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晨韻
高二升高三的那個學期,我對枯燥的文化課的厭惡已經(jīng)達到了頂峰,于是想學藝術(shù)的我,和認為我努努力就能靠文化成績考上一本的我媽大吵一架,經(jīng)過多方斡旋,我最終得償所愿成了一名花錢如流水的播音藝考生。
幸運的是我的聯(lián)考成績相對還算不錯,不幸的是正是這個“不錯”讓我急劇膨脹,于是接下來的??贾房涌油萃?,毫無準備的我摔得灰頭土臉,被打擊得幾乎喪失信心。
??紝τ诖蠖鄶?shù)藝考生來說,用一個“緊趕慢趕”足以概括,不是在考試中,就是在考試的路上,很多人都是當天到一個地方,行李放下就匆匆跑去考試,考完試又立刻背起行囊趕往下一個城市??荚囀Ю脑掃B停下來大哭一場的時間都沒有,臉上的妝不能花,只能一邊拿紙巾堵著眼角,一邊做下一場考試的準備。
因為心態(tài)真的太重要了。
我是一個四肢不太協(xié)調(diào)的人,所以對舞蹈有著十二萬分的抗拒,我以為既然不打算考表演,那會不會跳舞其實也沒多大關(guān)系吧。但我沒想到就是這么一件看起來無關(guān)緊要的事,使我和上海戲劇學院戲劇性地擦肩而過。因為之前意外通過了戲曲導(dǎo)演專業(yè)的初試,那一天,我滿懷喜悅和期待來到了上海戲劇學院的蓮花路校區(qū),一個女孩子扎著高馬尾,穿著簡潔大方的練功服,手持紅纓槍,身板筆直腳下生風從我面前走過,我既羨慕又緊張。
在候考室等待考試的過程很漫長,漫長到喜悅變成了忐忑,期待變成了不安。一個考務(wù)推開了候考室的門,開口說了一句“初試才藝展示唱過歌的,復(fù)試就不要唱歌了,最好是跳舞?!?/p>
這簡單一句話就像迎頭一盆冰水,給我澆得明明白白。好巧不巧,我初試痛痛快快地唱了一首《山歌好比春江水》。也就是說,雙手空空的我很顯然沒有樂器這個選項的選擇權(quán),只能跳舞。
我的心態(tài)瞬間就崩了。
我這一生第一次理解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在那一天。接下來我?guī)缀踝员┳詶壍仉S著考務(wù)老師走出候考室來到考場前排隊,一路上勉強打起精神調(diào)整自己。然而剛剛在考場門口站定我就意識到不妙,萬萬沒想到,女孩子每個月最惹不得的“親戚”居然提前到訪了,并且比平時還要兇悍,我毫無準備甚至無法遮掩。眼看著馬上就到我進入考場了,我極度慌亂之下找到站在旁邊的考務(wù)老師求助。
那時候,整個校園的熱鬧都屬于教室,只有我一個人在洗手間里,周圍的寂靜和我雜亂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絕望一點一點漫上心頭。
過了一會兒,那位幫助了我的考務(wù)老師在門外問我還考嗎,我連走出那個小隔間的勇氣都沒有,只能強忍著眼淚回答:“我不考了。”
我以為到這里為止就是極限了,可笑的是,還是同一天,在自己上一場考試失利的心情都沒整理好的情況下,我從上戲出來慌慌張張奔向機場,下一場考試在西北大學,坐在候機室座位上拿出手機查詢考試信息的時候,我驚悚地發(fā)現(xiàn)——我沒有報上名!原因是,我錯過了繳費時間。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的信心全然崩塌。
但是,這是藝考,我們迎著荊棘昂首向前,是因為身后無路可退,你哪有那么多的時間自怨自艾?我們好像很“自由”,沒有父母的管束,可父母的關(guān)心與支持也不再觸手可及。所以我們只能在天寒地凍里穿著薄薄的西裝冰冷的皮鞋,一邊用幾乎凍僵的手拍拍臉,一邊告訴自己:“怎么了呀,藝考容不得你退縮的?!?/p>
藝考與高考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在高考考場里,哪怕你們只有三十厘米的距離,考生相互之間也不清楚各自的差距,而藝考考場上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一目了然。就不說身高長相之類的外在條件,只說專業(yè)能力,別的考生一開口,自己心里就會有個計較,所以在考試中觀察其他考生其實也是一種學習的途徑,優(yōu)秀者大多謙遜,越像“花孔雀”反而越可能是半吊子??荚囘^程中,看過百人百態(tài),我在壓力倍增的情況下,情緒卻在緩慢改善。
事實證明,過度的緊張往往使你沒辦法發(fā)揮出真正的實力,當然,絕對的實力也能給予你平穩(wěn)的心態(tài)。大多數(shù)藝考生或許并沒有穩(wěn)進四大名校的水平,那我們要追求的就是壓力和放松之間的那個平衡點,可以報幾個感興趣的冷門專業(yè)感受一下,偶爾來一場輕松的考試,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三個月的奔波結(jié)束之后,我再次回到高中課堂,是真的有種恍若隔世之感。從小學到高中,我對于數(shù)學的態(tài)度一直都是敬謝不敏,沒想到出去藝考了一回,提前吃到了生活的苦,反而對數(shù)學沒那么反感了。
想想也是,一個人在外,遇到事往往只能自己解決,扛著滿到要溢出來的28寸行李箱穿梭在地鐵站火車站;一個人坐一天多的綠皮火車從西安到廣州;沒趕上高鐵就買第二天最早的車次,帶著行李箱想找一個網(wǎng)吧歇腳,老板卻說我未成年不讓我進去,厚著臉皮求人,最后勉強讓我在收銀臺邊坐了一個晚上……體力付出多了,做幾道數(shù)學題為難為難腦力反而是更新奇的體驗。
藝考生的努力與文化生相同卻又不同,因此總有人群會相互爭執(zhí),藝考生兩三百分就能上個好大學,有什么難的?
作為一個所謂可以“速成”的傳媒生,我們有永遠背不完的文學常識、拉不完的片、寫不完的影評和散文,還要學會在幾分鐘之內(nèi)講出一個完整又有戲劇沖突還要有一定意義的故事;把一口充滿鄉(xiāng)音的普通話硬生生矯正標準;學習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化妝;錄新聞錄到半夜直到張不開嘴氣得砸鼠標;即興評述卡殼的時候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模擬主持面對鏡頭的時候血壓升高小腿肚子發(fā)抖以及在大屏幕上最直觀地看到自己到底有多丑。
唱歌跳舞樣樣要會,臺詞功底不落人后,不但要會演還要會導(dǎo)。我們的優(yōu)勝劣汰太過直白,總有人比你更優(yōu)秀,只有學得越多才能在直面競爭對手時多一分底氣。
與此同時,哪怕選擇了藝考,我們也并非放棄了文化,我們還要以三個月的時間壓縮完浩如煙海的高中知識,和那些三年苦讀文化的同學踏進同一個考場,四五百分的成績也許才能勉強夠上一個不錯的學校,并且我們省的傳媒生使用的是比平行志愿麻煩得多的梯度志愿……盡管如此,我也無所畏懼。
藝考生難不難,其實每個經(jīng)歷者心里都有一桿稱。雖然我們與文化生的方向不同,追求不同,面對的困難也不同,但我們同樣都以各自的方式朝著心儀的大學拼搏。我有一句很喜歡的話——“人生本就是一場無題的撰寫,愿如春雪,盛放片刻?!比松緹o題,但片刻的盛放也是珍貴的回憶。
如果說藝考是個種子,在我的高中生涯中落地生根,那么這個急轉(zhuǎn)彎最重要的意義在于,它讓我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我的故事,撰寫者原來是我自己。那么未來是歡愉是失意都無所謂了,只要我還在前進,只要是我自己的決定,那就不存在后悔。天南海北到處跑著考試的日子結(jié)束了,但我由藝考開啟的別樣人生還有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