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
與學生一起學習《游褒禪山記》,讀到:
“不出,火且盡?!彼炫c之俱出。蓋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已少。蓋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時,余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隨之而不得極夫游之樂也。
這時,有學生小聲嘀咕了一句。這是一位平時并不多言的學生,聽到他的嘀咕聲,我便請他說一說自己的想法。
這位男生說:“老師,王安石為什么給這個首先提出要出山洞的人一個定性‘怠呢?”有同學立即替我回答:“因為他沒進到洞的深處就想回來,還找‘火且盡的借口出去。事實上,當他們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火尚足以明也,所以作者后來說‘怠而欲出者?!?/p>
這個邏輯在文本中,不難理出來,有很多同學點頭。“我很想聽聽你的想法?!蔽易叩侥俏挥幸蓡柕哪猩罢f。
他很篤定地提出:這只是作者事后的總結(jié),或者說是王安石的偏見。王安石之所以能確定“火尚足”是出來之后才看出來的,并不是當人家提出來之后他立即做出的反應(yīng)。這就是說,他是看到結(jié)果再去判定的。這樣,我們也可以說首先提出的那個人是為了安全起見才勸大家出來的。到這一層,如果沒有對這個提出者更多的交代,最多能看出這個人相對比較保守,怎么能如此武斷說這個人就是“怠者”?這個判斷,是作者沒有深入后洞,看見美景之后的情緒化判定??此剖潞罄潇o總結(jié),但其間不乏偏見與錯誤。
“另外,那個人只是說‘不出,火且盡,他只是告訴大家不出將會發(fā)生什么情況,也并不說一定得回,然而同行的人‘遂與之俱出。老師,你經(jīng)常讓我們立足生活與生命真實去思考問題。我想立足自己的生活認識解釋一下:別人說一句話,我隨即應(yīng)和,這種情況的發(fā)生基本應(yīng)該是建立在清晰的預(yù)判與認同基礎(chǔ)之上。當別人在陌生環(huán)境中告訴我一個新信息時,我不可能不去思考這個信息的真實性,起碼要做一個最直接的感性評估。況且,從文章第5節(jié),我們不難看出這幾個人不可謂沒有智慧,不是那種不會動腦筋的人?!?/p>
聽了孩子這番分析,我很慚愧。我經(jīng)常提醒學生要立足生活,細讀文本,按照常識去深入思考問題,運用批判思維關(guān)注一些貌似事實的結(jié)論。然而,這次,我忽略了太多。一句簡單的“有怠者欲出”,學生透過字面,洞悉其中的奧妙,別有洞天。難能可貴的是,一個平時不善言辭的他,能立足生活真實去推斷,邏輯非常清晰,讓人激動。
我和班級的其他學生一下子被這位男生帶進了思維的深處。沒想到他接下來的思考與認識更是讓我震撼。他的發(fā)言我概述如下——
面對事情,先發(fā)聲的那個人,在結(jié)果出來之后,要么遭到否定與質(zhì)疑,要么收到肯定與贊許。平時,我們分析問題的思維太容易被結(jié)果支配了。換言之,結(jié)果好,過程中的一切似乎都是合理的,就算錯誤也是合情的;結(jié)果不好,過程中的一切似乎都變得不合理了,就算是對的也是不全然的。特別是面對不好的結(jié)果,很多人似乎經(jīng)常會說:我早知道會是這樣。早知道這樣為什么不干預(yù)呢?久而久之,誰還愿意做第一個發(fā)聲表達自己想法的人呢?在我們以后的為人處世中,面對事情誰還愿意第一個做決定呢,那樣的局面很可能不是做事,而是在一起“揉事”,沒有擔當,事情不就毀了嗎?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出了山洞,火真的滅了,王安石會怎么記這篇文章呢?
此刻的教室是充滿思維的場域,不覺間變得遼闊起來。聽著他越發(fā)激動的聲音,看著他清澈的眼神,我看到一位內(nèi)心正直善良的少年在慢慢地成長。
杜威曾說:“教材只不過是精神的食糧,是可能具有營養(yǎng)作用的材料。它不能自己消化;它不能自動地變?yōu)楣趋?、血和肉?!泵鎸窦Z食,師生一起從自身現(xiàn)有經(jīng)驗出發(fā)去思考調(diào)整與豐富。課上的討論也許有些天真,但真實,這是屬于學生的詩意;討論的結(jié)果也不一定全面,但理智,這是屬于學生的成長。學生思考與討論中,“精神的食量”會慢慢變?yōu)槠渖摹肮趋馈⒀腿狻薄?/p>
和語文一起長大,一起慢慢成熟并再次天真,真好!
(作者單位:江蘇南京金陵中學河西分校)
責任編輯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