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爺
我小時候養(yǎng)過一只蟈蟈,很能叫喚,長得也可愛。四瓣嘴大肚皮,長長的須子具體是卷著的還是不卷的我就記不得了,總之是長的。
《大宅門》里白景琦跟他堂姐濟南相認那段兒,他堂姐拿了一只湛清碧綠的蟈蟈,于是我就想起我那只來了??赡芫G色蟈蟈實在好看,所以我們平時在影視劇里(或者《昆蟲記》)看到的蟈蟈都仿佛是一個人養(yǎng)出來又批發(fā)給橫店影視城的。主角要么不出手,但凡出手必然是一只翡翠蟈蟈。與之相比,我的蟈蟈就丑了點兒,我查了查應(yīng)該是叫“鐵將軍”,只是我又覺得網(wǎng)上的鐵將軍拍出來都發(fā)木發(fā)苶,沒我的靈巧,這也許就是媳婦兒總是別人家的好,蟈蟈總是自己的強。它是花茄子色的,估計在大自然里也是個好偽裝者,相對于青青草地,它更適合蓬蓬的、綠紫夾雜的雜草地。
蟈蟈養(yǎng)來如果不斗,樂趣就算是消減了一大半。我這只是落單的,以我當(dāng)時的水平肯定不能饒世界找蟈蟈來跟它打架。放在現(xiàn)在我也覺得這事兒多少有點兒沒意思,我本來也不是多要面子多想逞能的一個人,我的蟈蟈自然也不需要在沖鋒陷陣里度過自己的一生。
這位太平蟲是快樂地老死的,在它變成一只垂垂老矣的蟈蟈以前,它的全部世界只是一個小籠子和一顆時不時出現(xiàn)來投喂它的兒童大頭,而它的時間都用于睡覺和大叫,吃小蟲子和草,吃瓜果和豆子,從未經(jīng)歷過一次像樣兒的戰(zhàn)爭。我沒和它面對面說過幾句話,只是我覺得它有許多心里話要跟我講,要不然也不會一天到晚“呱呱”作響,說個不停。
螞蚱和蟈蟈的叫聲確實不能比。我的蟈蟈去世之后,我又抓過很多螞蚱,都沒有蟈蟈叫得響。不過也不能就此否定螞蚱,畢竟螞蚱也有自己的可愛之處,小小一個,長著健壯的大腿,一蹦好高。我很羨慕這類動物爪子上的小鉤子,這能讓它們掛在幾乎任何東西上,然后怎么甩都甩不掉,除非它們自己想走。植物界有如此神威的,我能想起的代表就是蒼耳。蒼耳更可愛一點,因此總被現(xiàn)代小說引為意象。不知道是不是大部分小說家都不太喜歡昆蟲,如果讓我來寫類似情節(jié),我極有可能會寫出“他的眼神像螞蚱腿上的鉤子一樣,不銳利卻緊緊依連。說走的時候也能抬腿就走,來去由他”這樣的句子,讀者看到這里大感難受,就真的“來去由他”揚長而去,不再關(guān)注這對情侶的動態(tài)——這么看來可能不是小說家不喜歡昆蟲,是要考慮到讀者的感受吧。
我覺得人的成長就是個接受規(guī)訓(xùn)的過程,似乎我在某天忽然被告訴說得怕小蟲子,要像我的蟈蟈一樣驚聲尖叫(我的蟈蟈尚且不如此)并小心躲閃才算個柔弱正常的女的。膽子稍大,特立獨行的,好像總要吃上一點兒虧。我表姐始終拒絕這種規(guī)訓(xùn),她很小的時候,在大家都想當(dāng)科學(xué)家那個時候,她就想當(dāng)昆蟲學(xué)家。
我的確是因為種種原因離開過厭棄過我的昆蟲朋友,我如今從心底里感到愧疚。
好在我們是朋友,會互相理解,也會彼此原諒。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