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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板

2020-11-18 21:25伍炳勛
長江叢刊 2020年23期
關鍵詞:龍江姑娘

■伍炳勛

老板姓曹,曹操的曹。第一次跟老板見面是在龍江二橋擋頭的一家河魚店里。曹老板在龍江市的名頭很大,他旗下的魏風紙板廠雖然遠在一座很不起眼的縣城的城鄉(xiāng)結合部,但龍江市從市委書記、市長到各職能局局長到全體機關干部,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今天沒見面之前,我還以為老板一定派頭十足??梢灰娒妫抑苯泳偷钩橐豢跊鰵?,娘賣,光那一身貌似柬埔寨進口農民的行頭,就讓這家并不算闊綽的河魚館倒退了差不多三十年!一頭黑白相間的雜毛,像剛被龍卷風吹得滿地亂撲的麥桿,一身卡其布中山裝因為年份太久發(fā)白泛毛,一雙翻毛皮鞋泥漬狼藉不說,并排三行鞋帶扣形同虛設,鞋帶缺位,鞋口豁然開裂,鞋舌就像吊頸鬼一樣直吊到鞋尖。

這剛從土里刨出來的吧?人怎么可以穿得這么不負責任呢?

我大大咧咧伸過一只手去,嘴里說,喂你好。抬起頭盯著老板的臉,老板卻伸過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老朋友一樣嘿嘿一笑,陸主任你好,感謝你肯賞臉,感謝你的光臨……剛剛還惺忪著的一雙白多黑少的死魚眼,連著眨了好幾下,我不禁有點驚訝,目露精光??!這大概就是老板身上唯一的亮點了。

成功者總該有成功的理由吧?

菜點好了嗎?老板轉過身,身后一位女士,微紅了臉向前跨了半步,沖我點點頭,說陸主任你好。老板順手在女士的臉上捏了一把,說我家的,姓王。女士揚起手拍了一下老板不安分的那只手背,說臭不要臉,誰是你家的了,你看我明天不搬到你家去住才怪。老板說去去去,跟服務員把菜點了,順便讓楊三他倆進來,陪陸主任經濟半小時。

在龍江市混,飯前打幾把麻將或者摸幾把紙牌是請客吃飯必不可少的過門。我說,我身上可沒帶幾張票票,你們打多大?老板說五十總可以吧?不興門前清,龍巧對,不啄鳥。我說底子太大了,頂多十元,前一向聽公安的朋友說,超過十元的底子,抓到先行拘十二天,再罰款。罰款無所謂,蹲監(jiān)子可受不了,外邊陽光明媚,里面臭氣熏天。老板說,這里偏,離市區(qū)都隔著十好幾里地呢,誰吃了飯沒事干來管你打牌?我說不行,我兜里錢少。老板伸手往褲兜里一探,摸出個信殼子來,非常麻利地塞進我身前的麻將桌抽屜里。邊塞邊說,輸了算我的,先墊點根子錢。

老板請人吃飯,打牌發(fā)根子錢,在龍江市似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可是我不行,我不顧老板死扣著抽屜門不放,硬生生掰開老板的手,把信殼子拔出來,直接拍在桌子上,不搞這個,不是說好吃飯喝酒不分,打牌賭博過硬的嗎?老板愣了下,終于還是麻利地把信殼子收回原先的褲兜里,完璧歸趙。

腳步應聲而入。是楊三兩個湊腳的。老板頭也沒回,連續(xù)兩聲快坐快坐,死哪去了。讓你們打個牌也磨嘰磨嘰,扣你們工資就曉得了。楊三兩個咳咳咳直笑,一個風快就摁響了骰子點,定睛一瞄,陸主任開莊、請。

趁我摁骰子的時間,老板問楊三,你王嫂呢?楊三沖門口晃了晃頭。就到。果然,剛才那女人裊進來了。我偷偷抬頭望了一眼,感覺女人腰子特別活泛。女人還沒坐定,老板就說,陸主任,你別看這女人長的不咋滴,攻關可是一把好手。也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看得上拿去。女人聞聲在老板腰上抓了一把,你個死鬼,我又不是東西,誰給你轉手的權力了?老板說,跟誰不一樣嘛,想我還回來不就得了。女人橫起眼盯了老板一眼,一屁股就橫到楊三那邊去了,嘴里說,你娘賣,不要要用了就老婆老婆甜死人不陪命。楊三臉上飛紅,屁股往開處挪了挪,說老板娘子還是去跟老板排對好了,楊三還靠著老板混飯吃哩。呵呵,老子借你三個豹子膽你敢動她一個指頭嗎?老板嘻嘻哈哈,哎和了。楊三厥起嘴,連和三把了吧老板。你這不打搶嘛,說是陪陸主任打牌,可人陸主任還沒開和呢。不要緊的,我說,錢找伴,這桌上誰錢多?當然是老板。楊三,你大概也不是一次兩次陪老板打牌了,連這點規(guī)律都不懂?楊三連連點頭,難怪我那點工資,從老板右邊袋子出來,到我身上還沒捂熱,就又回到老板左邊袋子去了。有那么嚴重嗎楊三,說得我像個半夜雞叫似的。不過呢,老板眼珠子一轉,說,陸主任,我跟你說,我這個董事長,平時就三件事:陪客、打牌、玩妹子。三件事有機結合,哪一件也不耽誤,哈哈。這樣一來,牌比你們打得精點兒,正常啊。你那個什么錢找伴的說法,我可不認,錢哪有那么牛逼。

因為我不喝酒不抽煙還不喝茶,吃頓飯撐破天也就半小時的工夫。放下碗,老板按亮手機屏瞄了瞄,說:陸主任有午休的習慣,那就就此散了吧。他指指楊三,你送陸主任回去,又順手搭上王女人的肩,我們還在這里玩會。沒想到女人身子一扭,就甩開老板的手,蹭一下站起來,玩?zhèn)€鬼,我跟楊三一起送陸主任就回家去。變化很突然。老板卻十分淡定,“啊哦”了兩聲就算了事了。

王姐你平時沒脾氣的啊。才上車楊三就問女人。女人哼了一聲。楊三說,算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不幫他也不忍心的嘛。女人不哼了,還低了頭,一忽兒竟聽到柔波輕揚的涰泣聲。楊三瞬間啞火了。我雖然早聞王女人其名也知其事,畢竟頭一次見面,也是有話說不得。

傳說老板身邊美女如云,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中的青的少的無論如何都是美的??梢撆莸镁茫瑓s只有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王女人,都十好幾年了,還是個糾纏不清。

“楊三”,女人突然停止了啜泣“你說他這次總該不會倒泡子了吧?”楊三說,不會了吧,我卻暗地吐了吐舌頭,這娘們好毒舌,龍江人誰都知道,所謂倒泡子,既是罵人說話不算數(shù),順帶著又咒人遭兇死—倒血泡子,這得多大個仇啊。

楊三說,不過你最好還是把要求說在頭里。比如……,楊三口舌遲疑起來,女人就催,比如什么?你說,楊三說:哎哎,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我還是不插嘴的好。女人伸手就把楊三的耳朵擰起來,你說不說?楊三哇呀一聲:“我說我說,你就不能先講好價碼再給辦事?耳根子被你揪掉了,看我不日死你!”“哪個日死哪個還不曉得呢,只見過累死的牛,哪見過耕死的田!”這兩個狗男女,你一言我一語放肆噴糞,根本就沒把我當人看哩。等她們葷的素的唇來齒往一通濫噴,我也算是把事情估了個八八九九。

大約是去年這個時候,老板原本只差幾天就要下來的一筆巨額貸款,突然被告知龍江市農發(fā)行老大出手一把掐死,整整一個億!最蛋痛的是,沒了這一個億,擴產到年產五萬噸的設備沒錢買;沒了這一個億,一大批已經拿到手的訂單,都將因為無錢進購原材料而雞飛蛋打。

老板簡直就要瘋了!

但他沒瘋,他想到王女人。喂,婆娘,你去把這一個億搞定,老公送你一輛車行么?誰是你婆娘了,女人問。當然是你了,都一起多少年了,還不是婆娘?你是娶我了還是養(yǎng)我了?女人又問。你能干,養(yǎng)自己足足有余,不需要老公養(yǎng)嘛。當真送臺車?女人認認真真,誰跟你說過假話了?老板也認認真真。女人滑眸一笑,大尺寸扭著腰臀,走了。女人在行長的辦公室里磨嘰了近四個小時。據說期間秘書去敲過門,副行長去過門,門,沒開。

等門自己打開的時候,第一個出門的是女人,女人容光煥發(fā)。腰臀扭的更歡。

老板什么話都沒說,就嘻嘻哈哈地罵了聲:騷貨。

女人也不回話,抬手撩了撩有點散亂的劉海,另一只手平伸向老板。老板很麻利地伸手拍了下女人的手,問:還要?女人不能總是要要要懂么——去吧,吃飯去。你看看都什么時候了,肚皮貼后脊了,行長大人也真是拼啊!

女人抬腕看看表,哇,都快二點了,老板說,你可是上午十點進的門,最可憐見的是我啊,給你們望風,一望就是4小時呢。

女人問,你咋不問問那一個億?

老板搖搖頭:“那還用問,你以為我傻啊?!?/p>

“你這么有把握?!?/p>

“那當然。”

“憑什么???”

“你那一臉潮紅啊?!?/p>

女人不吱聲了。卻朝老板伸出一只手。

老板咳咳兩聲,問:等錢到帳不行?

女人說,行。敢問你打算是奔馳還是寶馬???

老板楞了一瞬,又咳咳兩聲,說,有必要那么夸張嗎?

低調、低調,尤其是我的女人,再說,車嘛,就只有一個代步的作用不是?我看,一臺QQ,就挺好的,小巧、精致……這回輪到女人愣了,歪過頭斜著眼問,QQ?你確定!

老板說,你不覺得挺好嗎?

女人咬了咬牙,慢騰騰地伸出一個指頭,戳了戳老板的鼻梁骨,說,把買QQ的錢留著給野崽崽們買書包更好。

老板還是咳咳兩聲。什么話也沒說。靜靜地,看著女人屁股一扭一扭地漸漸遠去,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

此后一年,王女人再沒見過老板,老死不相往來一直到今天早晨。

今天早晨太陽是從西邊冒出來的。王女人這么認為。老板打通王女人的電話,王女人想掛掉,卻沒有掛,十多年的各種糾纏和糾結,像草原里的馬蹄聲得得得敲個不停,電話那頭老婆老婆叫得心突突突突。王女人靜靜地聽:老公遇到困難了,老婆子能不幫幫嗎?女人問,和我有關系嗎?終于回話了,老板第一感覺是,有戲!他于是提高嗓門:老婆子,現(xiàn)在市里選人大代表,我也不想當國代,但憑我的身價地位,當個省代足足有余啊??墒牵墒侨绻悴粠臀疫\作那么一下,八成又沒希望。老婆,我知道,這種事,只要你出馬,準行。“和我有關系嗎?”女人又問,語氣卻比前一句多些春意。老板乘勝追擊:“老婆,不就一輛車嘛,這次老公一準兌現(xiàn)——只要你幫我拿下省代!中午一起吃個飯,然后,然后……”

楊三把我接到魏風的時候,曹老板早在廠門口迎著,車一停下,曹老板一竄近前一只手拉下車門,一只手就隔住了上框。接連兩聲“歡迎歡迎”比蜜還甜。爬階梯上二樓的時候,手觸著一塊半指長寬的白色金屬牌,低頭一看,上面居然現(xiàn)出一個人的名字。我很好奇,問,這是……?曹老板回道,我們公司衛(wèi)生管理分段包干到人,小牌印上誰的名字,就表示這一段的衛(wèi)生由誰包干。聽了老板的話,我下意識地抹了抹階梯扶欄,又扭頭瞄了瞄四周,果然窗明幾凈、一塵不染。對照老板幾近邋遢的裝束,感覺完全是兩個世界,于是打趣道,原來曹老板還是蠻講究的嘛。老板低下頭瞅了瞅自己的行頭,咳咳兩聲,說:“茅廁板嵌金邊吧,可,這還真得搞。”我點了點頭,人心的豐富真的無可限量啊。

辦公室不算窄,繞墻三面都是書柜。這又讓我驚了一嚇,忍不住搜索一番,竟全是關于絕緣紙板的,厚的薄的寬幅的窄的,國內的國外的?!斑@些書你都讀?”我問。

“讀過一些?!?/p>

“可有些純理論的,你,咬得爛?”我聽說曹老板是窮出身,連初中都沒念完就自己出外討生活的。

“我又不是狗,咬書干啥?!鳖D了頓,老板目露狡黠:“裝裝門面唄?!?/p>

“哦?可我看你一說起絕緣紙板,從原材料、工藝、作用、國內國際領先技術,發(fā)展方向,到市場、價格,簡直如數(shù)家珍,洋洋灑灑,全在門道之中啊?!?/p>

“奇怪嗎?”老板問:“這么跟你說吧,我讀書不行,可眼睛毒,心靈泛,我的那些東西,十有八九是看來的聽來的,你甚至也可以說,是剽來的。剽,你知道嗎?悄悄地,鬼子進村一樣。也許閻王老子打發(fā)我到人間來,就是讓我來造紙板的。只要是關于紙板的東西,什么新設備、新技術啦,讓我瞄上幾眼,就準能弄懂個七七八八?!?/p>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老板。

老板讓我坐下,他自己卻站在一張碩大椅子的側邊。為什么你不坐呢?老板說,我喜歡站。拿眼瞅去,那椅子像張按摩椅,奇了怪了。上好的按摩椅吧?我問。老板點點頭?!安贿^,我已經把它廢了。”我走過去,一屁股扔進去。娘賣的,七拱八翹烙得我屁股生痛,趕緊撳電動按鈕,沒動靜。老板說,沒戲,要不我怎么跟你說已經被我廢了?既然不按摩了,不索性把它換了?換什么換?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正是烙屁股,就會想著坐不如站,站不如走動走動——五萬噸的擴改還沒搞好,還不到坐享的時候啊。

那我們現(xiàn)在去車間轉轉?我說。

“行。”老板就喊楊三,“楊三楊三,你去把趙總叫過來,一起陪陪陸主任?!睏钊诟舯趹寺暫?。老板攤開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我走頭里。我沒客氣,抬腿就走。

剛到門口,一股茉莉香味飄過來,是一位妙齡美女,模樣像極了老板。只是那臉上的眉眼鼻嘴長成女性,楞是好看了許多。美女還沒站穩(wěn),便房子起火似的嗷嗷叫,你家老四要生了,叫你快去。老板說,你胡鬧個什么,沒見我正陪客人哩嗎?你到底去不去,回頭老四發(fā)癲,你可別怪我沒告訴你!美女嘿嘿兩聲:“看她不剁你腦殼?!崩习暹@才停步,自言自語道:二十八周、二十九周……怕也是這兩天。老板抬起頭,看到楊三正尾隨一個精壯漢子走來,便說:“趙總,四娘們要生了,你快來,陪陸主任看看車間,然后再一起把建供電線路的事捋捋?!壁w總說好,接個帶把的回來。老板眉開眼笑:“不瞞你說,還真是個帶把的。要不是帶把的,也不會留到今天,就沖賊婆子那德行,還不早把她給休了?!薄昂俸俸俸?!”美女朝老板瞪圓了眼:“哎哎哎哎,那可是你的心肝寶貝啊,現(xiàn)在又要生下你的龍種,你當真舍得——休?”老板一聽急眼了,把手高高揚起:“你這沒良心的死妞,我兩耳刮子……”美女二話沒說,馬上把頭臉伸過來,一只手指著自己的臉頰:“來來來,趁這兒,打呀?!崩习屙樖制似琅哪樒?,嘻嘻笑道:“你才是我的心肝寶貝呢,我怎么會舍得打呢——喂,從你出生到現(xiàn)在,老子有動過你一個指頭嗎?”美女哼哼兩聲:“快快去吧,再晚就聽不到你兒子呱呱墜地,不,呱呱墜床的第一聲啼哭了,那,可是你的天籟之音哦。”老板說是該去了,一邊說一邊拔腿就要開跑。才兩步,卻又轉了回來,一把拉住美女:“茜,跟爸一塊去看你四娘?!泵琅贿吪ο胍獟昝摚贿厠舌恋卣f:“呵呵,一個跟我娘爭寵的和一個分我家產的,我還要去服侍?”老板說,“畢竟男女有別,老爸有好多事不方便的嘛?!泵琅e起一個指頭:“要我去也行,答應一個條件?”老板:“你說?!泵琅骸耙慌_車,馬莎拉蒂?!崩习澹骸靶行行小!?/p>

老板父女倆一溜煙跑沒了。

直到趙總展臂向我做出請的姿勢,我才發(fā)現(xiàn),趙總,是真的帥,不僅是帥,還很儒雅,白白凈凈的皮膚,不胖不瘦的挺拔身材,精致如宮廷玉雕一般的五官。在心里好一陣嘖嘖之后,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趙總和老板很搭,一個正派一個反派,一個干部一個農民,一個書生一個文盲加溜子那種,說絕配都不為過。這樣一想,就為趙總不憤,娘賣的,那么一個土得掉渣的老曹,憑什么收羅到這么個神呢?

楊三悄悄碰了碰我的肩,輕聲說,趙總先前可是上市公司副老總來著,真心的紙板專家,在全國都靠前的。

我暈。

“那得花不少銀子才請得來吧?”

“算高吧,年薪120萬。領銜龍江市工薪族,人稱‘龍江工薪一哥’,因為帥,也有人叫他‘工薪一帥’來的?!边@我知道,龍江市至今都沒有本土上市公司,屬出土文物級的落后市,我管過國有企業(yè)老總年薪評定,印象里就沒有年薪超過30萬的。120萬,在我眼里都是個天文數(shù)字了。我輕輕嗯了一聲:“難怪!”

楊三聽我一聲“難怪”卻急了。問:你是不是以為趙總是用高薪買來的?我說,難道不是?楊三說:你知道不知道趙總原先的年薪是多少?我搖搖頭。今天才認識呢,我也不是片警。楊三伸出三個指頭:“整三百萬哩?!?/p>

這回我沒暈,問:憑什么?

“說是有一回聊得很嗨,兩個大男人滾一床侃了個通宵,第二天早上互相拍了一巴掌肩膀。趙總回公司遞了個辭職報告就直赴龍江了?!?/p>

說話間已經走到制漿車間門口,趙總說,陸主任,請換衣服?!笆裁??進造紙廠的車間也要換衣服嗎?我也是去過龍江紙板廠的啊?!毙睦镉幸蓡?,卻忍住沒問,剛從部隊轉業(yè)到工業(yè)主管部門,業(yè)務不熟可以理解,可也不能露餡。“哦哦哦”,就把雪白的大褂子穿上。趙總很敏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把嘴湊近我的耳朵說:“我們現(xiàn)在生產的是特高壓和超高壓絕緣紙板。生產過程中,必須嚴格控制金屬離子的侵入,車間進行了空氣過濾。嘮,那兒就是除塵裝置。等會我們要去的成型車間也是一樣。”

王女人坐在四姑娘床頭,蜜語呢喃,看似比親姊妹還親?!罢媪w慕你有個好肚子。”王女人感嘆道。四姑娘:“他興許會對我慷慨點兒了?!蓖跖耍骸拔艺娴氖潜还碜狡鹆耍畮啄?,幫他不少。結果要名分沒名分,要好處沒好處。去年為車子的事鬧僵黑了面,我當時竟有一絲絲的慶幸,可沒過三天,就眼前腦際全是他了。所以他一聲吆喝,我又死臉皮走攏來,你說我是不是很賤?”四姑娘說:“我可沒你那些感受,當初講好的就是借肚子生崽,跟感情不搭邊,票子換兒子,公平交易?!蓖跖苏f:“當真?”她的眼詭詭地斜了四姑娘一眼:“后來看你們挺粘乎的??!”四姑娘平躺著的身子蠕了一下:“哪喲?!彼墓媚飦碜札埥仙缴钐?,倒不是老板看中的,老板坐在辦公室訂了個標準:漂亮、壯實、誠實、勤勞。年紀從16歲到26歲不限,家景越窮越好。讓楊三去選的。楊三也沒忙活幾天,似乎很輕松就把四姑娘帶到了老板面前。見第一面,老板說,太小了太小了,還是妹子花花,楊三你個狗日的是不是要我犯奸污幼女罪啊??伤墓媚锿χ绷松碜诱f:“老、老板,我已經十六了,只是家里窮,沒啥吃的,不長?!彼墓媚镎f的是實話,她家里是很窮。母親連生了五朵金花,父親還奮力為生個帶把的忘我戰(zhàn)斗的時候,母親忽然就一臉陰霾,再也沒有昔日的陽光。聽不得人說生兒生女,一聽,身子就打顫顫。父親沒得法,一氣之下就下了廣東,讓四姑娘她們自生自滅。楊三跟四姑娘說,管吃管住還管每月三千零花,生了帶把的一次性獎勵20萬元。四姑娘問:“20萬元是多少?”楊三說不清,戳著腦子思謀了大半天才說,這個跟你說吧,相當于你在鄉(xiāng)里勞動一輩子。四姑娘又問:“就只要生孩子?”楊三說:“是?!彼墓媚锞o跟著楊三歡天喜地進了城??僧?shù)谝谎垡姷讲芾习宓臅r候,她突然有點后悔了,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問:“我以為城里人都蠻標致的,不標致也穿得齊整,城里不應該有這樣的人嘛,長得褸水,還穿得邋遢——你、你到底有沒有錢……養(yǎng)我?”曹老板就嘿嘿嘿大笑:“娘賣的,你嫌我長得不好,也不能疑心我沒錢啊,我拿錢壓死你行不行?”四姑娘想了想,還是有些犯難:“老板,我娘只生女,要是我也只生女,咋整?你該不會像我爹一樣吧?”老板無語。這樣的問題,神仙也沒法回答啊。

結果時間替四姑娘做了回答。四姑娘傍老板四年,懷了四個“賣貨”,沒一個守屋場的。懷第一個,做掉,老板淡淡然,四姑娘也淡淡然;懷第二個,做掉,老板默默然,四姑娘也默默然;懷第三個,做掉,老板忐忐然,四姑娘也忑忑然;老板想,我老曹就真是絕后的命?四姑娘想,母親寂寂然的模樣,父親戚戚然的模樣。夜里就做惡夢。老板不甘心,拼命播種,不是說好的功夫不負有心人么。不來個帶把的,老子就一直這么日弄下去。

這一天終于來了,是第五胎。四姑娘把這些七糊涂八褲襠的事告訴王女人,王女人聽得也是波瀾起伏??芍荒敲匆粫跖司桶涯橁幜?,問:“四姑娘,下一步呢,你——就這樣跟曹老板?還有,這孩子歸你帶還是……?”四姑娘:“孩子,老板說好是讓我?guī)У模劣诩薏患奕?,這我可還真沒想過。在這里好吃好喝,整天打打牌、美美容,還白拿著幾千元一月,挺舒坦的,還想那些干毛線呢?”王女人聽著,嘴里“嗯嗯”,心里卻有點疙瘩。忍不住問:“四姑娘,老板今年高壽?”四姑娘不懂高壽是什么?王女人這才想起,四姑娘只讀過小學二年,于是回道:“多大年紀唄?!彼墓媚镉置院耍骸巴踅悖愀习迨畮啄?,竟不知道他多大年紀?”王女人說:“妹子,我自然知道,老板是1960年生人,明年就60花甲了,我在為你想,老板健在,記住你為他曹家傳宗接代的功勞,給你口飯吃應該沒問題,可萬一,哪天老板翹了……這個,你想過么?”

四姑娘:“……”

這時候,一個黑壯的老女人“咚咚”幾步跨進病房。

是老板娘子,正室。

四姑娘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王女人一臉的人畜無害。

夫人說,你就是四姑娘吧?四姑娘全身不自在地扭動。王女人站起來,說,大姐,四姑娘才生產,身體虛弱!邊說邊往四姑娘床前湊,分明是怕夫人上蠻法。夫人笑了,笑得一身肥肉亂搖:“你們呀——是,你、你,還有他外面的幾個妖精,我曾經恨過,很恨很恨,恨到想一刀把你們宰了。我的男人,你們憑什么插一腳?明明我一個人的獨資公司,生生被你們搞成了股份制,更可笑的是,結婚證只我有名噢,我才是當然的法人、董事長,卻連曹氏公司名下多少股東我都不知道,能不恨嗎?最終還是我男人罵醒了我,我為你們的事跟他吵,他說,那一個億你搞得定?搞不定那一個億一萬噸產能能變五萬噸?搞不定那一個億工廠在行業(yè)立不穩(wěn)腳遲早得死。王女人把那一個億搞定了,工廠的利潤從每年一千萬預計可以一口氣躥到七八千萬,錢在誰家的戶頭上?你占不占份?就幾句話,老鼠洞里點了燈一樣,不就是這么個理嗎?不是有法律規(guī)定婚內財產夫妻各半嘛,一半耶,那么大數(shù)目都能把人喜暈倒。可王你呢,做成那么大件事,連臺像樣的車都沒討到,最近你又在給他日弄省代的事吧?要是弄到手了,那省人大代表登記表上妻子一欄填的是誰?。窟€有你,四姑娘,辛辛苦苦四五年,地下黨員一樣,要身份沒身份,要待遇沒待遇,哦,一個月三千,我呢,下廚有廚子,家務有保姆,衛(wèi)生有清潔工,攤開手板耍,每月白領一萬。花都花不完啊……”

夫人喝了一口水,還要逼逼。老板從背后突然冒了出來。四姑娘和王女人比較乖覺,把剛剛聽得氣不憤的心情稍一收拾,便低了頭看大戲。老板咳咳了兩聲,夫人一回頭,身子立刻就僵了:“你,你怎么來了?”老板并不回答,只把雙眼瞪得牛卵子一樣。夫人臉刷一下就白了,轉瞬又紅了,白了紅了,紅了白了。四姑娘和王女人把舌頭咬緊,生怕笑出聲來。

“叫你來做么子的。”老板一字一頓。

“陪四姑娘,照看我們兒子?!狈蛉藝肃橹f。

“我魏風紙業(yè),有不干事拿工資的嗎?”老板的臉陰出許多黑霧。

“你說過,我把這兒子帶好,視若己出,對吧,開一萬元一月?!狈蛉私Y結巴巴。

“你們兩個,別聽她亂噴,肚子不爭氣,腦子不好使,還抖正宮娘娘的威,對我們曹家,對魏風,你倆是一頂一的功臣!我,永遠不會薄待你們。”

說完做勢要走,臨出門對夫人招了招手:“你,過來一下?!?/p>

夫人乖乖跟著老板出了門,老板轉過身,壓低了嗓門說:“省代還沒搞熨貼,你是要壞我的大事嗎?”

王女人出產房的時候,和像被獵狗咬了尾巴的兔子一樣驚慌失措的夫人撞了個滿懷。夫人噸位比較高,王女人自己吃虧,吃不得虧的王女人狠狠地呸了一聲。

夫人艱難地扭動肥臀進了房產的那一瞬,王女人叫住老板:“是怕她那一番話壞了你的大事吧?你,完全可以放心,誰叫我上輩子,上上輩子欠你的呢?其實呢,你剛才那一番表演,還真把四姑娘忽悠得樂不可支。畢竟一沒讀過幾句書的農家小芳,也沒跟你多長時間,老實巴交的。我覺得吧,四姑娘畢竟不是我,身無長技,甚至還沒學會討好男人。對她請你講點良心。”

好啦,說說省代的事。我明知道你口口聲聲“婆娘婆娘”的把我叫回來為你賣命,依然是假心假意,但我認;好些姊妹勸我就車子的事正式和你簽個協(xié)議或讓你親筆寫承諾,我知道她們是好心,但我不想提這個要求,即使你還是只讓我買QQ,而我負氣分文不取,我也認。王女人頓了頓,長吐一口氣,接著說,前些天跑了幾個縣,爭取的對象主要是縣人大主任或縣委書記。多數(shù)年齡相仿,有過交往的,還算買帳,這也不完全是我的面子,還有魏風的名氣,不盡如人意的是,有幾個縣剛換了新班子,書記和人大主任年輕到見面就喊我阿姨。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就變這么老了。臉一紅,想說的話全都做鳥獸散了。不過,我仔細算了算人大代表人數(shù),答應幫你的縣已經超過了半數(shù),當選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關鍵的是,你自己籍貫所在的龍心縣,我一無熟人,二呢,在龍心誰不知道我和你什么關系?再去出頭露面,丑。就只有靠你自己了。這應該沒什么問題吧?王女人抬眼盯住老板,老板點點頭。

“那我走了?”老板又點點頭,心里卻想:“這女人太精明,簡直成我肚里的蛔蟲了。”

走了兩步,王女人又轉回來,問:“沒什么要問的?”

“沒?!崩习鍞蒯斀罔F。

“真沒什么要問的?”王女人盯直了眼。

老板就低了頭。

“我說呢,這個點,你心里肯定在嘀咕,我跟哪個書記哪個人大主任脫過沒脫過?床戲精彩不精彩吧?”

老板點了點頭又突然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你胡侃個球哩。”

“老曹,其實你心里怎么想,你曉得,我自己怎么做,我有數(shù),唉,不說這個了。我問你,你就沒想過慰勞我一下?”

“怎么慰勞?吃大餐?K歌?還是……?”老板很爽快地笑笑。

“別裝了,老曹,我可是個女人,虎狼年歲的女人,你都多久沒碰過我了?”王女人說著說著,臉就黑了一半。

老板就搓手,使勁搓。心里暗暗叫苦,最近處了個紅白喜事唱板凳戲的,淫火超人地狂野,天天快樂并痛苦著,連骨髓都抽干了,那玩意除了尿,什么都沒了。老板瞪著無奈的眼神看著王女人,心說,寶寶心里苦,寶寶不哭。這種事,能哭嗎?

就在老板難堪得想跳河的時候,我打通了老板的電話,老板像是死刑犯接到大赦令一樣興奮,在電話那頭嗷嗷直叫:“陸主任,盼星星盼月亮,只盼著深山出太陽,你就是星星你就是月亮你就是深山老林紅太陽?!蔽毅读艘幌拢恼f,虛偽了吧,至于嗎。于是嚴肅道:“我正式通知你,那天承諾你當晚要開的會議,被那幫王八羔子左一事右一事就推了三天,現(xiàn)在終于確定下來了,今天下午三點,去你公司會議室召開,人員嘛,我牽頭,市電力公司管生產的趙副總、龍心縣電力公司龍總、縣工信委的黃局。議題就是一個,三公里高壓線路由誰出資建設,對不?記得那天你跟我說的就是這點事吧?”

“事倒就是這么點事,可是——”老板吞吞吐吐,好像情緒不高。

我好生納悶。怎么啦?電話那邊“嗯嗯”了半天,然后說,陸主任,你能不能就過來,在我這里吃個中餐,有些事,我想當面跟你嘮嘮。我看看手機,十一點半,反正下午開會也在公司,就說,好吧,我這就過去。

老板在廠門口等我,我剛下車就把我拉進他的車。我問:“要去哪?”老板說:“吃飯呀!今天帶你去個新鮮的地方吃新鮮的魚?!庇质浅贼~!老板之前肯定打聽清楚了,知道我屬貓,每天都要吃魚的,所以餐餐以魚相待。我笑笑,本人就這點小秘密,都讓你偵察到了。老板說,共產黨知人善任,我知人膳魚。哈哈。

車到龍江岸,眼前就是河了,見我東張西望有點迷惑,老板拍拍我的肩,然后手指河心,河心有兩只并排而飄的木船,楊三手腳麻利,搶前蹬蹬幾步就下到河沿,把一只三米見長的小劃子拉近河岸邊一排踏腳石邊靠穩(wěn),向我和老板畢恭畢敬地做了個“請”的姿勢。跳上小劃子的時候還很搖蕩,一旦坐定,卻十分悠然。楊三操起一張小槳板要劃拉,老板制止了他,也不卷衣袖,兩只手插進水里一頓亂撥,竟也讓小劃子歡快前行了。我和楊三見樣學樣,三個人齊心協(xié)力,分分鐘就靠上了船幫。還是楊三最先上船,系好小劃子,然后把我和老板一個個拉上船。老板說:“看清機關了沒?”我應聲細瞧了瞧,原來兩只固定的木船中間,拴著一張裝有倒刺的吊網,吊網兩三丈見方,東西南北各一個,進口直徑一米左右的網洞漸次收縮到只有二十厘米大小,網的底部依稀可見幾塊榨過油的枯餅,老板用手拽起一根拉繩,把吊網猛一拉,頓時網里各色魚兒炒爆米花一樣狂蹦亂躥。

老板說,我們今兒就吃這個,你看,鯉魚、草魚、翹口、池魚……還是?

原來如此!曹老板的腦回路也太與眾不同了。

“怎么樣?這河魚正點吧?陸主任我跟你說,不是貴客,我還真不帶這兒來呢?!崩习蹇粗?,很認真地說。

我服。兩塊枯餅,各色河魚享用不盡。只是可憐了這些魚孩,聞聞枯餅香,就斷送了卿卿性命。

“楊三,撈條翹口吧,名貴魚才配得上陸主任這樣的貴人?!闭f完,便拉我進了船艙。我們進的是左船,船艙里擺設簡陋,堪堪跟茶室掛得上邊。老板說,這邊飲茶聊天,對過那只辦廚用餐。

“陸主任”,剛剛分賓主坐定,老板就急不可奈:“不瞞你說,這個事呢,縣里多個領導出面進行過多輪協(xié)調,都是議而不決。”

“都哪些大腦殼出過面?”

“唉,先是工業(yè)副縣長,再常務副縣長,再縣長,最后書記,撐天了吧?”

“啊”,我沉吟道:“你就直說吧,是不是擔心今天參加協(xié)調的力量太單薄,怕還是議而不決?”

“唉,電力那幫人很強勢的?!崩习屣@然憂心。

“呵呵,先試試吧,既然已經通知了,會議總得照開,至于能不能解決問題,盡人力,聽天意吧!”

“不過呢,我也沒那么悲觀,對你,我還是信心滿滿?!?/p>

“不會吧?你跟我并不熟?。俊?/p>

“可我卻聽過你的故事,關于盛世農家油的?!?/p>

“呵呵”。

那是一年前的事,盛世農家油建廠,按建設規(guī)劃設計,必須要把經過廠址的110千伏安高壓專線的三根電桿移栽,否則廠房沒法落腳。為這事,業(yè)主請所在區(qū)政府出面協(xié)調,區(qū)政府也不可謂不重視,派工信委主任不行,再派工業(yè)副區(qū)長;工業(yè)副區(qū)長不行,區(qū)長親自出馬。歷時三年,區(qū)長殺羽而歸,電桿紋絲不動。廠房呢,當然也只能趴在圖紙上。區(qū)委書記急眼了,找到從市工業(yè)部門空降的區(qū)人大主任,要他務必限期交差。人大主任去了,苦口婆心又是頭春到二春,桃紅依然笑春風。三根電桿鐵樹生根。

區(qū)人大主任撤走沒幾天,我去廠里搞調研,業(yè)主為此大倒苦水。我問:“專線誰家的?”業(yè)主說,正天。哦,我倒吸一口氣,世界知名企業(yè)!在龍江的雖然只是個分公司,但分公司經理、副經理,都只跟龍江市常委以上的人物打交道。

我又問,這么難,難在哪里?

業(yè)主:“移桿得斷電,斷電就要影響正天生產對不?就是讓正天停產一天的事,怎么都協(xié)調不下來?!?/p>

原來如此,我呵呵笑了兩聲,抓起電話就打:“喂,你正天小伍嗎?嗯,請問你們廠這個月哪天搞設備維修?。靠刹豢梢蕴崆疤彀??噢,行,我等你通知?!?/p>

“小伍是正天龍江公司主管生產的副老總,我的一個老部下,他馬上研究確定本月設備維修具體時間,然后告訴我?!狈畔码娫?,我對業(yè)主說。

業(yè)主將信將疑。

可事實讓他信服了。也就是三五分鐘之后吧,伍總來電話說,正天后天停產維修設備。

我馬上著手安排移桿器材、施工隊伍、要求,務必在正天停產當天全面完成任務。

“結果你都知道了,四年沒完成的任務,還真是四天完全解決。老板,這說明什么問題呢?”

“你們官場的事,我哪說得清啊,我只是覺得,你能!”

“不是我能,而是(1)官僚主義害死人。政府工業(yè)部門和抓工業(yè)的領導,還有那個在工業(yè)部門從普通干部混到處級領導的區(qū)人大主任,竟會不知道制造企業(yè)每月都要例行檢修設備?(2)世上無難事,事事都有解。關鍵看你找得到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法門或者說是鑰匙。(3)如今哪,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問題也很嚴重。一些道理大家都懂,可一旦當面鼓對面鑼了就嘻嘻哈哈和稀泥。”

“好,講得好!”沒等我的話落音,老板騰地站起來,一雙手緊緊抓住我的手,使勁地搖啊搖:“知音啊知音!”

娘賣的,你那力氣也太大了,我的手骨都快被你捏碎了,我告訴你,我抬起手肘吊著手掌撂了幾撂,你河魚再補,只怕也補不起這一頓狠捏。

說好下午三點開會的,三點半了人員才羊拉屎一樣陰一個陽一個來齊??粗詈笠粋€入場的龍心縣電力公司老總,我說,一把手就是忙啊。不過這也是慣例,從中央到地方,無論什么會議,最后到場的總是黨和政府主要領導,先來的,基本比較次要。老總呵呵大笑:“你看你看,陸主任又描我。”

我沒理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調門,說:“好了,現(xiàn)在開會。我也知道,今天要討論解決的問題,縣長都出面,沒能解決。今天到會的官,都不大,比不上縣長那么棒。但,今天一定要解決好問題,會議時間還不能拖太長,爭取一個半小時結束。這就要求大家發(fā)言簡明扼要。開始吧——魏風和電力,哪個先講?”

我的話一落音,曹老板就說:“我先匯報吧,只講兩句話,”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就在曹老板講開場白十個字的瞬間,他的臉居然完成了由恭敬微笑到平板枯燥再到委屈傷感的全過程。他說,“各位領導,這一呢,我與縣政府的招商引資協(xié)議,明確規(guī)定,供電設施到工廠建設用地紅線,我尊重并堅持協(xié)議精神。第二,這件事已經拖了好幾個月,要按正常運行產能產出計算,每一天,我將損失利潤收益20萬元左右,20萬啦!”說到這里,曹老板的嗓子突然變得嘶啞,明顯帶著哭腔。

全場為之動容。

電力方面的同志依然是“老三篇”,第一篇,“為人民服務”。電力工作是為人民服務的,只要做得到的,我們就一定盡力而為。做不到的,我們也會做好耐心細致的說服工作,對企業(yè)、尤其是困難企業(yè)、瀕臨破產的企業(yè),我們都會像張思德同志對待工作一樣對待他們;第二篇,“紀念白求恩”,我們一向強調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當然,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們得有這個本錢?,F(xiàn)在的情況是,守著人稱“電老虎”的金飯碗,差不多做成了“電老鼠”到處受盤剝,我們的企業(yè)虧損,嚴重虧損,龍江市這兩年是每年虧好幾個億,類似魏風高壓線這樣的工程,我們全市各縣都是一個模式,由用電企業(yè)掏錢,我們代管代建。讓魏風破例,這個口子誰也不敢開;第三篇,“愚公移山”,我們需要共同克服困難,困難如山,我們就和魏風肩并肩,一起做當代愚公,我們也知道魏風擴改投資巨大,但比起擴改后將會獲得的利潤,那是小巫見大巫,現(xiàn)在擴改工程已接近尾聲,好比房屋、太行二山已被擔掉,光明就在前頭,三公里高壓線撐天也就幾百千把萬,在擴改總投資里,只是個零頭,咬咬牙就過去了,我們看到勝利看到光明,看到投產以后的贏利嘛,曹老板,加油!

電力人喊曹老板加油的時候,我起眼瞄了瞄曹老板,看到他目光呆滯,微波不興。

我問,大家都講完了?市電力公司趙副總應道:差不多了吧?我補充一點,陸主任是代表市政府主管我們電力的,是我們電力的靠山、娘家人,我在這里代表市電力公司班子集體懇請你多為我們保駕護航哈。

呵呵,厲害,我沖他笑笑,心說,你把自己當如來佛,給我這個孫悟空戴緊箍咒啊。

“這樣吧,我先問電力的同志兩個問題,第一,縣政府跟曹老板簽招商引資合同,合同中關于電力方面的表述,征求過你們的意見嗎?”

“征求過”,龍心縣電力公司龍總應道:“文件模版還送我們匯簽過,當時我們就提出難以執(zhí)行,但縣領導說,這是招商引資的需要,先服從,再商量。我們也沒再說什么了?!?/p>

“哦。第二個問題,《電力法》是電力工作的準繩,我想問問,《電力法》對我們今天討論的問題有沒有具體規(guī)定?”

“這個,我倒沒太關注?!笔须娏w總和縣電力龍總幾乎異口同聲。

“好”,我說:“討論告一段落,我談點個人意見,說是個人意見,我也得提醒大家,我下面所說的內容,只要是符合相關法律和規(guī)定,切實可行,大家都得執(zhí)行,不得敷衍塞責,不得拖沓延宕。當然,不瞞大家說,會議之前,我把我的意見向市里和縣里主管領導都做了匯報并獲得了首肯,不存在自作主張的問題。首先要跟大家說明的是,一、經信委是所有企業(yè)的服務機構,這個所有企業(yè),當然包含供電企業(yè)和用電企業(yè)。二、魏風紙業(yè)的正常供電刻不容緩?!?/p>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第一,縣政府和魏風紙業(yè)的合同,包括關于電力方面的條文,是有法律效力的;第二,關于到底是由供電企業(yè)進行電網建設還是由用電企業(yè)進行電網建設,請大家認真讀一讀《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力法》,該法第四章第二十八條是這樣規(guī)定的:供電企業(yè)應當保證供給用戶的供電質量符合國家標準。對公用供電設施引起的供電質量問題,應當及時處理。用戶對供電質量有犧牲要求的,供電企業(yè)應當根據其必要性和電網的可能,提供相應的電力。這里包括的含義十分清楚,早先電力企業(yè)也有人提出,魏風這條供電網線,可以建成魏風獨用的專線。對此,我做過實地考察,沿線三公里范圍里,擬要新建的制造企業(yè)已經有十來家,我想,老百姓有這么多土地讓我們無休無止地建供電專線嗎?”

“我想我的意思已經闡述得非常明了了吧?請趙總和龍總回去向公司班子報告,立即就魏風供電線路向省公司申報電網擴改項目,以獲取建設資金支持。需要政府出面的,我們全力以赴?!?/p>

各位沒有不同意見,會議就算結束。

“散會,各位,鄙人政府那邊還有個會,先走一步啦。”說完,我跟與會者一一握手告辭。

晚上大約十一點左右,收到老板一條短信,陸主任,你走之后我做了三件事,一、請電力方面的同志到船上吃魚;二、請龍心縣最好的板凳戲班子到船上演了一臺高質量的節(jié)目(看得大家都笑哈了);三、給他們每人車尾廂里塞了四條特級“天下煙民”。

娘賣的,什么玩藝嘛,恕不回復。

出了點小事,在四姑娘出院的那天。

夫人說,兒子得由我抱到家里去。將來要喊我媽的。四姑娘聽第一句,還以為夫人關照她,讓她月婆子莫太辛苦,聽到第二句頓時就炸毛了。神馬!我生的兒子叫你媽?頂多叫你聲大媽吧?四姑娘也是一根腸子通屁眼的主,脾氣上來就用手說話,趁夫人不備“嚯”一下沖上去就奪兒子,夫人沒防備,手一松,兒子直接掉……還好,是床上,出生才幾天的兒子啊,雖是不足一米的直落,那也是乾坤大挪移啊。小家伙奮起反抗,嗚哇嗚哇哭的極其傷心,四姑娘受不了了,一把推開鐵塔一樣擋在床沿的夫人:“滾!”地一聲斷喝,差點沒把夫人嚇尿,夫人還沒回過神來,孩子正被四姑娘緊緊摟進懷里,孩子入懷的一霎,四姑娘嚎啕大哭,邊哭邊罵,你個黑心的老婆娘,我孩子要是掉地上呢,這要是夏天孩子穿得少經得起這一摔嗎,憑么子孩子要喊你媽?憑么子孩子要由你抱回家?嗚嗚嗚嗚,要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這就跟你拼了命嗚嗚嗚嗚。

拼命!麻煩大了。

其實,家花跟野花,哪怕是一次云淡風輕的遇見,也可能鬧出驚天動地的動靜來。

安全無小事環(huán)保無小事孩子無小事都不如,情敵無小事。

可到了曹老板這里,再大的事都變成了小事。

看見四姑娘傷心無限地哭罵,夫人一截烏木樁似的呆立,老板從褲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包檳榔,打開口子,耐心細致地挑出一顆中意的,慢悠悠地往嘴里送,送得很藝術范。

先前跟楊三在車上坐等兒子出院的他,估計是覺得時間節(jié)奏不對,便跑進病房來了。

四姑娘和夫人都沒發(fā)現(xiàn)他的到來。

他也樂得人畜無涉。

四姑娘很累了,低頭看孩子,孩子居然沉沉睡了。小鼻孔眼吸溜吸溜地呼吸,目前,他和他爸最為淡定。

孩子沒異常反應,夫人的身子開始回暖,終于有些生物本能的動彈。

檳榔吃得差不多了,老板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拍了拍夫人的肩,公事公辦地吩咐,你,過來一下。

老板走向病房外,夫人亦步亦趨。

老板停步,轉過身,夫人馬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我是不是又錯了當家的,可那些都是你說過的呀,四姑娘她沒文化、愛打牌、帶不好孩子……

老板有點不耐煩:“可我叫你現(xiàn)在說嗎?你知道現(xiàn)在孩子離不了母乳的,你有嗎?”

“是是是”夫人連連點頭:“那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

“等會我找四姑娘談的時候你多附和就行了?!弊詈罄习遢p聲但嚴厲地說:“跟你說過多少次,你安守本份,就是我無法放手的玻璃杯,你不知天高地厚,我一松手,你就是分文不值的玻璃渣,明白?”

夫人“……”

回到病房,老板伸手輕輕一攬,就把四姑娘和兒子一起摟進了懷里,然后臉挨著臉,極盡溫柔:“四,你知道我最愛的人是誰嗎?最感激感恩的人是誰嗎?最牽掛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誰嗎?是你呀四……”

“你哄鬼,你愛我牽掛我感恩我,可為什么要把我的兒子給她、她帶,還要叫她做媽?你說,你說呀?!?/p>

“四,我來問你,你今年多大歲數(shù)了?”

“明知固問,十六歲跟你,五年了,你算不清還要我教?”

“我多大歲數(shù)了?”

“六十唄,你自己不知道還問我?”

“四,現(xiàn)在你明白我為什么要讓你大姐帶兒子,還要讓兒子叫她做媽了吧?

“不明白不明白,我的兒子只能我?guī)е荒芙形覌??!?/p>

“哈寶!”曹老板突然爆喝道:“你先安靜下來聽我講完不行嗎?”

這一聲喝,把小姑娘驚了一嚇,她抬起頭,仰著老板的鼻息:“你最愛我還罵我,嗚嗚嗚嗚?!?/p>

“四,我比你大四十歲,你才二十出頭,你能就這么守著我過一輩子嗎?不能啊,我健在還好說,要是哪天我沒了呢?你是我老曹家的功臣,眼看老曹家都快要斷子絕孫了,是你為我續(xù)了煙火。你是我們家最大最大的功臣啊,所以,我必須要對你做出最好的安排!具體說我是這么想的,我健在,每個月零花一萬元,今天呢,立刻兌現(xiàn)先承諾給你的二十萬,老板高興,再獎勵你二十萬!”

小姑娘的眼睛越來越活泛起來。臉上也慢慢爬滿了二月的陽光。

“假如我不健在了,你得另外找個人成家不是?你難道希望背一個孩子媽的名聲出嫁?”

“是啊是啊,老板跟我一直就是這樣說的,要讓你做個姑娘嫁出去。老板可真是為你好呢!”雙手抱腹站在一旁的夫人,趕緊幫腔。

“現(xiàn)在你明白了嗎?”

沒吱聲。

老板低頭一看,娘賣的,怎么就睡著了?

老板終于長出一口氣,心說,嚇死寶寶了。兩個不省心的隨便一個不服貼,告上法院,老子就得背個重婚罪蹲大牢!

今天魏風職工食堂里熱鬧非凡,臨時搭建的主席臺上方“慶功大會”四個字格外耀眼。

這兩年老板當真走了狗屎運,美事一件接一件,生了兒子,當選了省人大代表,擴改投產才一年多的工廠,今年居然榮登全國紙板行業(yè)產銷第一寶座。

對此,老板心里歡喜得怎么樣,外人不得而知,但他的處理還是一貫的“冷”,開會,設宴不去星級賓館,而是放在職工食堂,請客也是規(guī)格不高,規(guī)模不大,到會的最高領導不過處級,人員不過十桌左右。在龍江市,無論誰攤上這么些接踵而至的大事件,都不可能這么低調。

曹老板就是曹老板。

按照慣例,跟曹老板坐首席的,都是到宴的頂級人物,二席次之,其它席面的客人,便是賤貴平等肥瘦不分了。

席上七葷八素堆積如山的美味佳肴熱香盈溢,杯盤交錯之間恭喜,祝賀之聲熱情洋溢。酒過三巡菜過三味之后,家長里短天氣真好之類此起彼伏,嘈嘈雜雜。嘈雜是某種意義上的熱鬧,而熱鬧便是餐聚文化的要義之一。湊個熱鬧吧。

正吃得熱鬧,坐次席的龍江市紙板廠的漢總來敬酒了。見漢總來了,曹老板挺有風度的站起來:“感謝光臨啊,老領導?!?/p>

“翻天覆地翻天覆地呀曹總”。漢總一仰脖,杯底朝天。

“老領導,此話怎講???”曹老板不慌不忙。

“五年前,這里是一片魚塘幾畝荒山,三年前,這里是年產不足萬噸的普通紙板廠,而如今,已是廠房寬闊,空氣凈化,設備先進,產品優(yōu)質的年產五萬噸超高壓特質絕緣紙板,產銷全國第一的現(xiàn)代化工廠,這,算不算翻天覆地?”

“過獎過獎?!辈芾习迕媛睹C敬。

“十五年前,你只是個,啊,不好意思請曹老板千萬不要介意老朽翻舊棉絮——拖板車運麥桿的臨時工,十三年前,你只是龍江紙板廠服務公司普通業(yè)務員,而如今,你已是身價數(shù)億的大老板,全國特種紙板行業(yè)領頭羊!這,算不算翻天覆地?”

“確實確實。”曹老板面帶肅雅。

“十三年前,我任龍江紙板廠服務公司經理,把你調到我手下做業(yè)務員,算是我的手下。而如今,在全國紙板行業(yè)協(xié)會,你貴為副會長,而我,前幾年還是理事,現(xiàn)在理事也不是了,明年還不知道保不保的住會員身份。這,算不算翻天覆地?”

“也是也是。”曹老板面溢肅冷。

“曹總,有這三個翻天覆地,我們該不該喝它三杯?”

漢總嘴沒停手也沒閑,抄起一瓶酒,拉攏兩個大玻璃茶杯:“來,喝小杯費事,小家子氣,男子漢嘛,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才是本色對不對?來——”漢總自端一杯,把另一杯遞給曹總:“算我敬你!”

“不敢啊老領導,這不倒過一頭了嘛!不敢當不敢當,這酒,屬下不敢喝!”

“你,不,喝?”

“實在不敢受敬!”

“你,真,不,喝?”

“實在……”

“好,我喝!”

漢總仰頭一陣“咕嚕”,瞬間杯底朝天:“先,喝,為,敬!喝,不喝,由,你!我,就,杵,這,兒,看,著!”

“好,我,喝,不是因為你杵在這兒,而是,你能喝,我就一定能喝!”曹老板從容道。說完,嘴巴朝天張開,一任杯中酒由高擎的杯子里流淌而下,直至滴酒不剩——喉結都紋絲不動,喉嚨,一如一只塑料漏斗。

草,曹老板平時分明滴酒不沾的啊,竟有這等本事!

看的人,三暈三呆四傻眼。

有這么喝法的嗎?

一陣掌聲驟然響起。

聽著驟然炸響的掌聲,漢總眉心皺出兩個刀片來,然后突然大叫道:“好好好!喝得好!跟你交往十幾年,還是頭一次見識!其實剛才我落了一個翻天覆地忘了說,現(xiàn)在,我得補上,這三年,才三年呀,我龍江紙板廠,以年產五萬噸的產能,直跌到每年產出不足一萬噸,而你曹老板的魏風,卻從年產萬噸的產能飚升到年產出超五萬噸!天翻地覆,天翻地覆呀!賞個臉,我倆再干一大杯?”說著,漢總風快就把兩個玻璃杯滿了個盈。

漢總正待要舉杯呢,次席主陪——曹總的女兒曹美女一步搶了過來,并且搶在漢總前面端起杯子:“漢伯,你知道我老爹平常滴酒不沾,漢伯你嘛,誰不知道你的酒量,打遍龍江無敵手的,遇上你這樣的高手,曹家,一個不是你的對手,就算我們父女倆一塊上,也一樣不是你的對手啊。漢伯,給侄女兒一個薄面——來,侄女兒先干為敬!”

一陣“咕嚕咕?!甭曋蟆斑旬敗辈AП刂氐剽g在酒桌上。

“啪啪啪”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還有人尖叫“虎父無犬女!”

曹老板冷眼站立,紋絲不動。

漢總緩緩地端起酒杯……

這一杯酒,幾次端上嘴角,又幾次被端離……

突然有人發(fā)現(xiàn),漢總,流淚了,淚流滿面!

“你們”,漢總一手環(huán)指現(xiàn)場:“把掌聲都給了老曹父女,這很好,勝者王候敗者寇嘛,很好。今天這個局面,我老漢,服氣!老曹呀,我得承認,你就是比我強。十幾年比拼,你贏得漂亮,贏得利索,沒有半點拖泥帶水,所以,也沒給我半點起死回生的余地。其實,說是十幾年,回顧起來,關鍵的也就兩步棋?!?/p>

老漢滿喝了一口酒,玻璃杯干下去一小半。

“第一步,龍江紙板廠改制拍賣。我仗著市里高層人際關系一門心思跑門子拉關系,費盡心機把廠子搶到手。而你呢,暗渡陳倉,釜底抽薪。裝著跟我血戰(zhàn)到底志在必得的同時,人不知鬼不覺地用高薪卷走了廠里的絕大部分技術核心骨干!結果是,我花去幾千萬買了一大堆廠房設備,你花小幾百萬挖得了一大批國內頂級的紙板專業(yè)人才。”

老漢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頭像個線吊的葫蘆,一下掉掛到胸前。

沉默。全場滿是心跳和喘息的聲音。

許久許久。

老漢重新抬起頭,端起酒杯送到嘴邊,一吸溜,酒液盡凈:“侄女兒敬的酒,我不能欠一滴!”

“第二步,前年,紙板行業(yè)陷于低俗,業(yè)內企業(yè)十傷九死。可同時特高壓超高壓特種絕緣紙板潛在市場潛力無限。我只看到行業(yè)不振氣的一面,拼命跑銷售穩(wěn)市場,而你呢?大膽決策,舉巨債等投資擴改!全速進軍特種紙板!”

“棋由人,人由心,心由品。雖說自古以來,多少英雄豪杰,成敗似在一念之間,其實并非如此。一念費盡一生功哪!一念往往會傾盡平生所學,所思所悟所得!所以呢,老曹哪,今天我來,一呢,是想告訴你,斗了十幾年,我服你了!二呢,在紙板行業(yè),老漢我是沒法干下去了,反正年紀也不小了,該是退隱山林的時候了,老曹,要是我真心誠意把龍江廠拱手相送,你可愿意賞臉???”

四目相對。

老漢目光流露的,是愁雨之后的坦蕩陽光。

老曹目光里揮灑的,是戒備之余的驚喜。

“老哥!”“老弟!”

老漢老曹,兩個大男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抱著抱著,老漢湊近老曹的耳朵,不過你這狗日的,也有小肚雞腸的時候,那時候你想到我的勞服公司來,讓我同鄉(xiāng)你夫人來給我送紅包,不就是我不肯收,兩個人你推我掇多耽誤了一二十分鐘嘛,據說后來人家一下樓,你就搧了人兩耳光!過份吧?

曹老板一把推開漢老板:“我日你祖宗,我拖板車那會,你敢說你沒對她動心思?別提那一出,再提,我掐死你?!?/p>

老板懂得月盈必虧的道理,但沒想到魏風的“虧”會來的這么快。

昨天宴席散過,老板趁著酒酣,興高采烈的告訴趙總一個秘密:年薪漲到300萬!

一漲將近三倍!娘賣的,龍江城里,誰有我老曹這氣魄啊,這樣想著,老板頭發(fā)尖尖都豎起。

他萬萬沒想到,趙總搖搖頭,風快遞過一張紙頭,老板一看:辭職報告!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趙總笑笑:“老板,我放棄300萬年薪,來拿你的120萬,就是為了再恢復到300萬?”

“……”老板不解,呆呆地站在那,拿著“辭職報告”的手微微發(fā)抖。

一夜無眠,只有星星來照風來撩。

早晨沒情沒趣來到辦公室坐下不到半小時,王女人來了。

老板問:有事?

王女人:我來跟你辭行。

老板問:昨天一個,今天又一個?

王女人:我只是我一個,別人,與我無關。

老板問:我也與你無關?

王女人:過去有,今天還有,明天起,沒有了。

老板:我要是不同意呢?

王女人:你沒理由也沒資格這么說。

老板:當初可是你心甘情愿跟我的。

王女人:“是,那時候我剛離婚,而你說你婆娘有外遇,更重要的是你的古靈精怪讓我傾倒,盡管當時你只是個拖板車的?!?/p>

“可是,我看準了你的過人聰明,卻沒看清你的花心,跟一兩個女人逢場作戲沒什么,要找個肚子傳宗接代也沒什么——畢竟你找四姑娘的時候,我已經四十出頭。可,做過雞的,喝板凳戲的,人皆可夫的,你都上,只要有縫子可鉆,你就舍生忘死往里鉆。鉆到把對我的海誓山盟全忘了,把我這個大活人也全忘了。老曹,你不累嗎?”

老板:“你講完了?”

王女人:還沒呢。既然跟你來道別,我還有最重要的話要跟你說,我要鄭重其事地告訴你,跟你十幾年,我為你,守身如玉!我這么說,你肯定不信。為了你的尊嚴,你一次又一次罵我“騷貨”“騷女人”“臭女人”“萬人日的”,我不反駁。但我真的抵制住了一切的利誘糾纏,為你,守身如玉。

王女人把自己正在用著的手機往老板身前輕輕一推,嘮,這里面有這十幾年所有的電話、短信聯(lián)系人。所有的微信、短信聊天記錄,近兩三年的是原始記錄,之前的都是從舊手機上下載保存的。

王女人站起來:“我不知道跟你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但,我還是說了,再見吧,上海的一個集團公司,請我去做公關部長,我答應了,明天就動身?!?/p>

老板呆坐著。王女人蹬蹬蹬蹬的腳步聲有點沉,全都踩在恍惚飄移之間。

“爸爸!”女兒不知什么時候飄進了辦公室,她本來就像一片風中的葉子,精靈古怪。

“嗯”,老板抬起頭,眼里盡是迷茫:“女兒,你王姨去了,趙總也要走?!?/p>

“不舍得還是不落忍?”

“他們兩個都是魏風的功臣,頭號大功臣,沒有趙總,做鞋沒人剪鞋樣,沒有王阿姨,有了鞋樣沒錢買布料針線。為什么他倆都會離我而去呢為什么?”

“王阿姨的確是個不差的女人??伤俏覌尩膶κ?,我不想幫她什么,插到你的私生活里去,肯定沒好果子吃。可是趙總,你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走嗎?”

“真不知道,昨晚我一夜也沒合眼,龍江有拿300萬年薪的人嗎,沒有啊,而且是從120萬直接漲到300萬!還有,120萬年薪時,他干的有滋有味,死心踏地,為什么偏偏在給他漲工資的時候他卻要辭職了呢?”

爸爸,你真不知道趙總為什么要辭職?

女兒上半身趴在辦公桌上,雙手支起頭盯著老板的臉端詳。

爸,恕我撞你當門骨,你,也許有點老了!女兒認真地點點頭,時間形勢都在跑,速度快到沒有人情味,不讓任何人喘氣,更不容許任何人停下來歇息。哪怕是片刻停留,你也許更弄不懂身邊人的思維。

老板很認真地聽著:“你說,繼續(xù)說?!?/p>

“所以90后00后總說一年就是整整一個代溝。就拿用工說吧,你用120萬年薪請趙總的時候,你算是龍江第一個吃螃蠏的人,可你現(xiàn)在用300萬年薪挽留趙總的時候,你已經淪為一個笑話。老爸,你知道任正非怎么留人的嗎?你知道馬云馬化騰怎么對待核心技術骨干的嗎?”

老板:“你繼續(xù)說,說?!?/p>

“老爸,你改行做業(yè)務員那些年,你對銷售、對紙板、對市場總是有那么多新鮮的見解。那時候我好佩服你好佩服你。你簡直就是我心里的神!可是最近這一兩年,你打牌、陪客,還那個什么什么……唉,人,老起來是很快的!不過呢,爸爸,趙總,我有把握把他留下來!”

“真的?”老板挪了挪身子。眼里透出精光。

“不過有一個前提,也不知爸爸愿意不愿意聽?”

“你說,只要能把趙總留下來?!?/p>

“給我一個月時間,讓我以魏風副董事長的身份主持全面工作。”

“嗯”老板想了想,“行,成交。我從今早起來開始,就覺的自己又疲倦又孤獨,好想去外邊走走。”頓了頓,老板繼續(xù)說:“要不,你現(xiàn)在就把爸這個董事長接過去?”

“不,好歹你還得看一兩個月,一不小心你女兒當了趙括呢?”

老板:“嗯,也有可能?!?/p>

跟女兒談過,老板到了我的辦公室:“陸主任,能不能賞臉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你讓我跟你一個私營企業(yè)老板一同旅游?我老人家作死也不帶這么個做法吧?”

“你不去,你就幫我看著我女兒,這總沒問題吧?”

“這問題更大!就因為她第一次主持公司全面工作?就因為她20郎當黃毛丫頭一個?”

“有什么不妥嗎?”曹老板問。

“給你講一個關于莊子的故事如何?”

“那是莊子臨死之前,他的學生們喜歡他尊敬他張羅著要厚葬他。莊子問,為什么呢?學生們說,不葬好你的尸體會被麻雀或老鷹啄食了那還得了。莊子卻微笑著說,我有天地做棺材,日月做墓壁,星星做珠璣,萬物做陪葬,還有怎樣的厚葬比這個更好呢?再說,我的尸體留在地上會被鳥、鷹吃了,可到地下會被螻蟻吃了呀!你們要厚葬我,是要把我的尸體從鳥,鷹嘴里搶出來送給螻蟻吃,你們怎么就這么偏心呢?”

“老板,莊子的學生有什么錯嗎?但是,你不覺的莊子的確比他的學生更高明嗎?”

老板點點頭:“那我聽你的?”

“隨你便吧!”

老板從懷里取出一個紅包:“陸主任,如果我沒猜錯,今天是春節(jié)大假前最后一天上班了吧?拜個早年,你不會不賞臉吧?”

“我不是不愛錢,錢是個好東西,可我不能做錢的俘虜,不是嗎?”

“不要?”

“……”

“那我去了,明天出發(fā),去三亞過年,一個人?!?/p>

“騙我吧?你那三妻四妾呢?”

“一個人,安靜。”

我送老板,他才走出辦公室,便碰上了委里另一個副主任,管政工的。

“吆喝,大主任你好你好?!崩习宕蜷_了哈哈。

“曹老板好!”

老板突然朝胸前一拍:“哎喲,出門急,把準備好的紅包都忘了帶了,你看你看,這大過年的!”

那位主任說,莫客氣莫客氣。

這不調戲人嘛,狗日的老板。

伍炳勛,湖南武岡人。早年從事歌詞創(chuàng)作,為中國音樂文學學會會員。在《詞刊》《湖南日報》等發(fā)表歌詞,詩,散文作品近300首(篇)。近兩年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出版長篇小說《人比黃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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