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歡

裴郁平是一位愛做夢的詩人。夢的那一端連綴的是詩人的童年，那遠在阿爾泰山腳下、潺潺流淌的額爾齊斯河邊，以天地自然為廬、與野生動物為伍的無憂無慮的難以磨滅的童年。在夢中，詩人時常與自己的童年相會，并且流連忘返，那是詩人寄存童心的地方，也是可以暫別成人世界的紛擾、安放疲憊心靈的棲息之所。所以詩人總是擁有源源不斷的動力，樂此不疲地在童詩中追溯和書寫童年，因為那是一個“找到自己”、“回歸本心”的快樂的過程。

《秋之喀納斯》 劉新海 攝影

童年總是關(guān)聯(lián)著特定的地域。一條老街、幾塊青石板、下雨前空氣中夾雜的味道就能構(gòu)成童年記憶中的獨特風景。裴郁平的童年在新疆北部的阿爾泰山脈喀納斯地區(qū)度過，額爾齊斯河水在他的身體中穿流而過，那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鳥一獸，已與詩人牢牢地捆綁在一起，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布爾津的雪野，北疆草原的秋風，喀納斯湖邊的白樺樹和小木屋，額爾齊斯河上的浮冰，是他的詩歌發(fā)生的背景，像攝影師手中的廣角鏡頭，展現(xiàn)出西北邊疆獨有的宏闊和蒼茫。拉近鏡頭，你會驚喜地發(fā)現(xiàn)，在宏闊與蒼茫的細微之處，還隱藏著充滿靈性與活力的生命。狐貍和野兔大概是詩人童年最常見的野生動物，它們在詩中的出鏡率極高，詩人筆下的野兔“從樹洞里鉆出來，在草叢里四處觀望，跳到樺樹皮上磨著牙”，十分機警；在雪地里游戲的狐貍母子“大尾巴帶著小尾巴”，像兩團跳躍的火焰點綴在茫茫白雪中，靜中有動，使沉寂的天地中呈現(xiàn)出一抹生機。（值得一提的是，詩集的封面設(shè)計非常用心，選取的正是雪野中警惕的灰兔與覓食的紅狐，非常契合詩歌的內(nèi)容和氛圍。）此外還有大紅魚，山雀，野鴿子，紅嘴鳥，野鴨子，賊頭賊腦的沙鼠和把大尾巴掛在樹洞外的松鼠……正是有這些小動物的陪伴，詩人的童年不再單調(diào)沉悶，而是充滿了兒童特有的想象、豐沛的情感以及美妙的鄉(xiāng)野童趣。

詩人擅于運用擬人的手法，將大自然中的一切都賦予兒童的想象和童話色彩。松塔會唱歌，魚兒會問好，湖怪會偷看，星星會做夢，流水們也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像所有能聽懂動物說話的孩子一樣，詩歌的字里行間還隱藏著作者心底那個小小的“我”——一個愛做夢的少年，他是那么善良純真，心思細膩，親近自然，理解動物，他看到遠處的雪野中“一只灰色的兔子豎著耳朵/望著牧羊犬的耳朵不敢亂動”，便猜透了野兔的心思，拉著牧羊犬進了氈房，心里估摸著：雪野里的灰兔走遠了嗎？可謂善解“兔”意。喀納斯作為聞名于世的旅游勝地吸引了大批游客，湖邊的棧道擠滿了天南海北的人，詩人的著眼點卻在動物——“野兔、狐貍和黃鼠狼，躲在樹洞里討論著怎樣搬家”，而詩的末尾少年“我”的一個問句“我問爺爺我們?yōu)槭裁?要到動物的家來打擾它們的生活”正是來自詩人心靈深處的聲音，彰顯了詩人貫穿全部詩作的生態(tài)觀，詩人通過兒童的眼睛，非人類中心主義的立場，呼喚世間萬物在大自然中的和諧共處。

詩作中的一些詩句非常獨特迷人。比如“心被湖水里紅魚的嘴巴推來推去”，將人置身于喀納斯美景中難以抑制的澎湃心情描繪得惟妙惟肖；“流水撒開了腳丫”，在詩人筆下，喀納斯的流水都是這么肆意酣暢，像頑皮的孩子撒開了腳丫追逐奔跑。“白樺樹的葉子夾在書里也想家”具有雙重含義：既有樹葉的鄉(xiāng)愁，也有詩人的鄉(xiāng)愁。白樺樹是家鄉(xiāng)的象征，詩人長大后遠離家鄉(xiāng)，心心念念著家鄉(xiāng)的一切，將白樺樹葉夾在書中，不為書簽也不為標本，只為一份紀念；而樹葉呢，雖然干枯停止了生長，但它和詩人的心情一樣，也期盼著“落葉歸根”?！俺匡L吹醒了木屋里的炊煙”，一個“吹”字一個“醒”字兩相呼應(yīng)，不但頗有創(chuàng)意地描畫了風與煙的動態(tài)關(guān)聯(lián)，也引出了隱藏在詩歌中的人的活動：小木屋里的圖瓦人開始煮飯勞作了，喀納斯嶄新的一天開始了。詩人還寫到松塔羨慕雪蓮花“一個石縫就無憂無慮地長大”，道出了新疆的特有珍貴物種雪蓮花的生長環(huán)境與習(xí)性，象征著家鄉(xiāng)人民不畏艱苦、勇敢頑強的生命精神，也傾注著詩人對家鄉(xiāng)的拳拳深情。

“夢”、“風”和“飛”是裴郁平詩歌中的常見意象。在兒童的世界里，“夢”是無邊無際的幻想，“風”是大自然的神秘莫測，“飛”是自由自在的魔法。這些意象的點染，令詩歌更加浪漫輕盈，也與兒童更加親近。裴郁平的《會變的風》有一個極好的創(chuàng)意，春風、夏風、秋風、冬風以各自的形態(tài)做了四季不同的好事或壞事，別人找它感激或算賬時，它說：“不是我干的！”其實這首詩極適合表現(xiàn)小孩子做錯事不肯承認的“孩子氣”，在描繪四季特點時也可在對仗和押韻方面細加雕琢，可成為一首亮眼佳作，而作者的處理就有些平淡索然了。詩人的語言簡潔質(zhì)樸，如能再添加一些朗朗上口的節(jié)奏韻律，則“詩味兒”更加濃郁。

詩人用一整本詩集來致敬家鄉(xiāng)和童年，寫遍了喀納斯湖邊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迷人景象，再現(xiàn)了夢中的童年之景，也為小讀者營造出一個令人向往的至純圣境。小讀者在讀到這些詩歌時，仿佛真的能肋下生翼，飛到遙遠而神秘的喀納斯，跟隨著詩人“騎著大紅魚在白樺林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