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秋玥
摘 要:安徽省蚌埠市博物館有一件陶塑雕題文面人頭像,國家一級文物,1985年出土于安徽蚌埠雙墩遺址,屬于新石器時代,距今約7300年,是我國至今已發(fā)現(xiàn)的最早人物雕像之一。其造型優(yōu)雅,表情生動,可謂是中國史前雕塑的優(yōu)秀代表。但由于史前文明缺乏詳熟的文字記述,此件雕塑作品也是雙墩遺址發(fā)掘至今的唯一一件含有雕題文面的作品。與之相關的雕題文面、塑造意義自出土以來就眾說紛紜,隱藏在這件人頭像身后的秘密也亟待人們去探索。文章結合相關文獻資料,從造型、紋飾等方面來探討分析雕題文面的風俗、功用及其包含的審美意義。
關鍵詞:新石器時代;蚌埠雙墩;雕題文面;功用;審美
人類文明的進步不僅體現(xiàn)在其為生產生活提供相應便利的工具,還體現(xiàn)在勞動中產生的藝術創(chuàng)造。原始社會的藝術離不開人類早期的實踐活動,在耕種、紡織等多種勞動方式中產生了舞蹈、繪畫、雕塑等多種形式的藝術表達。這個創(chuàng)造的過程使藝術逐步脫離實用性且不斷豐富發(fā)展,也使來自不同地域、不同生長環(huán)境的人們各自產生了對審美、訴求有著極大區(qū)別的民族聚落性。雕題文面的方式就很好地再現(xiàn)了蚌埠地區(qū)的風俗風貌、原始宗教以及信仰崇拜等方面的特征。
1 雕題文面的風俗及對象
陶塑雕題文面人頭像高6.3厘米、寬6.5厘米,頭像整體面容祥和,外形塑造生動形象。面部保存基本完好,左耳缺失,右耳經(jīng)穿鑿打磨有一圓孔,頸部、頭后部皆有殘損。眉骨較高,連至鼻梁處,雙目圓睜,嘴巴微張,額頭雕飾同心圓紋,兩頰刻有對稱點狀文面,共計十個圓點。光照之下,陶塑通體閃閃發(fā)光。
這件陶塑頭像的特殊之處即其額頭及面頰的兩處刻紋裝飾?!墩f文解字》中有記:“雕,畫也,題,額也。”雕題,即在額上進行的紋飾繪制?!抖Y記·王制》中也有雕題文面的相關記載:“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我國古代南方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將各種具有不同含義的圖案以文繪的方式文在身上,文于額頭稱作“雕題”,文于面部稱作“文面”,雕身亦稱作“文身”。地處淮河流域的蚌埠,位于中國南北交界之地,這個頭像的發(fā)現(xiàn)證明了在此處生活的遠古先民已有雕題文面的風俗。這種被稱作是“雕題”和“文面”的民間習俗因何發(fā)展而來,其代表的裝飾對象又蘊含怎樣的特殊意義,都是值得我們探究的問題。
在之前的調查研究中,關于雕題文面的對象主要有以下幾種說法:一是女子,文面是女子成年的標志;二是男子,文面是男子吸引異性的方式;三是部族首領或巫師,文面是首領或巫師溝通神靈的巫術手段。筆者認為第三種的可能性較大。若雕題的紋飾可看作是對太陽的崇拜,女性屬陰的身份恐無法使用這類紋飾作為裝飾。作為男子吸引異性的手段而進行文面,這種習慣雖可見于《百夷傳》等民俗史料,也可見于一些地區(qū)至今仍延續(xù)的文面習俗,如新西蘭毛利人的男性文面即為了取悅女性,布須曼人的男性在青春期會由巫師于額頭上刺某種部落標記①,我國臺灣地區(qū)的部分少數(shù)民族男子的文身習俗中仍可見到由額頭到頦下的點狀文面。但鑒于沒有其他的實物證據(jù)作為這種觀點的支撐,我們無法判斷這種觀點在當時淮夷部落中的普及性。由于無法獲取更多的信息,關于性別問題,也無法給予相關定論。如此精美的陶塑人頭像,且至今有且僅有一件,從另一個側面可以看出它一定是與某種史前文明的活動息息相關,具有很強的代表性。原始社會的生產力低下,人們對自然的認知十分有限,通過祈求庇佑的方式既是為了求得心理上的安慰,也是用圖騰區(qū)別于其他部族,從而產生了一系列特殊的符號記錄,形成本部族的圖騰崇拜。穿孔掛飾于身上,佩戴這種人神相通的飾物,是為了方便進行巫術活動。
2 雕題文面的象征性及功用
新石器時代的原始先民已經(jīng)具備了初步的審美,他們將獸骨、玉石、貝殼等打磨成形,并鉆孔、系繩掛墜在身上作為裝飾,也會用針和染料在皮膚上黥刺,以達到裝飾和欣賞的目的。早先由于人們對自然界的很多現(xiàn)象無法解釋,對未知的力量更是多了一層敬畏。因此,除了審美之外,一些裝飾還被加入了原始宗教色彩,使這些裝飾逐步被人為賦予了一定的象征含義。
文身是一種遠古先民習俗,由來已久。人們通過文身的方式記錄下屬于自己部落的圖騰以及世代流傳的風俗習慣。利用這些文身、文面進行記錄,不僅向人們展示了原始先民嫻熟的裝飾手法和清晰的裝飾意識,還能體現(xiàn)出原始氏族部落中關于圖騰崇拜、神權宗教的地位象征。而有關于蚌埠雙墩遺址中出土的這件陶塑雕題文面人頭像的意義內涵,給出如下幾點推測。
2.1 太陽崇拜的體現(xiàn)
人類文明發(fā)展過程中通過刻畫進行記錄,將象征太陽的同心圓雕刻在頭像上,清楚地反映了人們對于太陽的崇拜。原始社會,中原地區(qū)的仰韶文化以及河姆渡文化中皆有發(fā)現(xiàn)過類似同心圓的器物紋飾。雙墩遺址的這件陶塑頭像額前雕以同心圓裝飾,也同樣應當來源于人類在遠古時期對于太陽的一種圖騰崇拜。弗洛伊德在《圖騰與禁忌》中提道:“崇拜是由禁忌轉化來的。”①當時為何盛行這種與自然崇拜相關的裝飾性母題,應是來自原始先民對自然直觀的理解與認知。由于人類社會早期文明不夠發(fā)達,人們對于一些超自然力量的認知處于一種極度貧乏的階段,這些力量無時無刻不影響著人們的生活、勞作。天體的自然運動,太陽的朝升夕落,讓人們對這個能夠帶來光和熱的自然物體產生了某種依賴。這種常見的太陽圖像符號,與中亞、美洲等地青銅時代、瑪雅時期也存在于額頭表現(xiàn)太陽的案例具有相似性,可以說雙墩陶人額飾太陽的做法是一個歷時久遠的國際文化現(xiàn)象。②陽光可以驅散人們對黑夜的恐懼,且加速了作物生長幫助人們獲取食物,太陽的溫度還能讓經(jīng)歷過夜間寒冷的人們獲得保持體溫的溫度。這是人們幾乎每天都要感受的常態(tài),而當這一日常無法得到解釋的時候,人們對于自然的依賴性成就了他們對太陽崇拜的高度統(tǒng)一。
2.2 巫師通神的象征
陶塑人頭像的擁有者可能在部族中擁有某種特殊身份。這件陶塑作品的右耳處有一圓孔,可能是當時為了方便穿繩佩戴在身上,從而達到某種裝飾目的。同期出土的人面雕塑以及人面刻紋圖案還有三個:其中一件陶塑人頭像為素面,并無雕題文面等細節(jié);一件陶器人面刻紋殘片以及一件泥片人面刻紋圖案都未見有雕題文面的現(xiàn)象。因此,陶塑雕題文面人頭像應當是部族中具有特殊身份地位的人才可以使用的裝飾物。而佩戴這種飾物的人或與原始宗教活動相關?!冻o·招魂》中對“雕題”二字有一些相關描述:“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股為蘊些?!泵總€部族通過專門掌管宗教祭祀的巫師部落首領來完成與靈魂的溝通,特殊的部族身份也使巫師們受到原始先民的尊重。南方以招魂為特殊的宗教儀式,人們相信靈魂的特殊性,認為靈魂脫離肉體后仍能繼續(xù)存在。如果額前的雕題圖案象征著太陽,那么,這極有可能是巫師利用太陽在人們心中的地位,象征著這種來自自然的力量可以護佑人們身體健康、避疾消災。
3 原始先民的審美反映
3.1 造型與裝飾
雙墩陶塑人頭像是距今7300多年的陶塑人像藝術品,考古資料顯示其“塑型+刻紋”具有唯一性,是中國陶塑藝術史上的里程碑。②造型十分精致,裝飾細膩,采用了捏塑成形的方式、刻畫、堆貼的手法進行五官及紋飾塑造。額頭的雕題、兩頰的點刺紋飾不僅可以代表遠古先民的文身習俗,也通過作品的呈現(xiàn),良好地證明了當時人們嫻熟的捏塑技術、獨特的造型裝飾,也印證了當時淮夷部落的先民們已經(jīng)具備了鮮明的裝飾意識,并能完整的將其表達在塑造的作品當中,具有了一定的藝術性。兩道眉骨突出連至鼻梁,放大了頭像的面部特征,展現(xiàn)了先民們已經(jīng)不再局限于寫實的一般表達,而是加入了藝術夸張的手法。文面以對稱形式出現(xiàn),整齊劃一,也體現(xiàn)出強烈的美學原理。
這種裝飾物的出現(xiàn),表明了顯著的地域性。塑造頭像使用的陶土有別于其他陶塑的用料,屬于夾云母末顆粒陶土,因此,陶塑通體閃亮發(fā)光。由于云母這種礦物的晶體較大、光澤度佳,用在裝飾中的效果十分顯著。人類的裝飾歷程中很早就有使用它的痕跡,淮夷地區(qū)的先民們利用本地域的礦藏土質—夾云母末顆粒的陶土塑造人頭像,足以見其藝術審美的高度。
3.2 對自我的欣賞
陶塑雕題文面人頭像的造型來源于原始先民們對自己的理解與認識,裝飾來源于對日常生活的經(jīng)歷以及內心生發(fā)的崇敬。原始社會的以自我塑型母題進行自我認知,展現(xiàn)制器尚象的精神。通過觀察與記錄、實踐與改良、選材與進步,實現(xiàn)自我欣賞,再與原始宗教的意義相結合,最終體現(xiàn)出一種自我崇拜的意義。整個過程,從對生活日常的感性認識上升到精神高度的理性認識,無一不是古淮夷部落的先民們在早期的生產生活中所產生的審美意識的體現(xiàn)。
將象征太陽的同心圓符號雕刻在頭像上,是一種人神合一的方式,把宗教崇拜的太陽進行人格轉化,賦予親切的人之樣貌,既是對神的一種美好向往,也是對自我的一種良好祈愿。
4 結語
蚌埠雙墩遺址出土的陶塑雕題文面人頭像是我國雕塑藝術史上的一件瑰寶,它象征著淮河流域7300多年前的史前文明。精美的人面刻畫展示了遠古先民對美的追求,人們用雕塑的形式塑造自己的形象,選擇人面進行塑造,亦是人們對自我認知、審美的重要印證。從雕塑與裝飾兩個方面皆可看出,這是一件寶貴的人類史前雕塑藝術作品,在中國陶塑藝術史上擁有獨樹一幟的塑造風格及歷史地位。結合與生活密切相關的原始宗教,使這些原始裝飾藝術反映出更多本部落的特征與習慣,是當時生活不可或缺的寫照。從裝飾的圖案劃分出地位身份,也可以看出那時淮河流域的古淮夷人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圖騰崇拜,文明進步已經(jīng)達到了較高水平。
一枚小小的陶塑人頭像,承載了厚重的民族精神,其造型的塑造技術與紋飾圖案的裝飾藝術為研究淮河流域史前文明提供了寶貴的物質資料。隨著蚌埠雙墩遺址的進一步發(fā)掘,我們將會解讀出陶塑人頭像包含的其他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