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活的地方,赤貧者處處可見,有4種不同的建成環(huán)境作為例證。除南極洲外,每個大陸都有數百萬人棲息在窩棚中。這些人的生存狀態(tài)似乎說明,如果建成環(huán)境沒有經歷稱得上設計的過程,那么棲息者的生活品質就會低得可憐。但是,看看開發(fā)商建造的獨戶小樓(上億人稱之為家的居所),就會發(fā)現資源匱乏只是原因之一。然后看看紐約市一所高中的設計,就會明白不夠重視建成環(huán)境也是個重要原因。最后看看“普利茲克獎”獲得者建筑師讓·努維爾在倫敦設計的一座藝術館,就會明白,即使有充裕的資源、良好的意圖、足夠的重視,事情也有可能會出錯。這4個例子表明,建成環(huán)境的貧乏是非常普遍的現象,暗示這一現象背后的復雜原因。貧民窟本身可能暗示,沒錢必然赤貧;但結合其他3個例子表明,錢并不是關鍵所在。
在貧民窟真正缺乏的是資源。2010年的海地大地震,150萬人失去家園。許多人的生活受到影響,他們住在臨時營地、應急避難所。這場巨大災難留下了幾千張令人心碎的照片。其中一張描述的是,在太子港軌道街,緊貼街道中線密密麻麻排著一長條棚屋,每個棚屋頂上都搭著防水布,只有一個房間,房間地板很臟,住著整整一家人。棚屋旁邊,轎車和卡車轟隆隆地駛過。沒有電,沒有管道,沒有隱私,沒有安靜,沒有清新的空氣,沒有干凈的飲用水。只有這些想要保持風度和尊嚴的不幸之人,但他們所在的建成環(huán)境滿足不了他們的這個愿望。
南亞總人口的30%,包括印度最大的兩個城市孟買和德里50%~60%的居民,住在貧民窟;至于孟買達拉維貧民窟的人口密度,只能粗略地估計一下,每平方英里(約合2.59平方公里)為38萬~130萬人,這個數字是曼哈頓的5~9倍。60%的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棲息在貧民窟。世界上最大的貧民窟在墨西哥城市郊,住了400萬人。從全球來看,地球上1/7的人口,大致10億人,也就是1/3的城市居民把貧民窟稱為家。聯合國人居署房屋及貧民窟改善處預測,到2030年,住在貧民窟的人數會翻不止一番,因為貧民窟是“世界上增長最快的棲息地”。
過度擁擠、沒有隱私、環(huán)境噪聲,會削弱兒童管理情緒的能力和有效應對生活挑戰(zhàn)的能力。因此,住在貧民窟的孩子不僅機會更少,而且利用機會的能力更低。自出生起就住在類似軌道街那種環(huán)境的孩子,長大成人后即使遇到意外之財,也有可能會奮力掙扎,且比之童年時期不曾遭受建成環(huán)境貧困之苦的人掙扎得更厲害。而在極度艱難困苦條件下長大的經歷,可能會導致終生能力受損。
不僅這種沒有經過任何設計、明顯貧困的地方會妨礙人們的幸福,有些富裕的中產和上中產階級住宅小區(qū)也會妨礙人們的幸福??纯丛谖恢?、價位、客戶群、設計等方面存在很大差異的兩個新住宅小區(qū)。一個是萊克伍德-斯普林斯,位于美國伊利諾伊州普拉諾鎮(zhèn),距芝加哥西邊大約一小時車程處的郊區(qū)。萊克伍德-斯普林斯是個規(guī)模相對較小的中產階級住宅小區(qū),里面的房子建造在像紙一樣平坦的土地上。在風格上,這些房子用了兩種基本模式的風貌去重新詮釋美國中西部傳統農舍:建得很低的一層或兩層排屋沿著斷頭路和微微彎曲的街道交錯排列。另一個是獨棟別墅小區(qū),位于美國馬薩諸塞州尼德姆鎮(zhèn)。這個小區(qū)的房子更大,房子與房子之間的風貌存在較大差異,但在風格上統一堅守房產經紀歷史主義——姑且這么稱呼吧。
普拉諾20萬美元一棟的排屋與尼德姆100萬美元一棟的別墅,盡管有著不一樣的大小和價格,但是有著許多共同的基本特征和問題。每套房子容納一戶核心家庭。盡管現今社會人口明顯老齡化、家庭結構日益多元化,但是普拉諾小區(qū)和尼德姆小區(qū)均沒有設置適合無獨立生活能力的高齡父母或殘疾人的居所。每個小區(qū)內部,每個地塊差不多大?。岬履返目傮w上更大些),房子坐落在地塊正中央,前后各有一個庭院。居民穿過車庫進入房子,但遺憾的是,因為“前”大門正對著街道,所以“前”庭院基本上無法用。房子布局不當,周邊便民服務點稀缺,導致居民沒有什么機會進行自發(fā)的社會交往。
其實,普拉諾小區(qū)和尼德姆小區(qū)的房子都是由現成材料搭建的,施工技術簡單,無需什么技術工人。同時材料價格低,既不結實也不環(huán)保;木材的砍伐毫不考慮對環(huán)境的可持續(xù)性;鋪設的PVC管道向地面和飲用水釋放著揮發(fā)性有機化合物;房間與房間之間的石膏墻,隔音、隔熱效果也很差。房間排布和每層平面標準化得很粗糙,比如窗戶和房間的位置選得很差,毫不考慮房子邊界建造的位置,也毫不考慮盛行風向和日照軌跡。例如,有些房子的客廳可能陰暗無比,而有些房子的客廳可能亮得刺眼;有些房間可能太冷,有些房間可能太熱(雖然高效恒溫器和人造光掩蓋了這些設計缺陷)。
你可能認為,這些住宅小區(qū)僅僅是為中產和上中產階級服務的,有不盡如人意之處也很正常。如此說來,為更富有的人服務的住宅、學校、景觀肯定更好吧?誠然,有些確實更好,有些則不然。就以我給兒子找學校的經歷為例吧。幾年前,我家準備搬到紐約市,于是考察了曼哈頓和布魯克林的幾所私立學校,希望為我們即將上高中的孩子找到一所適合其身心發(fā)展的學校。大多數家庭樂于把孩子送到上曼哈頓的一所從學前班到12年級一貫制的學校。這所學校位于一條林蔭大道旁邊,里面有一棟棟緊挨著的建筑;學校入口是個土褐色與紅棕色相間的理查森羅馬式磚石結構的構筑物,帶有大大的頂棚,刻有深深的花紋。但是學校高中部所在的一棟大約40年樓齡的較新教學樓,看起來跟近郊常見的沒什么兩樣。這棟教學樓的許多教室位于地下,就是個沒有窗戶的矩形洞穴,它由煤渣空心磚砌成,鋪滿工業(yè)級地毯,蓋滿標配版白色吸聲瓦,擺著金屬桌椅。而9年級、10年級、11年級的教室,由一條鋪著油氈的窄窄的內部走廊連接起來,聲音在墻上反復反射,就像很多球在擁擠的游樂場上彈來彈去一樣。
更糟糕的是,青少年面臨的主要挑戰(zhàn)之一是學習如何在日益復雜的社會世界尋找出路,但是整個教學樓只有一個較大的空間,明確有利于學生們去成功應對這一挑戰(zhàn)。那是學生們的非正式聚會地,學生們稱之為“沼澤地”。這個昵稱描述的大概不是那里的外觀,而是學生們在那里的體驗。窄窄的走廊上孤零零地擺著幾個破舊的沙發(fā),這些沙發(fā)可能也是事后想起來才添加的,就像幾塊冷冰冰的厚苔蘚,提供著有限且無趣的社交機會:選擇去不去成為一個無組織群體的一員。在這片“沼澤地”上,這群十幾歲的孩子們像蜻蜓、蟋蟀、蝗蟲一樣嗡嗡作響,鬧哄哄地在一起。
事實上,研究成果清楚地表明,設計是高效學習環(huán)境的核心所在。最近一個研究調查了英國34所學校751名學生的學習進展,確定了顯著影響學習進展的6個教室設計參數,即顏色、選擇、復雜性、靈活性、光照、連接性,發(fā)現建成環(huán)境因素對學生學習進展的影響竟然平均達到了25%。在設計得最差的教室上課的學生與在設計得最好的教室上課的學生之間的學習進展之間的差距,相當于一個典型學生在整整一個學年取得的學習進展。
既然這么多輕易就可查到的研究都表明,學習環(huán)境的設計可以妨礙也可以促進教學目標的達成,那么為什么這所學校,為什么這個國家的這么多所學校還要為高中生建造這種低檔的教學樓?為什么這些學校今天繼續(xù)使用這些教學樓?我們那天考察的那所高中既不是營利機構,也不是雖然目光高遠但資金短缺的非營利機構。學校校董會沒有重視學生的學習環(huán)境(能夠支持并幫助學生步入大學、走向社會的環(huán)境)的打造,與其說是不夠關心或資源不足,不如說是缺乏意識。
如果客戶確實意識到了設計的重要性,又愿意為之投入充足的資金呢?即使這樣,也會出問題。舉個例子,倫敦頗受歡迎的蛇形畫廊建造的展館。蛇形畫廊每年都會挑選一位國際知名建筑師在海德公園設計一座臨時展館,每年的臨時展館會吸引很多人去現場觀看,也會吸引更多去不了倫敦的人在雜志或網絡上觀看。2010年,周游世界的法國明星建筑師讓·努維爾接受蛇形畫廊的委托,而蛇形畫廊允許他不拘一格自由發(fā)揮,耗費巨資建造了一座歪歪斜斜的展館。展館由鋼鐵、玻璃、橡膠、帆布胡亂拼湊而成,采用透明、半透明、反光、不透明的紅色表面。
努維爾解釋說,他想喚起夏天落日的想象和感覺。解釋過程中,他浪漫地講述了自己“夢里的建筑”,一個“捕捉、過濾情緒”的有表現力的地方,“一個小小的溫暖之地、喜悅之地”,說“我希望”人們在那里“有些幸福的感覺”。
努維爾的展館在照片里看起來非常棒,就像劃過海德公園青翠草木的一道紅色雷電。但是我懷疑沒幾個參觀者愿意在展館逗留,或在展館血紅色的超大棋盤上玩耍。而且我?guī)缀蹩梢员WC,更沒幾個參觀者體驗到了努維爾所希望喚起的那種溫暖而喜悅的感覺。那是因為他的3個最重要的設計元素——銳利的角度、大幅度傾斜的墻壁和天花板、大面積的紅色勢必會導致適得其反。參觀那年蛇形畫廊臨時展館的人,不大可能產生“幸福的感覺”,反而更有可能產生不安的壓力感,甚至是焦慮感。
上述的貧民窟窩棚、近郊住宅小區(qū)、紐約市高中、倫敦蛇形畫廊2010年臨時展館,都是建成環(huán)境失敗的例子。失敗的建成環(huán)境遠遠多于成功的建成環(huán)境。如果說海地的例子能夠表明投入安身之地的資源嚴重不足時會發(fā)生什么(這樣的地方幾乎注定完全不符合要求,對居住者確實有害),那么接下來的3個例子(近郊住宅小區(qū)、高中、精品藝術館)則讓事情復雜了許多。它們都能表明,即使對設計和施工投入了充足資源,也可能出現大問題。
在無聊的建筑里生活,在乏善可陳的景觀中度過自己的大部分人生——我們?yōu)槭裁匆苓@種罪?
答案主要不在資源。幾乎對于任何成本的資源配置、設計都有壞有好,好的設計讓建筑、景觀和城區(qū)更加豐富。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那樣,即使是世界上最窮之人的居住區(qū),也總不至于像10億人生活的貧民窟和棚戶區(qū)那樣差。實際上,普拉諾住宅小區(qū)和尼德姆住宅小區(qū)都投入了大量資源。而實際上的問題是,相關人士就建筑、基礎設施、景觀作的決定,過于常規(guī)、評判標準太過單一。這樣的設計決定必然導致建成環(huán)境令人萎靡,而這些建成環(huán)境原本可以更好地促進人們的幸福,或者退一步來說,至少不會這么嚴重地妨礙人們的幸福。紐約市學校的董事們既不缺資源也不缺善意,但是很有可能缺乏有關設計對學生認知、情緒、學習、成績、幸福感、凝聚力深刻影響的知識。甚至正如蛇形畫廊2010年臨時展館例證的那樣,即使受過良好教育、有著充足資金的客戶,聘用了確實是才華橫溢的設計師,也不能絕對保證成功。
為什么開發(fā)商會建造顯然浪費資源,且不能服務于當代生活模式的獨戶小樓?為什么一所精英高中的校董會這么多年一直使用一棟不能促進,相反有可能抑制學生學習的教學樓?為什么出過很多優(yōu)秀作品的國際知名建筑師讓·努維爾,未能在海德公園創(chuàng)建出他自以為能夠表達出的那種“讓人幸福的”展館呢?
答案在于信息不足。如果了解設計有多大影響,就會在意設計。如果在意,就會改變。
決定建筑的決策者是誰?什么樣的體制約束著今天的決策者?他們可以采取什么樣的行動,對我們、我們后代的生活產生消極或積極的影響?
(摘自機械工業(yè)出版社《歡迎來到你的世界:建筑如何塑造我們的情感、認知和幸?!?? 作者:[美]莎拉·威廉姆斯·戈德哈根 ? ?譯者:丁丹 張瑩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