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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征大捷

2020-10-24 08:02
今古傳奇·雙月號 2020年5期
關鍵詞:太平軍李鴻章上海

1862年4月8日,第一批淮軍開到了上海。他們隊形不整,武器也很雜亂,活脫脫一群手拿刀槍的叫花子從天而降。上海人心里犯起了嘀咕:這難道就是他們千辛萬苦、花了大價錢請來的救兵嗎?這些人能打仗嗎?結果,李鴻章笑到了最后,淮軍不僅壓倒了太平軍,也壓倒了湘軍。當初那支土得掉渣的叫花子兵,在他的精心打造下脫胎換骨,迅速成為當時中國最先進最現(xiàn)代化的軍隊。

李秀成犯下一生中最致命的錯誤

1862年4月5日,是新組建的淮軍正式開拔的日子。天剛放亮,曾國藩和李鴻章便早早來到了安慶碼頭。第一批前往上海的淮軍將士此時已列隊完畢,正整裝待發(fā)。經(jīng)過幾個月緊鑼密鼓的籌劃,東援上海的行動就要拉開序幕了。

上午9時許,汽笛嗚嗚地拉響了,三艘火輪船緩緩駛離了碼頭。這是一個危險的旅程。長江沿岸到處都是太平軍的營壘和炮臺。經(jīng)過南京時,情況更為險惡。展眼望去,太平軍的屯兵遍布江岸,其戰(zhàn)船就在洋輪周圍駛來駛去。李鴻章的親信周馥后來回憶說,他與600多名將士一起擠在船艙中,膽戰(zhàn)心驚,度日如年。艙中人滿為患,空氣污濁。整個航程中,他們都不敢露面。

途經(jīng)采石磯時,開字營乘坐的最大的一艘火輪船不慎擱淺,引起一片驚慌。金陵北岸與和州正是太平軍重兵駐扎之地。程學啟和錢鼎銘相顧失色,緊張不已。

岸邊的太平軍顯然注意到了這艘擱淺的洋輪。他們朝這邊指指戳戳,聚攏而來。洋船的船長是一個金發(fā)碧眼的英國人。他一邊要求船上所有的人必須呆在艙內,一邊用望遠鏡觀察著岸上的動靜。當他看見岸上的太平軍越聚越多,不禁心跳加快。

但他的緊張是多余的。太平軍只是出于好奇,張望了一陣之后便陸續(xù)散去了。后來又有幾艘巡邏的太平軍戰(zhàn)船從江上開了過來,船上的人再次緊張起來,好在這又是虛驚一場。因為太平軍的戰(zhàn)船似乎對這艘擱淺的洋船毫無興趣,離得老遠就開了過去。

傍晚時分,江水開始漲潮了。火輪船終于脫離了險境。船上的人松了一口氣。程學啟笑稱:“吾命大矣!”

從4月初至6月上旬,淮軍的全部人馬就這樣通過洋輪分批運輸,陸續(xù)抵達上海。除了悶死一人之外,整個行程,有驚無險。

1862年的戰(zhàn)局,對于太平軍和清軍來說都充滿了變數(shù)。湘軍攻占安慶,天京陷入危殆之中,而太平軍奪取江浙同樣給清軍以嚴重打擊。眼下的焦點是上海,誰拿下上海,便意味著搶得先機。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李秀成的大軍包圍上海數(shù)月之久,卻遲遲未能發(fā)動進攻。惡劣的天氣固然是一個因素,但更大的麻煩卻不在這里。

上海華洋雜處,環(huán)境復雜。清軍好對付,可租界里的洋人卻不好對付。早在李秀成的大軍剛到上海時,洋人就發(fā)出了警告,堅決反對太平軍進入上海。1862年元旦,英國駐華參贊巴夏禮就來到南京,向太平天國外交官遞交了照會,要求太平軍不得進入上海、吳淞周圍百里之內,并聲稱這是為了在華友邦的利益。

但是,巴夏禮的要求卻遭到了太平天國當局的拒絕。干王洪仁玕接見巴夏禮時指出:“我們是對清妖作戰(zhàn),任何外人都不能阻止?!彼€告訴巴夏禮,這是一個原則問題。太平天國不會讓步,但他同時表示太平軍會盡力保護外國人的利益。

這次會談不歡而散。太平天國當局雖然堅持了自己的原則,但他們并不想和洋人撕破臉,至少在1862年初,他們還把洋人看作是自己同拜上帝的兄弟。

洪秀全常愛說的一句話叫“西洋同家人”。他的將領中,許多人也認為如此。1853年,鎮(zhèn)守鎮(zhèn)江的太平軍名將羅大綱就在給英方的信中,把洋人稱作“兄弟”。這是目前已發(fā)現(xiàn)的太平軍給“洋兄弟”的第一封信。

十年之后,當洋人與太平軍翻臉后,太平天國慕王給洋人寫信時,仍然稱之為兄弟,“須知我等同拜上帝、耶穌,一教相傳”。他還在信中強調說,“我國系與清朝爭取疆土,與外邦毫無嫌怨”。

李秀成不想與“洋兄弟”正面交戰(zhàn),希望通過外交手段,妥善地處理好與“洋兄弟”的關系。但這是一個極其可怕的誤區(qū)!戰(zhàn)爭的時間是以分秒來計算的。三個多月,這意味著什么?

更令人疑惑的是,淮軍開進上海,其間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的大規(guī)模持續(xù)運兵,即便有洋船掩護,要想完全不被發(fā)現(xiàn)也是不可能的。難道太平軍一點情報都沒有嗎?不,恰恰相反。從李秀成與部下的信件中可以看出,李秀成在上海城中是有內線的,清軍的一些動向他也有所了解,為何獨對此事毫無覺察?根據(jù)合理的推測,人們有理由相信,李秀成極有可能不是不知情,也不是疏忽了,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是因為他太相信自己的“洋兄弟”了,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洋兄弟”早已在暗中與他的敵人悄悄聯(lián)合了。

在1862年寒冷的早春中,李秀成或許并沒有意識到,他正在犯下一生中最致命的錯誤。

“安慶來的兵,還真不能小瞧了!”

1862年4月8日,上海十六鋪碼頭突然熱鬧起來。幾艘火輪船冒著滾滾濃煙,緩緩地靠上了碼頭。第一批淮軍開到了上海!

對于身陷危城中的上海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一些官員和市民們興沖沖地趕到碼頭,來迎接他們的救星??墒?,當這些大兵從輪船上走下來時,上海人不禁有些傻眼了。這些個從船上走下來的大兵竟然一個個油頭垢面,衣衫不整,軍官們穿著破舊的麻鞋,士兵中有的連鞋也沒有,干脆光著腳板。他們臉色蠟黃,精神不振,骯臟的包頭布以及破舊的短褂散發(fā)出刺鼻難聞的氣味。他們隊形不整,武器也很雜亂。那模樣簡直不堪入目,活脫脫一群手拿刀槍的叫花子從天而降。上海人心里犯起了嘀咕:這難道就是他們千辛萬苦、花了大價錢請來的救兵嗎?這些人能打仗嗎?

李鴻章從上海人的眼里看到了疑惑,也看到了輕蔑,但他不以為然。在上海官紳舉辦的接風宴上,他說:“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薄百\媽的!”他還給部隊打氣說,“兵貴能戰(zhàn),不在好看,待我一戰(zhàn),再笑不遲?!?/p>

李鴻章心里憋著一股氣。其實,他自己最清楚,別看他的這些兵衣衫不整,裝備落后,但不乏能征善戰(zhàn)之士,許多人都打過硬仗,甚至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只要稍加訓練,即可投入戰(zhàn)斗。

抵滬不久,朝廷便委任李鴻章署理江蘇巡撫,取代了薛煥。薛煥的擔心終于成為現(xiàn)實,但他只能逆來順受。

據(jù)周馥回憶說,李鴻章抵滬后辦公地點設在東門外建汀會館。作為一省最高長官,他軍政大權集于一身。盡管公務繁忙,但李鴻章卻把軍事放在首位。從安慶出發(fā)前,曾國藩就交代他說,除了軍事之外,其他各項都可往后放一放。

曾國藩的話,李鴻章深以為是。一到上海,他便以主要精力,抓訓練,抓戰(zhàn)備,以期盡快提高淮軍的戰(zhàn)斗力。部隊駐扎下來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筑工事。對于老湘軍來說,這是一件司空見慣的工作,可那些新招募的淮勇,卻對此不以為然。他們說,吃飽了沒事干,修這勞什子干啥?于是敷衍了事。

有一次,李鴻章來檢查發(fā)現(xiàn)工事不符合標準,不禁大為光火,嚴加訓斥?!百\媽的!”他大聲罵道,下令全部推倒重來。他還讓湘軍老兵給予示范和監(jiān)督。工事筑好后,夜間由士兵們分工負責,層層駐守;白天則是進行各種攻防陣法演練。每天,天剛麻麻亮,轟然一聲,起床炮便響了起來。接著,士兵們開始操練。

為了提高部隊的耐力,淮軍還不時進行長途拉練。士兵的腿上綁上了沙袋,每次急行軍不少于30里。這種訓練很有實戰(zhàn)性。不久,便取得了成效。有一次,薛煥借故來到軍營,想打探一下虛實。他本來抱著看笑話的態(tài)度,看后卻大吃一驚。只見兵丁們在一丈多高的工事上跳上躍下,動作靈活,身手矯健,拋出的火球和石塊居然達到了20丈開外。他還看了工事,工事修得堅固、實用,顯然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

見到李鴻章,薛煥好半天沒說話。李鴻章問他觀感如何?他苦笑著搖搖頭說:“兄弟佩服!”此后,薛煥逢人便說:“安慶來的兵,紀律精嚴,軍威壯盛,還真不能小瞧了!”

不久后的一天,英國海軍中將何伯也來到了淮軍軍營。李鴻章陪同他觀看了部隊的操練。看完之后,何伯連聲“good”。事后,他在接受一家外國報紙采訪時評價說,李鴻章的兵“訓練有方,士氣高昂”。這家外國報紙一向看不起中國軍隊,這一次居然毫不吝嗇地送上了眾多溢美之詞。

各方的看法在迅速改變,上海老百姓也不例外。他們提起淮軍,都說紀律嚴明,比起綠營兵不知好多少。事實也正是如此。李鴻章率部進入上海后,一邊抓訓練,一邊抓紀律。他說“軍事以得人心為本”,部隊初到乍來,人生地不熟,籠絡民心尤為重要。

“我們是上海士紳請來的,”他對部下說,“如果我們做不好,將有負眾望。”于是,他三令五申,嚴禁部隊騷擾地方?!斑`令者將嚴懲!”他反復強調這一點。他還令人把有關《營規(guī)》《軍規(guī)》刻印出來,到處張貼,并讓士兵們高唱《愛民歌》。歌詞如下:“三軍個個聽仔細,行軍先要愛百姓。賊匪害了百姓們,全靠官兵來救人。百姓被賊吃了苦,全靠官兵來做主。第一扎營不要懶,莫走人家取門板。莫拆民房搬磚石,莫踹禾苗壞田產(chǎn)。莫打民間鴨和雞,莫借民間鍋和碗。莫派民夫來挖壕,莫到民家去打館。筑墻莫攔街前路,砍柴莫砍墳上樹。挑水莫挑有魚塘,凡事都要讓一步……”

這首《愛民歌》可以說面面俱到,對部隊的軍紀做了詳盡的規(guī)定。一方面宣揚了部隊精神,一方面約束了兵丁的行為。歌的最后,還進一步升華了主題:“軍士與民如一家,千記不可欺負他。日日熟唱愛民歌,天和地和又人和?!敝档米⒁獾氖?,歌中提出的“軍民一家”和“天地人和”理念,即便放在今天也不過時。

1862年的上海,“洋化”程度已經(jīng)很高。李鴻章到了上海,很快就開了眼界。他對那些洋式的新玩意兒充滿了濃厚的好奇和興趣。當然,最讓他動心的還是那些新式的洋槍洋炮。

有一次,英法海軍艦長邀請有關人士登艦參觀。李鴻章裝扮成一個隨從,混在參觀的人士中。這是他第一次與新式的現(xiàn)代化艦船親密接觸。李鴻章不勝好奇,參觀的過程中不住地問長問短。事后,一個外國艦長打聽此人是誰,有人告訴他,一個隨從啊。艦長評論說:“可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將軍,而那位帶隊的倒像是一個隨從?!庇腥税堰@件事告訴了李鴻章,他聽后哈哈大笑。他說:“這個外國人倒算是有點眼力?!?/p>

那次參觀卻給李鴻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幾個月后,他在給曾國藩的信中還念念不忘:“鴻章嘗往英法提督兵船,見其大炮之精純,子藥之細巧,器械之鮮明,隊伍之雄整,實非中國所能及。其陸軍雖非所長,而每攻城劫營,各項軍火,皆中土所無……?”這是李鴻章進入上海后,觀念潛移默化發(fā)生改變的一個很好的說明,而這種改變的直接結果就是引發(fā)了一場“講求洋器”的革命。

如果說,淮軍在進上海之初還是一支以冷兵器為主的落后的軍隊,那么,幾個月后它已經(jīng)擁有了一支洋槍隊,并迅速脫胎換骨,向以熱兵器為目標的近代化軍隊邁開了步伐。應該說,這是中國軍事近代化的一個偉大開端。走在前邊的就是李鴻章和他的淮軍。

太平軍的戰(zhàn)力讓洋人不寒而栗

1862年四五月間,上海的局勢變得越發(fā)緊張起來。一些消息靈通人士開始傳播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長毛”和洋人鬧翻了!這意味著,戰(zhàn)爭已不可避免。

就在上海人忐忑不安之時,事態(tài)已變得相當嚴重。英法兩國開始陸續(xù)向上海增兵,而太平軍也毫不示弱,上海周邊地區(qū)的戰(zhàn)斗不斷發(fā)生,日趨激烈。

看來傳言并非空穴來風。事實上,洋人與太平天國的談判的確是破裂了。中國內亂發(fā)生后,列強們對于中國的局勢一直密切關注,跟蹤評估。一種觀點認為,太平天國有可能取代腐朽的清政府,西方應予支持與合作。1861年4月,英國參贊巴夏禮來到天京覲見洪秀全,他向天王建議說,英國政府愿向太平天國提供幫助,共同推翻清朝政府。

這是一個充滿誘惑的餡餅。洪秀全當然很高興,可接下去的談話卻變得不愉快了,因為巴夏禮提出種種過分的條件。有一個傳說是,巴夏禮提出:事成之后,平分中國。洪秀全一聽便怫然不悅,他說這是一派胡言,“事成平分,天下失笑,引鬼入邦,國人唾罵”,這是根本無法接受的。

盡管“西洋同家人”,但事關國家利益,洪秀全并不糊涂。于是,巴夏禮改變了語氣,用一種很不友好的方式提醒天王務必考慮拒絕的后果。他說:“天兵人數(shù)雖眾,不及我洋兵萬人?!比绻教靽芙^合作,他們將會另有行動。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jīng)失去了起碼的外交禮節(jié),顯然是在公然威脅了。天王動怒了。他的回答是:“悉聽爾便!”

覲見不歡而散。當然,這個傳說只見諸野史,實際上太平天國與洋人真正鬧翻是另有原因。近年來,有學者研究發(fā)現(xiàn),太平天國實行嚴厲的禁煙政策才是導致談判破裂的真正原因。

早在太平軍占領南京之后,洪秀全就向各國宣布:“彼此通商,理所當然……只有洋煙勿來中國,其余貿易,無所禁止?!彼^洋煙,就是鴉片。禁止鴉片貿易,這對英國政府來說,意味著喪失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在前后20年里,它們已經(jīng)為鴉片貿易發(fā)動過兩次戰(zhàn)爭,當然不會再吝嗇發(fā)動一次。不過,這一次矛頭不是對準清政府,而是對準了太平天國。

談判破裂后的第二天,巴夏禮就從天京趕往上海,準備武裝干涉。恰在這時,清政府的態(tài)度也在發(fā)生微妙的變化。政變上臺后的慈禧,聰明地發(fā)現(xiàn),與其像咸豐皇帝那樣仇視、對抗洋人,還不如聯(lián)合他們,共同對付太平天國,這樣對自己的統(tǒng)治顯然更為有利。畢竟太平軍是“心腹之患”,而洋人只是“肘腋之害”。

中外勢力開始聯(lián)合起來了。這種局面在1862年的春天由曖昧、隱蔽逐漸轉化成明朗和公開。

不久,英法聯(lián)軍便以太平軍妨礙了他們的貿易為借口公開參戰(zhàn)。他們狂妄地宣稱,要肅清上海周邊百里所有的太平軍。在常勝軍(又名洋槍隊,是一支華洋混合的雇傭軍,統(tǒng)領是美國人華爾)和清軍的配合下,英法聯(lián)軍接連向上海周邊地區(qū)展開攻勢。4月底的嘉定和青浦之戰(zhàn),使這次攻勢達到了高潮。洋兵利用新式重炮,先后轟垮了太平軍的防線。兩次戰(zhàn)斗中,太平軍陣亡4000余人,被俘2000多人,損失慘重。

忠王憤怒了!他對“洋兄弟”的背叛忍無可忍。他決定全面反擊。

5月中旬,反擊開始。李秀成親率萬余名精兵收復太倉,清軍大敗,守將李慶琛斃命。接著,太平軍分兵進擊嘉定與青浦,同樣高奏凱歌。

幾乎轉眼之間,清軍100多座營壘就先后被踏平,聯(lián)軍和常勝軍也遭受重創(chuàng)。青浦一戰(zhàn),常勝軍副統(tǒng)領法爾思德被俘;南橋一戰(zhàn),法國艦隊司令卜羅德上將被擊斃,何伯負傷,大量洋槍被繳獲。當時有一首歌謠這樣唱道:“南橋南橋,兩下交兵,活捉洋鬼子,洋槍當柴燒?!?/p>

南橋之戰(zhàn)讓上海的洋人不寒而栗。在卜羅德的葬禮上,那種囂張一時的氣焰被一片憂傷的鐘聲和悲觀的情緒所替代。自以為是的聯(lián)軍灰溜溜地向市區(qū)撤退,龜縮進租界,再也不敢露頭了。與此同時,忠王大軍卻乘勝挺進,再次逼近上海,從九里橋、新閘、徐家匯到法華、松江一線,到處都是頭戴紅巾的太平軍將士。

5月底,英法盟軍放棄了上海城外圍的全部防線。這時候,李鴻章調動淮軍前往接防。面對強大的太平軍,淮軍的真正考驗終于要來了。

淮軍援滬以來的“首秀”,面對面地與太平軍一決高下

1862年6月17日,虹橋之戰(zhàn)爆發(fā)。

這是淮軍援滬以來的“首秀”。盡管在這之前,淮軍也零星地參加過一些戰(zhàn)斗,但都屬于協(xié)同作戰(zhàn),敲敲邊鼓。然而這一次,它將面對面地與太平軍一決高下。

虹橋之戰(zhàn)開始后,太平軍一上來便擺出了志在必得的架勢。李秀成的三支精銳——譚紹光部、陳炳文部和郜永寬部,共計五六萬大軍相繼在虹橋、徐家匯和新橋等地投入戰(zhàn)斗。他們輪番發(fā)起沖擊,撲向淮軍陣地。

駐守虹橋的是淮軍開字營,統(tǒng)領就是程學啟。他的兩營士兵只有1000多人,與太平軍相比,眾寡懸殊。然而,開字營修筑的工事有效地發(fā)揮了作用。淮軍的抵抗也極其頑強。尤其是程學啟,兇悍無人能比。戰(zhàn)斗中,他親冒矢石,身先士卒,一邊揮舞戰(zhàn)刀,一邊高聲喊道:“李帥已下死令,誰也不準后退一步,大丈夫建功立業(yè)的時候到了!”在他的鼓動之下,淮軍將士鼓噪而起,玩命抵抗。戰(zhàn)斗從白天一直持續(xù)到天黑。太平軍反復發(fā)起攻擊,最終都無功而返。

6月18日,李鴻章親率淮軍主力緊急馳援。李鴻章明白,此戰(zhàn)意義重大,只能贏不能輸。因為各方都在關注,而更重要的是此戰(zhàn)勝負將直接影響到部隊士氣和今后戰(zhàn)斗走向。因此,他向部隊下達了死令:只準前進,不準后退!

當天的戰(zhàn)斗十分慘烈。李鴻章親自督戰(zhàn),他令人搬來一把西式椅子,端坐于虹橋橋頭,大聲叫道:“賊媽的,都給我好好搞!”

淮軍將士在他的激勵下,奮勇廝殺。戰(zhàn)斗中,張遇春的春字營被擊垮了,敗退下來。李鴻章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喝道:“拿刀來!給我砍了!”張遇春一聽,趕緊掉頭,重整殘部,繼續(xù)向前沖殺。

戰(zhàn)斗持續(xù)而激烈地進行著。在李鴻章的督戰(zhàn)下,淮軍死死堅守著防線。隨著時間推移,傷亡越來越大,壓力也越來越大。面對太平軍一輪又一輪如潮的攻勢,有人擔心起來,這樣打下去,敵眾我寡,且外無援兵,還能堅持多久?李鴻章心里也沒了底。有人建議撤退,他默然無語。

就在這時,意外的情況突然發(fā)生了:太平軍的攻勢忽然減弱了。不久,探馬來報:“長毛”開始撤兵了。

李鴻章有些不敢相信。他親自策馬上前觀看,發(fā)現(xiàn)“長毛”大隊正在成隊地撤退,速度相當之快。就連淮軍乘勝發(fā)起追擊,他們也無心抵抗,快速撤離了戰(zhàn)場。這一變化突如其來,令人費解。不過,讓李鴻章高興的是,淮軍終于頂住了壓力,取得了首戰(zhàn)大捷。

19日,他們乘勝擴大戰(zhàn)果,程學啟部進占泗涇一線,松江之圍迎刃而解。接著,潘鼎新部、劉銘傳部進軍奉賢,取得金山衛(wèi)之戰(zhàn)的勝利。太平軍不斷后撤,他們主動放棄了上海外圍多處要地,只留少數(shù)兵力固守青浦、嘉定等地,大部分主力都在很短的時間里撤回了蘇州。

淮軍捷報頻傳,李鴻章頓時振奮起來。他在給曾國藩的信中大肆吹噓戰(zhàn)果,聲稱當軍情危急時,“鴻章躍馬而出,不作生還之想”——這種表述,已經(jīng)毫不掩飾他的自豪之情。

連續(xù)的勝利的確帶來了巨大的鼓舞。上海官紳們欣喜萬分,各種神奇的傳說也不脛而走。有人說5000淮軍戰(zhàn)勝了10萬“長毛”,而李鴻章躍馬定乾坤的故事更是被傳得神乎其神。上海人再也不敢小看“叫花子兵”了,就連英文報紙《北華捷報》也盛贊淮軍,把它描述成“優(yōu)秀軍隊”,“叫人想起了古羅馬軍團”。

然而,明眼人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勝利一大半要歸功于太平軍主動后撤。否則,就雙方實力而言,淮軍要想取得勝利,恐怕沒那么簡單。那么,太平軍為什么要突然后撤呢?

事情還得從當時的局勢說起。5月間,盡管太平軍在上海發(fā)起了反擊,取得了局部勝利,但從全國戰(zhàn)場看,形勢對于太平軍已越來越不利了:

江浙戰(zhàn)場,左宗棠統(tǒng)率湘軍,從衢州出發(fā),向金華、杭州挺進。寧波被英法聯(lián)軍的戰(zhàn)艦攻陷。

安徽戰(zhàn)場,繼安慶失守之后,廬州又陷,陳玉成突圍至壽州后,不幸被叛徒出賣,被俘就義。這對太平軍無疑是一重大損失。

江蘇戰(zhàn)場,情形更為不妙。曾國藩從安慶調集重兵,水陸并進,不到兩個月時間便連克沿江要地,天京告急。洪秀全大為恐慌,急令正在圍攻上海的李秀成火速回兵,救援天京。

此時的李秀成內心充滿矛盾,他不愿放棄即將到手的勝利,又不能違抗天王的旨令,于是便想速戰(zhàn)速決,在短時間內拿下上海,然后再回師天京。沒想到淮軍的拼死抵抗超出了他的預料,急切之間無法得手,而天王的諭令卻像催命符似的一道又一道,逼他火速回援。在這種情況下,他只好放棄原先的打算,從上海撤兵。

戰(zhàn)局不利,老天也作怪。6月,上海爆發(fā)了特大瘟疫,成千上萬的人死于非命。據(jù)學者考證,淮軍染病率為百分之七十,死亡率為百分之二十至百分之三十,即每十名淮軍中死兩至三名。但與之相比,太平軍的情況更嚴重,因為他們的醫(yī)藥條件遠不如淮軍。

大瘟疫在太平軍中引起了極度的恐慌,也使雙方的戰(zhàn)事不得不暫時停滯下來。6月中旬,太平軍從上海撤退時,行軍行列中出現(xiàn)大批擔架,上邊抬著的都是身患重病的天國將士。

一般認為,忠王下令撤退,是為了回援天京而迫不得已。殊不知,來勢兇猛的瘟疫可能是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這從李秀成大軍急切后撤,退至蘇州后又停留數(shù)月才開赴天京救援的情況看,上述說法似乎能夠得到印證。

“東征第一大捷,亦為中興第一轉機”

李秀成撤軍后,上海的軍事壓力陡然減輕。對李鴻章來說,最困難的時期終于挺過去了。他看到了希望。

淮軍進入上海后,李鴻章原先并無久駐的打算。按照曾國藩的計劃,李鴻章率部入滬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則是移師鎮(zhèn)江,并以鎮(zhèn)江為駐地,發(fā)展淮軍,伺機討逆。

李鴻章原先也是同意這一計劃的,可到了上海后,他便不想走了。誰都看得出來,上海是一塊寶地。當時江南大部失守,整個江蘇也只有上海和江北兩處尚在清軍控制之中,而就賦稅而言,江北遠不及上海。

于是,他向老師提出了新的用兵方略,即不去鎮(zhèn)江而以上海為基地,如此同樣可以圖規(guī)蘇南,會攻南京。他的這套方略概括起來即為四個字:“用滬平吳”——滬,指上海;吳,即東吳,這是蘇南的古稱。

但是,曾國藩并不同意,仍然堅持按既定方針辦。他多次催促李鴻章,要他盡快開赴鎮(zhèn)江。對于老師的指令和朝廷的諭旨,李鴻章不便硬抗,便采取軟拖的辦法賴在上海不走。他說,上海華洋雜處,又是餉源重地,“臣剛接任,一切尚未措手”,容他將滬事辦妥,再去鎮(zhèn)江不遲。

此時,李鴻章的地位已經(jīng)穩(wěn)固,在戰(zhàn)場上也逐漸掌握了主動。為了徹底掃除威脅,他指揮淮軍發(fā)起了夏季反攻,先后收復金山、七寶等地。

在這些戰(zhàn)斗中,淮軍攻勢強勁,李鴻章的表現(xiàn)更是為官方和士紳們所稱道。在一些歌功頌德的記述中,李鴻章被塑造成了英雄。有一則筆記稱,李鴻章在戰(zhàn)斗中親臨前敵,一馬當先,沖到陣前,大聲呼喊:“我就是李大妖頭,快快來戰(zhàn)!”有人勸他說:“公為重臣,不可親冒鋒鏑。”他則回答說:“我不親自督陣,三軍怎能效命?”于是,“軍中呼為武翰林”,三軍更是無不奮勇。

進入8月,天京形勢更加險惡。湘軍水陸并進,水師由彭玉麟督率,連續(xù)攻陷下關、江心洲、蒲包洲,直抵天京護城河口;陸路則由曾國荃統(tǒng)領,一路推進,逼近雨花臺。天京為之震動,洪秀全一日連下三道詔書,急令李秀成火速回援。

為了應對這種局面,李秀成在蘇州召開緊急會議,分析局勢,認為當務之急,是要做好長期防御的準備,而不是與敵硬拼。只要大家團結一心,堅守兩年,清軍久頓堅城,必無斗志,而后太平軍可實施反攻,一舉將其擊潰。出席會議的眾王都對李秀成的見解表示贊同,但方案報到天京后,洪秀全龍顏震怒。他指責李秀成消極避戰(zhàn),下詔嚴厲斥責。

洪秀全聲稱“若不遵詔,國法難容”。在此情況下,李秀成只得從命。為了消除天王的猜忌,他把蘇福省的印信委于部將譚紹光,就連老母和家眷也從蘇州送至天京,作為人質,“以表愚忠”。

9月中旬,李秀成大軍啟程回援,并按天王之令,向圍攻天京的湘軍發(fā)起反攻。10月初,太平軍在雨花臺一帶與湘軍展開鏖戰(zhàn),一直打到11月中旬。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愚蠢的消耗戰(zhàn),太平軍投入主要兵力,損失巨大,卻毫無建樹。

與此同時,太平軍大隊北上造成了蘇南兵力空虛,這就給了淮軍可乘之機。李鴻章借機發(fā)起新的攻勢。8月10日,程學啟率部苦戰(zhàn)八晝夜,攻陷青浦。此時,李秀成聽到青浦失守的消息后,他指令留守蘇州的譚紹光抽調蘇、昆兵力收復青浦,以穩(wěn)定蘇南局勢。

從8月下旬開始,譚紹光率部展開反攻,再次逼近上海。當時,上海城內兵力單薄,幾乎難以抵擋。李鴻章大為不安,緊急從周邊調兵回援,這才擊退了太平軍的攻勢。半個多月之后,譚紹光兵力不支,被迫放棄南翔,退守嘉定。

10月下旬,嘉定陷落,太平軍失去了在上海外圍的最后一座堡壘,昆山和太倉受到嚴重威脅。譚紹光認為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于是再次調集留守諸王部隊,由昆山、太倉出發(fā),向嘉定、南翔一帶的淮軍發(fā)起第二次反攻。

11月初,雙方在三江口、四江口一帶爆發(fā)大戰(zhàn)。戰(zhàn)斗持續(xù)多日,互有勝負。為了確保勝利,李鴻章不斷增兵,淮軍三大名將程學啟、劉銘傳、郭松林部先后投入戰(zhàn)斗。此后,雙方戰(zhàn)斗進入膠著狀態(tài)。眼看久攻不下,李鴻章發(fā)起狠來,一邊從上海調集援兵,一邊親臨前線督戰(zhàn)指揮。面對淮軍的強大攻勢,太平軍英勇抵抗,終因缺兵少糧,最后不得不放棄陣地,退守昆山。

四江口之役是上海外圍戰(zhàn)中決定性的一戰(zhàn)。此戰(zhàn)過后,上海之圍徹底解除,太平軍被迫退守蘇昆腹地,難有作為。有人評價此役對淮軍來說,是“東征第一大捷,亦為中興第一轉機”。此戰(zhàn)過后,蘇南戰(zhàn)場的真正轉折已經(jīng)到來了?;窜姀拇烁吒杳瓦M,不可阻擋。在短短一年多時間里,它們先后打了近百仗,攻克城池50余座,為大清王朝立下了汗馬功勞。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連串的勝利中,有一支特別的武裝跟隨李鴻章沖鋒陷陣,馳騁效命,并配合淮軍作戰(zhàn),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這支武裝就是聲名赫赫而又臭名昭著的常勝軍。

洋槍隊成了英國人和清政府面前的紅人和寵兒

常勝軍原名名洋槍隊,因為使用洋槍而得名。洋槍隊成立于1860年。當年,太平軍二破江南大營,橫掃蘇南清軍,開始第一次威逼上海。上海的有錢人驚恐萬狀,出于保護自己的需要,開始雇傭洋人。在他們看來,這些洋人顯然要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大清官兵強得多。他們能夠使用洋槍,有的還是退役軍人,具有一定的軍事技能和素養(yǎng),而且他們的洋人身份,也讓人另眼相看。因此,雇傭洋人的上海大佬越來越多。起先規(guī)模不大,只是看家護院而已。直到華爾洋槍隊成立后,這種雇傭性質的武裝才聲名鵲起。

華爾是一個美國人,天生就是一個冒險家。他浪跡天涯,周游世界,搶過郵車,販過“豬仔”,在許多國家留下了犯罪記錄,受到通緝。后來,他加入過法軍,參加過克里米亞戰(zhàn)爭,并在中美洲組織雇傭軍,進行各種陰謀活動……

1960年4月,華爾和弟弟亨利一起來到了上海,不久接受上海道臺吳煦和“鴉片大王”楊坊的邀請,組建洋槍隊。在高薪的誘惑下,那些混跡于上海灘的“牛虻鬼子”開始踴躍報名,他們中有美、英、法、意、德等歐美游民,也有來自印度、菲律賓等國的外僑。

一個多月后,洋槍隊開上了戰(zhàn)場。他們偷襲松江,大獲全勝,一時間名聲大噪。此后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們更是頻頻出擊,屢建戰(zhàn)功,居然讓太平軍十分頭痛。

當中國軍隊還在普遍使用大刀、長矛和一些落后的火器時,洋槍隊已裝備了來自歐美的最先進的武器,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優(yōu)勢。但是,這樣一支武裝,在當時卻是不合法的存在。

首先是沒有得到朝廷批準。1860年,正值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發(fā)生,英法聯(lián)軍攻入北京,火燒圓明園,逼得咸豐皇帝逃往熱河,受盡屈辱。此時的咸豐仇視洋人達于極點,當然不會同意建立一支由洋人組成的軍隊,即使這個軍隊是幫助清政府的,也不行。吳煦和薛煥都為這事打過報告,請求朝廷網(wǎng)開一面,均遭嚴厲申斥,并被要求立即解散,不得有誤。然而,雖然朝廷禁止,但上海官紳們仍然陽奉陰違,暗中繼續(xù)雇傭。

英國人也反對成立洋槍隊,理由是這支武裝的出現(xiàn),破壞了西方的“中立”形象。當然這只是表面說辭,更深層的原因是,華爾代表了美國利益,這使英國人深感不快。英國公使卜魯斯在給上海方面的照會中,就要求中方毫無條件地取締洋槍隊。

然而,到了1862年前后,情況突然發(fā)生了改變。幾乎一夜之間,華爾和洋槍隊一下子身價高漲,成了英國人和清政府面前的紅人和寵兒。

1861年底至1862年初,中國發(fā)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咸豐皇帝病死,慈禧太后執(zhí)掌朝政,改變了敵視洋人的態(tài)度;另一件是英國與太平天國的談判破裂,以英國為首的列強各國決定撕下“中立”的面紗,對太平軍進行武裝干涉。

兩件事在很短的時間里相繼發(fā)生,這或許是一種巧合,但它導致了清政府與西方列強之間由敵對轉化為合作。在這一時期的官方文檔中,頻頻出現(xiàn)“借師助剿”,或“中外會防”這樣的詞語。借師助剿,就是借助外國列強的軍隊和外國軍事人員之力打擊太平軍;而中外會防,則是借師助剿發(fā)生到一定程度后,清方與洋人正式聯(lián)合起來而成立的一種組織機構。

1862年1月12日,上海中外會防局正式成立。從天津陸續(xù)調往上海的英法聯(lián)軍,與上海的清軍開始聯(lián)手作戰(zhàn)。這種情況下,原先一直反對洋槍隊的英國人不再反對了。他們認為,洋槍隊有利于對太平軍作戰(zhàn)。

何伯首先改變了態(tài)度。那段時間里,人們時??吹剿腿A爾一起喝茶、散步,或者共進午餐,談笑風生。何伯表現(xiàn)出了少有的大方和慷慨,盡管英國人限制向中國出口先進武器,但洋槍隊卻可以毫不費力地從他那里買到各種先進裝備。

不久,朝廷也承認了洋槍隊。大清皇太后、皇帝還隆重頒發(fā)詔書,正式命名該軍為常勝軍,并敕封華爾為副將,授三品頂戴花翎。

由此,華爾和常勝軍的地位開始扶搖直上。到了1862年8月,常勝軍的發(fā)展達到了頂峰,其人員已超過1.2萬人,而且兵種齊全,其中包括步隊、炮隊、工兵隊、艦隊、大型運輸船隊,以及兩個兵工廠、一個軍醫(yī)院。其戰(zhàn)斗力遠遠超過了當時中國的所有軍隊。

華爾儼然成了英雄。在他的傳奇故事不脛而走之時,他的財富也在急劇增加,不僅擁有多處豪宅,而且三妻四妾(其中一個是楊坊的女兒),仆傭成群。華爾還和亨利一起走私武器和鴉片,大發(fā)不義之財。在他死后,亨利卷走了令人咋舌的巨款,即便如此,華爾的妻妾們仍然獲得了令人驚嘆的遺產(chǎn)。在中國的內戰(zhàn)中,華爾究竟聚斂了多少財富,無人知曉。

李鴻章率領淮軍進入上海后,華爾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按照清代官場規(guī)矩,新上司到任,文官武將必須前來拜見,可是華爾卻拒不進謁。這無疑是一種嚴重的冒犯。還有人向李鴻章告狀說,華爾身為大清命官,不剃發(fā)、不留辮也是不能容忍的問題。

但是李鴻章一笑了之。在給曾國藩的信中,他說華爾“眾中矯矯”,與他何必計較這些小節(jié)呢?其實,他并不是不計較,而是因為常勝軍戰(zhàn)功顯赫,不僅不能得罪,還要千方百計地籠絡,讓其為己所用。

8月,淮軍在攻克青浦后,李鴻章第一次見到了華爾——這已是李鴻章進入上海四個月之后了。這次見面,華爾同樣很不恭敬。他對李鴻章說:“常勝軍,中國人是指揮不了的?!彼€說,如果讓他帶隊去南京,不消幾日即可攻克賊巢。

李鴻章還是沒有計較,相反卻大加贊賞。在給曾國藩的信中,他說:“華爾打仗實系奮勇,洋人利器彼盡有之?!迸c此同時,他還認為華爾在上海的洋人中很有地位,通過他可以改善與洋人之間的關系,用他的話說,就是“欲結一人之心,以聯(lián)絡各國之好”。

但從內心而言,李鴻章并不喜歡這幫“牛虻鬼子”。他在一些信件中多次把華爾稱作“蠢家伙”,并稱常勝軍“均系外國流氓”;他再三表示,只要“長毛”平定后,這些家伙統(tǒng)統(tǒng)都要滾蛋,一個都不能留。

1862年,華爾31歲。這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年紀,也是他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候,但不走運的是,這年9月,他在慈溪城下“不幸殉職”了。

當時,正在指揮作戰(zhàn)的華爾被一顆飛來的子彈擊中了胸膛。幾天后,搶救無效,死在了一條英國軍艦上。

華爾的冒險經(jīng)歷結束了,但常勝軍的故事還遠沒有完結。接下來,圍繞常勝軍的統(tǒng)領權問題,美、英、法三國展開了明爭暗斗。他們都想插手此事,而李鴻章也想乘機收回兵權。

李鴻章一箭雙雕,完全掌管了常勝軍

華爾死后,接替他出任常勝軍統(tǒng)領呼聲最高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白齊文,一個是法爾思德。他們都是美國人,在常勝軍中均為副統(tǒng)領,其地位僅次于華爾,相當于二把手和三把手。

可是這兩個人李鴻章一個也看不上。要依李鴻章,最好是安排自己人,可當時的條件并不成熟,選用一個中國軍官還無法領導好這支桀驁不馴、華洋混雜的隊伍。于是,他退而求其次,決定與找上門來的英國人進行合作。

9月下旬,英國領事麥華陀和駐軍司令斯塔夫利邀請吳煦前往使館會談。英國人的意圖很明顯,他們希望派遣英國軍官接管常勝軍,從而把法國和美國的勢力排除在外。

按照李鴻章的授意,吳煦在會談中提出,中方可以同意英國派軍官代管常勝軍,但前提是“兵權悉歸中國專理”。也就是說,常勝軍的領導人可以是英國人,但軍權要歸屬于中方,并接受中方的領導,具體說就是接受李鴻章的差遣。

斯塔夫利幾乎沒有片刻猶豫,馬上就答應下來。因為對英國人來說,能夠搶在美國和法國之前,獲得常勝軍的指揮權就已經(jīng)是一個勝利,別的可以從長計議。李鴻章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他正是利用了英國人的這種心理,確認了他對常勝軍的領導權。

會談進行得基本順利,雙方達成了八項協(xié)議。這八項協(xié)議都是吳煦事先擬好的,并得到了李鴻章的同意。不料,雙方達成協(xié)議不久后的一天,何伯突然不期而至。他對李鴻章說,英國同意由白齊文接管常勝軍,同時取消此前與中方達成的所有協(xié)議。

卜魯斯是英國公使,權限顯然高于麥華陀和斯塔夫利。李鴻章對此大為不滿,立即約見斯塔夫利,請他作出解釋。斯塔夫利含糊其辭,聲稱卜魯斯遠在北京,并不了解情況,難免作出不恰當?shù)臎Q定。言下之意,他對這項決定也不贊成。但他無法推翻卜魯斯的決定。

事后,李鴻章才得知,原來英美公使在北京達成了一項秘密交易:英國同意由美國掌控常勝軍,而美國則支持英國插手中國的海軍組建。當時,英國人李泰國和阿思本正在積極謀劃幫助中國購買艦船,并打算利用中國組建海軍之機獲取更大的利益。

李鴻章的想法落空了。在英美的交易之下,白齊文如愿以償坐上了常勝軍的頭把交椅。白齊文來自美國北卡羅來納州,他眼睛深凹,滿臉絡腮胡須,頭上歪歪斜斜地戴著一頂帽子,平時飛揚跋扈,為所欲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兵痞子。上任沒多久,就要求追加餉費,不達目的就胡攪蠻纏,鬧得雞犬不寧。

有一次,有人向李鴻章報告說,白齊文與手下軍官聯(lián)手做假賬,一次就貪污白銀30多萬兩。李鴻章非常生氣,立令吳煦、楊坊嚴查此事,可楊坊到了常勝軍軍營,剛開口提及此事,白齊文便大發(fā)雷霆。他拔出手槍,指著楊坊說:“這是哪個混蛋,活得不耐煩了,想找死嗎?”

楊坊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解釋說,這事與他無關,是撫臺李大人派他來的。

白齊文說:“是李鴻章嗎?你讓他自己來,我不怕他,惹惱了,我敢當場崩了他,你信不信?”

這樣的事多次發(fā)生,李鴻章極為惱怒。他下決心要整頓常勝軍了。

1862年底,機會來了。當時,天京一帶的戰(zhàn)狀日趨激烈。由于李秀成大軍回援天京,天京城下的湘軍漸感兵力不足。曾國荃來信要求歸還程學啟部,可李鴻章此時不認賬了。其實,自打借的那天起他就沒打算還過。如今程學啟已成了淮軍頭號大將,李鴻章哪里還肯歸還?

不久之后,曾國藩來了一道命令,點名要程學啟一軍放棄青浦,乘船前往金陵援剿。左思右想,李鴻章想到一個辦法,提筆上了一片,大意是,淞滬戰(zhàn)事緊急,太平軍有十萬之眾,程學啟根本無法赴援。如果他走了,“賊眾深入,松滬更?!?。不過,對于老師的指示,他也表示要盡力執(zhí)行,只不過派的人不是程學啟,而是另外一個人。

李鴻章在片中寫道:“惟查有三品頂戴白齊文接管華爾常勝軍,此次攻克嘉定頗資其力。該軍四千余人打仗向稱奮勇,所有西洋炸炮,大炮各利器購備夙多,施放亦便,臣已飭派該軍馳往金陵協(xié)力援應?!边@就是說,他要派常勝軍代替程學啟前往增援。

李鴻章這么做一是應付曾家兄弟,二來也是甩包袱。當時,蘇南局勢已經(jīng)逆轉,淮軍羽翼漸豐,常勝軍已不像先前那么重要。鑒于常勝軍來越難管理,留著也是禍害,不如將他們派出去,也好在惡戰(zhàn)中消耗他們的實力。李鴻章的如意算盤可謂一箭雙雕。

但是,曾家兄弟也不是傻子,這幫“牛虻鬼子”的惡名他們早有所聞,他們寧可不要增援也不想自找麻煩。然而,沒等曾家兄弟回復,李鴻章已經(jīng)下達了命令,要求白齊文克日率部開拔,前往金陵助戰(zhàn),并令吳煦、楊坊予以督辦。

白齊文接到命令,起初倒是答應了,但很快就反悔了,按兵不動。李鴻章催了幾次不見動靜,不禁有些光火。他指示楊坊,如果常勝軍不開拔,就停止發(fā)餉。

當楊坊把這個決定通知白齊文時,白齊文暴跳如雷,大罵楊坊,并吼叫道:“誰敢停餉?難道不想活了!”

楊坊解釋說:“軍令如山,不容抗拒,只要常勝軍遵令開拔,餉銀一文也不會少?!?/p>

白齊文揚言,他是統(tǒng)領,這里的一切由他說了算。他要楊坊回去告訴吳煦和李鴻章,他們膽敢少一文錢,一切后果將由他們自負。

楊坊趕緊回去后提醒吳煦,白齊文是個瘋子,硬著來怕不行,是不是勸說李鴻章,采取和緩的辦法更為有利??墒牵瑓庆氵@一回卻沒有答應。一方面他覺得白齊文太過分了;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坐山觀虎斗,給李鴻章添點亂,從而解脫自己。

吳煦來向李鴻章報告時,故作激憤的樣子,對白齊文的態(tài)度添油加醋地加以渲染。他對李鴻章說:“白齊文目無法度,有令不遵,這樣下去如何得了?”

李鴻章早就想整治白齊文了,這一回白齊文抗命不遵,無疑是挑戰(zhàn)他的權威,他豈能容忍?于是,他當即指示吳煦,常勝軍不開拔,堅決不發(fā)餉。

吳煦又讓楊坊把李鴻章的話原原本本傳達給白齊文。僵持了幾天,白齊文首先退了一步。他說,走也行,不過有個要求,那就是先發(fā)餉后開拔。但李鴻章表示,白齊文必須遵令而行,沒有任何條件可談。

楊坊希望息事寧人,他說:“洋人愛面子,何必不留余地?”李鴻章說:“那你們的面子呢?難道可以不要?”

楊坊啞然。退下之后,他對吳煦說:“看來李撫臺是要動真格的了?!眳庆汩_始有些擔心了,他怕這事鬧大了,自己難逃干系。然而,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jīng)由不得他了果然,白齊文下不了臺,索性破罐子破摔,不顧一切地大鬧起來。

1862年12月29日,一場兵變突然發(fā)生了。鬧事的就是常勝軍。他們封鎖了松江城門,并在城內制造騷亂。白齊文氣勢洶洶地揚言,三日之內不見發(fā)餉,就要大開殺戒,洗劫松江。

楊坊聞訊,匆匆趕到松江。他勸說白齊文不要采取過激行動,并保證說,只要部隊開拔,餉銀馬上就發(fā)??砂R文絲毫不肯讓步。雙方各執(zhí)己見,談話進行不下去了,楊坊只好折返上海報告。

“賊媽的!”李鴻章拍起了桌子,“跋扈狂悖,竟至如此!”他指責吳煦、楊坊,認為這都是他們縱容的結果,如果事情得不到妥善解決,將拿他們是問。這一來,吳煦、楊坊慌了起來??砂R文的兵變使事態(tài)完全失控了。

1863年1月3日,白齊文采取了進一步行動。當天午后,一艘火輪船靠上了上海碼頭,從船上跳下了數(shù)十名常勝軍。他們在白齊文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闖進了楊坊的住宅,逼迫楊坊立即發(fā)餉。

交涉的過程中,士兵們將楊坊打倒在地,接著,開始洗劫楊宅。這是一次光天化日之下的公開搶劫。據(jù)事后的報告說,楊坊傷情嚴重,“鼻額胸膛打傷吐血不止”,被搶走的銀洋達4萬兩之多。

李鴻章震怒了!他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定:對白齊文革職查辦,懸賞5萬兩將其緝拿歸案。在呈送朝廷的奏章中,李鴻章公布了白齊文的兩大罪名:一是“不遵調遣”,二是“劫餉毆官”。其中任何一條都足以整倒白齊文。

這一次,就連上海的外國人也看不下去了。斯塔夫利與李鴻章進行了會見,并達成共識,即白齊文不再適合擔任常勝軍的統(tǒng)領了。也就是說,英國人同意搞掉白齊文?!笆菚r候了!”當時斯塔夫利對李鴻章說。

李鴻章提出立即逮捕白齊文,但對于這一要求,斯塔夫利表示了謹慎的態(tài)度。他認為,白齊文畢竟是外國人,逮捕他有可能引起在華外國人的誤解。實際上,他是擔心這樣做將有損西方人高貴的體面。

“最好的辦法,是讓他安靜地離開?!彼麑铠櫿抡f。李鴻章沒有反對,因為只要白齊文離開,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三天后,白齊文被請到了英軍司令部。斯塔夫利開門見山地告訴他:“李巡撫已宣布將你革職,你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選擇留下。”

白齊文說:“如果我不走呢?”

斯塔夫利說:“那你將遭到逮捕,或者發(fā)生更嚴重的后果?!?/p>

白齊文叫了起來:“我是美國人!”

斯塔夫利聳聳肩說:“那又怎么樣呢?”

白齊文一聽這話,便明白英國人這是要拋棄他了。他對斯塔夫利說:“我請求得到保護?!?/p>

斯塔夫利說:“你現(xiàn)在還可以擁有你的衛(wèi)隊,但前提是必須馬上離開?!?/p>

白齊文離開上海后,并不甘心。他跑到北京四處告狀,得到了美英公使的支持,他們向清政府施加壓力,試圖恢復白齊文的職務,但李鴻章堅決頂住不辦。他強調說,白齊文已入中國籍,并系我朝三品命官,其違反法令,應按中國之法予以治罪,外人不得干涉。

白齊文的目的沒有達到,只好離開北京。不久,他竟然鋌而走險,糾合舊部在松江搶劫了清軍貨輪,并投奔了太平軍。這一來,問題的性質完全發(fā)生了改變。

一年多后,淮軍攻克漳州,白齊文成了俘虜,在被押解回滬的途中不明不白地溺水而亡。這在當時成了一個謎案。有外國報紙推測,白齊文的死可能是淮軍蓄意謀殺,而其背后或許有高層授意和指使,但從李鴻章的幾份報告中,卻看不出絲毫破綻。

而且,在這次事故中“殉職”的官兵共4人,其中官階最高的是守備銜千總賀光泰。他是這次押解的負責人。就連他自己都死了,如果說蓄意謀殺則很難解釋。盡管如此,仍有人持懷疑態(tài)度,但是由于缺乏證據(jù),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對于李鴻章來說,這樣的結果最好不過,因為省掉了許多麻煩,而整頓常勝軍的目的也初步達到了。白齊文事件后,李鴻章很快就以“督帶失職”為由,把吳煦與楊坊也一起參革了——吳煦被革去常勝軍督帶,楊坊被革去常勝軍協(xié)辦之職,此舉又是一箭雙雕。從此,李鴻章完全掌管了常勝軍。這是整頓常勝軍的另一重要成果。

打勝仗才是硬道理

1863年,淮軍進入全面反攻階段。此時的淮軍已與一年多前初創(chuàng)時不可同日而語。差別不僅表現(xiàn)在數(shù)量上,而且凸顯在質量上,最顯著的變化就是裝備的改進。

李鴻章一進上海就對洋槍洋炮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中國與西洋的差距太大了,這一點他本來就知道,可近距離的觀察后,更感震驚。中國要強大必向洋人學習,師夷之長技。為此,李鴻章開始暗中思考這個問題,他多次深入前線觀看洋兵和常勝軍作戰(zhàn)。這一看不打緊,更加堅定了他為淮軍更換裝備的想法。

可是,李鴻章的想法起初并沒有得到熱烈反應。很多人甚至不接受,包括程學啟、郭松林等將領都有抵觸情緒。原因是他們使喚大刀長矛使慣了,對于洋槍這種新玩意兒,一是不懂,二是排斥。還有一點,那就是放不下架子,向洋人學習,他們也覺得丟臉。

程學啟就說:“洋人有么了不起?要是沒有那些洋槍洋炮,我一個頂他十個!”

這話傳到李鴻章耳里,李鴻章立時不悅了。他說:“打仗還容你講條件嗎?”看來思想觀念問題不解決,換裝工作無法開展。于是,他在各種不同場合,大聲疾呼,反復告誡部將,別人比你強,你就得承認。打仗是要死人的,嘴硬可不行,中國兵器遠遜于西洋,我們要深以為恥。

有人說,可這些洋玩意兒,咱不會啊,咋弄?李鴻章說,不會就學嘛。在這件事上我們要“堅意學習洋人,同志諸君祈勉為之”。他還批評那些思想保守者,稱他們堅辟自是,不肯求教。他說,我們久駐上海,如果不能把洋人的“長技”學到手,將來必定后悔。

4月,常勝軍在上海外圍作戰(zhàn)。李鴻章下令各部將領前往觀戰(zhàn)。他要這些將領們親眼看一看洋槍洋炮的威力。此戰(zhàn),洋兵利用新式重炮,先后轟垮了太平軍的防線,造成太平軍數(shù)千人傷亡。從前線回來后,李鴻章問程學啟:“觀感如何?”

程學啟直搖頭。很顯然,他的那些大刀長矛、抬槍土炮根本不是那些洋兵器的對手。

李鴻章又問郭松林:“閣下怎么看?”郭松林同樣無言以對。

在李鴻章的力推之下,淮軍各部都開始陸續(xù)操練起洋槍。劉銘傳的銘字營和韓正國的親兵營首先組建了洋槍小隊。那些原先反對“洋器”的將領們也都改變了態(tài)度,包括程學啟、郭松林在內。

李鴻章一方面動用各種力量,調用資金,千方百計大批購買洋槍,并裝備部隊,一方面親自研究各國槍炮的性能和優(yōu)劣。對此,他投入了極大的熱情。他很快就弄清并熟悉了各種武器的性能、型號、產(chǎn)地和價格,談起來頭頭是道,如數(shù)家珍,儼然成了武器方面的行家里手。李鴻章如此熱衷于習練洋槍當然是出于戰(zhàn)爭現(xiàn)實的需要,可他也許并未意識到,正是由于他的推動引發(fā)了一場中國軍事近代化的革命。許多年后,研究者們不約而同地認為,這是中國軍隊由冷兵器向熱兵器過渡的發(fā)軔。然而,前行的道路并不平坦,等待李鴻章的是各種禁區(qū)和阻力。

習練洋槍不是有了錢、有了槍便可大功告成。比如,練洋槍首先得請洋教練。但事關“尊王攘夷”“夷夏大防”,這都是上綱上線的原則問題。更何況泱泱天朝上國居然要向蠻夷學習,這不是“用夷變夏”“變亂成法”嗎?

聽說淮軍要練洋槍,法國人和英國人都表現(xiàn)出極大熱情,他們主動提出要以“中外會防”的名義幫助中國軍隊進行訓練。有人對李鴻章說,如果這個法子行得通,倒也不妨試試。有“中外會防”這塊牌子擋著,外界也不好說三道四。可李鴻章卻不干。因為這些洋鬼子幫你訓練是有條件的,即要他們訓練就得把軍隊交由他們統(tǒng)一管理、統(tǒng)一指揮。李鴻章毫不猶豫,一口回絕。

但洋人不依不饒,拼命示好,還拋出各種誘人的條件,比如可以幫助李鴻章購買洋槍洋炮等等。這樣一來,李鴻章不能一點面子也不給了。于是,答應把上海的一部分綠營兵交給洋人訓練,但淮軍一兵一卒都不準動。

那么,淮軍的訓練怎么辦呢?將領們紛紛來向李鴻章討主意了。李鴻章說:“你們不能動動腦筋???”劉銘傳說:“那只有自己聘了?!表n正國有些擔心:“聘任洋教頭,這可是犯忌的事啊?!?/p>

可劉銘傳不管這些,回去后便把洋教練請了進來。先是一兩個,后來又逐步增加,最多時達到七八個,其中有德國的、英國的,還有法國的。

有人向李鴻章打小報告,說劉麻子亂搞,把洋人都搞進來了。李鴻章聽后一笑,說:“這個劉麻子從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迸c其說是批評,倒不如說是贊揚。其他各營也都醒悟過來,紛紛效法。于是,那些洋教練便接二連三地被請了進來,一時間成了淮軍各營中一道奇特的風景線。

不久,淮軍的新式訓練便立竿見影,收到很大成效,但還沒等李鴻章高興起來,各種風言風語也隨之而來:“說洋話,練洋操,成何體統(tǒng)?”“這究竟是咱大清的軍隊,還是洋人的軍隊?”“拜洋鬼子當老師,簡直是斯文掃地!”……

有人還向曾國藩打報告,指責李鴻章數(shù)典忘祖,離經(jīng)叛道。面對各種議論,李鴻章起先也有顧慮,但上海局勢嚴峻,兩軍對壘,打勝仗才是硬道理,其他的只有先靠邊站一站了。

可問題是,對于洋教練,不僅是外界有反映,淮軍內部也有怨言。有人向李鴻章發(fā)牢騷說,這些洋教練毛病太多,比如脾氣大,態(tài)度傲慢,舉止粗暴,動輒打罵士兵,對軍官也不夠尊重等等。將士們多有意見,心中不滿。

李鴻章聽了后,便問:“(這些洋教練能力)強否?”“然?!庇謫枺骸胺Q職否?”“然?!痹賳枺骸埃ㄊ勘挠柧殻┨岣叻??”“然?!?/p>

李鴻章笑了起來:“聘請洋教練不就是為了提高戰(zhàn)斗力嗎?打幾下,罵幾下,有何了不起,要緊的是學到東西。如果這點委屈都受不了,那還有什么大出息?”

在他的倡導下,洋教練受到了充分的尊重。他們中不少人后來正式加入淮軍,不僅在訓練中,而且在戰(zhàn)斗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立功受勛,成為骨干。有的人后來還加入了中國籍,永久地留在了中國。

聘請洋教練,這是李鴻章和淮軍的一個大膽出格之舉。這一舉動雖然引起物議,但并未掀起太大風波。李鴻章為此感到十分慶幸,但事情并沒有就此了結。接下來,一個更大的難題擺到了李鴻章面前。

要練洋槍,就得改西法。所謂西法,俗稱洋操,即用西方軍隊的先進理念和訓練方法來操練部隊。而要用西法,首先就得改營制。因為現(xiàn)在的營制根本無法適應新式武器的訓練和戰(zhàn)術。但是,改營制卻是個難題,因為淮軍的營制都是照搬湘軍,由曾國藩親手制定,你要改變,別的姑且不論,首先就是對老師的不敬。

然而不改顯然不行,李鴻章做過總結,光換槍還不夠,更重要的是換操、換頭腦。用他的話說,“洋槍實為利器”,但未用西法操練,故不中用。因此,他強調既要換裝,更要換操。

這一來,曾國藩不高興了。他打破沉默,開始發(fā)聲了。

淮軍建立起中國最早的近代意義上的炮隊

李鴻章在上海的一舉一動,曾國藩都看在眼里。對于李鴻章大搞洋槍,先是不以為然,他寫信提醒李鴻章外界對此有所反映,要他注意??衫铠櫿抡站毑徽`。不久,虹橋之戰(zhàn)爆發(fā),淮軍的洋槍小隊在戰(zhàn)斗中發(fā)揮了作用,戰(zhàn)績顯著。李鴻章興沖沖地向曾國藩報喜,聲稱洋槍實為利器。這一來,他的勁頭更足了。不僅要練洋槍,還要改洋操,消息傳到安慶,曾國藩有些惱了。他立即寫信對李鴻章進行批評,認為洋槍洋炮固然有用,但如此熱衷卻過了頭。

然而,李鴻章還是沒有聽進去。對于李鴻章的所作所為,各種告狀信紛至沓來,這讓曾國藩大為不快。更讓他擔憂的是,此風迅速蔓延,不久就連湘軍也會受到波及。不少湘軍將領紛紛效法淮軍,購買洋槍,組建洋槍小隊。其中曾國荃最為積極。

據(jù)說,這些都是受到李鴻章的鼓動所致。李鴻章曾私下里多次寫信給曾國荃等湘軍將領,向他們灌輸洋槍洋炮的優(yōu)越性。在李鴻章的鼓動下,一些湘軍將領不禁心癢起來,曾國荃特地去信詢問李鴻章從哪里可以購得洋槍。李鴻章回信說,上海這邊常勝軍大搞走私,同時廣東那邊也有途徑。曾國荃提出能否幫他購買一些,李鴻章滿口應承。他還慷慨表示,近來已囑其兄李瀚章赴廣東,通過香港購買天字號洋槍3000桿,買來后一定“多多奉獻”。

曾國荃接信大喜,可曾國藩得知后,馬上表示反對,加以制止。他在給曾國荃的信中說:“制勝之道,實在人而不在器。弟如果專在此等處用心,只怕受這風氣影響,部下將士,人人都要沾染投機取巧的習氣,反而失去務實本分的傳統(tǒng),對此不可不深思,不可不猛省。真美人不甚爭珠翠,真書家不甚爭筆墨。如果將士真善戰(zhàn),何必非要搞這些洋槍洋藥呢?”在信中,他還列舉了鮑超與和春、張國梁這樣正反兩面的例子來說明問題。鮑超的部隊沒有洋槍,但照樣打勝仗,而和春、張國梁部洋槍裝備最多,還是無法挽回敗局。

此后不久,他又專門寫了一封信,諄諄告誡胞弟,并強調說,千萬不要受習俗影響,洋槍可以購買,“然我軍仍然以抬、鳥、刀矛,及劈山炮為根本”。他比喻說,好比家中子弟,學習八股經(jīng)文之外,兼工詩賦雜藝當然好,可倘若為了詩賦雜藝而丟掉了經(jīng)書八股,“則浮矣。至囑”。

顯然,在曾國藩眼里,洋器只是從屬,不能視作根本。至于洋操,他同樣抱以懷疑態(tài)度,認為那些瞄準、步操、測繪和戰(zhàn)陣等都過于“浮”了,容易養(yǎng)成投機取巧的習慣,遠不如中國軍隊的傳統(tǒng)訓練方法,如練體魄、刀矛等,來得實在。

有一次,彭玉麟來向曾國藩匯報工作,談話中提及淮軍。他說,淮軍大量聘請洋教頭,部隊操演也一律改用西操,就連口令也變洋文了。他問曾國藩:“你知道什么是‘發(fā)威馬齊嗎?”曾國藩不說話,幕僚都搖頭說不知。彭玉麟說:“這‘發(fā)威馬齊(forwardmarch)就是洋文‘前進?!?/p>

他又問:“知道什么是‘彎吐彎嗎?”幕僚們還是搖頭。他說:“這‘彎吐彎(onetwoone)就是‘一二一?!闭f著他還模仿淮軍訓練的口令喊道:“發(fā)威馬齊——彎吐彎……”

眾人一聽都哈哈大笑,但曾國藩卻陰沉著臉,一言不發(fā)。

李鴻章一邊敷衍,一邊也為自己辯解。他回信說,西洋軍器,威力強大,尤其是炸炮,格外神勇。和春、張國梁失敗不是因為他們有洋槍,而是因為他們沒有用好洋槍,問題就出在操練上。他還舉例說,常勝軍不過是拼湊起來的烏合之眾,為何屢立戰(zhàn)功?就因為他們手中有先進的外洋火器。因此,他強調說:“鴻章亦豈敢崇信邪教(改練洋槍已被視為邪教,可見問題嚴重),求利益于我,惟深以中國軍器遠遜于外洋為恥,日戒諭將士,虛心忍辱,學得西人一二秘法,期有增益而能戰(zhàn)之……”

在李鴻章的堅持和努力之下,淮軍換裝速度很快。與此同步的是營制改革。改制后的淮軍,取消了抬槍隊、刀矛隊和小槍隊,統(tǒng)統(tǒng)改為洋槍隊。在洋槍普及之后,李鴻章又把目光投向洋炮。李鴻章告訴部下,淮軍一定要有自己的炮隊,而且要配備世界最先進的克虜伯和阿姆斯特朗大炮。他說到做到,到了同治三年,隨著淮軍的節(jié)節(jié)勝利,淮軍的炮隊也陸續(xù)建立起來。據(jù)專家考證,這是中國最早的近代意義上的炮隊。

經(jīng)過幾年發(fā)展,到了平捻結束時,淮軍30余支部隊,總計八萬余眾,全部換上了洋槍,而且各營也都相繼建立了先進的炮隊。在裝備上,達到了當時國內頂尖水平。從歷史角度評價,淮軍的改裝不僅提高了戰(zhàn)斗力,更重要的意義是推動了中國軍事近代化的發(fā)展,功不可沒。

當然,實現(xiàn)這一切并非輕而易舉。為了維持每年高達600多萬兩白銀的軍費開支,李鴻章利用巡撫之權,巧立名目,四處搜括,多方張羅,江蘇省百姓為此背上了沉重的租稅負擔,苦不堪言,士紳們也不堪忍受。一時間,怨聲載道,群起而攻之。彈劾李鴻章的奏章不斷呈送朝廷。奏章指責他橫征暴斂,“不聞德政,惟聞厚斂”。面對糾彈,李鴻章一邊辯解,一邊咬牙挺了過來。

結果,在這場軍備競賽中,李鴻章笑到了最后,淮軍不僅壓倒了太平軍,也壓倒了湘軍。當初那支土得掉渣的叫花子兵,在他的精心打造下終于脫胎換骨,迅速成為當時中國最先進最現(xiàn)代化的軍隊。此后,在蘇南戰(zhàn)場以及剿捻之役中,淮軍的洋槍洋炮均大顯身手,所向披靡。就連李鴻章自己也不無得意地宣稱:“各營得此利器,足以摧堅破壘,所向克捷,大江以南逐次廓清,功效之速,無有過于是也?!?/p>

(參考資料:《淮軍四十年》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作者: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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