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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包少年

2020-11-20 01:39
雨花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張叔小妖大慶

梁 鼐

1

小馬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出事之后,他一直是這個狀態(tài),恍恍惚惚,雙腳不知往何處去,就是一直走。深秋時節(jié),中午的太陽還很有熱力,照在身上暖暖的,小馬卻仍然瑟瑟發(fā)抖。十三歲的他對季節(jié)的變化渾然不覺,都老秋了,單薄的身體還套著一件夏天的長袖T 恤。

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小馬身后駛過來,一個急剎車停在小馬身邊。小馬不理會,依然向前走。從車里鉆出來一個中年男人,撲向小馬,把小馬夾在腋下,像逮一只小雞樣塞到車里。小馬對著中年男人叫了一聲:張叔。中年男人不理他。到了車里,小馬看到輝哥在車上。小馬如同見到親人,有些哽咽,真想撲到輝哥的懷里大哭一場。平日里笑呵呵的輝哥,此時英俊的一張臉比鐵板還要生冷。

輝哥問,包呢?

小馬艱難地說,包——包——包丟了。

輝哥臉煞白,又問,丟哪兒了?

小馬說,我也不知道。

一聲脆響在車里響起,是手掌擊打皮肉的聲音。小馬先聽到了響聲,然后才感覺到左臉頰火辣辣地疼。輝哥的手真是快呀,像他打牌一樣,神出鬼沒。小馬根本沒有看清他帶著粗大戒指的手是怎樣出動的,臉就挨了一下子。

輝哥怒吼,五官擰在一起,你個小×秧子,腦袋進屎了?到底把包丟哪兒了?

小馬耳朵里嗡翁響,像有一萬只蜜蜂在飛舞。他緊緊地捂著腦袋,把頭扎進襠里。他聞到了自己的襠里散發(fā)著青春期男孩常有的腥酸的味道。

輝哥薅住他頭發(fā),把他的腦袋提起來,湊近自己的臉。輝哥咬著牙說,小馬,你要黑我嗎?

小馬感覺到嘴里有點咸,有什么東西從鼻子里流出來,流到嘴里。小馬擦了一下嘴巴,說,輝哥,我——我真想不起來了,啥都想不起來了。

小馬的嘴角向上斜出一抹血跡,很滑稽,像小丑。他的兩只眼睛茫然空洞失神,充滿著無辜。輝哥瞇起眼睛看著小馬,盯了一分鐘,突然笑了。那笑容讓小馬感覺很溫暖。輝哥恢復了往日謙謙君子的模樣。他放開小馬的頭發(fā),拍拍小馬的腦袋,把小馬扶正在車座上。輝哥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張叔殷勤地給他點著。輝哥抽了幾口后,把煙插到小馬嘴里。小馬猛吸幾口,讓煙竄進五臟六腑里游走一圈,又順鼻孔噴出來。煙草辛辣的香味兒在車里飄散開。小馬感覺很舒坦,汗毛孔都開了。小馬從半年前開始抽煙,煙癮已經(jīng)很重了,能像個老手煙民一樣吞云吐霧了。

輝哥示意司機開車。車掉轉(zhuǎn)頭,向縣城的方向開去。煙似乎讓小馬清醒了些。輝哥又遞給小馬一瓶可樂,小馬一口氣把可樂喝光。一個二氧化碳氣泡從小馬的腹腔升起來,沖出口腔,“砰”地爆在空氣里。

輝哥說,小馬,哥平時待你咋樣?

小馬說,好,哥待我好著呢,是這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輝哥說,小馬,好兄弟,你知道那個包對我多重要嗎?

小馬說,我知道。

輝哥說,我信任你,才把最重要的東西交給你,你卻弄丟了。輝哥長長地嘆口氣。

此時此刻,小馬真的感覺自己對不起輝哥。這幾個月來,吃輝哥的,穿輝哥的,花輝哥的,竟然把那么重要的包給弄丟了。他很傷心,嗚嗚嚕嚕地哭了。他把頭埋在輝哥的膝蓋上,后背一顫一顫的。

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仔細想一想,到底把包丟哪兒了,輝哥冷冷地說,明天早上,我去你家找你,那時,你一定得給我個交待,否則我怎么做,你是知道的。

小馬背后一凜,像有條小蛇從尾骨處爬上來。他從輝哥的膝蓋上抬起頭來,望著輝哥。隔著淚眼,輝哥的樣貌有些模糊。這幾個月來,他親眼見過輝哥的手段,一個平時那么溫和的人,發(fā)起怒來,可以把一個人的手指斬斷,把一個人的腳筋挑開。他相信,輝哥那雙看起來白皙修長的女性一樣的手,什么事兒都做得出來。輝哥的手可以把一個人贏得傾家蕩產(chǎn),也可以把一個人折磨得生活不能自理。

車在向前飛奔。小馬無暇觀望車窗外迅速后退的風景。憂愁和苦悶第一次像一塊大石頭把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年給壓住了。

二十分鐘后,車停在小馬家胡同口。小馬家在縣城郊區(qū)的一片平房里。張叔把小馬從車上推下來。小馬的腳跟還沒站穩(wěn),車已經(jīng)揚長而去。

2

小馬在胡同口遇到了縣體校田徑教練李大慶。李大慶四十掛零,一米九的個子,在體育比賽中受過傷,佝僂著腰,像只大蝦米。李大慶看見小馬,興奮得一躥一躥地迎上來。

李大慶說,馬朝陽,你去哪兒了,這陣子我把你家門口的草都踏平了!

小馬很煩,冷淡地“嗯”了一聲。自從在全縣初中生的運動會上,他取得三千米、五千米和一萬米的冠軍后,這個人就像一塊狗皮膏藥把他黏住了。

李大慶說,馬朝陽,我已經(jīng)和校長說了你家的情況,你要是去我們體校上學,吃住學費全免。

小馬邁過一攤狗屎,說,不去。

李大慶注意力都在小馬身上。他看著小馬,就是滿心滿眼的喜歡。那身條,那長腿,那寬肩膀,那細腰身,那深足弓,天生就是練田徑的料。要是不練田徑,太可惜了。李大慶緊緊跟著小馬,生怕他從眼前飛了。一不留神,李大慶一腳踩在狗屎上。趁他在地面搓鞋底,小馬快速進了院子,把門“哐當”一聲關(guān)上了。

小馬站在院子里,看著低矮的三間房子,感覺很陌生。他記不起自己上次回來是什么時候了。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走了。關(guān)于那個女人,他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連臉都辨別不出來了。爸爸在外地做工,家里就剩下他自己。所以,他不愿回家,寧可睡在大街上,也不想踏進這冷冰冰沒有一點兒溫度的地方。他從屋門旁邊的一塊青石板下把鑰匙拿出來,發(fā)現(xiàn)根本用不上鑰匙了,門鎖已經(jīng)壞了。推開屋門,看見家里像剛剛經(jīng)歷過一次搶劫,所有的家具都挪動了位置,連沙發(fā)芯都掏了出來。地板磚也被撬開了,地面上有鍬挖鎬刨的痕跡。他知道輝哥他們來過了。輝哥這么做是不錯的。輝哥和小馬約定過,如果遇到特殊情況,小馬把包先背回家,等輝哥來取。

小馬太疲憊了,倒在床上,閉上眼睛。他睡不著,腦子里翻江倒海,努力打撈遺失在他記憶深處的那只雙肩包。那是一只樣子極普通的黑色的雙肩包,學生常背的那種。

昨天夜里,輝哥在離縣城十公里的麒麟山上設(shè)了一個賭局。麒麟山上有輝哥朋友的一棟別墅,別墅周圍草木叢生,四通八達,遇到緊急情況,可以快速疏散。這半年以來,輝哥常常把賭局設(shè)在這里,一直太平無事,輝哥因此賺得溝滿壕平。小馬是專門給輝哥背包的人,包里全是賭資。輝哥當初看上小馬,就是因為小馬跑得像風一樣快。

半年前的一天,當時還是夏天,小馬剛從學校輟學不久,正像空蕩蕩的狗舌頭一樣無滋無味地在縣城的廣場上閑逛。突然,學校的體育老師張老師來找他,也是愛才惜才,張老師勸他回去繼續(xù)讀書訓練。小馬一口回絕。張老師年輕氣盛,見軟的不行,就想來硬的,把小馬逮回去。他邁動兩條長腿,奔小馬而來。小馬繞著廣場撒丫子就跑。小馬不到十四歲,但個子已經(jīng)一米八了,天生兩條大長腿。張老師畢業(yè)不久,一米九五的大個,跑起來也是虎虎生風。那真是一場精彩的追逐戰(zhàn)。廣場上的人們紛紛給他們讓路,駐足觀賞。時間過去了很久,人們對這場追逐戰(zhàn)還津津樂道。

開始,兩個人的速度都不快,似乎在試探對方。他們的大腳板落在廣場新鋪的水泥方磚上,發(fā)出明快清晰的響聲。他們先是慢慢地跑,為一場即將到來的痛快淋漓的奔跑蓄力熱身。幾圈以后,張老師率先發(fā)力,加大步幅,加快步頻。小馬如同受驚的瞪羚,閃動長腿,舞動長臂,兩腳快蹈如車輪。他們越跑越快,腳步聲像驟起的鼓聲一樣密集。廣場變成了他們的跑道。兩人進入了忘我的比賽狀態(tài)。他們忘記了為什么奔跑,只是為了奔跑而奔跑。他們像小獸一樣,發(fā)出濃重興奮的喘息。他們的汗珠子滾過結(jié)實的肌肉,又隨著跑動,迸射到空氣中??諝庵谐錆M了雄性荷爾蒙的氣味。圍觀的姑娘們都面色酡紅,心動神搖。

一個小時后,兩個人沒分出勝負,始終是不遠不近的距離。兩個小時后,張老師有了優(yōu)勢,但還是沒能抓到小馬,有幾次似乎伸手就能扯到他的衣襟了,但對手都跳著跑開了。

一直跑到日頭西斜,張老師仍然沒有抓住小馬。他放棄了對小馬的追逐,也可以說是退出了和小馬的比賽。他無限惋惜地搖搖頭,氣喘吁吁地走了。

小馬望著張老師遠去的背影有點兒悵然若失。在一邊觀察了很久的輝哥走過來,遞給小馬一支煙。小馬第一次吸煙,嗆得咳起來??嚷曂O乱院?,輝哥問,叫什么名字?

小馬說,馬朝陽。

輝哥又問,多大了?

小馬說,十三。

輝哥說,還念書呢?

小馬說,不念了。

輝哥笑了,臉在黃昏的光線里格外生動。他說,小兄弟,跟著我干吧,包吃穿,還有零花錢。

小馬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他隱隱地猜到,輝哥讓他干的也許不是什么好事。這樣做有些冒險,可天生叛逆的他喜歡冒險。人生不就是一場冒險嗎?

3

從此,小馬開始了給輝哥背包的生涯。輝哥自己從來不背包,這是出于謹慎的考慮,人錢分離,萬一被警察抓住,也沒有直接的證據(jù)。小馬干得很好,半年以來,從來沒有讓輝哥失望過,沒出過半點兒差錯。他總是在賭局開始時把包妥妥地拿給輝哥,賭局進行時,他的眼睛一秒鐘也不離開包,賭局結(jié)束時背著包離開,到安全地帶再把包穩(wěn)穩(wěn)地交給輝哥。輝哥讓小馬背包,除了他跑得快以外,還有安全的原因。誰也不會想到,一個少年的再普通不過的雙肩包里背著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現(xiàn)金。

昨天的這個賭局,輝哥設(shè)計了好久,上桌的都是出手闊綽、身價不菲的老板。輝哥私下里跟小馬他們說過,這個局如果成功,會帶著他們?nèi)ヌ﹪慈搜硌荨?/p>

賭局從夜晚開始。夜色讓人的貪婪和欲望展現(xiàn)無遺。輝哥的手平素安安靜靜,但是在賭桌上,他的手就會神經(jīng)質(zhì)地抖動,像一只小獸。不,兩只小獸。那兩只小獸一會兒令人眼花繚亂地摸牌、翻牌,一會兒瀟灑地甩錢、收錢,一會兒在空中安靜地不動,似乎在諦聽對手的動靜,一會兒快如閃電地出擊,牢牢地鉗住獵物。

小妖是輝哥的女友,她坐在角落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煙。她神情落寞,煙霧從猩紅性感的嘴巴里流出來。小馬坐在離牌桌三四米的地方,盯著輝哥腳下的雙肩包,看一沓沓錢像走馬燈似的在那里進進出出。偶爾,小馬會用一只眼睛瞄一下小妖低胸裝里高聳著的兩只白嫩的乳房,只一瞥,就趕緊移開。

像往常一樣,輝哥先下誘餌,假意輸一些錢,等幾個老板麻痹大意,被小勝利沖昏了頭腦,低估了輝哥的牌技時,輝哥才施展千術(shù),痛下殺手。最后,他腳下的雙肩包,變得鼓鼓脹脹,像一只小肥豬了。保守估計,包里至少有一百萬。

那天晚上,如果沒有后來發(fā)生的一切,真的是一個歡樂的夜晚。就在賭局接近尾聲的時候,輝哥的手機響了,是放風的通知他警察來了。

輝哥低吼一聲,快跑。

眾人奪門而出,四散奔逃。

輝哥把雙肩包扔給小馬,說,把包背好,別回頭,跑。

小馬背起雙肩包,一個箭步就沖出屋子,跑進野地里。跑進野地里才知道,那天晚上有著那么好的月光。

月亮像只銀盤明晃晃地懸在空中,照得大地上亮若白晝。月光如水,似乎能聽見它在樹尖上、草棵里、山谷中、溝壑里流動的響聲。有那么一瞬間,小馬愣怔住了,仿佛被魘住了,動彈不得。一個警察沖到小馬面前,小馬能看清他的臉,稚氣未脫,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小馬還不動,及至警察亮出手銬,手銬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小馬才回過神來,一個猛子扎進月光里跑起來。

小馬奔騰跳躍,閃轉(zhuǎn)騰挪,在如海的月光里,在深草茂棵的麒麟山上肆意狂奔。他跨過一個個深溝,踏上一道道土坎,蹚過一片片蒿草,把一棵棵高大的樹木甩在身后。他心跳如鼓,氣喘如牛,肌肉帶動骨骼如同皮帶驅(qū)動輪子高速運轉(zhuǎn)。他貿(mào)然闖入的身體壓彎一片成熟的蒲公英,待他躍過,蒲公英彈起身軀,白色的絨毛四散開來,在月光里飛舞;驚醒了一些沉睡的夜鳥,它們倉惶起飛,撲啦啦鉆進夜空;攪動了一些蟄伏的草蟲,它們?nèi)嗳嘈殊斓乃?,誤以為春天來臨。

小馬的衣服刮破了,夜風鉆進來,如同冷水澆在肌膚上。他的手腳劃傷了,能感覺到在傷口裂開的一瞬間,新鮮的血滴倏地飛進月光里。這些他全然不顧,只是跑。只要后背上的包還在,他就跑。

跑,跑,跑。

不知跑了多久,他發(fā)現(xiàn)后面還有響動,是那個年輕的警察,他沒有放棄,還在他后面緊追不舍。小馬似乎能聽到警察的制服攪動灌木叢發(fā)出小雨落進青紗帳的沙沙聲,聽到他的皮鞋踏在綿厚的松針上發(fā)出撲踏聲,聽到他全身的血液像沸騰的開水一樣的嘩嘩聲。小馬興奮了,被激起斗志了,他勒緊背包,繼續(xù)跑。

又跑了一陣,終于聽不到后面的聲音了。小馬甩開了警察,他獲得了這場比賽的最終勝利。他摸了摸背包,背包還在,穩(wěn)穩(wěn)地,像是長在了小馬的背上。仿佛它天生就在那兒,像小馬的翅膀。小馬高興地吹起了口哨。

……

記憶就是在這里產(chǎn)生了裂痕。如果記憶是一條平坦大道的話,那這一段就是深不可測的深淵。如果記憶是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那他在走這一段路時,就藏了起來,令人無法看到他的身影。

小馬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片柳樹林里。他躺在地面肥厚的柳葉上。天已大亮,晨光透過樹的縫隙照在他臉上。柳葉特有的清冽的味道灌進他的鼻孔里。他坐起來,四顧茫然,有那么一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如同一個夢游癥患者。他覺得頭疼得厲害,仿佛誰剛剛給了他一棍子。他終于覺察到了身體的不自在,向后背摸了摸,除了瘦得凸起的脊柱,什么也沒有摸到。

背包沒了。當發(fā)現(xiàn)這一可怕的現(xiàn)實時,小馬的心一瞬間停止了跳動,仿佛被什么東西夾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又猛烈地跳了起來。他趕緊在周圍找,在溝里,在草叢里,在石頭底下,都沒有。他發(fā)瘋似的找了一早晨,也沒看見背包的影子。

一無所獲的小馬心如死灰地從麒麟山上下來。他哪兒也不敢去,不知怎樣向輝哥交待,只是沿著路茫然地向前走。直到遇到輝哥,被輝哥的車送回家。

4

回到家里的這一夜,小馬沒有睡踏實,像是睡著了,又像是醒著。總是做夢,夢里的他在奔跑,在追著那只黑色的背包。黑色的背包仿佛有了生命,吐著舌頭,做著鬼臉,逗引著小馬。小馬停下,它也停下,小馬跑,它也跑。折騰了一夜,小馬渾身被汗溻透,躺在床上,像是飄浮在水面上。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有亮透,輝哥他們就來了。小馬打開門,看見輝哥、張叔還有小妖站在門前,形成一團濃重的暗影。那暗影壓迫著小馬,小馬感覺自己變矮了,變小了,像嬰兒一樣孱弱。進屋之后,小妖翕動鼻翼,顯然不太適應(yīng)屋子里的氣味。

輝哥的嗓音清清亮亮,說,小馬,想起來了嗎?包放哪兒了?

小馬囁嚅著說,輝哥,我真想不起來了,想了一夜,就是沒想起——

話音還未落,他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像一枚炮彈飛了出去,把破茶幾撞翻了,茶幾上的玻璃杯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破裂聲。是輝哥的腳。輝哥的腳和手一樣快。

小馬理解輝哥的憤怒,他甚至想,如果打自己,能讓輝哥的痛苦和怒火稍微減輕一點兒,他寧可挨打。小馬忍著肋巴扇子上撕裂般的痛,爬起來,重新站在輝哥的面前。他的身體做好了再一次接受打擊的準備。他看見輝哥和張叔的眼睛充滿怒火,似要生吞活剝了他。小妖的眼睛柔和些,有埋怨,有憐惜,還有一股小南風般的溫潤。

輝哥盯著小馬,似乎要看進小馬的心里。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包沒被警察繳獲。他托了熟人打聽,知道那個夜晚,警察一無所獲。包到底在哪兒,只有小馬知道。輝哥堅信這一點。

輝哥從懷里抽出一把匕首。細長的刀身,牛皮包裹的刀柄,鋒利的刀刃在清晨的空氣中閃著青冷的光。小馬認識這把匕首,以前聽輝哥講過,這是卡巴刀,二戰(zhàn)中美國大兵用的。輝哥花高價從古董店里淘的。輝哥掂量著卡巴刀,看了看小馬絞在一起的骯臟的、結(jié)著血痂的手指,想著先從哪根開始呢。

輝哥,小馬還是個孩子,他沒那個膽子吞你的錢,小妖湊近輝哥說,也許他真忘了,心理學上有個說法,叫短暫失憶,如果再去麒麟山一趟,讓他把那天晚上跑的路重走一遍,也許他就想起來了。

輝哥舔了舔干白的嘴唇,想了一會兒,對小馬說,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這時,門外有響動,似有人影一閃。張叔躥出去,大聲喝問,誰?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張叔回來了,上氣不接下氣。

輝哥問,看到人了嗎?

張叔說,沒看清,跑得太他媽快了,只看見背影,大個子,弓著腰。

輝哥揚了揚瘦削蒼白的下巴。張叔過來拎起小馬。一行人離開了小馬的家。

到了麒麟山上,小馬按照輝哥的吩咐試著把那天晚上跑過的路重走了一遍??僧敃r是慌不擇路,又是在月光下的夜晚,現(xiàn)在晴天白日,境況不同,哪里記得那樣清楚,只得硬著頭皮憑著記憶,模模糊糊地走。曾經(jīng)跑過的那些溝岔,那些草木,那些山坡土坎非常陌生,陽光下的它們和月光下的它們樣子完全不同。小馬走在它們中間,有著第一次相遇的新鮮感。

終于到了那片柳樹林里,小馬醒過來的地方。柳樹林在山腳下一片相對平緩的地方,柳樹不多,有幾十棵,卻很有些年頭了。小馬指了指柳樹林里的地面,說,我就是在這兒醒過來的。

輝哥四下里看了看,說,你為什么會躺在這兒?

小馬說,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躺在這兒,我想不起來了。

輝哥絕望地嘶叫起來,你到底把我的包放哪兒了?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等我醒過來,天就亮了,小馬說,當時我的頭很疼。一說到疼,那種裂開般的疼痛似乎又向小馬襲來。小馬緊緊地抱住腦袋。

輝哥說,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我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來,再把你的腳筋挑斷,看你以后還怎么跑。

輝哥掏出卡巴刀。張叔過來抱住小馬。輝哥抓起小馬的一只手,把冰涼的刀身放在他右手的小拇指上。一陣徹骨的寒意傳遍小馬全身。他打了一個冷戰(zhàn)。

輝哥說,你現(xiàn)在說還來得及,我的包到底在哪兒?

小馬哭了,鼻涕眼淚一起涌出來,說,輝哥,我不騙你,我真想不起來了。他這時痛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不是手指腳筋即將不保,而是輝哥不相信他。

輝哥開始用力,鋒利的刀刃割破小馬的皮膚,鮮紅的血馬上涌出來。小馬感覺手指像被火苗燙了一下。

放開他,一聲怒喝傳來。

小馬循聲望去,是李大慶。李大慶正從遠處朝這里跑,彎著腰的身子跑起來像一個浪頭。李大慶身后還跟著四五個警察。輝哥臉露驚駭,把卡巴刀往遠處草叢里一扔,抹轉(zhuǎn)頭就要跑。可他哪里跑得了,沒跑出三十米,就被兩個警察按在地上,雙手反扭在背后,干凈帥氣的臉扎進一叢干枯的豬毛菜里。張叔和小妖動也沒動就束手就擒了。

小馬撩開長腿還想跑,剛剛啟動,一個警察餓鷹撲兔,一下子把他摁倒在地。小馬聞到了警察身上散發(fā)出的鐵的味道。警察邊給他戴手拷邊說,還想跑。小馬看清,他正是那個夜晚追自己的警察。

5

幾天以后,李大慶把小馬從公安局領(lǐng)回來。因為尚未成年,小馬被免予處罰,公安機關(guān)要求監(jiān)護人對小馬進行深刻的批評教育。小馬的父親不在,李大慶就自覺當起了小馬的監(jiān)護人。

李大慶終于把小馬領(lǐng)進了體校。每天看著小馬汗流浹背地在運動場上跑圈,李大慶感覺很愜意。他有一個宏偉的目標,要把小馬培養(yǎng)成中國的博爾特。

一個月之后的一天夜里,滿月之夜,月亮如洗,月光似水銀瀉地。滿世界朦朦朧朧,呈現(xiàn)著夢幻的色彩。小馬在體校的運動場上跑圈,一圈又一圈,在初冬的寒夜里,他跑得熱汗淋漓,通體舒暢。他穿過月光,月光也浸潤了他的身體。月光從他的頭頂緩緩地注入,流經(jīng)他的大腦、脖頸、胸腔、腹腔、髖部、大腿,最后從兩個腳底板淌出來。他聽到了月光流過身體的聲音,像是雨水滋潤干裂的土地,滋滋啦啦,痛楚又歡欣。小馬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滌蕩得干凈了,像月光一樣變得透明了。那些骨骼血肉都有了輕盈的氣質(zhì)。小馬的奔跑就變成了奔騰。他像是離開了腳下硬邦邦的塑膠跑道,奔向了明朗的天空,潔白的云朵絲巾般滑過耳梢,又像是奔騰在山川原野上,青草鮮花波浪般滾過腳底……

突然,一切都變得清晰了。是的,就是這樣,突然,一切都變得清晰了。他的大腦一片澄澈。他想起了那段被遺忘的記憶。他找到了那個捉迷藏的孩子。

那天夜里,他甩掉了后面追捕的警察,背著雙肩包跑到了柳樹林里。他望著靜默地站在那里的黑黢黢的柳樹,不知為什么,做出了以前背包過程中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小馬手腳并用地爬到柳樹頂。他把背包挪到胸前,仰倚在一截粗壯的樹杈上,兩手交叉放在腦后,靜靜地欣賞著月亮。月亮離他很近。沒有了遮擋,月亮更加皎潔明亮。月亮旁邊的天空也成了深邃的靛藍色。柳條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晶瑩的絲線一樣。微風一過,輕輕搖曳。小馬感慨,真像一個夢,也許這就是一個夢,他就在夢里。他看到在茂密的枝條中間,有一個碩大的鳥窩。他小心地湊過去,看清那個鳥窩里什么也沒有,橢圓形的底部只是盛滿了顫顫巍巍的嬌嫩的月光。他把雙肩包卸下來,放進去。鳥窩足夠結(jié)實,能夠承載雙肩包的重量。鳥窩也足夠大,從樹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它的秘密。然后,小馬開始下樹,在接近地面一兩米的地方,他直接跳了下來。沒想到,褲腿被樹杈勾了一下,那股力改變了他的行動軌跡,他頭朝下杵了下來,頭磕在地面上,暈了過去。

小馬想起這一切,激動得渾身顫栗。他甚至記得是哪一棵柳樹。那棵柳樹挨著幾座長滿蒿草的墳冢。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跑出校門,在月色中甩開長腿向麒麟山跑去。他要連夜把雙肩包拿回來。他跑出縣城,跑向郊外。通向郊外的公路,在月光下,像灑滿了鹽。萬籟靜寂,只有小馬的腳步聲輕輕叩擊著夜的心臟。他跑,月亮也跑,緊緊地跟著他。

小馬驚喜地意識到那一百萬是他的了,他一下子就成富翁了。也許從鬼使神差地爬上柳樹那一刻起,他就想把這個包獨吞,想黑輝哥。也許他忘記那段記憶是故意的,是選擇性遺忘。也許他正如輝哥所想,不是忘記,是不說。

跑在路上的小馬開始憧憬美好的未來。怎樣花這筆巨款呢?現(xiàn)在是個問題。他要用這筆錢先買一所大房子。房子要陽光充足,夏有涼風,冬有暖氣,住起來舒舒服服的。他還要買名牌的衣服鞋子,穿得像輝哥一樣挺括。他還要買一輛新嶄嶄的汽車,開到學校門口,等班主任老曹推著那輛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的自行車出來時,他就把老曹攔住,什么也不說,只是欣賞著老曹大張著的驚愕的嘴巴,享受著把老曹震傻的快感。因為老曹無數(shù)次在課堂上點著他的腦門兒說,馬朝陽,你將來要是有出息,太陽得從西邊出來。他還要給鄰居的小男孩豆豆安個假肢,他的左腿在車禍中失去了,每當看到他眼巴巴地透過窗子看著外面,小馬就難受。

他還有更大膽的想法,他要包養(yǎng)小妖。為什么呢?有一次,屋里只有小妖和小馬兩個人,小妖喝了酒,醉眼迷離,小馬看得面紅耳赤,心臟要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小妖湊近小馬,把胸向前一挺,送到小馬眼前,笑嘻嘻地說,小馬,摸摸吧!小馬不動。小妖說,摸吧,姐知道你想。小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伸出手,觸碰了一下,就快速地縮了回來,仿佛去摸一團火。小妖告訴小馬,她不愛輝哥,是輝哥包養(yǎng)她的,每月一萬。當時小馬嚇了一跳,每月一萬,那是好多錢呀。現(xiàn)在不一樣了,小馬付得起。所以在小馬關(guān)于未來的籌劃中,包養(yǎng)小妖是一件重要的事情。雖然他對于包養(yǎng)以后怎樣使用小妖,還沒有清晰的概念,只是模模糊糊的想法,但他相信,隨著成長,他會明白的。他會弄明白一切的。

6

小馬一口氣不停歇地跑到了麒麟山上。他出的汗,遇冷結(jié)成了霜。霜結(jié)在他的眉毛頭發(fā)上,結(jié)在衣服上。小馬現(xiàn)在是一個毛絨絨的人了,像一頭白熊。月光下的麒麟山是那么熟稔,他記起了當時躲避警察時跑的每一步,每一個溝坎,每一叢灌木。他記得他的雙腳是怎樣躍過它們的。他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又跑起來,順利地到達了那片柳樹林。

可是,哪里有柳樹林,明明該是柳樹林的地方,卻成了一片空地。難道走錯了嗎?小馬仔細端詳四周,不會錯的,就是這個地方,幾座墳冢還在。墳上還有磷火閃爍。小馬蹲下細看,看到了一個個小磨盤一樣的樹樁。樹樁還散發(fā)著樹脂的香味。無情的現(xiàn)實是,柳樹被鋸掉了。豬咬尿泡空歡喜。小馬頹然地坐在地上。地面的寒冷升起來,爬到小馬的心上。沮喪,從小到大一直沒離開過的沮喪,他經(jīng)常體驗過的那種情緒,又將他占領(lǐng)了。

小馬呆呆地看著那些暴露在月光下的嶄新的樹樁。他泄了氣,筋疲力盡,腦袋暈乎乎的。月光在他眼里變得動蕩不安了,像煙一樣,一會兒流到這兒,一會兒流到那兒。

空地上突然人影晃動,熱鬧起來。也許他們一直都在,小馬沒有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他看清了他們。有幾個人圍著樹樁打牌,男女都有。他們不說話,只有手在樹樁上飛快地動作。每個人的手都像一只白色的鳥,飛來飛去。有的人還在打牌的間隙,把臉掉轉(zhuǎn)過來,看著小馬,白刷刷的面無表情。還有幾個人圍著樹樁喝酒。樹樁上有幾個盤子樣的東西。他們夾菜,舉杯,碰杯,劃拳,行令,明明動作很大,卻是悄無聲息的。好像他們的暄鬧被什么包裹住了。

小馬還看到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在一旁跳舞。她什么也沒穿,渾身赤裸。她的肌膚散發(fā)著月光的顏色。她的兩個乳房像白色的瓷碗。她的臀部像飽滿成熟的桃子。她的兩條腿像白玉的柱子。她長發(fā)飄飄,腰肢柔軟,手舞足蹈。小馬不知不覺站起來,向跳舞的女子走去。他聞到了她身體的香氣。那香氣像雪花一樣落在他鼻尖上,微涼。越來越近,他看清了她的面容,皮膚嬌嫩,眉眼精致,是小妖。小妖伸出手向小馬發(fā)出邀請,小馬一手拉住小妖細膩冰涼的手,一手攬住小妖的腰,和她一起在月光下跳起舞來。小馬本不會跳舞,但不知怎么的,此時的他腳步輕盈,動作嫻熟,摟著小妖一起旋轉(zhuǎn),旋轉(zhuǎn)……

一束手電光照過來。相比月光的柔和,手電光是那么暴烈,像燃燒的火焰,把小馬燒到了,燙到了。隨著手電光過來的,還有喝斥的聲音,做什么的?

小馬仿佛從睡夢中被驚醒,再看懷里的小妖不知去向,在樹樁上打牌和喝酒的人也不見了??諘绲膱龅厣现皇O聼熿F一樣繚繞的月光。小馬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矮壯的男人。小馬很懊惱,很生氣。

男人又問,半夜三更的,干什么呢?

小馬說,跑步。

男人冷笑一聲,說,跑步?我看你是偷木頭的吧,這幾天,我這兒丟了很多木頭了。

小馬這才看到旁邊碼著一些切割整齊,修剪得光溜溜的柳樹。他想,他藏背包的那棵柳樹也應(yīng)該在其中吧。他想問一問他的背包,可是從何說起呢?

男人見小馬不吱聲,更加堅定了自己的臆測,追問,是不是偷木頭的?

小馬說,不是。

男人最后的聲音像是從水底升上來的,走吧,跟我上派出所,到那兒去解釋吧。灼灼的手電光和沉重的腳步聲向小馬靠近。

小馬有些不知所措,想跑,兩條腿卻像焊在地上,動不了。草叢里的一小片亮光引起了小馬的注意。小馬分開草叢把亮光撿起來,原來是輝哥的卡巴刀。它通體冰涼,錚明瓦亮,刀身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水面一樣微微蕩漾。

小馬篤定下來,他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光線似乎有點兒暗了。月亮被一小片烏云遮住。

小馬緊緊攥著卡巴刀的刀柄,把刀身藏在背后,迎著那個男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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