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是圓圓呀

《沉默的真相》的結(jié)束是紫金陳嚴良三部曲的落幕，但中國本土化的社會派推理劇才剛剛開始，我們期待創(chuàng)作者開拓出更多這樣沉穩(wěn)、克制，卻又飽含力量的故事。

愛奇藝迷霧劇場的最后一張底牌被掀開，《沉默的真相》用9.2 的豆瓣高分結(jié)束了整個夏天的期待。與《隱秘的角落》《無證之罪》一樣，這部劇同樣改編自作者紫金陳的懸疑小說。作為一部推理劇作，它空有懸疑的殼子，卻沒有“猜兇手”的樂趣，也沒有解謎的酣暢淋漓，結(jié)尾的余味甚至有些糟糕，那么，是什么令觀眾欲罷不能，一口氣刷完整部劇的？又是什么讓觀眾在一部推理劇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相比《隱秘的角落》中“一起爬山嗎？”和童謠《小白船》的毛骨悚然，《沉默的真相》給觀眾帶來的感受更多是悲傷、哭泣等消極情緒。然而，《沉默的真相》所有的魅力就在于此。摒棄了傳統(tǒng)推理劇中“猜真兇”這一游戲環(huán)節(jié)，它探討的是社會的問題和人性的暗礁，盡管這一過程并不痛快，但它的余韻卻更加綿長。

作為紫金陳嚴良三部曲中的最佳，它近乎完美地完成了社會派推理的任務，解鎖出更強烈的共情力量，而這正是它敢說“沒有對標劇”的底氣所在。

記錄眾生：關(guān)照現(xiàn)實的社會派推理

9 月25 日，《沉默的真相》迎來會員大結(jié)局，很多網(wǎng)友一邊高喊“堅決抵制資本主義割韭菜”，一邊罵罵咧咧地付費超前點播，類似“這部劇值得花錢”的評論有很多。為優(yōu)質(zhì)內(nèi)容付費的心情值得鼓勵，但早在前幾集就公開真兇的《沉默的真相》，已經(jīng)沒有吊人胃口的懸疑點了。那么，讓觀眾心甘情愿地貢獻自己錢包的“胡蘿卜”是什么呢？

如果單說演員的演技、劇情的反轉(zhuǎn)和制造上的精良，未免太過于膚淺。先前的“珠玉”《隱秘的角落》用天馬行空的鏡頭語言和豐富的視聽元素，為觀眾帶來一場感官的盛宴。反觀《沉默的真相》，鏡頭語言缺乏可延展性，槍戰(zhàn)戲略顯冗余，還有多處刪減導致的不連貫，更不用說那些突然插播的廣告植入，嚴重破壞了觀感。但觀眾卻沒有因此放棄該劇，反而大加贊美，真情實感地付出自己的眼淚。

可見，外在的、可復制因素從來都不是感動觀眾的關(guān)鍵，口味越來越叼的觀眾沒那么容易被視覺和文本上的技巧蒙騙。真正吸引觀眾，引起共情的是劇情本身的魅力，而這種魅力是社會派推理的內(nèi)核帶給它的。

《沉默的真相》改編自紫金陳的社會派推理小說《長夜難明》，它講述了一個“十年飲冰，難涼熱血”的悲涼故事。幾批不同的人，跨越7 年時間，共同追求女學生性侵案的真相，為一個冤死的青年翻案，在與邪惡勢力作斗爭的途中不惜犧牲自己的前途、家庭，甚至是生命。

正義與邪惡的較量，人性的掙扎和主角們悲劇的宿命，都是社會派推理的迷人之處，也是它能超越其它推理流派，在經(jīng)典的本格派推理為主的影視藝術(shù)中，占據(jù)一席之地的原因。

所謂的本格派推理，是從偵探的視角出發(fā)，講述高智商的偵探如何通過科學手段和邏輯思維能力解謎的故事。它發(fā)源于西方，主要的樂趣來自指認真兇的過程。邏輯之王埃勒里·奎因、《福爾摩斯探案集》的作者柯南·道爾、日本“偵探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等人都是該派的鎮(zhèn)派之寶。

而社會派推理則興起于戰(zhàn)后的日本，是純粹偵探小說的一種變體，是嚴肅文學與通俗偵探小說的融合。在混亂的時代背景下誕生的社會派推理，往往傾向于表現(xiàn)罪與罰、善與惡、權(quán)與法等尖銳的話題。相比本格派“猜兇手”的游戲，它更想探討犯罪的根源，以上帝視角，甚至是兇手的視角，還原犯罪現(xiàn)場。

本格派推理對犯罪技巧和意外結(jié)局的崇拜，在社會派推理這里被文學性取代，高智商的偵探被普通的角色取代，出于個人意愿的犯罪發(fā)展為與時代瑕疵勾連的陰謀詭計。在這些故事里沒有人是完美的，人性之間的撕扯和現(xiàn)實黑暗的涌動才是故事的主角，而最令人唏噓的是，屠龍少年只有以生命為籌碼或化身惡龍，才有可能解救出公主。

東野圭吾將這種人類的獨特情感羈絆寫到了極致，以《白夜行》為例，男女主二人的共生關(guān)系既畸形又凄美，有人以愛之名白日行兇，有人為愛守望暗夜?jié)撔小睦淇嵘鐣凶躺膼褐?，充滿悲情與無奈，令我們在解謎后有種悵然若失的恍惚。

《沉默的真相》同樣如此，故事中三條敘事線并不復雜，兇手也很快有了答案，真正的懸念在于這些案件發(fā)生的原因，以及案件背后的糾葛。壞人逍遙法外，而一批又一批人不斷尋找真相，傳遞正義，這才是讓人為之動容的地方，也是它超越前人的創(chuàng)新之處。

令人耳目一新的改編優(yōu)勢

通常來說，根據(jù)社會派推理小說改編的影視作品往往放棄視聽上的趣味，重視人物塑造，追求真實質(zhì)感，在一針見血地揭示出社會病灶的同時，展示出人性的光輝，因而收獲廣大受眾的青睞。

盡管受制于尺度問題，劇集作出了部分顯而易見的妥協(xié)，但《沉默的真相》成功地以光影的形式再現(xiàn)了《長夜難明》的感人故事，承載起鞭笞社會和思考人性的責任，在影視化過程中發(fā)揮了社會派推理的優(yōu)勢。

首先，是在人物的塑造上。《沉默的真相》播出后，劇中主人公江陽的扮演者白宇頻頻被夸“演技好”，青年江陽的意氣風發(fā)與中年江陽的窮困潦倒形成鮮明對比，一代有為青年的隕落讓無數(shù)觀眾看的喘不過氣來，這恰恰說明了該劇在人物塑造上的杰出貢獻。對于社會派推理來說，能否讓觀眾先認同劇中人，是故事能否扣人心弦、引發(fā)思考的關(guān)鍵，因此，《沉默的真相》通過凝練的臺詞和細節(jié)的把握豐滿了人物的形象，展現(xiàn)出了人的多面性。第一集開頭地鐵拋尸的前政法大學教授張超，在三場三幕中形象發(fā)生三次反轉(zhuǎn)，從慌張的犯罪者到失神的被提審者再到精明的律師，不同身份的碰撞有力地撐起人物的骨架，促使觀眾去好奇他犯罪背后的原因。

其次，敘事架構(gòu)的不同。為了更好地剖析人物的復雜動機、挖掘犯罪的社會根源，社會派小說常用的一個手法是“倒敘”，由于犯罪者的身份已經(jīng)半公開，所以故事能集中在正邪雙方的角力上，《沉默的真相》采用的就是這一手法。2010 年，江譚市刑警隊長嚴良為偵破“地鐵拋尸案”去尋找江陽的足跡，而2003 年，時任平康縣檢察官的江陽正忙于為冤死的大學同學侯貴平翻案。2000 年，沒能挽回學生性命的支教老師侯貴平，在悔恨中走上伸張正義的道路。三條線索環(huán)環(huán)相扣，互為因果，在敘事上使用了大量蒙太奇的手法，設置了多重敘事視點，構(gòu)建了一個跨越七年、三批人的宏大敘事格局。部分鏡頭的平行剪輯，營造出了一種主角三人跨時空對視的錯覺，這不僅增強了劇集的懸疑感，更重要的是從不同的維度渲染了同一個主題：正義，或許就是一場接力賽。

最后一點是對社會問題的密切關(guān)注。社會派推理小說洞察當下社會問題，致力于揭開籠罩社會的黑霧，它的內(nèi)容疆域囊括各個領域，因而，社會派推理改編的影視作品天然具備元素多元化、題材與時俱進的特點。

侯貴平案中，尋著絕望奔跑，只為前方一束光的是江陽，相似的經(jīng)歷下是個體的渺小與堅韌，這一新穎的主題在滿足不同受眾需求的同時，又能喚起當下觀眾的同情和情感認同。侯貴平、江陽、朱偉等人高貴正直的靈魂令人仰望，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這或許就是《沉默的真相》余味悠長的原因。

底色悲涼的社會派推理誕生在日本戰(zhàn)后黑暗的時代背景下，相比追求解謎樂趣的本格派推理，它在道德上占據(jù)更高的位置，讓觀眾在懸念解開后仍沉浸在作品帶來的叩問與反思之中，一時難以回神。

在影視化的改編中，社會派推理中鮮活的尋常人、宏大的敘事方式以及尖銳的現(xiàn)實問題，在拓寬推理劇受眾的同時，也增加了它的思考空間?！冻聊恼嫦唷返慕Y(jié)束是紫金陳嚴良三部曲的落幕，但中國本土化的社會派推理劇才剛剛開始，我們期待創(chuàng)作者開拓出更多這樣沉穩(wěn)、克制，卻又飽含力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