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文學史副文本之一種

2020-10-26 06:47劉艷
山花 2020年10期
關鍵詞:劉醒龍回憶錄黃岡

正如陳思和先生在廣東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推出的《文學回憶錄叢書》總序中所說:“廣東人民出版社推出的‘文學回憶錄意在為二十世紀下半葉的文學提供第一手的資料,收錄當代作家有關文學創(chuàng)作的回憶與反思,以及在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上對人生、社會和歷史諸問題的思考。這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選題。四十年的文學道路和人的歷史,將在這里‘立此存照,給當下一個見證,給未來一份信史,也給廣大讀者提供了一個多維度認知作家的好讀本?!盵1]陳思和先生所言不虛,在《劉醒龍文學回憶錄》自序部分,已經(jīng)可以見到劉醒龍以一個小說家兼散文家的筆觸,行云流水,淡定靜默,而又情蘊于衷地將自己創(chuàng)作道路,娓娓道來,親切感人,是進入整本回憶錄的一個很好的楔子。

閱讀《劉醒龍文學回憶錄》,思緒隨著作家的回憶輾轉(zhuǎn)的同時,也在思考,作家的回憶錄的意義和價值僅僅是回憶性隨筆文字嗎?顯然不是。好的作家回憶錄,是集作家的自敘傳、創(chuàng)作年譜、創(chuàng)作談等諸種精神品相于一身,兼有文學隨筆、文學批評和非虛構(gòu)文學多種內(nèi)涵,是文學史的副文本之一種。

一、作家回憶錄兼有文學批評的品質(zhì)

作家所作的文學批評,大致有三類,第一種是專門和比較專業(yè)的文論,比如E.M.福斯特的《小說面面觀》、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的藝術》、博爾赫斯的文論、卡爾維諾的文論等等。第二種,是作家對創(chuàng)作問題的探討和對于自己作品以及個人創(chuàng)作的談論——比如很多作家應報紙或者刊物邀約所寫的“創(chuàng)作談”。作家對于創(chuàng)作問題和自己作品的探討往往是交織在一起的,比如卡夫卡在他短暫的一生中,除了許多中短篇小說和三部未完成的長篇小說之外,還寫下了大量書信、日記、筆記、隨筆、箴言等,可以占到他著述的約三分之二的篇幅。他談到自己的作品和創(chuàng)作問題的文字,散見于大量的日記、書信和談話當中。有時候,作家對創(chuàng)作問題的探討,是通過評論其他作家及其作品來完成的。作家對創(chuàng)作問題的探討其實分“他述型”和“自述型”,有時候又是結(jié)合在一起,難以將其清晰分開的。[2]

《劉醒龍文學回憶錄》讓我們看到了很好的作家“自述型”批評文字,讓我們對他的很多作品,比如《分析艱難》《挑擔茶葉上北京》《分享艱難》《圣天門口》《天行者》等作品,有了專門的研究者和評論者之外的“副文本”性質(zhì)的作家自述型文學批評文本,最大限度地還原和帶我們回到了作家創(chuàng)作——當時的文學現(xiàn)場,近年來回到現(xiàn)場的文學批評為學界評論界矚目和青睞。作家難道不是最能夠帶我們回到文學現(xiàn)場的人嗎?創(chuàng)作主體關于自己當時創(chuàng)作的現(xiàn)場還原,是我們該為回到文學現(xiàn)場式文學批評補上的功課。

在第一章《獲獎是過年,寫作是過日子》第三節(jié),劉醒龍如實記錄了自己在2011年9月19日受頒第八屆茅盾文學獎時的感言。獲獎是過年,相比過年,過日子更加重要。在這段獲獎感言之后,作家以流暢的隨筆性文字,記錄了山溪里的馬口魚、家鄉(xiāng)的種種境況、自己的求學經(jīng)歷中的故事的種種。所記,并非隨心所欲,材料的擇取,其實是有著用意的,可以直達作家創(chuàng)作心理和當年的創(chuàng)作現(xiàn)場,比如《圣天門口》出版后曾經(jīng)遭遇的“謊言”和不當評價。十四五年過去,任何的不解、別有用心,都會隨著時間,雨打風吹去。但有了作家?guī)覀兓氐降哪莻€當年的文學現(xiàn)場,才能最完整地了解作品本身,而種種的波折,本身也該是文學史的一部分。

作家自己與上大學失之交臂,讓人感喟。這里面,有著一個中正的“人”的形象,大家都扔下手頭的工作,去高考去改變自己的命運了,自己卻留守車間。而與大學失之交臂,對作家人生道路和精神世界的影響,或許會讓我們更好地理解作家《蟠虺》(2014)的了不起與里面所糾結(jié)和交織的種種復雜情態(tài)。上海文藝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蟠虺》,是駐筆國之重器、透視學界糾葛的現(xiàn)實力作:“它圍繞著絕世精品曾候乙尊盤的真?zhèn)沃?,在學界泰斗、政商名流、江湖大盜等各色人的重重糾葛中,將濃厚的歷史意識和強烈的現(xiàn)實關懷融為一體,展示了遠古青銅重器中所蘊含的傳統(tǒng)文化人格,及其與一群當代學人之間的心靈共振關系?!盵3]《蟠虺》中有著對于傳統(tǒng)文化人格加以賦形和重塑的作家主體的強烈的藝術訴求,歷史意識、現(xiàn)實關懷和傳統(tǒng)文化的緬懷都是清晰可見的。詩性正義、君子之風、守誠求真等,都讓小說散發(fā)出熠熠生輝的精神品相。能有如此的精神品相,與作家多年的寫作經(jīng)驗的積累分不開,但通過《劉醒龍文學回憶錄》,我們可以看到劉醒龍與大學失之交臂對作家自己內(nèi)心世界、精神層面的影響,從作家這段人生經(jīng)歷,幾乎可以將之作為《蟠虺》題材發(fā)生學的一個例證來看。

像長篇小說代表作《圣天門口》(142—158頁)等,作家在這本回憶錄里,也有反復的闡說,提供了既不同于研究者和評論者寫文學評論的別一種文學批評的文本,又可以不動聲色地將見解溶于隨筆般文字中,少了創(chuàng)作談中的拘謹和正襟危坐,多了些自然而然和親切可感?!妒ヌ扉T口》被認為是劉醒龍的代表作之一,集中書寫了大別山地區(qū)大半個世紀的歷史滄桑和時代風云,許多研究者都對這部作品予以了詳析和研究,比如:“劉醒龍的長篇小說《圣天門口》貢獻了一部將來會被證明是無法替代的文本。這并非妄言聳聽,亦非妄下斷語。因為,《圣天門口》既吸取了前人或儕輩的新歷史敘事的藝術經(jīng)驗,又在題材的規(guī)模和視野的綜合上做出了新的探索??梢赃@樣說,劉醒龍其實是在神性與人性的雙重視野中書寫了一部二十世紀中國社會大變動的秘史,全書顯得詭秘而莊嚴,躁動而肅穆,荒謬而蒼涼?!盵4]研究者能在眾多對《圣天門口》作新歷史主義解讀的“時髦批評”和“潮流批評”當中,擁有這樣清醒和允切的認知,也屬難得了。《文學回憶錄》中,劉醒龍將《圣天門口》創(chuàng)作前后的心路歷程一點一點記錄和回憶出來。他自己也清醒地認識到這完全不同于他曾經(jīng)的“新寫(現(xiàn))實主義”的寫作。由于深知“現(xiàn)當代中國文學缺少一部真正具備史詩品質(zhì)的作品”,他想從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一點點架構(gòu)起小說的史詩品質(zhì)。他進一步申說《圣天門口》是自己的一部心靈史。[5]對于方言的運用、長篇小說結(jié)構(gòu),對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那些“堪稱典范的樣板之作”的長篇小說,劉醒龍都有著入心的醒思,并將之皆運用到了《圣天門口》的創(chuàng)作上?!段膶W回憶錄》里,不止有著一篇詳細述來的劉醒龍關于《圣天門口》的創(chuàng)作談,其實可以條捋出多篇劉醒龍對于自己小說寫作的創(chuàng)作談,這些文字,親切自然,不是一板一眼的說教,卻也不乏文藝理論思考的深度。由此也啟示我們,作家自己書寫的“文學回憶錄”,請注意,是“文學”回憶錄——這或許是一種新的、有待發(fā)掘的作家創(chuàng)作談和作家文學批評的書寫方式。

劉醒龍在《文學回憶錄》中,對于自己《圣天門口》等小說創(chuàng)作過程的回憶,全是自自然然,流淌而出。讀著覺得像是散文隨筆,細細端詳,又是一篇篇極好的創(chuàng)作談,由于在一種“回憶錄”的體式中,這許多的方面,自自然然融合在了一起,像是對著自己,對著讀自己小說的讀者說話,娓娓道來,讓人不由得想起賈平凹對于小說寫作的一些看法。十幾年前,賈平凹在《我心目中的小說——賈平凹自述》當中,就已經(jīng)明確提出了他認為“小說是一種說話”的創(chuàng)作理念:“小說是什么?小說是一種說話,說一段故事”,“世上已經(jīng)有那么多的作家和作品,怎樣從他們身邊走過,依然再走——其實都是在企圖著新的說法?!?警惕過于追求小說結(jié)構(gòu)和技巧的小說寫法,他特地舉了一個例子:“在一個夜里,對著家人或親朋好友提說一段往事吧。給家人和親朋好友說話,不需要任何技巧了”,“開始的時候或許在說米面,天亮之前說話該結(jié)束了,或許已說到了二爺?shù)哪莻€氈帽。過后一想,怎么從米面就說到了二爺?shù)臍置??這其中是怎樣過渡和轉(zhuǎn)換的?一切都是自自然然過來的呀!禪是不能說出的,說出的都已不是了禪?!彼貏e強調(diào):“小說讓人看出在做,做的就是技巧的,這便壞了。說平平常常的生活事,是不需要技巧,生活本身就是故事,故事里有它本身的技巧?!盵6]讀《劉醒龍文學回憶錄》,我不禁想,劉醒龍在談及自己的創(chuàng)作和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層面的思考的時候,用的也是這樣一種“是一種說話、說一段故事”的寫作方式?打開《文學回憶錄》,讀者的心里不緊張,不拘謹,不瑟縮,可以敞開心扉,聽劉醒龍以對著家人或者親朋好友的方式,來述說一段往事。像賈平凹說的,小說從米面不知怎么就說到了二爺?shù)臍置?,劉醒龍的文學回憶錄,也是在說話,說故事,而不是硬生生“做”出來的?;貞涗洠科鋵嵤请S筆,不是小說,在不講求故事性的隨筆(散文)文體里——這種文體講求“情真”和具備非虛構(gòu)的文體特征,在這本來其實相對缺乏故事的文學的回憶錄里,讓我們讀出作家在講故事,而我們在聽故事的味道,這是作家放下架子,在與讀者說話和交心呢。敞開自己的心扉,才能直抵別人的內(nèi)心,人心之間的玄妙與會心,或許就在于此。

“文學是用別人的情,來說自己的愛?!薄坝袝r候,我也會感謝自己。”“這里的自己,是那個文學的自己,也是世俗的自己?!薄笆俏膶W的自己,讓世俗的自己生活得更有品質(zhì)?!保ǖ?57頁)這是《文學回憶錄》第五十五節(jié)的幾句話,各自獨立成段,而且第五十五節(jié)只有這幾句各自獨立成段的話——可見這幾句話在作家心里的分量——看得出這是劉醒龍寫給自己也是寫給文學的話,這些話發(fā)自肺腑,沒有任何的虛偽和矯飾,卻值得我們每個人細細品味。誰又能否認,這僅僅是劉醒龍說給自己而不是說給我們的話呢?當然不能。

二、鄉(xiāng)土:作家寫作與靈感的源泉

劉醒龍2011年9月19日受頒第八屆茅盾文學獎時的感言,他提到得獎前,他曾經(jīng)特地回到家鄉(xiāng),在爺爺?shù)膲烆^前長跪不起,并說:“一個人的靈魂品格既是血脈風骨的根底,也是心性情懷之本源。”從這本回憶錄,清晰可見:“鄉(xiāng)土:作家寫作與靈感的源泉”。筆者曾經(jīng)評價《黃岡秘卷》較之劉醒龍此前的作品,筆力更加從容,從敘事結(jié)構(gòu)到具體的細節(jié)描寫,尤其是物事人情,只要進入黃岡和大別山的細部,劉醒龍的筆鋒游走便婉若游龍,自在自如,似乎全憑直覺行事就是。就像劉醒龍在《黃岡秘卷》后記中寫道:“寫《黃岡秘卷》,不需要有太多想法,處處隨著直覺的性子就行。全書終了,再補寫后記,才明白那所謂的直覺,分明是我對以黃州為中心的家鄉(xiāng)原野的又一場害羞?!边@種隨著直覺的性子就行的寫法,恐怕只有面對自己最為熟悉的故鄉(xiāng),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進行故鄉(xiāng)書寫時候才能夠達到這樣的自如和自覺。劉瓊說:“從《鳳凰琴》到《黃岡秘卷》,劉醒龍完成了個人創(chuàng)作地理學層面的出發(fā)和回歸——從故鄉(xiāng)出發(fā)并回到故鄉(xiāng),從技術表達層面,也堅持了現(xiàn)實題材創(chuàng)作的一貫性?!盵7]

劉醒龍是湖北文壇乃至中國當代文壇的一名重要作家,他發(fā)表小說處女作(1984年)迄今,劉醒龍的小說題材(甚至包括散文隨筆),大多取材于鄂東、大別山一帶的風土物事人情,連近作(《黃岡秘卷》)都是選取材黃岡地域的家族敘事形式。即使不是故鄉(xiāng)書寫,劉醒龍的寫作也往往離不開故鄉(xiāng)賦予他的藝術底蘊和寫作視角。劉醒龍故鄉(xiāng)鄂東,那里有蒼茫雄渾拋灑無盡英雄熱血的大別山脈,“故鄉(xiāng)的山山水水、歷史滄桑、民情風俗,都給他日后成為一個優(yōu)秀作家積淀了厚重而輕靈、素樸而雄奇、現(xiàn)實而浪漫的藝術底蘊”,在他的創(chuàng)作歷程當中,即使他的生活環(huán)境、工作環(huán)境,一再發(fā)生變化,甚至可以說是發(fā)生著巨大的流轉(zhuǎn)變遷(參見《文學回憶錄》),但劉醒龍的小說題材,大多離不開鄉(xiāng)村取材和與大別山那片沉雄奇瑰的土地血脈相連,從《村支書》《鳳凰琴》(1992年)到《白菜蘿卜》《分享艱難》《挑擔茶葉上北京》等,由于其自身典型的“新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特性,而與另外幾位作家并稱形成一股“現(xiàn)實主義沖擊波”——其實就像研究者(李遇春語)說的,哪怕是已經(jīng)被文學史固化和冠名為“現(xiàn)實主義沖擊波”的這些作品,說其是“新鄉(xiāng)土小說”或許更加妥帖合適。而且即使是劉醒龍寫現(xiàn)代都市題材小說,他也被認為:“總是無法割舍傳統(tǒng)鄉(xiāng)村的視角,以此作為批判現(xiàn)代都市異化病的精神資源”,“即使身在城市,他的心也還是在故鄉(xiāng)的大別山區(qū)游蕩著,作為大別山之子,只有那里才是他精神的故鄉(xiāng)?!盵8]

曾經(jīng),劉醒龍在隨筆《像詩一樣疼痛》中,開篇便是:“一個人無論走多遠,鄉(xiāng)土都是仍然要走下去的求索之路?!薄耙粋€人學識再淵博,鄉(xiāng)土都是每時每刻都要打開重新溫習的傳世經(jīng)典。”“一個人生命有長短,鄉(xiāng)土都是其懿德的前世今生?!倍凇对谟洃浿猩L》當中,劉醒龍不僅點出:“依一個人的血脈所系,鄉(xiāng)村老家理所當然只能在黃岡。”[9]而在這本回憶錄中,寄寓了作家劉醒龍對于家鄉(xiāng)與創(chuàng)作的更多的深深的思考?;貞涗浝镉涗浟讼瘛而P凰琴》當年曾被評為“鄉(xiāng)下孩子寫的鄉(xiāng)下事”——恰恰是回到自己熟悉的記憶和題材,作家寫作的文字和作品才是最能夠打動人的。1839年秋,喬治·桑離開法國諾昂回到巴黎,她想起諾昂那些犁過的田地,想起休耕地的胡桃樹,就嘆息說:“沒什么好說的,身為鄉(xiāng)巴佬,根本適應不了城市的喧嘩,我認為還是家鄉(xiāng)的泥土美,而這里的泥土,使我惡心?!睍r至今日,大概少有人對城市感到惡心了。但是,喬治·桑在她的人生的最后時刻說的話,值得包括她的同行在內(nèi)的所有城里人謹記。

就在這本《文學回憶錄》里,劉醒龍回憶了因為《小說月報》要轉(zhuǎn)載《鳳凰琴》,自己第一次寫自己作品的創(chuàng)作談時的景況。回憶了自己那位“屬于‘革命現(xiàn)實主義的讀者”的父親,一再希望兒子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父親當然是希望兒子寫出更多反映鄉(xiāng)村生活和現(xiàn)實的作品。而作者劉醒龍在創(chuàng)作談中也自述:“《鳳凰琴》的構(gòu)思,是從山里幾位當民辦教師的朋友身上得到的,好多年了,我一直想寫它,卻總感覺火候未到。”(第72頁)在《青年文學》編輯部接二連三地催稿的情況下,“使我無暇按部就班地去虛構(gòu)思考,只好匆匆忙忙地將那種生活,從記憶里擠出來,于是就寫得與以前不一樣了?!边@樣的從記憶里“擠”出來的方式,實際上就是最貼近家鄉(xiāng)、最貼近鄉(xiāng)土、最貼近鄉(xiāng)村生活的書寫方式。所以連作家自己都說:“在寫《鳳凰琴》時,我被自己的文字感動了。尚未成篇,就迫不及待地對朋友說,這一篇肯定比以前的好。往日,我從不敢說過頭話,但這一次,我實在不能自已了。我還可以說,我總算做了一件對得起鄉(xiāng)村,對得起鄉(xiāng)下朋友的事。”

能感動作家自己、能讓作家未及完成便能夠有寫得比以往好的自覺和自信的原因,就是作家省去了當時流行文壇的各種過于講究敘事技巧,和文壇流行追求先鋒敘事的寫作潮流雖則已經(jīng)漸漸退潮但余波未盡的寫作路數(shù)?;氐洁l(xiāng)村,貼近鄉(xiāng)土,反而收獲了給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記憶的文學作品。劉醒龍自己回憶道,他2008年夏天曾經(jīng)在貴州參加一個文學活動,遇上一位來自西北的同行,這位同行告訴他,在自己的家鄉(xiāng),“鄉(xiāng)村教師人手一冊《鳳凰琴》,那些困難得不知道什么叫困難的老師們,將《鳳凰琴》當作經(jīng)書來讀。”(第246頁)而提及劉醒龍的作品,有一位國內(nèi)非常有名的文藝理論專家,脫口而出的就是劉醒龍的《鳳凰琴》——可見,《鳳凰琴》不止是作家心中記憶深刻的作品,也是很多人乃至一代人的文學記憶。從這個意義上說,鄉(xiāng)土是作家寫作與靈感的源泉,對于劉醒龍來說,這一點尤是。回到鄉(xiāng)土,便是回到了那個最真實的劉醒龍,《圣天門口》等作品,以及新近的長篇小說《黃岡秘卷》,莫不如是。

“庭院靜好是鄉(xiāng)土家園這棵樹上開出來的一朵玫瑰花?!薄凹覉@是寫作者永恒的母題,我不會例外,別人也不會例外?!薄案且环N撫摸骨頭的感覺,一個人尋找到自己的根并不是一件令自己特別快樂的事情。它會讓人懷疑,從這根上生發(fā)出來的事物,真的與這根有著生生不息的關系嗎?”“再偉大的男人,回到家鄉(xiāng)也是孫子。這是二〇一一年八月底,在爺爺?shù)哪贡?,我找到的一句話?!薄拔ㄓ泄枢l(xiāng)才能給我們以未來?!保ā段膶W回憶錄》第127—128頁)“我的全部情感來自鄉(xiāng)村?!保ǖ?37頁)筆者在此前的研究當中,也曾述及:早期《鳳凰琴》《挑擔茶葉上北京》等,既包蘊了他對中國社會轉(zhuǎn)型過程中出現(xiàn)的問題的思考,也是他將目光投注在故鄉(xiāng)題材上的寫作,加之《分享艱難》等作品,使他成為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新現(xiàn)實主義沖擊波”中的代表作家?!妒ヌ扉T口》《天行者》等具有較強的歷史意識和現(xiàn)實關懷,有著繁富審美追求的《圣天門口》是“從革命的邏輯、傳統(tǒng)文化與個體終極關懷價值等三個角度來反思現(xiàn)代革命”(周新民語)[10]。但如果沒有故鄉(xiāng)賦予的鄉(xiāng)村經(jīng)驗,他恐怕不能完成《天行者》這部“零距離描繪中國鄉(xiāng)村教育現(xiàn)實”的榮獲“茅盾文學獎”的力作。[11]在這本《文學回憶錄》里,劉醒龍向我們娓娓道來了一個對于家鄉(xiāng)、鄉(xiāng)村有著深深眷戀,并將鄉(xiāng)村當作寫作的靈感和源泉的作家,人生歷程里對于家鄉(xiāng)的頻頻回顧,《黃岡秘卷》就以其“家族敘事破譯黃岡文化精神密碼”[12]的典型特征,表現(xiàn)了一位身處城市心系鄉(xiāng)村的作家對于家、鄉(xiāng)、人的最深切的顧念之情。

三、情感溫度,文學回憶錄精神品相之一種

作為寫作力還正旺盛的作家,寫回憶錄,是自覺有難度的。2019年11月23日,劉醒龍本人在“劉醒龍暨當代作家文學回憶錄研討會”上的答謝辭《最是不勝回憶》中說:“一般人看來,當世之人,活得好好的,生命力正旺盛,特別是作家這行,明明還有更緊要的小說、詩歌等著去寫,偏偏狗尾續(xù)貂、畫蛇添足地寫上一本回憶錄,完全是沒事找事,沒麻煩找麻煩,除了與自己過不去,實質(zhì)上的好處幾乎沒有,還有可能一不小心露出破綻。”即便不畏寫小說寫詩歌寫散文的作家,也會知道寫作回憶錄的難度:“在回憶的進程中,作家所寫每一個字都會變成有靈肉的生命,嬉笑怒罵,喜怒哀樂地活躍起來。更有那些摻雜在文學作品的醞釀、創(chuàng)作、出版和評價過程中的各種人事,會百分之百因熟人因素,變得復雜,棘手,在雕章琢句,下筆行文時,哪怕有要領也不能得?!盵13]

即便把寫回憶錄當成是掉進坑里,劉醒龍也還是有著武漢人的豪氣和果敢,他將這掉進坑里,當成是自己在文學之外又是在文學之中的一件幸事:“作家寫文學回憶錄,也是一種坑,是讀者與出版社合謀挖掘,甚至包括作家本人心甘情愿一起挖掘的一種坑。作為文學回憶錄的作者兼主人公,掉沒掉進坑里,掉進去的是深坑還是淺坑,掉進深坑與淺坑中有沒有受傷,在文學之中,在文學之外,我都是幸運的。”[14]

也許正是有這些思考和心得,劉醒龍能夠把他對于自己小說寫作的很多思考、前前后后的可以作為小說“副文本”存在來解讀的那些創(chuàng)作談的文字,寫得那樣娓娓道來,把自己對于文學和創(chuàng)作的見解,散落在一段段回憶往事的文字里。作家自己可能也沒有意識到,他的真,他的情感溫度,在這些回憶性文字里的重要性。作家回憶1990年在大別山開筆會,去餐廳的路上碰到濕漉漉的小孩迎面跑來,手上托著一只罐頭瓶,瓶里裝著幾只小螃蟹?!拔摇彼饕艘恢?,吃飯時向人炫耀,自己為兒子弄了一個最漂亮的禮物,旁邊的人提醒說螃蟹是只死的。料想不到的是,小孩竟候在外面,還問了住哪個房間……到天黑,散步回來,小孩不知從什么地方一下蹦到面前,說蟹子已經(jīng)給放到房間里去了……有關那次筆會的回憶,或許是文學回憶錄最該記錄在冊的。但是,小孩候在外面,想著送出的蟹子是死的,還另外贈來一只大螃蟹和幾只小螃蟹……這樣的山間軼事,反而是最能進入讀者眼睛和心懷的。(第110—112頁)山川異域,風月同天。人,可以因為地域,因為身份,因為其他種種因由而隔開,但人心是相通的。有著作家情感溫度的文字,是最能夠進入普通人的內(nèi)心的。

研討會開始前一天的晚上,劉醒龍先生與與會者們一起共進晚餐。談到興致濃時,他給大家講起文學回憶錄里所寫女兒獨自放學回家的一段往事。當時在座諸君雖未經(jīng)事先的溝通和商量,故意佯作不知——我們這些聽者故意當作沒有看到回憶錄中的這段文字,興致勃勃地聽他用語言來復述這一段故事。果然,他把文學回憶錄里寫出和未寫出的那些情緒、情感和情形——當時找不到女兒時的焦慮,向我們和盤托出?;貞涗浝镉幸欢挝淖郑v到有一次因為堵車晚到了學校,不見了放學的女兒:“我以為又像前一次,也是遲到幾分鐘,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女兒正在教室里做清潔。然而,這一次,女兒班上的教室門已經(jīng)上了鎖。我又以為,像有一次,也是沒有正好趕上放學時間,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托管的老師,并沒有將下午放學的女兒托付給她們的女兒順便帶回托管站了。我還以為女兒有可能在學校操場邊,她更喜歡在百草園里與同學一起做如同蝴蝶翻飛一樣的游戲。我甚至以為……”“事后才感覺到,找不到女兒的這一小時里,所耗去機體能量并帶來的種種不適,三天后才有所恢復。”(第117—124頁)

后來發(fā)現(xiàn)事情的真相是女兒是在學男同學,自己一個人走路回家,但是這對于一個六歲的孩童來說,獨自走那么遠的路,給父親留下的記憶卻是刻骨銘心的,“女兒走過的這五公里,當她從爸爸媽媽感知范圍內(nèi)消失后的那一個小時里,這樣的距離漫長得遠遠超過這半輩子在北半球上走過的所有的路程?!保ǖ?24頁)記錄六歲女兒放學曾獨自走五公里回家,驚出父親一身透汗這段文字,作家本人的復述,向我們還原了一個有著深深的情感溫度的作家本“人”,愛女心切……這里對女兒的情懷,是一位父親的,也是一位對生活和親人愛之若是的作家的,有這樣的情感溫度,才能閉關六年專注于一個長篇小說的寫作:“長篇小說《圣天門口》是女兒出生前后開始寫的,閉關六年,小說出版了,女兒也要上學了。”(第119頁)女兒上學了,父親或許想在女兒身上彌補六年的閉關寫作、對女兒上心不夠的遺憾,卻出了這樣一件讓作家一輩子都刻骨銘心的小插曲。文學哪里是能夠脫離生活的,文學來自生活,也來自作家所能夠具有的情感溫度。

注釋:

[1]陳思和:總序,參見《劉醒龍文學回憶錄》,廣東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總序第3頁。下同。

[2]參見劉艷:《做有溫度和體貼的文學批評》,《中國文學批評》2018年第3期。

[3]參見洪治綱:《傳統(tǒng)文化人格的憑吊與重塑》,《文學評論》2014年第6期。

[4]李遇春:《莊嚴與吊詭——劉醒龍和他的長篇小說<圣天門口>》,李遇春:《走向?qū)嵶C的文學批評》,第285頁,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4。

[5]參見劉醒龍:《文學回憶錄》,第144、145、150頁。

[6]賈平凹:《我心目中的小說——賈平凹自述》,《小說評論》2003年第6期。

[7]劉瓊:《以父之名,或向父親致敬——從<黃岡秘卷>透視劉醒龍》,《長篇小說選刊》2018年第4期。

[8]李遇春:《莊嚴與吊詭——劉醒龍和他的長篇小說<圣天門口>》,李遇春:《走向?qū)嵶C的文學批評》,廣東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83—284頁。

[9]劉醒龍:《一滴水有多深》,地震出版社2014年版,第183頁、第207頁。

[10]周新民:《近二十年長篇小說鄉(xiāng)村現(xiàn)代性敘事規(guī)范的拆解》,《文學評論》2013年第5期。

[11]參見劉艷:《家族敘事破譯黃岡文化精神密碼——論劉醒龍的長篇小說<黃岡秘卷>》,《當代作家評論》2019年第1期。

[12]同上。

[13]劉醒龍:《最是不勝回憶》,劉醒龍本人在“劉醒龍暨當代作家文學回憶錄研討會”上的答謝辭,2019年11月23日。

[14]同上。

猜你喜歡
劉醒龍回憶錄黃岡
黃岡師范學院美術學院作品選登
大滅絕回憶錄
蜜獾回憶錄
黃岡師范學院美術作品選登
黃岡師范學院美術學院寫生作品選登
黃岡師范學院書法作品選登
父女問答
毒蟲回憶錄
“求‘材’若渴”等8則
劉醒龍小說研究綜述
湘潭县| 自治县| 库伦旗| 交口县| 临沧市| 磐石市| 石渠县| 乾安县| 和硕县| 贡嘎县| 松江区| 弋阳县| 新源县| 清丰县| 河北省| 桦川县| 苏尼特右旗| 京山县| 泰安市| 当涂县| 江源县| 阳高县| 都匀市| 京山县| 石景山区| 岗巴县| 孟津县| 永和县| 通渭县| 垦利县| 宁夏| 正阳县| 江山市| 城固县| 罗源县| 剑川县| 潞城市| 黄山市| 涟水县| 静安区| 深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