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北
回想我的半生,父親到底對我有沒有影響?影響有多少?影響了什么?
青少年時期,我對父親一直是存有抵觸情緒的。究其原因,一是父母分居八年——父親在北京,母親在東北鄉(xiāng)下,我在母親身邊長大,父愛有所缺失;一是這種缺失造成的一個“關鍵事件”的形成。20世紀80年代初,我因為預考成績不佳,失去了考大學的機會。父親一再催促我復讀,而我對復讀深感無望,斷然拒絕。此事導致以后我們父子之間交流很少,彼此在心理上有意規(guī)避對方。
母親說:“誰都不怪,要怪就怪你們爺倆骨子里都過于倔強。”
現(xiàn)在想來,母親的話是對的。
父親十三歲即失去了母親,祖母的早逝打擊了他,也成就了他。他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再到“老北航”,一路都是保送,可見家庭的變故對他的“勵志”作用。他在北京航空學院讀到二年級時,學院就安排他當了輔導員,一邊自己學習,一邊督導和幫助學弟學妹們精進學業(yè),他內(nèi)心的驕傲可想而知。
而我呢,因為不肯復讀,在家僅待業(yè)半個月,就自我“放逐”,走上社會,在這所特殊的大學里開始了自己“另類”的求學。我曾做過筑路工、建筑工,打過小工,賣過報紙,一直到靠自學當上了編輯,學會了寫作,成為作家。我所走的道路和父親相比,正驗證了那句名言:條條大路通羅馬。
父親是學飛機發(fā)動機的,后來受高士其先生的影響,棄工從文,開始了科普寫作生涯。他在自己的本職工作和科普創(chuàng)作上,都是極為盡職盡責的。他后來從北京調(diào)回長春,一直默默耕耘,一直砥礪前行,對自己要求是極為嚴格的。
說到父親對我的影響,最重要的也是兩件事。
聽說我選擇了編輯這個職業(yè),與我平日話語不多的父親,還是十分認真地找我深談了一次。他告誡我,如果你想當好一個編輯,有三個原則不能破:一是不能丟失、損壞作者的稿子;二是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不能把作者的稿子坐在身下;三是作者的稿子交到你手中,不讀三遍,不要輕易給出意見。
盡管那時我很年輕,但是父親的這番話我受益了。
歲月倥傯,時間如白駒過隙。
一晃,父親退休了;一晃,父親老了。在父親的晚年,他深為一件事情苦惱。他回到長春之后,大半生的精力放在吉林省科協(xié)的“一報一刊”上,一報是《吉林科技報》,一刊是《農(nóng)村科學實驗》。想當年,這“一報一刊”對指導吉林省乃至東三省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的。
父親晚年的苦惱是農(nóng)藥和化肥。
在20世紀80年代的時候,農(nóng)藥和化肥正是通過他們這一代人的筆端,推廣到廣大的農(nóng)村的。無疑,在當時的情況下,農(nóng)藥和化肥對糧食產(chǎn)量的提升,可謂功不可沒。
可是,到了晚年,父親一直困惑于此。他不止一次問我:“這件事,我們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我知道,我無法回答他。
2017年的農(nóng)歷正月十五,父親去世了。在火葬場為他撿拾骨灰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巨大的悲傷。這悲傷是對我自己固執(zhí)的譴責,同時也是對父親無限的懷念。我突然感悟到,人的一生真的很短,但在很短的人生里,一定要學會兩件事:一個是對后輩的勉勵,一個是對自己的反省。這樣的感悟,是父親真真切切地傳授給我的。
每一個父親都是一座寶藏,如果你能虛心而認真地挖掘,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原本就是露天礦,只要你彎下腰,就會受益無窮。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