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慧清
和順子走出礦區(qū)的時候,月兒正躲在厚厚的云層后面,像極了小時候藏在麥垛后面那個調(diào)皮的玩伴。
順子是公司外派駐站安全員,他來自兄弟礦,四十出頭,來塞外駐站也快一年了。頭發(fā)黝黑,眼睛大大。晚上沒事時他會領(lǐng)著大家酷走,給這個有些寂靜的礦區(qū)增添一些喧鬧。我碰到他的時候,他已酷走結(jié)束,我讓他陪著去路上走走。
走出礦區(qū),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坡路,像塞外高原上,舞動著的一條黑色的泛著油光的綢緞。我們是這條綢緞上的一個個小點,奔跑跳躍,或急或緩,毫不起眼。
這條路上常跑著拉煤大車,它隨意一聲大吼,便嚇得我們?nèi)缡荏@的野兔四處逃竄。更多的時候我們悄無聲息,用盡氣力改變著能改變的一切事物。礦區(qū)變大了,筒倉矗立起來了,在地下埋藏了多少億年的煤見了天日。我們改變著這方狹小的天地,這方天地也無形地改變著我們。
我不知道月下的這條路上承載了多少故事,也許有擦肩而過的萍水相逢,有堅持不懈的拼搏進取,有望穿秋水的相思,又有歸去來兮的平靜,還有踏上新征程的迫不及待。只知道當(dāng)見到那輛紅色的通勤車時,我們會心潮澎湃歡喜異常。恨不得放聲高歌,跳支勁舞,獻上哈達,拿出馬奶酒,送上我們最親切的擁抱。那是一輛來自家鄉(xiāng)的通勤車,它一路風(fēng)塵仆仆馬不停蹄,從早跑到晚才能到達礦區(qū)。
那時的月兒,也會爬上楊樹梢,默默地看著這里的一切。楊是北方特有的楊,如劍一般刺向天空,帶著北方人的豪爽和俠義,一日日浸潤著,溫婉的來自南方的我們。看著天亮后一大群人歡欣鼓舞,攜著大包小包魚貫而入。礦山如同舉辦一場巨大的盛事,空氣中彌漫著掩藏不住的喜悅,那群人似大雁南歸。千里之外的地方,有美艷的嬌妻、帥氣的丈夫、鬢白的雙親、牙牙學(xué)語的幼童。滿載著思念的路途,也變得異常溫情。
路上沒燈,只有那輪朦朦朧朧的月兒,若明若暗地陪我們前行。周遭的一切像一個昏昏欲睡的龐然大物,突起的山丘,突然低陷的洼地,高起的土塄,不算茂密的柳樹林,無人的村莊,都乏力地躺在這靜謐的夜中。我們的腳步聲,還有三三兩兩下班后行走在路上的礦工,偶爾有一兩輛大貨車呼嘯著而過,打破著夜的寧靜。
順子說他的孩子正在上小學(xué),妻子也在礦上上班,他不想離開妻兒,但還是來到了塞外,遇到了我們。
他說這里的冬天真冷,長這么大,從未這么冷過,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冷,妻子買了最厚的棉褲讓他過冬。
說話間,我們已返回到礦區(qū),那時的月兒亮了,她從厚厚的云層后面走了出來。那是一輪皎潔豐潤的圓月,溫柔地灑下銀輝一片。
沒有人知道月兒的使命,也沒有人知道她的眼里,還珍藏著多少故事。地下的人兒一日日望著月兒圓了又缺,缺了又圓,月兒目睹著人間滄桑,離合悲歡,一年年高懸。
不知道她是否還能記得,這群人何時來到這塞北高原偏僻的一隅,何時架起長長的運輸皮帶,何時白了青絲,何時又能夢圓。只看到她照亮了礦區(qū),照亮了礦山人的臉龐,照亮了山那邊、海那邊的家鄉(xiāng),還有整個的世界。
月兒溫柔地看著我們,我們靜靜地望著她,酣然睡去。背朝黃土,面朝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