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代紅

最近學(xué)校換新課表，又調(diào)整了上課時間，所以今天我把上課時間記錯了，以至于晚到教室兩分鐘。我們班的語文課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誰遲到了就罰他表演一個不超過三分鐘的小節(jié)目，這既是懲戒也是娛樂，既提醒了學(xué)生不要遲到，同時也放松了學(xué)生的心情，讓緊張的高三生活多了一點生趣。很不幸，今天我遲到了，學(xué)生一致要求我表演，演什么呢？一時也沒準備，靈機一動，頭一天晚上正好翻了以前的相冊，很多感慨，于是干脆把照片放出來和學(xué)生們一起分享吧。用教室的電腦點開QQ空間，打開相冊，點開“我的前半生”這個照片夾，我從出生到現(xiàn)在，每年一張照片，都在這里了。

照片夾一點開，學(xué)生一下子興奮起來了。我一邊點開照片，一邊給他們講解照片背后的故事。

“先看第一張。這是我半歲時照的，有生以來第一次照相，穿著厚厚的棉衣棉褲棉鞋，騎著木馬。這是我第一次玩旋轉(zhuǎn)木馬，開心得不得了?！?/p>

“老師，這個木馬造型也太簡單了吧？就這，也能把你哄的開心成這樣，哈哈?！?/p>

“你在深圳長大，所以拿21世紀的國內(nèi)一線城市游樂場的木馬跟它比，確實沒有可比性?？墒悄阋?，照片里的木馬，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小鎮(zhèn)照相館的唯一道具。我和你的木馬之間，隔著湖北農(nóng)村與深圳之間的幾千里路，隔著30多年，這是城鄉(xiāng)差距，也是時代差距?！?/p>

……

“再看這張，這是我二年級的暑假第一次到省城武漢旅游，我們一家五口拍的一張全家福。那年我8歲?！?/p>

“老師，你后面那個樓是不是傳說中的黃鶴樓啊？”

“是啊。這是武漢的標志性景點，它與湖南岳陽的岳陽樓、江西南昌的滕王閣并稱三大名樓。崔顥的《黃鶴樓》讓它聲名遠揚，引得無數(shù)文人競折腰，比如李白、白居易、孟浩然等大家，都曾到此登樓賦詩吟聯(lián)。不過這么多的詩篇中，屬崔顥的這首《黃鶴樓》成就最高，連詩仙李白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美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前頭。至今黃鶴樓前還有個擱筆亭，里面有李白的塑像，提筆想寫詩，卻又無從下筆，惆悵滿腹的樣子很逼真。你去了武漢，一定不要錯過?！?/p>

“老師，你說錯了，李白也寫過黃鶴樓的詩呀，小學(xué)就學(xué)過，故人西辭黃鶴樓那首，你忘了？”

“你問得好，這的確是李白寫的跟黃鶴樓有關(guān)的詩，而且第一句就寫出了黃鶴樓，故人西辭黃鶴樓，接下來幾句是什么？”學(xué)生接下來背完，我再問：“回憶一下這首詩的題目，再想一想，他是寫的黃鶴樓嗎？”

學(xué)生答：“送孟浩然之廣陵！哦，李白寫的是在黃鶴樓送別孟浩然，不是專門歌詠黃鶴樓的，是送別詩。”

“對了。那么崔顥那首專門歌詠黃鶴樓的詩是怎么背來著？一起來一遍吧?！?/p>

生背完，我繼續(xù)遷移：“說完了黃鶴樓，我要說一說與它隔江相望的另一個著名建筑晴川閣。就在這張照片的角落里，不過因為太遠太小了，幾乎看不見，可是這個晴川閣我一定要跟大家說一說。你們看（板書“晴川”二字），它的名字是不是很熟悉？哪來的？”

很快就有學(xué)生答出來：“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就是崔顥詩里的那個‘晴川嗎？”

“對啦，就是那個‘晴川！晴，指晴天;川，是象形文字，指的是水?！绱v歷漢陽樹這句詩的意思是：晴天里，漢陽一帶漢江邊的樹木清晰可見。因為這句詩寫的太美了，所以古人就用詩歌里的字眼做了這座樓閣的名字。晴川閣與黃鶴樓隔江相望，相得益彰，你去武漢游覽了黃鶴樓，一定記得眺望一下江對岸的晴川閣，最好親自登臨一番，門票不貴?！?/p>

學(xué)生：“原以為武漢只有黃鶴樓和熱干面，想不到武漢也還挺有文化的?！?/p>

“可千萬別小看我們武漢哦，它雖然不是一線城市，但也是歷史悠久，底蘊豐厚，而且它自古以來就是九省通衢之地，全國重要的交通樞紐。不信你們再看這一張，這是我9歲時在武漢長江大橋旁邊和爸爸的合影。這座橋，是新中國與蘇聯(lián)合作，在長江上建造的第一座大橋，并且是鐵路、公路兩用橋，被稱為‘萬里長江第一橋，從此打通了大江南北，天塹變通途。毛澤東的詞‘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正是這座橋的真實寫照?！?/p>

……

“再來看這一張，這是我的小學(xué)畢業(yè)照。這時我11歲?！?/p>

“哇，老師，你的紅衣服好漂亮！”

“嗯，你真有眼光！你們看我這身衣服，鵝黃色襯衫外面是紅色毛衣外套，毛衣外套的領(lǐng)子鑲了白色花邊，胸前還綴了一朵精致的小花。這件毛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衣服，也是媽媽最得意的作品。我的媽媽是工人，工作很辛苦，除了上班，還要操持家務(wù)管孩子，從來都是忙得腳不沾地，稍微閑一點就馬上拿起毛線毛衣針織毛衣。我們一家五口，五個人的毛衣毛褲背心手套，全是媽媽一針一線，一寸一縷，用手織出來的。媽媽的手不僅勤快，還靈巧，我記得我穿的毛衣花紋圖案總是得到鄰居阿姨的夸贊，走在路上，經(jīng)常會有人拉著我研究我毛衣上的紋理，所以我小時候頗為我有個心靈手巧的會織毛衣的媽媽而自豪，一直到我上大學(xué)，還穿著媽媽親手織的毛衣。無數(shù)個夜晚，我看見媽媽在燈下一針一針，埋頭織著，如果我偶爾半夜醒來，看見媽媽房里還有燈光，那一定是她還在織毛衣。她一個星期就能織好一件上衣，四天就能織好一條毛褲，真不知道她那么忙，是怎么做到的？就這樣，她熬壞了眼睛，熬出了頸椎病，熬出了肩周炎。我從媽媽那里得到了太多溫暖，可是今天，目睹她日益下降的視力，日漸嚴重的肩周炎頸椎病，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同學(xué)們，親情，愛，是人世間最偉大的力量，它能讓一個人心甘情愿傾盡所有，不求回報。當我們擁有它的時候，千萬不要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一定要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好好珍惜?！边@一段話，我說的很慢，因為自己動了情，所以也感染了學(xué)生，與他們眼神交匯的時候我分明能感受到他們內(nèi)心的觸動。

……

“再來看這張，這是我21歲時在湖北荊州古城墻邊和同學(xué)的合影。”

“荊州也有古城墻的嗎？我以為只有西安南京有呢。”

“當然有。這個荊州就是《赤壁賦》里‘破荊州，下江陵的那個荊州，文中的江陵，現(xiàn)在是荊州市的一個區(qū)。荊州是國家首批歷史文化名城，有2000多年的歷史，是楚文化的發(fā)祥地。春秋時期楚國的都城郢都就在荊州城郊，雖然這座都城早已湮沒在歷史的塵埃里，但是荊州的地下依然埋藏著大量文物，這些文物共同見證了這座城市昔日的繁華和榮耀。著名的越王勾踐劍，就是在這里出土的。這把寶劍出土?xí)r，依然寒光閃閃，削鐵如泥，劍身的菱形花紋清晰可辨，劍柄的寶石裝飾依然耀眼奪目，而且更為難得的是，歷經(jīng)兩千多年滄桑，這把寶劍居然沒有一絲一毫一點銹斑，足以見得中國古代高超的冶煉技術(shù)。此劍現(xiàn)在是湖北省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你去了武漢，一定要去省博看一看它。說完了文物，我們再來談?wù)勄G州城。這個地名你們其實非常熟悉，絕對不會是在學(xué)《赤壁賦》的時候才第一次知道這個地方，你們肯定很早以前就聽說過它。想一想，有沒有什么跟荊州有關(guān)的熟語？”

“關(guān)羽大意失荊州！”

“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

“對！荊州地處水陸要沖，自古都是兵家必爭之地，三國時期更是群雄逐鹿的焦點，《三國演義》總共120回，就有80回與荊州有關(guān)，足以見得荊州的重要地位。荊州城內(nèi)古香古色，保存了大量古代文化遺址，古城墻就是一例。荊州古城墻最初于春秋時期修建，歷朝歷代不斷修繕、加固、擴建，一直保留到現(xiàn)在，是我國延續(xù)時代最長的古城墻之一?！?/p>

……

時間在師生一問一答之間飛逝而過，還沒來得及把照片里的故事一一說完，一節(jié)課已經(jīng)將近尾聲了。雖然這節(jié)課我沒有按計劃完成教學(xué)任務(wù)，但是我發(fā)現(xiàn)，學(xué)生的狀態(tài)比平常正兒八經(jīng)上常規(guī)課要投入得多，每一個人都聽得入了迷，甚至下課鈴響了馬上主動關(guān)掉鈴聲，強烈要求不下課，求我繼續(xù)講下去。他們跟著我一起回顧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光，我們一起體驗了歲月的滄桑與成長的痕跡，一起分享了親情的意義，一起見證了自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到今天的幾十年的社會變遷，一起感受了我家鄉(xiāng)的風(fēng)土人情和歷史文化?？此坡o目的神侃胡吹說閑話，其實也是在熏陶感染，照片背后的故事，故事背后的人情人心，深深地打動了學(xué)生，讓學(xué)生的感知更豐富鮮活了，而且?guī)熒g也更親密了，這不也是一節(jié)很有意義的語文課嗎？我相信，這一堂課里他們的收獲要遠遠大于做對了幾個題多得了幾分。

我的體會是，身為語文教師，不能局限于圍著考綱講考點熱衷于刷題講題，不能滿足于學(xué)生考了幾個高分、優(yōu)分率多少、達標率多少，語文教學(xué)，從來都不能僅憑這個率那個率來評判高下，這樣功利性的語文教學(xué)勢必會把語文學(xué)科逼到讓學(xué)生深惡痛絕的死角。語文學(xué)科特有的人文性決定了語文教學(xué)不僅僅是在授業(yè)，更是在傳道。全國著名語文特級教師陳繼英老師說過：“語文教學(xué)，是為人生的，是提升人的精神境界、豐富人生智慧、煥發(fā)生命創(chuàng)造活力的教學(xué)。”著名語文教師史金霞老師也有一句話我非常推崇：“教育，是一種對話;教育，是一種喚醒;教育，更是一種生活?！笔堑模Z文教學(xué)是與人的靈魂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精神陶冶，語文老師的責(zé)任在于，在課堂上把語文教學(xué)和人生體驗結(jié)合起來，把語文學(xué)習(xí)和修身養(yǎng)性結(jié)合起來。這樣的課堂，既是在教學(xué)生，也是在成就老師自己，雙方在對話互動中嗅到師生真誠交流的芬芳情義，在傾聽傾訴時喚醒彼此內(nèi)心深處的良知性靈，于細水長流的不經(jīng)意間感知生活的點滴美好和感動，從而熱愛生活，享受生命的過程。

（作者單位：廣東省深圳市福田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