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濤
(作者單位:山東大學文學院,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
1950年春夏之交,在山東濟南經二緯三路的一棟辦公樓里,一份品相樸素、名為《山東文藝》的刊物創(chuàng)刊了,創(chuàng)刊號原擬定在5月中旬出版,由于當時機關整編、人手欠缺,出版日期又比預計推遲了一個月,直到6月中旬才與讀者見面。誰也無法想象,就是這樣一份在匆忙中創(chuàng)辦、并不多么起眼的文藝月刊,以此為開端,在未來漫長的歲月里,遭受了無數(shù)的曲折與坎坷,經歷了數(shù)度的??c復刊,最終奇跡般地堅持了下來,并一直延續(xù)到了現(xiàn)在?!渡綎|文藝》便是《山東文學》最初的名字,這是一份自誕生之日起便注定與齊魯文學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刊物,毫無疑問的,成為了追尋那段逝去歲月與文學精神的最佳范本。
一
以現(xiàn)在的審美眼光看,創(chuàng)刊號《山東文藝》在設計上談不上多么出眾:封面顯得異常素凈,左欄是豎排四個繁體大字“山東文藝”,下綴印刷小字“創(chuàng)刊號”,右欄是淡黃底白色的春燕剪紙畫,薄薄的一本小冊子只有46個頁碼——這便是七十年前《山東文學》的最初面貌?;蛟S是出刊匆忙還來不及約稿的緣故,創(chuàng)刊號刊登的稿件數(shù)量并不多,藝術上也難稱上乘,倒是里面透出的年代氣息非常清晰可見。政治宣言般的文藝創(chuàng)作座談紀要、發(fā)刊詞自不必說,僅有的文學作品如《為了和平》《主佃之間》《劉家井蘇醒了》《春妮下地》等,單從題目上便能看出那個年代群眾最關心的政治與民生話題。創(chuàng)刊號用心踐行茅盾先生“繼承優(yōu)良傳統(tǒng),面向工農兵,發(fā)揮創(chuàng)造精神”的題詞要求,工農兵作者的文章占據(jù)了絕大多數(shù),當然也不乏當時山東的文壇名宿,如五四文學的先驅、時任山東文聯(lián)主席的王統(tǒng)照先生,他的長詩《你且把去年的“六二”細算到今日》便刊在了創(chuàng)刊號顯要的位置,體現(xiàn)了老作家對一份新刊的支持與文學情懷。盡管,從這首詩中已很難尋得五四時期王統(tǒng)照先生那些“為人生”作品的影子,從頭到尾皆是特殊年代戰(zhàn)歌與頌歌的調子,但是無論如何,引領和示范的意義是深遠的。
總體來說,創(chuàng)刊號在文章內容上佳作不多,形式也較為單純嚴肅。為了擴大稿源,同時廣泛收集讀者的意見,編輯部于1950年第二期試行了“文藝通訊員”辦法,在全國范圍內征聘文藝通訊員,面向群眾廣泛約稿,迅速打開了局面。不難發(fā)現(xiàn),從第二期之后,《山東文藝》明顯活潑了起來,除刊登小說、詩歌之外,又增添了報告、民間傳說、工作研究、小歌劇、歌、畫、木刻等多種藝術形式。而到了1951年,又增加了喇叭劇、快板劇、歌舞劇、獨幕話劇、蓮花落、鼓詞、快板、相聲,像個大雜燴,真可謂是應有盡有。據(jù)編輯部的統(tǒng)計,“1950年,每期來稿三四十篇,五期以后,每月來稿達三百篇以上?!薄霸偃绻┙o群眾文藝材料,在這兩卷中,刊登了劇本二十四個。鼓詞十四個、歌曲二十個、民間故事十個,其他順口溜、墻頭詩不算在內,可供群眾演唱的文藝材料已有60多個”(摘自1951年5、6月合刊《告讀者與作者》)??梢?,《山東文藝》的編輯者們在最初的辦刊心態(tài)便是學習的、開放的,他們開門辦刊,采納多方建議,根據(jù)群眾的需要積極調整刊物內容和形式,不僅豐富和拓展了文藝的觸角,也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海納百川與接地氣。
1952年《山東文藝》??荒?,于1953年3月復刊。復刊后的《山東文藝》由豎版改為橫版,延續(xù)了1952年的辦刊風格,更加明確了“一個地方性的通俗的文藝刊物”的定位。形式上多采用快板、呂劇、相聲、連環(huán)畫,內容上多反映當下題材,尤其重視表現(xiàn)農村日新月異的生產生活與精神面貌,一掃創(chuàng)刊時的嚴肅與呆板,字里行間透著喜氣洋洋的新鮮格調。
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文壇,人民的文藝正在生長,《山東文藝》園地雖小,懷愿甚深,不僅積極踐行人民文藝的各種內容形式,還借助文藝通訊員和通訊小組,將文藝的觸角延伸到了全國各地。作為地方性的文藝刊物,《山東文藝》辦得靈活生動、敢為人先,于寄愚、馮毅之、知俠、陶鈍、王希堅等老一輩作家在這塊園地辛勤耕耘,共同努力,在全國的文學版圖上,他們無疑留下了重要的一筆。
二
1956年,中央提出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文藝方針,為了積極響應號召,文學期刊紛紛改名,取消了原本《xx文藝》式的千篇一律,出現(xiàn)了一股大范圍的“改名潮”,在這股潮流的影響帶動下,《山東文藝》也于1956年5月改了名,便是《前哨》。
關于為何取名“前哨”的問題,在1957年1期《前哨》的《致讀者》中,編者有這樣的說明:“要把刊物辦得富有我們自己的特色。我們這里的特點是海防前哨、魚鹽之鄉(xiāng)、老解放區(qū),它有豐富的民間文學遺產和足以激發(fā)人心的抗日解放戰(zhàn)爭故事未經發(fā)表出來。”這里提到的“海防前哨”,在編者看來無疑是最具山東地域色彩的標識,同時也內含著奮發(fā)向上的精神和勇氣。因而,用“前哨”取代“山東文藝”,盡管表面上模糊了地域指向,但實際上反而是突出了地域精神文化內容,堪稱神來之筆。于是,從1956年5月到1959年底,《山東文學》便以《前哨》的名字,走過了四年不平凡的歷史進程。
相比于1950年代前期的《山東文藝》,“50后”的《前哨》無論在刊物定位還是內容編排上都呈現(xiàn)出很大的變化。定位上,它開始在藝術的百花園中凸顯文學的元素,成為了“以發(fā)表文學作品為主的綜合性的文藝刊物”,而在這個定位的指導下,欄目設置也就有了很大的不同——詩、小說、評論、隨筆等文學體裁占據(jù)了更多的篇幅?!肚吧凇窌r期,欄目板塊意識更加清晰明確,詩歌、評論、雜感、文娛資料、畫與歌幾個欄目依次排列,呈現(xiàn)出非常醒目的編排。值得一提的是,為了幫青年作者在創(chuàng)作方面不斷提高,這一時期編輯部不僅單獨開辟了短論、短評專欄,還異常重視發(fā)表隨筆、雜感、評論以引導創(chuàng)作。這些評論性的文字數(shù)量眾多,海闊天空嬉笑怒罵,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代表了《前哨》時期山東文學的最高水平。從1956年到1957年之前,《前哨》集束性刊登了一批高質量的評論,如《認真地繼承民族文學藝術遺產》(魯特,1956.10)、《應該把藝術當作藝術看待》(苗得雨1956.10)、《文藝作品中的黨的領導》(薛綏之1956.12)、《不要弄得草木皆兵》(宮琦1956.11)、《爐邊文壇》(王統(tǒng)照1957.1,1957年斷續(xù)發(fā)表)、《談談詩歌的藝術特點》(馮中一1957.2)、《魯迅美學思想初探》(李長之1957.3)、《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對中國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發(fā)展的意義》(田仲濟1957.5),老作家們紛紛披掛上陣,執(zhí)筆投槍,透過這些真誠樸素又鋒芒畢露的文字,我們可以稍微管窺“百花時期”山東文壇百家爭鳴的熱鬧景象。
當然,熟悉歷史的都知道,在1957年下半年,一股政治風潮在全國范圍內聲勢浩大地掀起,文學的形勢也急轉直下,維持了不到兩年的自由的文壇一下子進入了凜冽的寒冬,從1957年8月開始,《前哨》也改頭換面,批判聲浪日盛一日,那些富有藝術價值的珍貴的文字也漸成絕響,變得一去不復返了。
三
1959年末,《前哨》辦刊遭遇了異常的艱難,批評聲音不絕如縷,很多人認為:“本刊沒有特色,多是四平八穩(wěn)的文章,特別是評論這一環(huán),使讀者既沒有新鮮的感覺,也引不起爭論?!边€有的說:“老一套的平淡寡味的仍占相當大的篇幅。”更有甚者提出:“受著一些什么束縛,不大膽,不活潑,好像一個老太婆?!边@些批評的聲音不能說不尖銳,毫無疑問刺痛了編輯者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經。于是,在多方面的壓力下,《前哨》不得不再次改換門面,1960年第一期,改名《山東文學》重新進入讀者的視野。
這也是在刊物誕生十年后,第一次迎來的叫做《山東文學》的刊物命名。
實事求是地講,在1960前后的社會環(huán)境下,改刊的確是一件頗為艱難且無奈的舉動。盡管在《改刊聲明》中編輯者一再強調:“改版后的刊物,要求質量在原有的基礎上大大提高一步。提高刊物的政治水平和藝術水平,增強刊物的戰(zhàn)斗性和群眾性。使刊物在社會主義建設的現(xiàn)實生活斗爭中發(fā)揮更有力的作用”。但是現(xiàn)實情況卻是,由于彼時仍舊處于三年“困難時期”,廣大人民群眾連基本的生活需求都很難保障,誰還會有時間有精力去閱讀一份與吃喝毫無關系的文學刊物呢?翻閱1960年代的《山東文學》,一個最大的心靈震顫還不在于作品內容或質量的高低,而是那段時期刊物印刷紙張的難以想象的陳舊與粗糙,一眼便能看出當年的辦刊環(huán)境是多么艱難,當然也一并體會到了,即便是在如此艱難的環(huán)境之下,編輯者們?yōu)榱司S持這份刊物所做出的種種不懈的努力。
在刊物內容上,這一時期值得一提的是詩歌的創(chuàng)作,不僅數(shù)量眾多,藝術上也不乏佳作。1950年代末到1960年代初,文學史上一個重要的現(xiàn)象便是社會主義民歌運動的開展與推廣,1960年,詩人苗得雨成為《山東文學》的副主編,更是將這場全民參與的民歌運動借助刊物的平臺推向了新的高潮。誠然,以現(xiàn)在的審美標準看,這些詩大都不免流于粗糙和淺陋,但不可否認的是,用那種簡潔直白的語言、短小跳躍的詩行、明朗健康的調子組織出來的詩歌,也的確有著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的神奇功效。比如一首詩《女社員吳秀珍》(1960年2期)這樣寫道:“天上閃著星星,雄雞未發(fā)出啼聲,食堂像節(jié)日熱鬧,聚滿參加秋收的人群。/這是去進行大協(xié)作,還要趕十幾里地路程,時間啊多么寶貴,那能夠浪費一秒一分。/……”這樣的詩歌在1960-1966年的《山東文學》中可謂比比皆是,先且不說它們的文學素質高低與否,起碼讀起來絲毫不讓人覺得矯揉造作,反而是,從這些詩歌從字里行間中溢出來的那些蓬勃向上又催人奮進的精氣神,在那個艱難的歲月輸送出了源源不斷的力量,不僅很好地發(fā)揮了鼓舞人心的積極效用,也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藝術上的先天不足。
1966年1月,《山東文學》與《群眾藝術》合刊,重新改名為《山東文藝》,并由原來的大本(十六開)改為小本(大三十二開)。這次改刊時間很短(只有6個月)且并不成功。藝術形式上的多樣并沒有挽救內容上的空洞和枯燥,作品仍舊延續(xù)著“大躍進”的路子越發(fā)地亢奮與粗糙。隨著1966年下半年“文革”的到來,《山東文藝》也免不了被卷進了時代的洪流,被迫???。
四
從1966年???977年重新復刊,《山東文藝》經歷了整整11年的空窗期,這是一個時代的文學荒漠,《山東文藝》當然不可能獨善其身。當然,如果說這十多年中《山東文藝》完全隱匿了身影,倒也并不完全符合事實。1972年,借著紀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30周年的東風,《山東文藝》曾經出過3期試刊號(分別出刊于1972年5月、8月、11月),曇花一現(xiàn)般的,成為了那個年代《山東文學》的唯一回響。
顯而易見,《山東文藝》試刊號辦得并不順利,甚至完全稱得上是夾縫中的生存。彼時文壇風氣一片肅殺,專業(yè)的作家早就銷聲匿跡,群眾的文學接受也大幅度退化。于是,既要亦步亦趨緊跟政治宣傳,又要適當兼顧藝術品位,做到老少咸宜,實在是各種艱難。翻看三期的試刊號,多是一些配合政治宣傳的小說和詩歌,其藝術價值乏善可陳。唯一值得讀一讀的反而是“業(yè)余文藝宣傳隊節(jié)目選登”,這個欄目刊載了當時遍布齊魯大地的業(yè)余文藝宣傳隊的創(chuàng)作,名曰“業(yè)余”實際卻保留了許多生動活潑的民間元素。這些創(chuàng)作內容多是來自于基層生產生活,形式上也多采用數(shù)來寶、琴書、快書等民間樣式,倒也不乏生動。可惜的是,試刊號辦了3期后便偃旗息鼓,像流星一樣劃過,轉瞬便又隱沒于無邊的黑暗中了。
在試刊號停辦又過了近5年后,直到1977年1月,《山東文藝》才正式復刊?!稄涂脑挕分厣炅恕半p百方針”,但遣詞造句卻依然是讓人熟悉的“文革”話語,依舊是“充分運用文藝的武器,為當前的現(xiàn)實斗爭服務”的政治邏輯。顯然,盡管1977年“文革”已經結束,但是文壇的風氣未開,文學的話語還停留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作品也多是懷念偉大領袖、批判“四人幫”的文字。12月,《山東文藝》破天荒辦了一個“小說專號”,集中推出了知俠《三個偵察排長》、王安友《陳風和大志》、王潤滋《黨小組長》、林麗《龍井崗》、段劍秋《巧葛》、魯芝《節(jié)日里的喜事》等11篇小說。這些作品大都是反映當前現(xiàn)實斗爭生活的,人物較有血有肉,形象較鮮明,在藝術上也較有特色,可以看作是沖破文學禁錮的一種努力。但是,從總體上看,1977年《山東文藝》盡管復刊了,但是它實際上仍停留在過去的歲月,既沒有卸下沉重的擔子,更沒有開啟一個新的時代。它就像一個黑暗時代最后的留影,從昨日的陰影中走出來,已經不習慣滿眼明媚的陽光,經歷了長久的精神禁錮,仿佛久居籠中的鳥,正在努力地積聚力量,等待真正振翅飛翔的一天到來。
五
很快,歷史的巨輪來到了1979年。這一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已經召開,全國第四次文代會也在悄然醞釀,整個文壇翹首以盼,準備迎來陣痛之后更加輝煌的日出。
1979年1期,《山東文藝》開辟“新花競放”專欄,大力推出新人新作,僅一年的時間,佳作紛紛涌現(xiàn),其中一部分作品以其鮮明的時代特色,濃郁的生活氣息,獨特的藝術格調而贏得讀者的贊譽。如蕭云龍的《穿“小鞋”的人》,秦景林的《扯不斷的姻緣》,申涓的《走向前去》這些作品,或是以典型化的手法塑造了人物,或是吸取民族文學傳統(tǒng),或是截取了幾個生活片斷,文筆跌宕活潑,敘事娓娓動人,既體現(xiàn)了作者的風格,又各具美感和特色。
這是一股何等可惜的清新的風。
1980年1月起,《山東文藝》第二次改刊名為《山東文學》,這不僅是從命名上確認了《山東文學》從此以“文學”作為期刊定位,也在真正的意義上掀開了這份刊物在自己的歷史上更加嶄新的一頁?;乜?980年代的《山東文學》,正如任孚先先生說的那樣,是一派“蓓蕾初綻吐芬芳”的景象。以1980年為例,小說方面新人輩出,短短不到三期便刊登了左建明的《煩惱》(1980.2)、劉玉堂的《埋在心底的愛情》(1980.2)、張煒的《達達媳婦》(1980.3)、馬瑞芳的《老逍遙》(1980.3),這些中青年的作者借著《山東文學》揚帆起航,他們在不久的將來都成為了山東文學界的中流砥柱。相比小說,詩歌欄目也不遑多讓,除了苗得雨、孔林等老詩人依舊寶刀未老,年輕的詩人也已經嶄露頭角。1980年5期,《山東文學》推出詩歌??渲械那嗄暝婍撦嬩浟宋簛?、耿建華、楊守森、曙光、王韶鐘、曹慶文、王龍才、焦祥田、李矻、袁玉森、若愚、孟泓、李發(fā)模的詩歌,山東詩壇吹來了一股清新的風。評論欄目也頗有特色,既有“育新苗”對青年作家創(chuàng)作進行評析鳥瞰:《前進在現(xiàn)實主義的道路上——讀山東文藝1979年短篇小說的感想》(宋曰家;李先鋒;陳寶云1980.3)《蓓蕾初綻吐芬芳——評〈山東文學〉一月號“新花競開”中的小說》(任孚先1980.6),也有“作家創(chuàng)作談”:《耕堂函稿》(孫犁1980.1)、《甘苦寸心知——談自己的詩》(臧克家1980.1)、《母親、胎兒及其他》(王昌定1980.2)、《我的形象思維》(王希堅1980.4)、《形顯義藏》(林雨1980.5)、《不能宣揚犯錯誤有理》(肖平1980.6)。更有“爭鳴園地”:《“文藝為政治服務”能作為創(chuàng)作的前提嗎?》(仲呈祥、楊志杰1980.1)、《階級斗爭擴大化對文藝界的危害》(竹冰1980.2)、《藝術品與宣傳品》(王希堅1980.3)、《還是不“透底”的好》(傅冰1980.4)、《寓思想于形象》(曾繁仁1980.4)、《“音聲與政通”》(呂炳文1980.5)、《文藝與政治的關系瑣議》(高鳳勝1980.6),這些評論先聲奪人,為新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保駕護航,奏響了振奮人心、揚帆遠航的時代號角。
1980年代,《山東文學》在全國省級文學刊物中頭角崢嶸,不僅組織自己的年度短篇小說評獎,還積極搭建平臺,利用文學研討和評論將刊發(fā)的作品宣傳到全國各地。短短幾年,發(fā)表在《山東文學》的短篇小說《賣蟹》(王滋潤1980.10)、《拜年》(魯南1981.8)、《聲音》(張煒1982.5)、《洞天》(李貫通1986.4),報告文學《愛的暖流》(牟崇光、桑恒昌1981.9),兒童文學《臺階上的孩子》(明連君1979.1)便連續(xù)獲得全國獎,曾是《山東文學》重點作者的李存葆、矯健、劉玉堂、尤鳳偉、陳顯榮等作家也在全國文學評獎中一再獲獎。借助《山東文學》的平臺,山東文學持續(xù)繁榮,在中國文壇打出了“魯軍”的旗號,發(fā)出了進擊全國文壇的沖擊波。
六
告別了1980年代文學的輝煌,邁向1990的中國文學漸漸由高潮轉入了低谷。1990年代的中國文壇,文學期刊的發(fā)展道路并不平順:國家層面上對期刊實施“斷奶”,大眾文學與商品化大潮甚囂塵上,文學期刊面臨著新的困境和挑戰(zhàn)。在這種情況下,《山東文學》不為所動,而是一如既往地在嚴肅文學的園地中默默耕耘:“堅持刊物的文學性、當代性、探索性、提倡各種風格、流派的嚴肅文學作品,提倡精雕細刻,刻意求新,有感而發(fā),勇于探索不媚俗,不趨時,不嘩眾取寵,不粗制濫造,不掛羊頭賣狗肉?!保ㄕ浴渡綎|文學》1993年1期卷首語)不難看出,在相對浮華和喧囂的文化語境中,《山東文學》依然保持著對文學的虔敬與清醒,她拒絕隨波逐流,在經歷了多年的摸爬探索后,站在四十而不惑的時間節(jié)點上,顯露出了一份難得的從容與淡定。
相比于熱鬧高光的八十年代,1990年代的《山東文學》表現(xiàn)出文學退潮后的平靜甚至低調,不動聲色地,在純文學的道路上繼續(xù)著自己的探索與跋涉,顯得既真誠又踏實:一方面,強烈的現(xiàn)實感、傳達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仍舊是這一時期稿件的共同取向,如我們熟悉的《胡淑美》(王松波)中那位盡管遭受一連串打擊卻仍舊“好好活著”的胡淑美;《穿三號軍服的號兵》(尤鳳偉)中那個用死亡去捍衛(wèi)諾言的號兵;《一片光明》(張中海)里那個雙目失明依舊對光明充滿向往、對生活充滿熱愛的孩子……作家們繼續(xù)用自己的筆書寫個人的愛與恨,書寫對人類生存、社會發(fā)展的關注與思索,表現(xiàn)出了更加寬廣的視野與對歷史文化人情人性的縱深性思考。另一方面,這一時期作品在藝術風格上也從單一的現(xiàn)實主義中掙脫出來,顯示出了更為積極的藝術拓展與求索,如王兆新《曼生壺》中對象征手法的運用、潘永修《我不會喝酒》大段的意識流,常偉《殘缺》中詩化的結構和語言……這些藝術新質不僅豐富了《山東文學》整體的藝術品貌,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撥了1990年代籠罩彌漫在整個文壇上空浮躁喧囂的不良風氣,為當年的齊魯文學增添了難得的亮色。
值得提及的還有這一時期報告文學和紀實文學的興盛。1990年起,《山東文學》開設“改革浪潮”欄目(1996年后改欄目名為“紀實文學”),每期集束性刊發(fā)3-4篇與改革題材有關的報告文學作品,10年的時間里,共計推出報告文學(含紀實文學)400余篇,可以說是蔚為壯觀。實事求是地講,盡管這些作品中有不少在當年曾得到過充分的肯定,有些甚至還一度名噪一時,然而回過頭來重新審視,它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文學性其實并不突出:新聞性、宣傳性的色彩過重,寫作手法上多采用實錄的方式再現(xiàn)各行各業(yè)的改革先鋒在時代大潮中艱苦創(chuàng)業(yè)、頑強拼搏的精神事跡,表現(xiàn)出明顯的“同質性”傾向,總體質量并不太高。真正代表這一階段報告
文學成績的還要屬《尋覓昨天》(許晨)、《黏土地上的孜孜追求》(王良瑛)、《法官情》(林紅賓)、《一枝一葉總關情》(郭慎娟)等作品,同樣是取材于社會生活、日常生活中的典型人物和事件,但人情味更濃,寫法更考究,更具備歷史的穿透力與洞悉人性的縱深感,不僅在題材上跟緊了時代的步伐,在藝術上也抵達了應有的水平,成為了那個年代山東文壇報告文學的杰出代表。
七
新世紀之后,《山東文學》仍然是山東文壇最重要的文學陣地,秉承“純粹、精美”的辦刊理念,堅持編發(fā)優(yōu)秀的中短篇小說、散文、詩歌等作品,短短幾年便陸續(xù)獲得了第六屆優(yōu)秀期刊、全國中文核心期刊、山東優(yōu)秀期刊、華東地區(qū)優(yōu)秀期刊等多項榮譽,獲得了業(yè)內同行的一致認可。
新世紀的《山東文學》,小說、詩歌、散文、評論等多種文體齊頭并進,顯現(xiàn)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良好態(tài)勢,“主編看好”“中短篇小說”“詩歌新潮”“散文集萃”等欄目開辦多年,不僅凝聚了一批重量級作者漸成穩(wěn)定之集群,也在塑造和表達齊魯文學個性、引領文學風尚方面發(fā)揮了甚為積極且不可替代的作用;除常規(guī)欄目外,這些年《山東文學》還陸續(xù)開辦“小小說擂臺”“網絡文學大獎賽選”“重磅推薦”“紀實現(xiàn)場”“熱點話題”等雖非常規(guī)但卻別具個性的特色欄目,同樣辦得有聲有色,不僅為刊物增添了更加時尚而新鮮的時代元素,也為山東文學整體面貌的持續(xù)豐富與開拓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生機與活力。
這一階段,《山東文學》在培養(yǎng)和扶持本土文學新人上顯示出了更為積極主動的嘗試與探索,在稿件來源上大幅度向山東作家傾斜,在期刊的整體編排上,也有意識地將更多黃金版面留給本土的優(yōu)秀作家,取得了實實在在的成績。以常設欄目“中短篇精選”為例,新世紀以來近20年的時間,該欄目的頭題陸續(xù)推出了陳占敏、張繼、劉玉棟、王方晨、凌可新、鐵流、王秀梅、東紫、劉照如、陳全倫、鄭建華、喬洪濤、周紹義、常芳、柏祥偉等眾多山東籍作家的作品,這些作家大多出生于上世紀的60和70年代,他們在文學的道路上耕耘多年,文學風格相對成熟,是真正意義上的中青年一代,這些精選出來的作家和作品被用心編排在了刊物最醒目的位置進行重磅推介,而正是憑借著這種不遺余力的展示與打造,他們迅速進入了省內一線作家的陣營序列,并以此為契機,在全國范圍內逐漸嶄露頭角。2009年以后,《山東文學》又陸續(xù)開設了“簽約作家作品選”“山東簽約作家”“魯軍新力量”等欄目,在很短的時間內集中推出了近40位擁有省簽約作家頭銜作者的精品佳作,再加上主動邀約、有針對性又及時并及物的評論文章協(xié)同推進,這幾年文學魯軍的陣營越來越壯大,勢頭越來越強勁,終于成為了在全國文壇影響廣泛、聲譽赫赫的一支勁旅。
除了本土作家外,還有一批更為分散、更加年輕的作者同樣獲得了關心與關注。2013年-2018年,《山東文學》開辦“新銳視線”(2016年改欄目名為“實力聚焦”),用了六年的時間,堅持每期推出一人,陸續(xù)刊登了文非、梁小哥、宋方童、楊逍、寒郁、李唐、鄭小驢、陳再見、小昌、李夢蕓、徐連、寧亮、黃麗榮、高濤、柏銀、鄭在歡、林為攀、喬洪濤、王選、老四、熊慶生、鬼魚、李銜夏、范敦子、魏思孝、郭帥、宋阿曼、王棘、王選、鐘晴、賈若瑄、廢斯人、鄉(xiāng)上、于則于、徐長臣、蒲末釋等一眾青年作者的精品佳作,網羅并發(fā)現(xiàn)了一批富有潛力、富有個性的文壇新銳,在全國文學界較早地系統(tǒng)發(fā)現(xiàn)與培養(yǎng)青年作家,獲得了廣泛的影響與很高的評價,憑借《山東文學》的推薦,他們中絕大多數(shù)如今都已經成長為當下一線的新銳作家,在眾多文學平臺上嶄露頭角,而如鄭小驢、陳再見、李唐、鄭在歡、宋阿曼等人,近年來更是在國內眾多大刊大獎中頻頻亮相,連獲佳績,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文壇新星。
作為一份有著長達70年刊齡的老牌雜志,《山東文學》在省一級文學期刊陣營中具備強勁的實力,享有很高的聲譽。她的性格就和一個地道的山東人一樣,勤勞踏實,質樸實在,不愛張揚自己,也不太愛趕時髦,總是默默地進行著探索和耕耘,認準了的東西不會輕易改變——這是只有在深厚的歷史與文化土壤中才能孕育和培養(yǎng)出來的性格,不僅很好地彰顯了山東文學在全國整體文學版圖中的獨特品貌,也恰如其分地成為了詮釋《山東文學》刊物品格最為準確而生動的注腳。
《山東文學》的發(fā)展與成長當然離不開一任任主編社長、無數(shù)的作家、詩人以及眾多文學批評家和文學編輯者,正是他們執(zhí)著又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辛勤勞動及努力讓這份刊物得以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持續(xù)地積存、延伸、收獲。當然,一并付出辛勞的還有那些多年來忠心實意閱讀《山東文學》并不斷對刊物提出寶貴又富有建設性意見的讀者們,他們所有的贊美、肯定乃至批評都毫無疑問地為刊物的發(fā)展和壯大提供了幫助,奉獻了力量。
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作為山東省最重要的文學陣地,《山東文學》持之以恒地用心開墾,創(chuàng)新經營,在挖掘和培養(yǎng)文學新人、凝聚和打造山東文學整體形象等方面做出了富有價值的探索和嘗試,取得了積極的效果,獲得了豐碩的回報。2019年,《山東文學》全新改版,裝幀設計更加大氣和考究,作品的選擇與欄目設置也透出了更強烈的時代氣息與更加豐富多元的藝術取向,迸發(fā)出蓬勃動人的活力與生機?;厥撞煌鼇頃r路,《山東文學》七十年漫長而艱辛、崢嶸卻輝煌的歷史無疑印證了她對文學事業(yè)始終不滅的虔誠與信仰,也正是這些滄桑有痕、堅定踏實的足跡,成全了一份刊物與齊魯文脈根枝相通、血肉相連的深厚底蘊與文學榮光。未來的路依然很長,站在新的起點上,《山東文學》不妨繼續(xù)放開視野,以更包容的胸懷、更前瞻的目光不斷地開拓進取,向全國范圍內最優(yōu)秀的期刊學習,從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與人民生活中汲取營養(yǎng),從而為更多的優(yōu)秀作家服務,幫助他們創(chuàng)造出更多更好的文學精品,引領著他們不斷前行,更加自信地走向全國,走向世界,邁向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