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君
順著玉帶河漫步,可以穿越舊城許多社區(qū)、工廠、單位、小區(qū),它既是一些親水樓盤美麗浮夸的代名詞,也是某些城鄉(xiāng)接合部臟亂的顯著標志。
賢士花園北臨玉帶河,對岸是廢棄的糧油加工廠,幾棟年代感很強的圓形水泥建筑聳立在樓群中,顯得突兀而醒目。我時常將目光停留在這幾棟類似于舊電影中碉堡似的水泥建筑上,這灰舊的建筑體已經(jīng)喪失了它的功能,就像一些在河邊垂柳旁無所事事的老人,沉湎在無用的回憶和夢幻中。我推開窗戶,看到這“城堡”聳立在眼前,難免會產(chǎn)生處在卡夫卡小說情境中的幻覺。
周末,女兒去學校上課了,太太出差參加一個寫作者的聚會。我從樓棟里出來,來到玉帶河邊。陽光很好,在冬天,金色的陽光是奢侈品。突然,我發(fā)現(xiàn)水面上漲了許多,一個工人站在一條鐵殼子船上,用網(wǎng)兜打撈水中的垃圾。水并不干凈,但是比起多年前又改觀不少。賢士湖與玉帶河暗通款曲。這方圓數(shù)里,經(jīng)過費力改造,仿佛一個中年婦女勉強畫上了濃妝。舊城其實是很有味道的,比起許多新開發(fā)的城區(qū),舊城以它沉厚悠長的氣息和永不衰竭的活力,顯示著自己的存在。我沿著新鋪的花崗巖地磚,漫不經(jīng)心地從柳蔭下走過。南昌的冬天,垂柳并不完全顯得蕭瑟和干枯,水分和蓬勃的意思還在,迷迷蒙蒙中,還能讓人產(chǎn)生一點類似于詩情畫意的感覺。
跨在水面上的是一座新橋,也裝飾著花崗巖材質(zhì)。這是一個半月形的拱橋。我已經(jīng)來到河對岸——我并沒有繼續(xù)沿著河水往下走,來到橋下時我臨時起意到河對岸走走。過去的廢棄之地現(xiàn)在栽種了花草,立了浮雕,還立著一些樹脂玻璃做的時興口號。工程尚在進行中,幾個鄉(xiāng)村老嫗邊捯飭花草邊聊天,已經(jīng)鋪好的人行道,不知何故又挖開了,像新耕的土地暴露在陽光下。我注意到,只有我一個人無所事事,在這里閑逛,看起來與周圍的風景格格不入。湖邊的亭子里,停滿小車的路邊,都有不少老人,同樣無所事事,坐在陽光里,發(fā)呆或眼神迷蒙地看著前方。無所事事正是他們的職業(yè),不像我,年輕力壯,卻在這個周末的上午毫無目標和計劃地閑逛。
我注意到花圃旁有道圍墻,缺了一個口子,便走過去。越過這道圍墻,是往日的糧油加工廠。喑啞的機器,灰白色的標語,混合著化工和糧油制品的氣味,高大建筑下陽光的陰影,一個臨時集市(糧油制品的集散地),運載著面粉的卡車,一間間仍然堆滿著面粉的倉庫以及來往的居民……我原以為計劃經(jīng)濟體制下的糧油加工和供應鏈,已經(jīng)成為誠如眼前建筑一般凝固、死亡的景觀,卻沒想到它還在發(fā)揮作用。我站在一個機器前,一位工人正嫻熟地用一個個塑料油桶,在一個類似于泉眼前的油嘴下裝油、安蓋。一桶桶貼著某個品牌標簽的食用油,在陽光下散發(fā)著蜂蜜般金黃誘人的顏色,在灰舊廠房前面顯得奪目而鮮艷。我站在源源不斷地流出油來的機器旁,仿佛專注但其實一無所知地看著,如同被一個巫師施了魔法,呆若木雞而又入迷。我繼續(x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看到一個個堆滿了白色面粉的倉庫和墻上寫著警惕煙火防止爆炸之類的標語,空氣中充滿了面粉的味道。除了偶爾一輛卡車來回,沒有幾個人,我像來到一片野地,被拋擲在一片沒有人煙的某個現(xiàn)代派油畫家筆下的風景中。
倉庫的背面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這里是個集市,一個個店面門口擺放著米、面、油,貼著不同的標簽包裝,花花綠綠的顏色吸引著舊城老人、家庭主婦的目光,他們穿梭其間,采購心儀的物品。我之前看到的一桶桶從機器中流出的食用油,也許就擺在各店主的攤位上,當然,也擺在許多隱沒在這城市和鄉(xiāng)村的各小型超市的貨架上。
這一切讓我感到新奇。我像是第一次看到一個舊日的糧油加工廠的內(nèi)部,顯然,這不是合上時代節(jié)拍的部分,還停留在過去的軌道但又勉力追趕。正是這差異性吸引了我。
從糧油食品加工廠出來,我又返回橋上。俯身橋欄,看著流水(它如同我一般漫無目的、漫不經(jīng)心)。一段廢棄的鐵軌——與水泥“城堡”一樣,屬于舊時代的景觀,鐵軌之上是立交橋橋洞,里面有個修補自行車的攤位、一個水果店,和幾個蹲坐在那里說不清道不明的背影。我的側(cè)后方是個新建的小學,門口是條不寬的街巷,有幾個單位隱沒在這片灰色的街巷中,記得散步時曾經(jīng)見過“南昌市建筑設(shè)計院”的牌子,后來路兩邊的口子已經(jīng)封起來了(意味著改造),不允許汽車開進去,一些臨街的店面也關(guān)了。這幽深的街巷頗有些八十年代老縣城的感覺。我的右后方看起來是一片開闊地,新鋪的花崗巖和垂柳沿著玉帶河一直往前延伸,那是一片我未曾涉足之處。
下了橋,沿著河流繼續(xù)往前走,離居住的小區(qū)越來越遠。為什么陌生之地總能引起我的興趣?殊異的場景會使我的精神為之一振,使我充滿探尋的愿望。這里是片池塘。我暫時離開了玉帶河,沿著池塘轉(zhuǎn)了一圈,冬日的陽光冷冷地照耀著,有微風吹動,臉龐感覺到寒冷。池塘的岸邊也栽種著新鮮的植物、花草,猩紅的泥地上翠綠的顏色呈幾何形狀分布。幾個騎電動車的人從一段圍墻出來。有一排筒子樓裸露在池塘邊,有幾盆花草和人為修葺過的窄小后院,小的窗戶和屬于廚房設(shè)施的排煙管道,沒有人影,但讓人感到這些磚木混搭的棚戶并未曾被放棄。我進入小區(qū),這是個比賢士花園老舊得多的居民區(qū),樓房都是七八層,未安裝電梯,便利店、美發(fā)室、水果鋪、餐飲店,一如在別的小區(qū)見的一樣。我在小區(qū)里轉(zhuǎn)了一圈,這樣無目的地行走并不能使我完全安心。我感到周圍常有眼睛望向我——一個陌生的闖入者,一個行為和神情與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人。我走著,故作輕松其實心里略微緊張地,手心微微出汗。我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在尋找什么?或在尋找什么慰藉?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無所事事的人的狀態(tài)是荒謬和可笑的。
從小區(qū)出來,我并未著急返回,而是從突然逸出的步道中回到了流水邊。我倚靠著欄桿,略微整理一下慌亂的思緒,仿佛內(nèi)心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并不平靜的沖突。遠方有一對情侶坐在石凳上,在池塘邊,陽光舒適地照在他們身上,他們完全沉浸在一個封閉的個人世界里,仿佛與外界隔了一道厚厚的透明的墻。我似乎也曾有過這樣的片刻,在遙遠的過去,在狂熱和忘我之間,吮吸那顆黑色但甜蜜的糖。腳下水上的漂浮物,讓我想起不久前看過的一個小說:某天早晨,主人公見到海港里有一只死貓,嘴邊叼著一個破爛的魚頭……
短暫的歇息并未消減我繼續(xù)探尋的興趣。流水將我?guī)У搅硪欢舞F軌處(正是之前看到的那段往前延伸的部分)。我拾級而上,來到騎跨在玉帶河上的另一條路上——二七北路岔路。二七北路一帶全是汽車修理、配件、美容店面,不是那種門面漂亮、炫目的,而是有些灰撲撲、臟兮兮感覺的,不少出租車停在修理店門口。一個糧食學校(現(xiàn)在成了一個職業(yè)技術(shù)院校的分部)隱沒在汽車修理店之間。一個新開發(fā)的樓盤鶴立雞群地聳立著(樓盤的名字有“觀瀾”二字)。這突兀和醒目,隱含著沖突、平衡、重塑……
我的胡思亂想并未阻止我的腳步。我已經(jīng)完全偏離了玉帶河,沿著舊鐵軌繼續(xù)往岔道的縱深走去。在這城市盲腸一般的彎道上,依然有各種汽車配件店和修理鋪。實際上我已經(jīng)走進了一片舊日的廠區(qū),走進了計劃經(jīng)濟體制落幕后一些停留在舊時代沙灘上的遺存——停止生產(chǎn)與運行的車間、辦公樓、附屬建筑,在經(jīng)歷一陣閑置和荒蕪后,突然之間,成了城市的文化創(chuàng)意區(qū)。眼前出現(xiàn)了餐飲酒吧、藝術(shù)培訓、電影院、書店、設(shè)計公司等新潮的城市景觀。為什么這種本來陳舊、落后、帶有廢墟性質(zhì)的工廠,改頭換面后反而擁有一種新潮和先鋒的氣質(zhì)?
這是一個冬日的上午,我被流水帶到了一片似乎未曾到過的陌生之地。在對流水和事物的注視中,時間,也在其中顯出陌生的倒影。
小場景
新疆阿克布拉江羊肉牛肉專賣店。
每天上午,這里準時宰殺。屠宰后的羊懸掛在店面門口,地上流淌著腥膻的血水,蒼蠅嗡嗡亂飛。店面很小,顧客很多。在一塊畫著羊群草地、印刷著紅色花體字的廣告牌下,人們擁擠在店門口,不到一上午,新鮮的牛羊肉便被賢士花園以及附近的居民所瓜分。門口空蕩蕩的。阿克布拉江也不知去向。只有門口的綠色微信二維碼依然緊緊粘在墻上,阿克布拉江的銀行賬戶,通過這餅干大小的圖案,將顧客手機里的錢吸納進來。到了晚上,這里升起濃濃的煙霧,仿佛一臺演出拉開帷幕。阿克布拉江像個搖滾樂手,雙手忙碌不停,嘴里還叫喚著。他的面前擺放著烤箱,木炭火制造了煙霧,帶來了混合著肉的炙烤香的嗆鼻氣味。
嘿漫成人二十四小時自助售貨。
就在新疆阿克布拉江羊肉牛肉專賣店旁邊。作為一家專業(yè)成人用品店鋪連鎖點,似乎前兩年才開始出現(xiàn)在那里。誰是它的主人,無法確認。誰是它的用戶,更是無從知曉。這涉及一個私密、敏感和難以啟齒的話題。白天,無人光顧,人們避之不及。也許只有深夜,這助歡的機器偶爾傳來隱秘的響聲。它的顧客有著隱身人的模樣和一顆在深夜撲通撲通跳動的心臟。
老涂平價鮮果行。
店主是一對年老的夫婦,他們的兒子,用一輛五菱之光小貨車去水果批發(fā)市場(在青云譜區(qū)建設(shè)路上)進貨。采購性價比高的水果是保證生意興隆的關(guān)鍵。盡管賢士橫街(包括賢士花園與怡園小區(qū)之間的馬路上)水果鋪很多,但這家店生意最好。它的位置好,處在賢士花園與賢士橫街相切的巷口。借用香港一個地名“旺角”來形容很貼切。鮮果行占領(lǐng)著一個“>”字形的門店,水果從室內(nèi)一直鋪到門口,水果鮮艷的色彩(紫紅、橙黃、翠綠、雪白),誘惑著人的視覺。每晚,其他店鋪打烊,街道光線轉(zhuǎn)暗,這里依然燈火璀璨,如同一幅色彩絢麗的凡·高油畫。涂老太坐在電子秤前,幾乎不挪動屁股,顧客挑好水果擱到電子秤上,自己掃二維碼支付。每一筆交易,涂老太都用一個本子(有時是水果包裝殼)仔細地記錄。擠擠挨挨的水果士兵一樣整齊地列隊,等待挑選。每天看著這么多相似的水果,不知老涂夫婦會不會感到厭倦?下班后我總會不自覺地走到那里,在那品種繁多的水果之間思忖(水果很多,愛吃的卻不外乎那兩三種)。我發(fā)現(xiàn),每次買的水果都和上次買的一樣。
伊香飄影品牌女裝折扣店。
它的消費群體是誰?在機關(guān)事業(yè)單位上班的人不太可能會去那里。那些大學生、實習生更不會(她們通常喜歡在網(wǎng)上購物)。它的款式和價格,似乎對應著一些小工商主、品位保守的市民、進城不久的主婦、出租屋里的異鄉(xiāng)人。如同店門口模特的緘默和僵硬,這個服裝店展示出來的情調(diào),是對周圍環(huán)境的附庸和融入,是低首和遷就。女店主——那個涂著鮮艷口紅、擦著暗色眼影的中年婦女,日漸老相,看起來在徒勞地抵抗時間的吞噬,她坐在店里,坐姿奇妙地呼應了門口模特的站立。
拐子平價土豬肉店。
他的生意應該比市場里的豬肉鋪要好一些。下午他早早就收工了,小四輪電動車停在路口,再過一會兒,他將駕駛它離去。冬天,他除了出售新鮮豬肉外,還會賣腌制臘肉、香腸(它們掛在案臺的架子上)。被肥瘦相間的豬肉(伴著燒酒)脹滿的大腸現(xiàn)在變成了一層薄薄的透明的膜,香腸還未曬透,因此顯示出一種鮮艷的紅白相間的顏色——當它曬成一種沉濁的暗紅,外面的膜顏色變黃,用手摸起來有足夠的硬度時,才算完全曬好了。藜蒿炒臘肉、大蒜炒香腸,是南昌人的最愛。尋常百姓家到了冬天,都喜歡曬點臘肉香腸。像我這樣的人,則會到它這里采購。我們家從不腌制臘肉香腸,但這兩者都是我的所愛。我們家,唯有我,在冬天,喜歡在煮飯時蒸上一碗臘肉或香腸。我迷戀揭開電飯煲那一刻,蒸騰撲鼻的肉香。
湖北谷酒店。
像個酒博物館,散賣的谷酒儲放在一個個深褐色瓦甕和透明的大玻璃缸里。各種浸泡酒:金櫻子酒、黨杞酒、山楂酒、三鞭大補酒、黃蜂酒、追風祛濕酒、捻子酒、花旗參酒、青梅酒、楊梅酒、蛇酒、蜜蜂蜂巢酒、螞蟻酒、蜥蜴酒,林林總總。一些藥酒里還放了瑪卡、雞血藤、北芪杜仲、鹿筋等藥材。四層架子滿滿當當都是泡酒,酒香四溢,但也讓人對這酒的安全性產(chǎn)生疑慮。酒是一種“致幻劑”,是殺死清醒的兇手,是僅次于毒品的人類古老的發(fā)明。在飲酒這一習而不察的行為中,有人產(chǎn)生詩意,有人紓解愁悶,有人借此狂歡。酒,像個古怪善變的精靈,在水與火的邊界舞蹈。酒有優(yōu)劣之分,價格千差萬別,不同的酒將人的階層暴露。酒抵達味蕾,帶給人的悲歡憂喜卻沒有差別。這家谷酒店,隱身在這樣一條紛亂、狹窄、陳舊的小巷,它的顧客,有著如同它一般的面貌和嗆人氣味。
豐城佬小黃牛。
與湖北谷酒店共用一個二維碼收錢,讓人以為是一家的。牛肉店生意很好,如果上午不趕早過去,不一定能買到。其實市場里還有一家店面整潔、看起來品種繁多的肥牛店,但生意沒有這家好(興許是冰凍肉不新鮮的緣故)。如果不是這些懸掛的鮮紅牛肉,這個店鋪似乎不存在,因為它除了一個掛鉤、一桿秤,就沒有更多的設(shè)施了。肉鋪素來是畫家鐘愛的題材。文藝復興時期畫家的彼得·阿爾岑(約1508-1575年)開創(chuàng)了一種大幅靜物和風俗畫風格,他喜歡刻畫市場和廚房中的情形。在油畫《肉鋪》中,可以看到攤位上種類繁多的生肉和相關(guān)制品,畫面右邊還有開懷暢飲的人們,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背景中分發(fā)救濟品的場景。最抓人眼球的,是畫幅中間的牛頭。在宗教中,牛是神圣的象征,其圖像與十字架構(gòu)成對比,二者都有象征從罪中得到救贖的意味。國內(nèi)先鋒畫家曾梵志也曾創(chuàng)作過一幅油畫《肉鋪》,這幅畫中幾只倒掛在如同祭壇一樣的架子上的家畜,醒目地刺激著眼球,在2018年香港蘇富比秋季拍賣會上估價達到一千五百萬港元,他另一幅油畫《最后的晚餐》則賣出過一點八億港元。動物屠宰具有的殘忍意味和犧牲血腥在藝術(shù)的表達中,常常具有一種不言而喻的張力,更能審視人對生靈的態(tài)度,察覺人性的幽暗。正如博爾赫斯在《肉鋪》詩中寫的:比一家妓院更卑賤/肉鋪在街上炫耀著招牌像一個侮辱。/在大門上方/一只瞎眼的牛頭/俯瞰著妖巫的子夜會/看那些剝皮肉脯與最后的大理石/帶著一尊偶像的遙遠的威嚴。
山東順康炒貨。
這是個最具平民色彩的店鋪,比鹽津鋪子和良品鋪子等品牌休閑食品店的價格要親民得多。炒花生瓜子是主打,涼果蜜餞、餅干、山楂、糖果等零食都有。通常,這種炒貨店都隱身在各個小區(qū)的農(nóng)貿(mào)市場附近,不會在顯眼的、干凈整潔的街道出現(xiàn)。它適合人群密集、嘈雜、對環(huán)境要求度不高的地方,容易制造垃圾,但不會帶來過度污染。這些食品是打發(fā)無聊時光的產(chǎn)物,適合在讀書間隙、看電視時、等候時以及其他“垃圾時間”咀嚼。當它登場,時間便顯得沒有重量,呈現(xiàn)出一種可有可無的、輕逸的特質(zhì)。矜持和講究的人是不會輕易嗑瓜子兒、咀嚼這些零碎兒的。它不僅塑造了垃圾時間,也塑造了食用者一種輕薄的面相。
牛奶烈火蛋糕。
不同于好利來、克里斯汀等品牌,這是一種金黃色、類似蛋撻的蛋糕。中產(chǎn)家庭對這種食品常常嗤之以鼻。它的主要原料是面粉,輔料是白砂糖、黃油、雞蛋、水、牛奶。主要靠模具取形和烘烤。如果你只是看到這蛋糕本身,斷不會想到它有這樣一個具有誘惑力的名字。
眼鏡子服裝店。
通過地圖搜索,南昌有十余家“眼鏡子服裝店”。眼鏡子是南昌方言,是一般老百姓對戴眼鏡者的調(diào)侃和戲稱。這個稱呼里,有點嘲弄文化人的意思,一下子將對象降低到說者的高度甚至更低。除了服裝店,南昌人還喜歡用“眼睛子”這個詞命名餐飲店。大街小巷里,你會看到不少諸如“眼鏡子煨湯店”“眼鏡子田螺店”“眼鏡子餛飩店”“眼鏡子夜宵”等等。這個卷閘門內(nèi)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服裝店,其衣服的款式、材質(zhì)、花樣是毫無說道之處的,如果非要說出一個特點,那就是便宜。
賢士花園實信純手工粽子。
不像我的老家,粽子只在端午節(jié)吃。南昌人一年四季吃粽子。每天,小店門口堆著滿滿的新鮮粽子,店主熟練地包著粽子。一個個金黃的咸鴨蛋黃像生日蛋糕上點綴的草莓,堆積在盛滿糯米的盆子的頂部,老遠便能看見。不知過去賢湖村的粽子是否有名?我對粽子素來沒有興趣。那些老人,喜歡買粽子吃,這是他們記憶的一部分。飲食比天大,人們的奇思妙想使食物的花樣如此豐富。粽子,北方也有叫“角黍”,端午(即端五)食角黍,有取陰陽尚相包裹未分散之象的意思。食粽,是古人四時有序的體現(xiàn),而食物對四時節(jié)令的僭越,是否也是今人古老敬畏之心破碎的表現(xiàn)?我的這一想法無疑有杞人憂天之意。巷子里人來人往,表情平靜而冷漠,他們匆匆來去,對周圍一切不關(guān)心、毫不在乎。這與忙碌、疲倦如機器般地不斷包裹粽子的這雙手,形成了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