又沒抓現(xiàn)行,還是未遂,再搭上一個萬教授和田小夢的名聲,聽我的,這事,我來處理。”
“你處理,怎么處理?別人犯法,你也犯法?”鐘蘭馨急了。
“紅道自有紅道的搞法,模糊的,不一定夠上紅道線的自有民間的搞法!”馮城說,大腦里似乎在飛快地想著搞法。
這時,田小夢手機有微信提示音。
果然是馬海的,是一張截圖,截圖上是“溫泉網(wǎng)”上的一則新聞:“《鄂南文學》舉辦九宮山筆會”,特約記者是田小夢的名字,被馬海畫了紅圈,內(nèi)文有,邀請大學著名學者、教授萬之理,萬之理的名字也打了紅圈。下面一排字:“盡在掌握,你們之間的微信私聊,暫不奉送?!?/p>
田小夢拿手機的手抖了起來,眼淚也急出來了。
“屁,他有那本事,騰訊非關(guān)門不可!”鐘蘭馨說。
平時嘻嘻哈哈沒正形的馮城這時冷得有些可怕,他眼睛冒出一陣陣兇光??戳讼率直恚职咽直硗氏聛?,放在床上。對田小夢說:“回兩個字:十點!”
田小夢看鐘蘭馨一眼,鐘蘭馨不置可否,田小夢真的按馮城說的回了。
微信隔了幾分鐘,回過來了:“各取所需!”
馮城咬著牙說:“狗日的,這樣了,騷居然沒退!”
馮城對鐘蘭馨說:“我們抓他現(xiàn)行!十點,我陪小夢去,她進去后,我就在外面報警!”
鐘蘭馨看看手表,只有十幾分鐘了!
田小夢仍猶豫,慌亂的眼神來回看馮城和鐘蘭馨。
馮城說:“抓了現(xiàn)行,直接進了牢子,他再說你與萬之理的事,那些警察,聽他個毛!”
鐘蘭馨將信將疑,把他們倆送出門。外面的雪棉花一樣大。
馮城讓田小夢正路走,自己繞一條彎路,又順著五棟圍墻輕手輕腳移到五棟院門外。
田小夢站門外,又開始遲疑。馮城幫著按了門鈴,然后,身子貼在門邊的墻上。
門很快開了,看門外就站著田小夢一人,馬海說:“外面冷,快進來!”說著把田小夢拉進了門,然后,將手上提著的一根木棍放門邊,正準備反鎖門,門“啪”地被撞開了。
馬海第一反應是要去搶木棍,但木棍卻早被馮城抓在了手上。
燈光昏暗,兩人在院子里對峙著。
馮城將手中的棍子丟到院子的雪里,說:“談談!”
三人進了房。
房子很暖,燈光沒全開,曖昧的紅。
沙發(fā)的茶幾上有瓶紅酒,兩個高腳杯各倒了半杯。
馮城坐在了沙發(fā)上,脫了口罩,又脫了外面的皮大衣,像在自己家里一樣,端起其中一杯紅酒,喝了起來。
田小夢有點蒙,站在門邊,僵住了。
馬海也沒動,警覺地看著馮城。
馮城用一個指頭對他晃晃,示意讓他坐。
馬海在他對面坐了,眼睛卻盯著那酒瓶子。馮城發(fā)現(xiàn)他年齡并不很大,胖里還帶點壯。
馮城喝著酒,說:“平時是喝尿吧,弄得滿屋子尿臊味?!币娝怀雎暎庪U的眼睛像兩只蛆在拱動。馮城心里的火,早壓不住往外躥,說:“就你長的那惡心樣,不明白怎么敢去撩妹。頭上沒毛還豬一樣肥臉,估計去當豬,母豬都嫌丑。哪怕花錢干妓女,那妓女都會惡心一輩子。你不如把自己閹了算了,也了卻與母的有瓜葛,生厭惡。還稱自己是教授,一破弄電腦的,混進大學就以為自己是教授了,你怎么那不要臉,你去給萬之理那樣正牌教授提鞋都嫌你猥瑣。你這種有損市容的污男人還是少在小區(qū)晃,人見人厭,好心情都被你這討厭之人的嘴臉弄壞了?!?/p>
馮城說來了勁,正暗自欣賞自己口才,卻不料馬海掄起那紅酒瓶橫著就打了過來。馮城連忙頭和身子往后一退,瓶子沒打到,又脫了手,“啪”地砸在邊墻上,碎了一地玻璃,紅酒噴了馮城一臉。田小夢怕馮城吃虧,叫一聲,沖了過來。
馮城迅速站起來,攔住田小夢,把她推到一邊,說:“離遠點,當心身上濺血?!庇帜ㄖ劬湍樕系木扑?,說:“孫子,還想著斗嘴搞不贏你,冷不丁要玩我的強項,居然先動手,爺爺陪你好好玩玩,起來!”
說著把沙發(fā)使勁往前一推,空出一片地方來。馬海早被馮城給罵紅了眼,又見馮城個子雖高,但并不壯,想著他就一說話的主,繡花枕頭,拳腳不一定玩得過自己,低吼一聲:“你個小卵子,老子怕了你!”真的站了起來。
馮城左手晃一拳,馬海用手去擋時,面門上早挨了馮城右手的一記重拳,直打得眼鏡飛出老遠,鼻嘴滿是血,身子也有些軟了。馮城連忙把他扶正,膝蓋對著他的下身死命一頂,只聽馬海發(fā)出一聲低嚎,手捂住要命處滑稽地跳了兩跳,嘴里“呀,呀”地叫著,開始在地上打滾。
馮城從小在外打到大,還在武校學過,馬海哪是他的對手。
田小夢哪里見過這種陣勢,怕那馬海真被打出事,忙上來攔馮城。
馮城舉著手擋開她,說:“沒完,沒完!弄斷你皮帶的事,沒完!”
說著抽下自己腰上的皮帶上前去,在馬海頭上抽了一皮帶,沒打準,煩了,彎腰把趴著的馬海猛地掀成仰面,“啪,啪”兩皮帶,直抽得一張大臉血肉模糊,“嗷嗷”亂叫。
田小夢沖上去,抱住馮城,說:“莫打了,莫真打出事了!”
馮城喘著粗氣,一邊穿外套一邊說:“稀爛的人,打架也是貨,老子整不死他!”
兩人出門,剛要出院子,田小夢又折回去,把馬海的門關(guān)上了。對馮城說:“那貨起不來,別凍死了!”
馮城一邊走一邊晃著皮帶,一肚子沖天的火緩下來不少。
雪還在下,路有點滑,十一棟與十棟中間有條溝,雪埋住了,馮城前腳踏過溝沿,腳向前滑了一下,后腳沒支撐住,仰面摔倒在溝里,腰被溝沿硌了一下。
走在后面的田小夢連忙跑上前來扶他。
站起來,馮城捂著腰,嘴里罵著“狗日的溝”,腰卻疼得有點直不起來,被田小夢扶著要邁步時,忽然對田小夢叫:“褲子,褲子!”
原來剛才的一跤把緊褲子的扣子繃掉了,褲子垮到了腳上。田小夢連忙把馮城手上的皮帶奪過來,彎下身去幫他提褲子,系皮帶,一邊系,一邊說:“難怪蘭馨姐說你褲帶松!”
馮城在田小夢的厚羽絨服上打了一巴掌,在靜謐的夜晚,發(fā)出“嘭”的一聲響。
進了房,鐘蘭馨吃了一驚。“不是說,叫警察的嗎,腰被打了?”
“屁,那孫子被我打得滿地滾,腰是剛才在路上摔了一跤!田小夢,你說!”
“真是剛才在那溝邊上摔的!那禿子,被馮哥打得地上滾,還不知會不會出事!”田小夢說。
“沒叫110抓現(xiàn)行?”
“那是我這種人做的?把個田小夢當誘餌,萬一110不來,我又砸不開門,咋辦?先把那禿子猛揍一頓,讓他幾天起不來床再說!還敢犯賤,我整死他!”馮城說。
“把衣服掀起來,看看腰厲不厲害!”
馮城的腰上果真青紫了一大塊。
田小夢說:“我去拿藥!”說著跑去三樓!自從九宮山那次萬之理崴腳,田小夢包里就總帶著正紅花油。
鐘蘭馨一邊給馮城抹正紅花油,一邊輕輕地給他揉。
田小夢在邊上癡癡看著,不知為何,眼里就閃出在九宮山她給萬之理揉腳的場景。
鐘蘭馨回頭看她眼睛直直的,笑著說:“一爛腰,有那么好看?”
田小夢臉一紅,跑了。
馮城裝出一副無奈:“都想占我便宜呀!”
晚上,躺在床上,馮城睡不著,給鐘蘭馨發(fā)一微信:“前幾日老說有大姨媽陪睡,估算著,大姨媽走了,我這腰又廢了!苦呀!”
鐘蘭馨回:“牙利腰硬再拱哈,白菜一直在!”
馮城來了精神:“要不,你在上面拱,我不介意的!”
鐘蘭馨:“流氓!”
早上,快到八點時,馮城實在忍不住,還是敲開了鐘蘭馨的門。
鐘蘭馨惺忪著眼,開了門,又鉆進了被窩里。
馮城進來說:“指揮部讓我們統(tǒng)一住臨江賓館,得搬出去了!”
聽這話,鐘蘭馨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那怎么行,外面不危險?你搬出去了,我們怎么辦?”
“我也不想搬呀,說了半天,沒同意!這事搞的,原想著,就是幫幫忙,也沒想逞什么英雄,現(xiàn)在桿子爬上去,下不來了!干脆給他們說一下,不干了,反正也就是幫忙,現(xiàn)在不幫了!”馮城也一百個不愿意搬出去,鎖著眉,有點沒轍。
兩人沒聲音了,外面?zhèn)鱽硖镄糇鲈绮偷腻伾茁暎?/p>
鐘蘭馨努努嘴,示意讓馮城把門關(guān)上。疫情正猛,大家心里都沒個底,馮城是鐘蘭馨心里的大依靠,加之還有馬海那檔子事。所以,鐘蘭馨沒了主意,只癡癡看著馮城。
“他們那邊也確實需要人,我現(xiàn)在上下左右都熟,車隊也只聽我的,外面來的一兩萬醫(yī)生,吃喝拉撒起碼有五分之一是我們幫著聯(lián)系,還有方艙醫(yī)院的一些事,人轉(zhuǎn)去轉(zhuǎn)來,通勤車有了,車子用得倒不多了,但其他聯(lián)系的事,比以前還忙!”馮城說,心有些亂,感覺被捆綁了,根本沒有辦法撂挑子。
“腰還疼嗎?”
“疼強些了,就有點脹!”
“在外面千萬要注意,那么多感染的人,每天死那多人!”鐘蘭馨幽幽地說,心里充滿了無助。
馮城靠著鐘蘭馨身邊坐了下來,說:“就是真舍不得你呀!萬一有個什么事,桃子都沒來得及吃,太遺憾了!”
鐘蘭馨以為馮城又貧嘴,但看他表情蒼涼,知道是心里話,心一酸,將他攔腰抱住。
馮城湊上嘴去,但鐘蘭馨卻將嘴挪開了,說:“我口沒洗,有味!”說著,把馮城的手抓住,伸進自己的睡衣,讓他摸她柔而酥的乳房。
馮城捏了一下,馬上又把手褪了出來,說:“手冷,別涼著你?!闭f完,緊緊地將鐘蘭馨抱在懷里。
兩人靜靜地抱了許久。
馮城輕輕地說:“得走了,九點在賓館集中!”
鐘蘭馨不出聲,抱得更緊了。
馮城手忽然涼了一下,低頭一看,才知道是鐘蘭馨的眼淚。
馮城心里一緊,鼻子跟著酸了起來。馮城以前在外面混得野,但從來沒有如此的不愿離開一個人,從來沒為哪個女人流過眼淚,即使是前妻!但這一次,不一樣了。他將鐘蘭馨的臉扳正,然后,不容反抗地親吻了她。兩個人的淚水沾在了一起。
田小夢一上午心神不寧,不斷看微信,她希望馬海露頭,哪怕是罵她,威脅她,她真的怕他被打狠了,出了事,連累了馮城,還可能牽出她與萬之理的事。但馬海那邊,靜得像墳墓。
下午,田小夢去找了社區(qū)的陶峰領導,坐了幾分鐘,不發(fā)一聲。陶峰似乎看出了什么,問:“是不是不愿挨家去測體溫了?”
鐘蘭馨睡了一會兒,忍不住好奇,輕手輕腳下床,又去窗邊看。
從上往下看,那黑影看得清楚,鐘蘭馨看了一陣,回頭,見田小夢正撐起身看她!
鐘蘭馨神情沒那么恐懼了,說:“不是鬼,我敢肯定,是那狗禿子,馬海!”
田小夢也下了床,看了半天,說:“肯定是他!”
“這狗東西,陰魂不散!”
又說:“禿驢這兩天,沒給你微信?”
“沒!”田小夢答,又不肯定,把手機打開了,看一看,說,“還真有!”
鐘蘭馨搶過手機,看短信,是連續(xù)的一長排幾頁的字,全部就兩字:“操你!”
“這淫賊是不是瘋了,變態(tài)!”
田小夢臉紅了一下,咬著牙,把馬海屏蔽了。
鐘蘭馨說:“你去馮城那房子里把他那長手電筒找上來,再找?guī)讉€空啤酒瓶上來,我砸死他!”
兩個人把窗簾拉開,又把窗子全部打開,鐘蘭馨一道手電光照過去,果然是馬海。
馬海沖著光仍直直地站著,仰著頭,一雙眼,兇兇地往上看。
鐘蘭馨讓田小夢舉著手電,自己瞄準那馬海,一瓶子扔過去,只聽“啪”的一聲,瓶子扔過了頭,在馬海后面的柏油路上碎了。
瓶子扔下去時,馬海躲也不躲,直直的,像個惡狠狠的僵尸。
第二個瓶子扔得更離譜,扔在了自家院子的雪地上,聲音是悶的!
外面吹進的風太冷,兩人只穿了睡衣,確實有點冷,田小夢關(guān)了手電筒,又關(guān)了窗子。
人沒趕走,鬧出的聲響卻引來了萬之理。萬之理敲開田小夢的門,看鐘蘭馨也在房里,而且兩人睡一床,有點不解。
“蘭馨姐害怕,非跟我睡!”田小夢連忙解釋。
“在一起睡,也沒必要鬧這么大的聲響呀!”萬之理仍不解,又說,“這房里暖氣不行嗎,怎么不暖?”
“院外有條狗,剛才開窗趕狗子來著!”鐘蘭馨說。這次萬之理信了:“難怪!”又看著她們,暖暖地說:“晚上早點睡,這些時你倆臉都有點青了,馮老師還說,好好的飯菜,怎么就養(yǎng)不出水色來!”
兩人熄了燈,躺在床上,哪里有睡意。鐘蘭馨咬著牙齒說:“明天,再敢來裝神裝鬼,我用水噴他!”
第二天,鐘蘭馨真的在小樓的車庫里找到馮城平時洗車的長管子和高壓水槍。后院有水龍頭,但型號不對,所以,噴水時,必須有一人摁住皮管子。
晚上十點,馬海又像幽靈一般,站在了院子外。
兩人不開燈,輕輕摸到一樓的后院,鐘蘭馨舉起噴水槍,田小夢猛地將龍頭水開到最大,只聽“哧”的一聲,水噴了出去。
那馬海開始也發(fā)現(xiàn)院里有動靜,明白過來時,頭上臉上身上早被水給罩住了,冬天的水,又急又冰,他開始在水里硬抗了幾分鐘,實在沒能抗住,臉上又有傷,跑了!
二樓馮冰的窗子開了,對下面喊了一聲:“下面是誰?田小夢,是不是你?”
田小夢嚇得不敢出聲,鐘蘭馨答一句:“田小夢東西從樓上掉院子里了,我陪她找哩!”
“外面冷,找到了,趕快回房里哈!”
田小夢答一聲:“好!”
晚上,鐘蘭馨回自己的房,美美地睡了一覺。
然而,到了早晨,田小夢早早地把她的門敲開了。被田小夢引到后院,鐘蘭馨一陣惡心,后院里被扔進來一堆垃圾,還有黃黃的屎尿。
清理了半天,田小夢對鐘蘭馨說:“要不,向社區(qū)反映吧?”
鐘蘭馨說:“社區(qū)怎么管?別人又沒進你的院子!”
又說:“這狗禿子,看樣子還是得馮城來治!”
武漢的新型冠狀病毒的疫情完全沒有踩剎車緩行的意思,剎車失了靈,一個勁往前沖。封城、隔離、火神山雷神山、方艙醫(yī)院、全國醫(yī)護人員馳援,各種障礙物的阻攔,仍沒能讓這兇悍的裝在鐵甲車的魔鬼減緩速度,染病的人數(shù)始終未出現(xiàn)大的拐點。
武漢人的恐慌和壓抑達到極限,轉(zhuǎn)眼被關(guān)進房間里已達四十來天,看著窗外的陽光一天比一天明媚,樹也不管不顧地開始變綠,鳥影自由潦草地涂改天空,那種憋屈幾近讓人失去理智。窗子不敢開,眼睛伸出去老長,收回來時卻是茫然的惆悵,語言更是在窄空間四處碰撞,碰撞出的都是一兩張臉的金屬聲。于是,有了齊唱國歌的發(fā)聲,有了網(wǎng)上圍觀武漢嫂子的經(jīng)典漢罵。
鐘蘭馨一連幾天心神不寧地失眠,那團黑影揮之不去,像塊病毒頑固地巴在院子外那塊地上。閉上眼,她甚至能看見那團黑影里放出兇光的惡狠狠的眼睛。病毒在外肆虐,其實潛藏在人心里的那些病毒,更可怕。
萬之理和馮冰為她搜集了很多論文的素材,萬之理甚至將每一章節(jié)的論點論句都給她梳理好了,一并發(fā)進了她的郵箱。但她就是集中不了精神。幾次與馮城視頻,話到了嘴邊,吞進去了。實在不忍讓四處忙碌的馮城為此事分神。
馮冰與馮城也有過視頻,聽說自己的詩《天使在飛》在幾個方艙醫(yī)院播放,馮冰又激動又傷感。傷感是想不通怎么就有那么多方艙醫(yī)院,那么多感染者。
馮冰也發(fā)現(xiàn)了院子外那團黑影,沒太在意,但還是認真地對鐘蘭馨和田小夢說,晚上前后院門,所有門窗一定要關(guān)緊,不知一個什么黑乎乎的東西,每天在院子外蹲著,蠻嚇人的。又說,庚子年,天地不順,牛鬼蛇神都可能出來禍害人。
鐘蘭馨與田小夢偷偷互看一眼,又都對著馮冰一個勁點頭。
那次噴水引來馬海惡心的報復后,第二天,田小夢又要準備管子,鐘蘭馨猶豫,說,聲響太大,馮老師知道了,刨根問底,終究不好說。那鬼影傷不了人,嚇不死人,他想當鬼,讓他當!
田小夢還是怕,她的房能看見黑影,所以,每天晩上,窗簾緊閉,燈不敢熄。夜夜亮著燈做噩夢!
那馬海白天不出來了,晚上卻成了幽靈,每晚十點,整夜僵尸般在那站著。
田小夢有了要崩潰的趨勢,實在受不了,把那夜里的僵尸拍了張照片,發(fā)給了馮城。
田小夢一把抱住萬之理,用一雙恐懼無助的眼睛看著萬之理,壓抑著聲音說:“都是我害的,我怎么不去死!”說完,淚如雨下。
中午飯大家都沒吃。田小夢無精打采地去了社區(qū),萬之理頭昏,去了自己的房。
馮冰與鐘蘭馨從馮城的房間出來了。
馮冰輕手輕腳找了自己的車鑰匙,然后下樓與鐘蘭馨一起去車庫把車開了出來。
馮城的電話早已處在了關(guān)機狀態(tài)。
鐘蘭馨打聽到了馮城所住的方艙醫(yī)院,設了導航,兩人駕車往前開。
到小區(qū)門口,田小夢沒守門,是兩個年輕人。
自從省市領導換了以后,小區(qū)的管理愈發(fā)的嚴,已成全封閉,大門不再允許進出人,業(yè)主購買東西,由社區(qū)的人組織送。
馮冰的車,沒有防控指揮部的特許通行證,守門的人哪里會讓她們出去。兩個年輕人,如臨大敵,不知這兩個女人唱的是哪一出。
馮冰說她弟弟染了病在方艙醫(yī)院,她必須去看他,又說她弟弟馮城成立志愿者敢死車隊,為政府做了無數(shù)好事,是抗疫英雄,上了電視。染了病,姐姐去看他,政府怎么也應該滿足這個愿望吧,說著,捂著肚子,哭了起來。
年輕人哪做得了這主。很快,社區(qū)又來了幾個人,負責人陶峰也來了,田小夢也跟來了。
田小夢看馮冰難受地捂著胃,連忙上前去扶她。
馮冰又把剛才的話說了,眼睛里滿是祈求和焦急。
陶峰滿滿的同情,但哪里敢違規(guī)放車出去。說:“好嫂子,馮城,我們都知道,是我們小區(qū)的驕傲,政府肯定會全力治療,但車子沒指揮部的批文,到了前面的崗還是會被攔回來,如此,我們小區(qū)上上下下都會被處分,希望好嫂子能體諒!”
馮冰哪里會依,只弓腰捂著胃不愿走。
邊上一人打了電話過來說:“馮城不在洪山廣場方艙了,轉(zhuǎn)了重癥,去了二院!”
鐘蘭馨下了車,看著那人,田小夢和馮冰也都瞪大眼睛看他。
他又重復一句:“轉(zhuǎn)重癥室了!”
馮冰頭上的虛汗大滴大滴地冒出來,臉蒼白,手拼命壓著胃部,身子軟了下來。
田小夢連忙把她抱住,幾個人一起把她扶上車。
馮冰胃痙攣沒好徹底,膽結(jié)石又犯了,整天在床上哼。田小夢向社區(qū)請了假,形影不離地在床邊伺候她。每天給她熬中藥,配西藥。
馮冰疼痛好一點,便要坐起來抽煙,以前也抽,但現(xiàn)在抽得更兇,把萬之理的煙抽完了,又讓田小夢找社區(qū)買。一連幾天,滿屋子的是煙味和中藥味。
每天,只要萬之理一出現(xiàn),馮冰便逼著萬之理打電話,給指揮部打,給醫(yī)院打,給只要認識的醫(yī)生,都打,哪怕是牙科醫(yī)生,也打。她不放過任何一點了解弟弟馮城病情的渠道。每次萬之理電話完向馮冰說情況,都會遭到馮冰神經(jīng)質(zhì)般的痛罵。萬之理用了所有資源,也無法詳細了解馮城的病情。都只有“還好”“還穩(wěn)定”的寬慰。
其實,鐘蘭馨每天也發(fā)瘋地在找二院的醫(yī)生。有一天,一天四十多個電話,快把護士逼哭了。她的焦急和神經(jīng)質(zhì),一點也不亞于馮冰。
終于,五天以后,盤繞在五號樓的那塊讓人喘不過氣的烏云,還是不講情面地壓了下來,把整個五號樓包裹住。
電話是萬之理接的。指導部的人說:“那邊的醫(yī)生盡力了,沒救過來!車子和隨身物品以后再認領,節(jié)哀!”發(fā)現(xiàn)萬之理電話半天沒掛,那人沉默了一下,也沒掛電話,又說:“你是馮城姐夫,多說一句!馮城在方艙醫(yī)院違規(guī)中途外出,一直沒說外出的原因,讓醫(yī)院處分了幾個人,所以,報紙沒再宣傳他,但我們都知道,他真的是……英雄!”
那天,一整天,五號樓沒一點聲音,像整棟樓都空了,像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呼吸。
萬之理在鐘院長無法回城的狀況下,主動負責了干部、黨員下沉社區(qū)的工作。
每天早出晚歸,像當時馮城一樣,忙得不亦樂乎。
每天早晨,田小夢便早早地起床,給萬之理準備早餐,又認真檢查萬之理出行前的防護。有一次口袋里忘帶消毒酒精,追著車,跑老遠。
晚上回來后,又全身消毒,拿一雙眼睛細細看他,生怕他累著,臉色不健康,更怕他防護不緊,遭了危險。
晚上的銀耳雪梨湯后,又加了兩個糖雞蛋,增加營養(yǎng)。說:“千萬不能再有什么了,扛不??!”話一說,眼睛就紅了。
馮冰再也離不開田小夢了。結(jié)石好些了,胃沒全好,干脆天天賴在床上,大多時間,飯菜都要端到床邊。煙卻不少抽,弄得房子像男人的房。
鐘蘭馨從馮城的房間找到本馮城的舊影集,馮冰像寶一般,天天抱著影集看。說:“我這弟弟,我?guī)Т蟮?,與我最親,別看我平時兇他,那不是他以前老活不出個形嗎?他也親我,有一次,我做胃鏡,出來,身子虛,他扶著我,心疼得像鬼似的!”
鐘蘭馨話變少了,靜靜的,進出沒有聲音。武漢再一次延遲上班時間后,她沉下心來,認真寫她的《網(wǎng)絡文學對現(xiàn)實的關(guān)照與批判》的論文。
有一次,鐘蘭馨提議田小夢,讓在馮冰的房架一桌子,中飯在她那吃。
吃完飯,鐘蘭馨對馮冰說:“嫂子,不能天天賴在床上,下樓走走!”
馮冰不搭理她,滑下身子要睡覺。
鐘蘭馨說:“你弟弟馮城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大家都好好地活著!”鐘蘭馨說完這話,抺一把淚,出門下了樓。
到了3月中下旬,草木徹底返青時,新冠疫魔似乎在武漢再也無處落腳,打著噴嚏,步履蹣跚,一步一回頭,留下一個碩大的既讓人恐懼又讓人厭惡的背影。
疫情之水退去,那些城市、房屋、樹仍堅挺地站立。
武漢新增感染者清零。一場悲壯的抗疫戰(zhàn)爭臨近尾聲……
田小夢開始申請綠碼,武漢4月8日解封,她準備出城回溫泉了。馮冰慌了,六七十天,夢一樣,許多人走出了夢,而她卻仍在夢里糾纏。
她拉著田小夢的手說:“聽姐的,別回去了,我和萬之理在武漢幫你找工作,你就留在武漢,和我們住一起,你也知道,我病沒好,現(xiàn)在沒萬之理可以,沒你,真的不行。”
田小夢拍去馮冰身上的煙灰,說:“我也舍不得呀,但也不能總賴在這不是,我溫泉的爸媽每天一個電話地催呀!”
馮冰六神無主,看著田小夢,忽然流下淚來,說:“都走了,我怎么辦!”
田小夢也落了淚,把馮冰一只瘦瘦的手捏住。輕輕地勸她:“明天,我們下床,去院子里走走,聽說小區(qū)的人已經(jīng)可以出院子門了!”
馮冰固執(zhí)地說:“不能大意,沒完,沒看網(wǎng)上?現(xiàn)在美國、意大利鬧騰起來了,馮城的大哥在美國不敢待了,要回國!”
4月4日,清明節(jié),全國哀悼“新冠肺炎”死難者。
早晨,清月小區(qū)忽然開進來無數(shù)掛有“志愿者敢死車隊”牌子的小車,把五號樓圍得滿滿。最靠院子的小車,走下兩個學生模樣的女生,站在院子外,兩雙淚眼,巴巴地看著院子……十點,所有車子齊鳴。
院子里的三個女人,直直站著,在久久的車鳴聲中,心里、胸腔里也一起發(fā)出巨大的轟鳴……
晚上,清月群里,馮冰上傳了一首詩,其中幾句:
我知道
那鳴笛聲
一定推醒了他
讓他茫然四顧
不知自己
被丟失在了哪個岔口
我的淚眼
讓視線歪斜
無法為他引路
……
聲音過后
點根煙
那是一炷香
明滅中
燙傷我
也點燃我
為他在轉(zhuǎn)彎處
照明
鐘蘭馨也上傳了一篇散文,題目是《我永遠的愛人》。
馮城的頭像仍在群里,一副不正經(jīng)的笑模樣!
完稿于2020年4月29日
責任編輯 楊新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