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仁飛
一輛,又一輛車
以路過的名義
被隧道反復確認,又依次取消
像擦拭一把刀的鋒刃
刀是白色的,鋒刃也是白色的
最后他們都忘記了呼喊
只是把風攬進了懷里
包括一個遙遠的戰(zhàn)栗
第五十一輛的時候,我站起身
這是一個非常及時的動作
離開隧道的時候,我也像一把刀一樣
為自己的出鞘,戰(zhàn)栗了一下
如果疏于照料
五官也會變得荒蕪,比如
鼻梁風化,眼角泥濘
張口便是退潮之聲
于是,有人種植閃電
有人種植玫瑰
有人生出綠林之心,誓要
在季節(jié)的險要之處,落草為寇
想起小時候,我在胡同里追一只貓
它每跑幾步,就停一下
用厚厚的目光,鼓勵我
胡同滿是青苔,比貓尾巴還短
天空轉著楊絮,比喜鵲窩還低
紅瓦片和灰石板,用不同音量吶喊
我終究沒有追上那只貓
它就像一個長句子,加了再多標點
我也無法讀下來
房子一人兩間
存款一人三萬
街坊葛大娘在給兩個兒子分家
糧食,水甕,家具,犁鏵鍬桶各半
圈里的豬羊,欄里的雞鴨平均分配
十畝田地,旱澇無算
連同四季一并分開
分到最后,她看了看自己
咯噔一下,不再說話
自從沒有了老伴兒,數(shù)度孤單
這是第一次被量化
兩個兒子也沒有說話
和小時候一樣
對于單數(shù)的東西,他們就都不爭了
他們集中的時候
耳朵包裹著耳朵
目光緊握著目光
一群人解釋著一個人
或曰:人情世故皆文章
所有人都是在湊字數(shù)
他們散開的時候
表情疊加著表情
動作碰撞著動作
一個人拉扯著一群人
像逗號,頓號,感嘆號,省略號
北京地鐵上,一對夫婦
挑著大過車廂的行李
那個紅色的箱包,分外刺眼
男人攥著立柱,像守著田地的界碑
他說,你歇會吧。女人蹲下來
用身體的四分之一兌換了一個夢
從宣武門到北大東門
男人站得比界碑還直
仿佛一種值守
仿佛一種捍衛(wèi)
從平安里到中關村
女人做回了孩子,她那么安詳
很輕松地,駕馭了一車廂的睡眠
在沙土上打洞
做天窗,也做門庭
眼睛是用來呼吸的
忙時吞吐沙礫,閑談,委身于越來越薄的日子
閑時做藍色的夢
波浪會輪流過來說情話,把心中的小鏡子舉過頭頂
身體開合間,潮起潮落
沙土那么厚重,不似人間
我是說,當一雙旋轉的腳經過時
不要試圖說話,這么多年
還沒有哪只蚌
能說清體內所有的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