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
在巴爾干半島某國的集市上,我先生看上了一個由當?shù)厥止に嚾酥谱鞯慕饘佟靶√崆偈帧薄?gòu)成“小提琴手”身體的,是一些廢螺栓和舊彈簧。鐵片切割的小提琴橫搭其肩,琴弓由大號曲別針抻直后再扭曲而成。
說實話,我對骷髏狀的“小提琴手”無甚好感,不過先生執(zhí)意要買,我便不作聲。無聊中,突然見攤主的一堆雜物之下掩埋著一把黃銅鑰匙,我趕緊扒拉出來。
它約10厘米長,平滑厚重,掂在手里,給人一把好鑰匙的篤定感。它前端呈月牙狀,排列著并不復雜的幾道齒狀結(jié)構(gòu),邊緣有極輕微的磨損痕跡,雖然看起來古舊,但整體依然光彩熠熠。我用手蹭了一下鑰匙尾部的圓環(huán)體,仔細查看手指肚的顏色,并無黑痕,可見鑰匙環(huán)基本沒有鉛,盡可放心使用。
那個剛剛以20歐元(約合人民幣158元)向我先生推銷了“小提琴手”的老漢攤主,捻著胡子微笑著對我說:“黃銅鑰匙好,不容易生銹,鑄造容易,顏色美觀,又不損傷鎖芯,買下來吧……”
鑰匙本是人們的日常用品,如今電子門鎖、指紋和人臉識別技術(shù)的應(yīng)用,讓鑰匙漸行漸遠。也許有一天,它會成為稀罕物。
我摩挲著鑰匙,隨口問:“鎖呢?”
老漢道:“可能還在某扇門上,也可能已經(jīng)丟失,根本不存在了?!?/p>
我說:“您能想象和這把鑰匙配對的鎖長什么樣嗎?”
老漢說:“據(jù)我估計,這是一個女孩子房間門鎖上的鑰匙。如果是男主人家,門比較厚重,鑰匙會比這把大。這把鑰匙很老了,年齡在100歲之上。”
我生疑,問:“好像您認識這家人似的?”
老漢道:“特定時代的鑰匙,長相都差不多。100多年前,巴爾干流行這種鑰匙?!?/p>
我不放心地說:“會不會有人在找這把鑰匙?我要是帶它到千萬里之外,主人可能就找不到它了。”
老漢說:“這把鑰匙已經(jīng)在我這里很久了,不要說有人找,連看它一眼的人都很少,我敢肯定它已沒有主人了。我愿意以1歐元(約合人民幣7.9元)賣給你,你帶著它遠走高飛吧?!?/p>
我買下了這把鑰匙,至今把它藏在身邊。撫摸它光滑的金屬表面,浮想聯(lián)翩。多少年前,它曾被一個巴爾干半島的女子輕拿輕放,一次次打開自己的小屋,一次次關(guān)上木質(zhì)門扉……一開一合之間,發(fā)生過多少故事?鑰匙把過去封閉,那么,將來在哪里?有些人,常常自覺、自愿地把生命的鑰匙交給別人來保管,這是否明智……
有些人會把鑰匙當作飾品,掛在胸前。我問一位如此裝扮的姑娘:“為何?”
姑娘答:“鑰匙懸在我胸前,象征‘開心哦?!?/p>
有一些心鎖,無須打開,那就把鑰匙丟了吧。有一些心事,無須上鎖,不然你要準備多少把鑰匙才夠用呢?如果先藏下一把把鎖,又備下一把把鑰匙,做人是不是有點辛苦?
無鎖、無鑰匙的人生,當為快意。
(林冬冬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巴爾干的銅鑰匙》一書,本刊節(jié)選,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