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潔
(永州職業(yè)技術學院,湖南永州425001)
在當今世界風景園林設計舞臺上,活躍其上的女性設計師不在少數(shù),凱瑟琳·古斯塔夫森(Kathryn Gustafson)無疑是其中引人矚目的一位(圖1)。作為一名從時裝設計領域轉行的風景園林師,古斯塔夫森在創(chuàng)作時更象是位純粹的藝術家,她極力打破傳統(tǒng)邊界的束縛,提倡將風景園林的設計范圍拓展至天地交接的地平線處,并以其特有的藝術方式塑造地形和景觀空間。正如評論家阿隆·班斯奇(Aaron Betsky)所言,“她促進了風景園林設計原理的革新,并拓展了這一革新的應用領域[1]”。
在40 多年的從業(yè)生涯里,古斯塔夫森與她的事務所團隊以獨特的設計理念與強烈的藝術感染力獲得了專業(yè)人士和公眾的普遍認可,其作品主要涉及各類城市公共空間的園林景觀,項目面積從1hm2到500hm2不等,她本人也獲得了包括美國風景園林師協(xié)會(ASLA)、法國建筑學會(AIF)在內(nèi)的多個專業(yè)組織頒發(fā)的獎項。
1951年古斯塔夫森出生于華盛頓州的亞基馬(Yakima),其父是外科醫(yī)生,母親是園藝師。開明的家庭氛圍使年幼的古斯塔夫森接受到多種藝術的啟蒙熏陶,并養(yǎng)成了她良好的美學修養(yǎng)。對于家鄉(xiāng)亞基馬,古斯塔夫森坦承自己的設計很多是源于對過去生活環(huán)境的記憶。亞基馬是被落基山脈環(huán)繞的荒漠高原,高山、荒漠以及坐落其間的蘋果園便是她幼時玩耍的樂園,也許正是在這樣宏大單一的地貌環(huán)境中長大,使得古斯塔夫森在日后設計中更青睞于大尺度的園林項目,并常常將地形處理做為設計表現(xiàn)的重點。
18 歲時古斯塔夫森離開家鄉(xiāng)來到華盛頓大學,在那里選修了一年的應用藝術課程。隨后進入紐約時裝技術學院學習時裝設計,并于1972年移居巴黎成為了一名時裝兼面料設計師。在工作中,古斯塔夫森十分著迷于各種面料所具有的不同質感以及織物鋪展開來形成的壯觀的視覺效果。事實上,紡織物柔軟流動的特性在她日后的風景園林設計中曾多次得到擬物化的應用,這也成為其設計作品的一個鮮明特征。
然而巴黎見聞使古斯塔夫森逐漸意識到,她真正的興趣是設計更大尺度、存留時間更久的實體空間,這主要源于她參觀凡爾賽宮苑(Versailles Garden)景觀時的深刻感受。除了折服于這座宮苑恢宏絢麗的氣勢與簡潔優(yōu)雅的形式,這種以沿著水平面逐一展開空間序列來實現(xiàn)對大環(huán)境控制的園林形式,不同于古斯塔夫森先前見過的任何庭園,但在某種程度上其視覺效果卻與亞基馬高原上的地貌景觀頗為相似,而這正是她心中理想景觀的摹本。此外當時以凡爾賽地區(qū)為中心涌現(xiàn)的風景園林設計新思潮對古斯塔夫森也觸動較大,尤其是法國當代風景園林教育先驅雅克·薩加德(Jacques Sgard)的作品讓古斯塔夫森感受到現(xiàn)代主義設計美學與場所環(huán)境完美結合的獨特魅力。最終,她進入凡爾賽國立高等風景園林學院學習景觀設計,并于1979年畢業(yè)后在巴黎成立設計公司,開始了新的職業(yè)生涯。
1980年至1997年間,古斯塔夫森的公司承接的業(yè)務大都為遠離城市中心區(qū)的公共場所與市政公用設施的景觀設計,地點多限于法國國內(nèi)。此后受法國經(jīng)濟轉型的影響,其它地區(qū)項目日益增加,古斯塔夫森與合作伙伴分別于1997年在倫敦設立GP 事務所(后更名為GP+Bowman)、2000年在西雅圖設立GGN 事務所。目前其業(yè)務范圍遍及世界各地,項目類型以城市人口密集區(qū)的公園、廣場以及建筑環(huán)境的景觀設計為主,這些場所使用頻率高、人流量大,常常受到公眾的廣泛參與與關注,這正如古斯塔夫森所希望的那樣——“我不是公眾人物,但我希望我的設計能影響大眾[2]”。
藝術家野口勇(Isamu Ncguchi)說過“我喜歡把園林想象成空間的雕塑”,他主張將雕塑與園林景觀結合的設計理念對古斯塔夫森影響深刻。對后者而言,雕塑之于園林的影響并不在于營造虛實空間和增添點綴物,而是借助自然材料以雕塑的形式與抽象的方式來揭示土地特征。在古斯塔夫森的許多大型項目中,水平延展的土地經(jīng)常被當作“雕塑空間”的最佳材料,幾何地形構成的連續(xù)地貌呈現(xiàn)出類似于大地藝術的特點,其強烈的視覺表現(xiàn)力往往會激發(fā)人們觸摸土地的欲望。在莫不拉斯的公園項目(Retention basin and Park,Morbras,1986)中,古斯塔夫森將基地中的蓄水池修整為一個橢圓形的凹地,從中挖掘出的泥土在四周堆砌成平坦的露營地、郊游區(qū)與露天劇場。在這里,起伏蜿蜒的淺坡分隔了不同的功能空間,雕塑般的外在形式則似乎暗含了一股強大的流體推力,使整個場地與周圍環(huán)境的協(xié)調性自內(nèi)向外逐漸增強(圖2)。
從這個意義上說,古斯塔夫森正是以雕塑的手法將風景園林設計回歸到了其最基本的功能:塑造土地。
古斯塔夫森在設計時十分強調地點及背景分析,對于重要的場地信息,她通常會據(jù)此保留、強化那些利于信息表達的原有特征,并將場地本身的內(nèi)在品質、歷史背景及時間片斷以藝術化的手法巧妙地融入設計,園林景觀往往因此而具備連貫的情節(jié)和強烈的不可復制性,呈現(xiàn)出一種隱喻的敘事性特征——講述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人類介入所發(fā)生的故事。貝魯特寬恕花園(Hadigat Assamah,Beirut,2005)是建于黎巴嫩貝魯特市一處古老廢墟上的公共花園,古斯塔夫森在此著力展現(xiàn)了2 種交疊的設計理念:“過去同現(xiàn)在的匯合” 和 “當?shù)氐谋就廖镔|”。在設計之前通過考古挖掘確定將場地西南向不適合建設的1/4 區(qū)域保持現(xiàn)狀,其它不同層級區(qū)域則分別代表著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貫穿花園的主軸是一條十字形人行步道,使人聯(lián)想到這一地區(qū)歷史久遠的天堂花園,而當游人沿步道穿過噴泉水池、本地植物構成的樹林、寬恕廣場、最后抵達南部的農(nóng)業(yè)花園時,整個黎巴嫩的地相學特征便依序展現(xiàn)眼前(圖3)。古斯塔夫森正是希望人們在此過程中能感受這個國家的歷史文化與土地特質,摒棄沖突,學會寬恕、愛和自信。
古斯塔夫森曾說過:“有一條線索貫穿了我所有的作品,那就是對感覺空間的控制[1]”。在她的設計中,豐富多變的空間感受是通過調動人的視覺、聽覺、嗅覺以及觸覺等多種感官綜合獲得的,而感覺體驗的最終實現(xiàn),則有賴于其對場地環(huán)境中水、風、光、植物等自然要素的合理設計與安排。在泰拉松想象之園(Gardens of the Imagination,Terrassonla-Villedieu,1995),水猶如點睛之筆,以水渠、溪流、噴泉等各種形式貫穿全園(圖4);“風之軸”借助桅桿上的風向標與鈴鐺向人們展示了風這種無形的自然力量;而懸掛在林梢間引導游人穿越“圣林”的鍍金鋁帶,則通過在樹影里投射下斑駁反光營造出類似宗教般的神秘氛圍。在這里,光、聲音、顏色、氣味與每一個設計裝置均產(chǎn)生著共鳴,游人所需要的只是在各自的文化背景下憑直覺去感覺、去想象,而這正是花園的主題所在。
20世紀90年代,殼牌石油公司希望其位于法國魯爾區(qū)新總部的戶外景觀能以一種現(xiàn)代化的方式來表現(xiàn)企業(yè)在環(huán)境問題上的立場。在對場地背景進行研究后,古斯塔夫森將整個戶外環(huán)境劃分了3 塊主要區(qū)域:入口廣場、水生植物園及庭院花園(圖5)。
入口廣場占地約1hm2,道路西側是一系列帶有起伏地形的草坡(地下是停車場及車間),其間不斷穿插著一些石質片墻(地下部分的安全出入口及通風口),在此處古斯塔夫森展現(xiàn)了其嫻熟的地形處理能力—草地覆蓋的起伏地形如同綠色織物般覆蓋了整個地下部分,流暢的輪廓具有的強烈視覺沖擊力使之與周圍景觀自然融為一體(圖6)。東側是一個面積約2000m2的淺水池,池中聳立著4 根不銹鋼燈柱。整個入口廣場表達了一種土地、工業(yè)和石油之間的關系:草坡象征著流動的原油,石墻代表變成化石后的礦物巖石,水池中的流水作為西側草坡的延續(xù)隱喻了石油的提煉過程,而燈柱則象征著衍生的石油制品[3]。
水生植物園位于營業(yè)大廳與休息長廊之間的狹長區(qū)域,幾條封閉的玻璃過道和一座木棧橋在不同的高度和方向上互相穿插,打破了這一狹長空間的單調感,水池中的各種水生花卉則使這片陰暗區(qū)域變得明亮而富有生機,表達了石油給人類生活帶來的美好福祉。庭院花園位于較封閉的建筑庭院中,主要以植物的花、葉顏色命名,類似的色彩可在與之相鄰的水生植物園和淺水池中看到,這樣通過顏色的呼應幾處獨立的花園與周圍景觀就形成了視覺上的連貫。
位于倫敦海德公園的戴安娜紀念噴泉,是為紀念1997年辭世的威爾士王妃戴安娜而建。與通常意義上垂直噴灑的噴泉形式不同,GP+Bowman 事務所提交的“水的項鏈”方案是一個穿插在現(xiàn)狀地形中的環(huán)形水渠,它利用高差將水從南側的水源處向東西向分流,并匯集于北側的低處水池中,在這一過程中通過高差及材質肌理的變化,整個噴泉呈現(xiàn)出豐富的水景形態(tài)[4](圖7)。
方案構思源于古斯塔夫森對紀念人物生活及生命的獨到理解:對比于戴安娜生前曝光在公眾過度關注下的生活,噴泉在設計上力求低調,“如同一串項鏈,被溫柔地佩戴在原有景觀之上[1]”,而與地形吻合水平設置的形式則體現(xiàn)了古斯塔夫森“與土地緊密相連”的設計哲學;環(huán)狀水渠開放包容的布局一如戴安娜本人那樣親切隨和,游人可在水道旁戲水或通過3 座平橋進入中央草地休憩,同時無邊界的設置也體現(xiàn)了這位公眾人物充滿矛盾的生活狀態(tài):她既是強有力的,能吸引和影響身邊的人,但又是極其脆弱的,容易受環(huán)境所迫。
以噴泉的形式來紀念戴安娜是評審委員會的要求,只是在這里噴泉水景的表現(xiàn)要復雜得多。首先古斯塔夫森利用極對偶原理解決了水流流向在物理概念上的問題;其次通過改變水渠底部的表面結構、水道輪廓及增加動力噴頭等手段,使水流呈現(xiàn)出“梯級”(Steps)、“搖滾”(Rock and Roll)、“山林小溪”(Mountain in Stream)等6 種不同形式的水景,其中東部水流歡騰跳躍,西部水流寧靜平穩(wěn),反映的正是戴安娜多樣的個性與不同的生命階段。此外,由于砌筑噴泉水道的545 塊花崗巖石料每塊各不相同,這使得噴泉的設計和建造更象是一個地景雕塑的成型過程。最初古斯塔夫森以黏土模型表達設計構思,但具體到細節(jié)推敲包括確定每塊石料的形態(tài)、尺寸、肌理變化以及到最后的切割,則完全依賴先進的計算機建模及數(shù)控技術?,F(xiàn)代科技的運用使古斯塔夫森的設計理念與風格得以完美展現(xiàn),也將其雕塑化的設計手法發(fā)揮到極致。
勞瑞花園占地3hm2,位于芝加哥千禧園的東南角,后者是當?shù)卣跒閼c祝新千年的到來而重建的現(xiàn)代藝術公園?;▓@北部是弗蘭克·蓋瑞(Frank Gehry)設計的音樂廳,兩者通過一個可容納7000 人戶外觀演的橢圓形大草坪相連,草坪上方的拱形鋼質棚架尤如穹頂一般,將人們的視線引向南側的勞瑞花園。
由GGN 事務所提交的花園設計方案由肩膀樹籬(Shoulder Hedge)、光明廣場(Light Plate)、黑暗廣場(Dark Plate)、裂痕棧道(seam)組成(圖7)。肩膀樹籬位于北邊和西邊,其頂部是一系列不對稱排列的金屬柵欄,古斯塔夫森稱其為“托起音樂館這一巨大頭顱的有力肩膀[5]”。呈對角線將花園一分為二的是一條1.5m 寬的水渠,其西側是裂痕棧道和光明廣場,東側則是花崗巖擋墻和黑暗廣場。黑暗廣場由西向東種植著葉色較深的蕨類及耐濕喬木,是對當?shù)睾谕辽种脖灰约爸ゼ痈绯菤v史上遭受毀滅性火災、洪水等災難的映射;淺色區(qū)則種植著經(jīng)過修剪的當?shù)夭菰参?,地勢平坦、色調明亮,象征著城市令人憧憬的未來。水渠和擋墻隱喻了當?shù)氐屯莸恼訚傻孛布案浇姆篮閴Γ瑮5雷屓讼肫甬斈曛ゼ痈缛嗽谀酀糁闲藿ǜ虻臍v史(圖8)。此外,花園的地形被有意抬升,呼應了芝加哥在廢墟之上將城市整體抬高9 英尺的重建背景。整個花園布局與周圍環(huán)境具有良好的對話關系,并集中體現(xiàn)了芝加哥城市的自然地貌與歷史發(fā)展過程,千禧園主辦者查德·德里豪斯(Richard Driehaus)稱贊其“極富創(chuàng)新性和場地特定性,深刻地研究了芝加哥海岸的自然和文化歷史,并為公眾展現(xiàn)了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1]”。
古斯塔夫森的設計是藝術的設計,她將土地視為“雕塑空間”的最佳材料,通過對地形藝術化的處理,創(chuàng)造出一個個充滿視覺張力的園林空間;同時她的設計又是人文的、自然的設計,尊重場地的原有特征與歷史文化內(nèi)涵、擅于利用自然要素引發(fā)觀者的感官體驗,使她的作品帶有明顯的人文主義色彩。古斯塔夫森承接的項目類型大多為城市中的各類公共空間,而她的設計似乎總能在表現(xiàn)個人藝術風格與滿足使用者實際需求、演繹歷史人文與尊重自然環(huán)境之間取得恰當平衡,這是她的作品得到廣泛認可的主要原因,也是值得我們借鑒與思考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