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
摘 要:古琴在三千多年的歷史中世代相傳,被文人士大夫群體熱愛,被列為文人必修的“琴棋書畫”之首。古琴音樂題材廣泛,具有豐富的文化藝術價值,擁有獨特的音響外在又能夠表現(xiàn)著文人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本文將借助于語言學范疇的研究方式,去探尋古琴音樂、“減字譜”的文化內(nèi)涵。
關鍵詞:古琴;減字譜;能指;所指
中圖分類號:J6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0905(2020)23-00-02
我們通常所說的“能指”與“所指”是索緒爾在語言學中的用詞,共同構(gòu)成一個語言符號。能指是一個符號的音韻學元素,它不是實際的聲音,而是聲音留下的精神印象;所指則是一個符號的概念性元素,它不是符號所表示的實際對象,而是與該對象相應的精神實體(指示物)。這兩個元素一旦結(jié)合起來,便會構(gòu)成一種不可破壞的意指關系,因而,在索緒爾看來,語言符號所聯(lián)結(jié)的不是事物與名稱,而是概念與聲音形象。能指與所指是符號的一體兩面,不可分割。
古琴音樂以及古琴的樂譜具有流動傳承的特點,從最初面對面的口傳心授,到后來使用文字譜,再到減字譜出現(xiàn),進行通俗易懂并且相對精確的彈奏方法的記錄。減字譜在唐代被創(chuàng)造,在漢字基礎上進一步簡化,減去多余的部分,僅留下能夠指示含義的偏旁部首重新組合,被稱為“天書”。減字譜的譜面文本對古琴演奏中取音的徽位、音高、弦序、指法、琴調(diào)、琴意等進行全方位的描述,更加方便對于音樂的詮釋。另外由于“無標識節(jié)拍節(jié)奏的譜字構(gòu)成,給予了琴人打譜過程中獨具個性的自我表達空間,是承載古琴音樂文化精髓的重要載體”[1]。因而古琴專用的減字譜同古琴音樂一樣,都是內(nèi)涵豐富的傳統(tǒng)藝術,傳承著中國人對于音樂的審美與認知。
本文將擬借用結(jié)構(gòu)語言學中“能指”“所指”的概念,將“古琴譜”定義為“能指”“古琴音樂”為“所指”,并且就這一對概念及其對應關系和對古琴音樂研究的影響,進行初步討論。
一、“能指”,能指?
“能指”之所以能指,前提是其自身的準確性。而在古琴研究中,要實現(xiàn)“能指”真的能指,必須認真下一番功夫。原因在于:古琴歷史悠久,一首古琴曲可能有多個譜本,同一譜本又存在著不同的版本。
以存見最早的《碣石調(diào).幽蘭》譜為例。據(jù)考,該古琴譜抄成于中唐時期,原版已不可尋?,F(xiàn)存最早的抄本藏于日本東京博物館;還有荻生徂徠手抄本,即《幽蘭譜.琴左右手法》;另有小島寶素收藏的手抄版,即寶素堂藏版,該版本于1884年被中國駐日公使黎庶昌編入《古逸叢書》。由此《碣石調(diào)·幽蘭》譜重新傳回國內(nèi),見于1936年出版的《叢書集成初編》,1962年、1981年分別出版的《琴曲集成》。[2]
再以南宋浙派最具代表性琴家郭沔創(chuàng)作的《瀟湘水云》為例,該曲譜除最早見于《神奇秘譜》①外,之后還有48種琴譜刊載[3]此曲。歷經(jīng)近600年的流傳,存世的每個版本小到個別指法、吟猱綽注等裝飾音的差異,大到段落長短、數(shù)量,幾乎都存在差異。[4]
造成這些差異的原因,有的是無意之過的抄寫、版刻、印刷錯誤;也有的是有意為之:傳譜人不滿足于原譜而加入了個人演繹。因此,古琴譜并非可以拿來即用的“能指”,如何結(jié)合研究方向而審慎地甄別遴選,是古琴音樂研究中最基礎的重要步驟。
二、“所指”,所指?
古琴譜只記錄了指法,并通過弦、徽位記錄音高而不記錄節(jié)奏;明代以前古琴譜僅以“某徽上”“某徽下”來表示徽分音,沒有確切的徽分;“吟猱綽注”這些裝飾音,更缺乏詳盡的標注。如果以西方“五線譜”的有量記譜思維方式看,古琴譜的“所指”,似乎連古琴樂音都勉強,更談不上古琴音樂了。
但是由于減字譜是通過將一段音樂通過描述左右手彈奏方法、弦序、徽分、音樂細節(jié)處理得文字語句進行最大程度的縮減,形成簡單易懂的標記從而達到“按譜循聲”的目的??v然琴人不懂音律、“不知音階為何物”,“無須認識音名,更無須辨認正聲和變音”,只需要按照減字譜記錄的彈奏方式按譜循聲,就可以“自然取得各音的音準深入到變音”[5]。并且這種記譜方式給了琴人非常大的自由,文人音樂重在文人能夠直抒胸臆,通過減字譜的記錄能夠不重復他人旋律、技法,通過琴人的個人演奏,能夠很好地呈現(xiàn)出個人的特點,從而更準確地演繹內(nèi)心。
音樂能否被精確記錄?對比到西方的樂譜,即使是一份“節(jié)奏、速度、表情記號”等俱全的五線譜,也不一定就可以完整地記錄下作曲家所創(chuàng)作的、演奏家所演繹的音樂的所有內(nèi)涵。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我們進一步設問:音樂給予演奏者、聆聽者的感性體驗和理性領悟,能多大程度地反映到音樂本身,并發(fā)生作用?雖然五線譜、簡譜等記譜法可能更適用于音樂作品的音高、音長、音強等內(nèi)容的記錄,但卻無法像減字譜一樣進行琴樂產(chǎn)生和演奏過程的記錄,并承載一定的文化意義。
筆者認為,歷代琴人在操縵實踐過程中,對古琴譜的主要功能達成共識:備忘,而非精準記錄。也正因為這種記譜方式,為演奏者和聆聽者,提供了更多自由參與古琴音樂再創(chuàng)作的可能。由此,古琴譜的“所指”,與其說是單純的古琴樂音的記錄,毋寧說是古琴音樂。
三、“能指”與“所指”的對應關系?
古琴音樂研究中,古琴譜的“能指”與古琴音樂的“所指”對應關系充滿著變數(shù):“能指”變而“所指”不變,或反之,抑或兩者皆變。事實上,縱觀整個古琴發(fā)展歷史,隨著記譜方法的進化、古琴流派的變遷、人們聽覺習慣的變化,古琴譜和古琴音樂“能指”與“所指”的對應關系則始終處于復雜的變化之中。
筆者試以古琴音樂特有的實踐活動:打譜為例。打譜是將古琴譜轉(zhuǎn)譯為現(xiàn)代通行樂譜并實際演奏,以盡可能恢復失響琴曲原貌的學術活動[6]。而由于不同打譜者的譜本選擇、學術背景、風格、氣質(zhì)、個性等不同,同一首琴曲被不同琴家打譜后,往往風貌迥異。如琴曲《酒狂》,姚丙炎先生創(chuàng)造性地將其節(jié)奏打譜為三拍子,重音落在第二拍,以模擬醉態(tài);而龔一先生則處理成了整曲散拍的節(jié)奏型,來凸顯醉態(tài)。直觀地從節(jié)奏看,《酒狂》譜的2個“所指”顯然不同。但如果再深入探尋兩款《酒狂》曲的臨響體驗,就筆者個人而言,卻引起了相似的體驗:恣意灑脫、隨性自我?;蛟S,這就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②,而萬物又終將歸一。
古琴題材廣泛,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記人敘事,融情于事,對于流傳較廣的人物和事件進行記錄,如:《廣陵散》《胡笳十八拍》《長門怨》《泣顏回》《文王操》等;第二類狀物抒懷,承載文人雅士的志向與心態(tài),如:《高山》《流水》《陽關三疊》《山居吟》《欸乃》《陽春》《瀟湘水云》《秋鴻》等;第三類注重玄學宗教,具有一定的哲理內(nèi)涵,如:《玄默》《普庵咒》《忘機》《頤真》《神游六合》等。可見,古琴音樂本身不僅是樂音的聲響,更承載著一定的社會功能,這些樂譜經(jīng)過幾百上千年的流動傳承,能夠很好地反映創(chuàng)作者、演奏者豐富細膩的內(nèi)心情感,藝術地記錄了當時復雜的社會人文環(huán)境和文人雅士的精神風貌。
四、結(jié)束語
對古琴音樂的研究而言,“能指”“所指”及其對應關系的變化貫穿始終。如何能夠正確認識、順應、掌握這些變化,是古琴音樂研究的重要課題,一代代的學者們正以各自的方式努力探索著。而對于我們當代人,除了研究更要切實的參與其中進行傳承和發(fā)展。傳承是最有效的保護方式,發(fā)展也不是一味地求新,只有讓當代的古琴傳承更加多元,既包含傳統(tǒng)的家族與師徒傳承方式,又能夠使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專業(yè)與業(yè)余相結(jié)合,才能更好地推動古琴藝術的深遠發(fā)展。
參考文獻:
[1]陳雅先.古琴語境與中國樂理話語體系認同[J].黃鐘(武漢音樂學院學報),2019(03):78-87.
[2]戴微.琴曲《碣石調(diào)·幽蘭》譜版本研究[J].音樂藝術(上海音樂學院學報),1997(02):73-75+78.
[3]許建,王迪,編.古琴曲集[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62.
[4]章華英.宋代古琴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13.
[5]黃旭東,伊鴻書,程敏源,查克承,編.查阜西琴學文萃[M].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1995.
[6]章華英.古琴[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