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釗勤
伯翱兄說:“時間這個東西,抓不到,也留不住,它不緊不慢的流逝著,而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文字去記錄當下的時光,定格這一刻”。伯翱兄常常對我說這句話,而這一路走來,他也正踐行了他的箴言。
初識伯翱兄源于文字。多年以前,偶然得到伯翱兄于1965年和1966年出版的《勞動日記》和《遠方來信》(上海教育出版社),我一口氣拜讀了其中《走革命的路,接革命的班》《用雙手去為人民造?!返榷嗥沼浐图視?,文字中所體現出的革命的堅定信念與一片赤誠為人民的奉獻之心,就像一道明亮的光,照進了我的心,我當時就迸發(fā)了一個念頭:我一定要嘗試走進這位作家的精神世界,去了解一個紅色散文作家的心路歷程。直到十多年前,我終于有幸在北京見到我的偶像——伯翱兄。
伯翱兄,儒雅敦厚,待人真誠,而實際上他本人是京城非常有影響力的紅二代,因而在京城,人們都敬稱他為——“萬老大”。
伯翱兄是著名的作家、散文家,在文學、影視文學劇本、散文領域創(chuàng)作了不少好作品,無論其散文創(chuàng)作還是傳記作品都展現出獨特的個性與較深的文化內蘊,海內外學者均評價頗佳,多篇作品被報刊媒體轉載并獲獎項。
如每一位文風古韻的文人,每一位傳承文化脈博文壇大家一樣,伯翱兄還有一個廣為人知的文號——蘋花書屋主人。
1962年,是“三年自然災害”后的國民經濟恢復調整時期,大批畢業(yè)生上山下鄉(xiāng)。此際,時任北京市市委書記處書記和北京市第一副市長萬里同志,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毅然將其長子萬伯翱送到自然條件非常艱苦的地方去勞動鍛煉。自此,伯翱兄告別家人,開始了他“路漫漫其修遠兮”的上山下鄉(xiāng)的旅程。
伯翱兄被安排到河南省西化國營黃泛區(qū)農場。由于是黃泛區(qū),這里,自然條件和生活條件都艱苦——基本上整個農場,家家戶戶都說得上是屋無長物,家徒四壁。雖說是北京市委領導的兒子,到了這里,伯翱也是與其他所有上山下鄉(xiāng)的知識青年一樣,沒有任何特殊待遇,住草屋,睡通鋪,點的是自制煤油燈。
奔赴黃泛區(qū)農場,伯翱兄的行裝非常簡單。但卻有幾樣物品是極為有意義的——一床父親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發(fā)的被子、一件父親穿了多年的灰軍衣、一本父親送的紅皮筆記本、一部廖承志送的半導體收音機、兩本書。父親的被子和軍衣媽媽邊濤特意送的,其中所包含的父母的慈愛之心與溫暖不言而喻;父親送給他的筆記本上,題寫了八個字:“一遇動搖,立即堅持”,這是父親的鼓勵和一顆拳拳的培育愛子之心,用心良苦;兩本書是《論共產黨員的修養(yǎng)》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是伯翱兄對自己的自律與自我要求;半導體,寄托著長者前輩對伯翱兄的關心和關切。雖然明明是一次根本不知何日返家的遠行,而除了上面那些物品以及隨身衣物之外,他只帶了父母送給的15元錢。
一個城市下來的高中學生,初到農村,所能感覺到的苦,沒經過的人是不會感受到的。
作為青年學徒農工,他的實習期每月工資22元,吃大伙,三年困難時期余震還在,每天多半是紅薯加咸湯,這種生活簡直就像掉進人間地獄一樣,伯翱兄吃苦耐勞一直熬到最后。那臺日產六管半導體收音機,是伯翱兄當時唯一能顯耀的“奢侈品”。他時常把它帶到田間地頭,休息時和農友們一起聽新聞,有時也聽聽戲曲,在當時有收音機就可以聽新聞知道一些國內外的大事。
農場的活兒各式各樣,鋤地、施肥、打藥、剪枝,種瓜點豆。收獲季節(jié)刨紅薯及花生,割黃豆等等等,不一而足。所有知青們都要參加勞動,伯翱兄也不例外。鋤地、刨紅薯都是力氣活,是實打實地出大力氣的,沒干過的人,揮不了幾鋤頭,鋤把兒就把手磨出泡兒來了。輕的,一個水泡;再厲害了,就是個血泡了。更不用說一天下來,身子就和散了架似的。
伯翱下鄉(xiāng)的時候,正是三秋,也就正趕上農場里收紅薯。于是,伯翱兄學做的第一個農活兒,就是刨紅薯。
在城市里,學生時期一年到頭,很少干活,也確實沒什么大力氣活給學生們干,這猛然摸著鋤鈀,實打實地一干一整天要從硬地里刨出紅薯來,是真吃著苦了。第一天去,不足半天,伯翱的手上就打了泡了,到一整天下來,水泡變成了大血泡,碰一下,生疼。人睡到鋪上,就如同散了架一般,哪兒哪兒都覺得疼。老鄉(xiāng)們看不過去,心疼這個初來乍到的京城學生,看了兩手血泡心痛地說:“小萬,累了就歇歇吧,你不能和我們比呀!”
回想那個時候的自己,伯翱兄說,“說實話,就那個時候,我也想過,‘是啊,我怎能和他們比,請個假到衛(wèi)生所包扎一下歇一天吧!”。此時,父親萬里寫在筆記本上的“一遇動搖,立即堅持”八個大字就馬上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好像看見父親期待與鼓舞而又嚴厲的眼神,好像聽見父親在耳邊循循教導的話語:你要動搖和退卻嗎?想想那些為了打下江山流血犧牲的革命前輩,你是不是連這一點兒皮肉之苦也不能忍受?那你又怎么去建設好社會主義?
心底的自律與激勵,讓伯翱兄硬是熬過了這最難熬的幾天。7天時間,紅薯全部入窖,這一場農場搶收戰(zhàn),大獲豐收;這一場個人毅力與痛苦的爭奪戰(zhàn),也終于以個人毅力的勝利而告終。
說到這兒,伯翱兄笑了?!澳菚r候每天早上一睜眼,就一轱轆滾下床,穿上滿是泥出的鞋子,告訴自己決不退卻!那一場勝利也是真不易啊?!?/p>
永恒地堅持,會嘗到獲得勞動成果的喜悅。在農場的持之以恒的自律和努力,也讓伯翱兄獲得了農業(yè)生產之外的生活和世閱的收獲。在后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高隊長》《小常》《王近山》《郭世英》等一批專門刻畫農場友友情和先進事跡的作品由此而出,這些人物源于生活,生動而明亮。
打藥和剪枝也是農場日常的活兒。伯翱兄有一張在農場時的黑白照片,記錄了他在農場的情景,那些勞動的情景伯翱兄至今記憶猶新。
先說打藥這活兒。選天晴太陽好的日子,害蟲活躍就可以打藥。夏天驕陽似火,太陽火辣辣地直射大地,去打藥的人頭上要戴個草帽,不然日頭太毒,人會曬壞。伯翱兄經常背上農藥箱,手持長竿的噴霧器,到果林去打藥。這種長竿噴霧器是往蘋果樹枝頭上噴灑農藥的專用工具,有的樹高達到二十米,要仰望給萬余棵果樹噴藥,不一會兒,人就被曬透了。打一次藥,伯翱的頭上身上全是汗,有如水潑過一般,汗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滴滴答答灑落在果園里,等打好一箱藥,回到休息的地方,那衣服又被烈日曬干,就印成了一片片的汗白鹽的地圖了。打藥有講究的,藥兌的比例,人的站位,噴霧器與果樹枝葉的距離,時辰,在不同的時候從哪個方向打,都有說法。
那時噴“1059”等烈毒農藥防護措施很差,只是戴口罩和粗線手套而已,藥很容易滲過來,就會燒到皮膚,同時,也很不好清洗。而洗不凈對人是有傷害的。還有一點就是,如果不會打藥,還有可能吸到農藥,有中毒的可能,曾經發(fā)生過農工中毒倒地的事故,確實當年防護相當的差勁。但這一切辛苦,到了秋天收獲的季節(jié),看到果樹掛滿紅通通的蘋果時,那誘人的味道就伴著微風進入你的鼻孔乃至全身,久違的愜意會從你那深埋的心底中迸發(fā)而出,幸福感油然而生。
還有“龍口奪糧(果)”。搶摘蘋果過程既辛酸,又有收獲的喜悅:因為怕秋雨連綿無法空中作業(yè),淋壞了勞動果實,必須趕在秋季寒雨到來之前把滿樹的果子搶收回來。這個時候,是伯翱兄和大伙兒最賣力的時候,畢竟是一年下來的辛苦收成的,不能讓豐收而不能收獲。
剪枝不完全是體力活而還是高超的技術活呢,就好多了。但同樣,要學好這個手藝活兒,也是要用多少心思,才真的能干好。包括:什么樣的枝條側枝可以剪去,分辨該鋸掉的枝子,怎么剪果子生得好才能多結些果,園藝活不簡單呢。伯翱兄從最基礎的事兒開始學,在艱苦的勞動中,漸漸地一一學會了剪枝、嫁接、打藥、施肥等各種農家把式。后來西華農場黨委高副書記的兒子,還當了伯翱兄徒弟,伯翱兄經常教他給蘋果樹修枝等技術。
春天給蘋果園的果樹除草,夏天要給果樹打藥,秋天到了豐收的季節(jié)摘蘋果,冬天要剪蘋果枝....一年四季在蘋果園里忙忙碌碌,伯翱兄對蘋果的生長有了濃厚的興趣,而在這果園,也演繹了一段段不尋常的故事。故此,他的書房名就叫“蘋花書屋”,在他所寫的文章里最后落款都有“蘋花書屋”這齋號名,這里面,有他的耕耘,有他的情感,有他的靈思...
這個“蘋花書屋”在國內外也有不小的名氣,多少大文豪和大書畫家都給他題寫過齋名,其中就有饒宗頤、韓美林、劉炳森、文懷沙、沈鵬、范曾、崔如琢、馬識途等好友。特別是著名大作家李準,曾經與他一起在農場勞動過并結下了深厚友誼,也是他,特別和伯翱兄商定后,一致認為他的書房名就叫“蘋花書屋”。
回憶起在黃泛區(qū)農場的青春歲月,伯翱兄激動地說:在農場的10年是我一生中最難忘、最受益的時期,河南是我永遠的勞動故鄉(xiāng),知青生活是我人生中火紅年代最寶貴的財富。
伯翱兄下鄉(xiāng)在當時是一件當年極為轟動的事件,中國青年報于1963年9月24日以頭版頭條發(fā)文刊登,賀龍元帥、彭真市長以及喬冠華外長等老一輩革命家和全國新聞媒體好評連連,甚至吸引了共和國總理周恩來的關注,同時也受到周總理的表揚,一時成為美談,是那個年代知識青年的典范和人們的學習楷模,轟動了全國。
1972年伯翱兄進入河南大學外語系。畢業(yè)后應征入伍到總參炮兵學院,后調入北京武警總隊任團政委。八十年代從部隊轉業(yè)到國家體委,任對外宣傳出版處處長。后升任中國體育雜志社社長兼總編輯、國家體育總局人力資源發(fā)展中心主任。2007年當選為中國傳記文學學會會長,開啟了散文創(chuàng)作的新時代、新思維。
多年來伯翱兄筆耕不輟,先后創(chuàng)作了電影《三個少女和她的影子》,電視劇《少林將軍許世友》《俠女十三妹除暴》等作品;散文集《三十春秋》《四十春秋》《五十春秋》《六十春秋》《七十春秋》《元戎百姓共垂竿》;傳記文學《孟小冬:氍毹上的塵夢》《粉墨春秋絕代佳人言慧珠》《紅墻內外》,等等等等。他的創(chuàng)作的作品,往往一經發(fā)表,就好評如潮,;以他的散文改編的電視劇《賀帥釣魚》,受到了賀帥家人的贊賞;他的傳記文學引起了文學界的廣泛關注;其中《紅墻內外》這部作品,屢次售罄加印,備受粉絲們的追捧。也可以說讓其父親萬里委員長在九泉之下終于”望子成龍”了。
盛名之下,伯翱兄卻依然勤奮筆耕如故,珍惜每一刻時光。
從日本成田機場坐飛機回國的時候,飛機起飛了,只聽見隆隆的引擎吼聲,飛機在滑道上滑行。五分鐘后,比車輪還小的前輪上升到天空。剎那間,只聽嗖的一聲穿入云霄。我從舷窗俯瞰地面,高樓大廈、崇山峻嶺,這時顯得實在太渺小了,大地儼然像是一個沙盤,一個框架的結構圖。飛機又一次直沖云層,從舷窗望去,天空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洗桑拿時冒出來的蒸氣。啊,空中的一切使我驚嘆不已,天空上的云彩千變萬化,如仙女,似冰雕,還有連綿起伏的雪山峰巒……
飛機爬上一定高度,開始平穩(wěn)。我轉過頭來,只見萬大哥掏出筆記本,放下機上的小桌板開始寫作。每一次出差,坐飛機他都要拿出紙和筆寫點什么。因為飛機上很多人都在休息,為了不影響到近鄰乘客,伯翱兄就只開個閱讀小燈,燈光調得很亮,靜悄悄的然后集中精神開始寫,寫到連飛機起飛兩個多小時還不知。我就在一旁看著其聚精會神——閱讀資料、或奮筆疾書。紙用完了,就用航空垃圾袋或餐巾紙接著書寫,光我收藏的在飛機上用餐巾紙、航空便箋和垃圾袋寫成的手稿就有三十來篇。后來我知道,在上海新民晚報夜光杯欄目發(fā)表的已超過百篇文章里,有很多都是在飛機上完成的。伯翱兄的的確確是我最羨慕的,最崇拜的偶像!
伯翱兄說:“在飛機上,沒有電話和訪客,安安靜靜才是最好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
有一次從美國回北京,十多個小時的航程,伯翱兄一口氣就完成了兩篇構思好的散文。最近有一篇《我和自行車》剛剛在12月18號發(fā)表在新民晚報文藝副刊上的文章,文篇的構思巧妙而成熟的文章,哪一篇文章并不是他片刻的構思呢!寫文字時的伯翱兄,往往拈筆抻紙,便手不停揮地寫下去,開始及中間,停筆躊躇時絕少。他的稿子極清楚,每頁最多只有三五個涂改的字。他說他從來是這樣的,他寫的文章很多,文字及字句自然比較熟練,這看出他的才華和文化底蘊。每篇寫畢,我自然先睹為快,底稿基本上都是給我收藏。
聽到他這么說,也看了他這么多的文章。這時我開始了解了伯翱兄對文學的愛好和幾十年來的堅持。在他影響下我也開始嘗試寫一寫,有一篇《烏蘇楊梅好》在他啟發(fā)和修改下,我大膽地投稿給新民晚報也竟被選中并刊登月光杯專欄上。于是乎,伯翱兄經常對我說:“時間這個東西,抓不到,也留不住,它不緊不慢的流逝著,而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文字去記錄當下的時光,定格這一刻”。
泰戈爾說:“只有經歷地獄般的磨練,才能煉出創(chuàng)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過血的手指,才能彈出世間的絕唱。”是啊,成功是美好的,而獲得成功的過程卻充滿坎坷,成功不會輕易獲得,這是一個不斷追求、接受磨礪的過程——艱難困苦,玉汝于成!伯翱兄以他的實際行動,深刻地詮釋了“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的道理。
我認識了蘋花書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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