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 ·小作家》 :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北京郊區(qū)涌現(xiàn)出眾多的文學愛好者,其中有些人經過不斷奮斗,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頗有建樹。你作為從京郊走來的作家,已然成為中國散文的一個鮮明符號,既是散文的創(chuàng)作者、編輯者、研究者,也是散文活動的組織者、推介者、信息發(fā)布者,你怎么看待身后那條走過的路?
紅孩:這個問題很有意思,記得三十年前離開京郊農場時,我父親語重心長地告訴我,不論將來混成啥樣,一定不要忘記你是從哪里來的。所以,一路從京郊走來,我只能說,我充滿感謝,那片土地是我的根,是我創(chuàng)作的源泉,到現(xiàn)在我還在書寫那片土地上的人和事,那是我文學起步的地方,也是我靈感的源頭。
《莫愁·小作家》 :你發(fā)表第一篇作品時是在讀中學?是什么激發(fā)了你最初的寫作熱情呢?
紅孩:發(fā)表第一篇作品時在讀高二。我讀的是職高,中考失敗,硬著頭皮進了農場辦的畜牧獸醫(yī)職業(yè)高中。當時還沒有想到要寫作,不過我一直比較愛看報紙,這是我跟周圍同齡人不一樣的地方。我父親很早就在村里當干部,我上初中時,他已當上了村支書。父親當村干部的最大好處,就是我每天可以免費看《北京日報》和《京郊日報》。村里送報紙的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郵遞員送來報紙后,他就會騎著車子給我家送來。
《莫愁·小作家》 :這種閱讀經歷對你應該是很有影響的,看來你父親對你的作家夢是有一定助推作用的,介紹一下你的家庭呢?
紅孩:這是肯定的,報紙的文字很精練,連續(xù)五六年下來,天天堅持讀報紙,這對一個中學生的閱讀能力,是不得了的開發(fā)和培養(yǎng)。
我父親為人開朗,大方,肯交朋友,你看我人緣挺好的,這就是受我父親的影響。我們家在村里是出名的愛干凈,我母親每天一早就把茶壺茶碗刷干凈才去農場的果園上班。鄉(xiāng)鎮(zhèn)領導來村里檢查工作,都喜歡順路到我們家,不光是為了談工作,更多的是來找父親聊天、喝茶,到了飯點,就留下吃飯。母親在家就由母親做,母親不在他們便自己做。我上小學時,家里來客,吃飯時大人是不讓小孩上桌的,一是怕說話添亂,二是怕飯菜少不夠吃。上中學后,父母就開始讓我上桌陪客了。我很感謝父母,他們讓我很早就少年老成。當然,也使我失去了少年該有的童趣,以致我至今很少有同齡的朋友。
《莫愁·小作家》 :是什么激發(fā)了你的創(chuàng)作欲望?也跟家庭有關嗎?
紅孩:我完全是被鼓勵出來的。中考失敗,我在家寫詩消愁。并不懂文學的母親看我整天愁眉不展,心疼。一天她說,我們果園里有個燒鍋爐的劉師傅,喜歡看書寫東西,你把你寫的整理一下,我?guī)阋娨?。母親所說的劉師傅,四十多歲,老實,甚至有點木訥。鍋爐房里很灰暗,借著爐火的亮光,他翻看著我的幾首詩??赐旰?,他說,小伙子,你的起點挺高啊。然后,給我講了一些他寫詩的體會。最后他說,過幾天我?guī)闳マr場機關,那里有幾個干部也喜歡寫作,讓他們幫你看看。鍋爐房實在嗆得很,我待了一刻鐘就跑了出來。雖說這一刻鐘,劉師傅并沒有真的教我什么,可這一刻鐘卻讓我堅定地走起文學創(chuàng)作的道路。我挺感激劉師傅的大氣,這種大氣是一個長者對一個少年的肯定與鼓勵,特別是他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帶我去見比他更有本事的人,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讓我記住他一生。
《莫愁·小作家》 :記得以前聽你說過,高中時已經開始寫作長篇小說了?
紅孩:這事我當時沒有告訴任何人,心里有了這樣的計劃,滿腦子都是作家夢。放學后,我喜歡往農場機關去,我要和文友們去切磋文學。多年后,當我和王蒙、從維熙、鐵凝、張抗抗、賈平凹、陳建功、鄭萬隆、竹林、梁曉聲、肖復興等人相識,我有時都不敢相信,我一個昔日的農村孩子,怎么就和他們有了較好的交往呢?我該感謝改革開放的八十年代。那是一個重視人才、不拘一格選拔人才、人才可以一夜之間脫穎而出的年代。
《莫愁 ·小作家》:創(chuàng)作雖然是私人化、個性化的事,但外界的觸動也不可忽視。
紅孩:是的,我這一路上過來,遇到的老師很多,對我的推動不可小視。1984年夏天,我放學后照例到通縣西門郵局報刊亭買文學報刊,經過通縣文化館,我那時還不完全懂得文化館是干什么的,覺得一沾文化就可能與文學有關系。我壯著膽子走進院子,并沒有人阻攔。走到一個簡易的三層樓前,里邊光線昏暗,我在一樓轉了一圈,所有的辦公室都鎖門了,來到二樓,發(fā)現(xiàn)左側的一間辦公室,門框上寫著“《運河》編輯部”幾個字,這幾個字對于我簡直是一種驚喜,編輯部這三個字對于一個文學少年的誘惑是今天的人們無法想象的。編輯部里只有一個人,年約四十歲。我怯怯地說,我是雙橋中學的學生,愛好文學,走進來看到編輯部的牌子便想拜訪一下。那位老師叫劉祥,他示意我在對面坐下,不知不覺,我與劉老師聊了一個半小時。臨走,劉老師送我兩本雜志和兩本印有《運河》編輯部的稿紙。那兩本稿紙我一直舍不得用,直到今天還保留著。
《莫愁 ·小作家》:這件事對你觸動挺大的,第一篇文章是發(fā)在《運河》上的?
紅孩:《運河》是我文學夢萌芽的地方,正式發(fā)表作品是在我們的一份行業(yè)報上。1984年5月,《北京農場通訊》編輯部來農場開座談會。我當時還沒有發(fā)表過任何作品,參會的人中,我是唯一的中學生。編輯部的總編叫劉遠英,劉老師開門見山,說希望大家多投稿。我壯著膽子問,能投文學作品嗎?劉老師說,當然可以。午飯后,在送劉老師一行上車時,劉老師看了看我,悄聲說,有稿子就直接郵給他。我想,劉老師跟我說這句話不是隨便說的,他一定是因為我上午的發(fā)言在某個地方和他共鳴了。半個月后,我把新寫的小小說直接郵給了劉老師。7月22日,這天中午我到村辦公室取報紙,在報紙的旁邊放著一個牛皮紙信封,收信人地址姓名用毛筆寫著我的名字。我一看,異常驚喜,信口撕開,里邊有兩張7月15日剛剛出版的《北京農場通訊》,只見在四版副刊頭條用毛筆題字的《回鄉(xiāng)》小說,旁邊署著我中學時代的名字:陳寶洪。剎那間,血脈賁張!我舉著報紙向家跑去。進得院門,我沖著爸媽喊——發(fā)表啦,發(fā)表啦!父母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把報紙舉到他們面前,父親看了一眼標題和我的姓名,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一個月后,稿費來了,22元。這可是天文數(shù)字?。‘敃r我母親在農場果園上班月工資才40塊錢。我用其中的5元錢,買了一只八珍烤雞,還為家里買了柿子椒、茄子、土豆和蔥頭,其余的錢買了報刊。誠然,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很快給劉老師寫了感謝信,又分別寄去了幾篇稿子,都被一一發(fā)表。十年后,劉老師退休到國土資源部創(chuàng)辦了《中國土地報》,他還主動向我約稿,我真是發(fā)自內心感謝他對我的知遇之恩。
《莫愁 .小作家》:你的散文有生活的真味,前天看到蔣子龍對你作品的評價,“自成一家!”你寫作的特質與你的經歷應該有很大的關系。
紅孩:這是無法回避的,我的經歷相對來說不單調,在不同的崗位干過,說來沒人信,我還養(yǎng)過豬呢。1985年6月,我從雙橋中學畢業(yè),分配到雙橋種豬場工作。我是被場里的副書記點名要來的,答應讓我擔任專職政工干部。誰料,當我報到的時候,副書記到農場職工大學學習去了。我被安排去喂豬,這與當初對我的承諾相差十萬八千里。1993年年初,在全國下海經商熱的影響下,我找到農場的領導,提出要開一家廣告公司。領導很支持,給我提供辦公室和啟動資金,于是我開始了注冊驗資等事宜。就在公司即將注冊完成的時候,《北京工人》雜志社的王建中老師給我來電話,告訴我,市總工會決定創(chuàng)辦《北京工人報》,具體由《北京工人》雜志負責,他和胡冠亞主編商議,希望我能到報社做記者工作,問我有什么想法。我一聽,說這是天大的好事啊,我來。興沖沖地回到農場,第二天,我分別找到主管副場長李杰峰和已經擔任農場場長的張志明,把要到《北京工人報》當記者的事跟他們詳細匯報了。他們二人向來愛惜人才,都為我祝賀。我不好意思地說,為注冊廣告公司,我剛花了農場3000塊錢。張場長一聽笑了,說花3000塊錢學費送出去一名記者,農場賺了。他還說,不管到外邊多么風光,要永遠記住,農場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都可以隨時找他。1993年5月,我眼含熱淚離開雙橋農場,從此開始了職業(yè)寫作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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