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建平
以牛的象征衍生的精神和意義,永遠是個偉大的話題。
三亞西部邊緣有座山叫牛頭嶺,毗鄰樂東縣,是三亞西大門最后一座翠綠屏障。牛頭嶺坐北朝南,東西綿延約六千米,距市區(qū)百二十余里。山腳分布著梅東、梅西和梅聯(lián)三個村委會,人口八千余人。千百年來梅東和梅西村村民世代傳承以農耕為主。牛頭嶺海拔二百多米,數(shù)不上高聳,但從平地散布的村落瞭望,故顯巍峨屹立,是橫盤梅山北側第一座相對獨立的山峰。東端至石溝溪旁戛然而止并凸起一座峰首,其形狀得以大自然的造化如耕牛駝峰,故得其名。
牛頭嶺,沒有奇峰峻嶺的崢嶸,沒有古樹參天虬巖的猷勁雄姿。山上沒有巨磊巖峰峻秀的地貌勝景,州志上翻不到歷代文人騷客留下片言只語于它的題詠。整座峰巒所蘊含的文化基養(yǎng)還是羸弱的。千百年來的文化認知,對這一地區(qū)(酸梅鋪)無不充斥著“地卑荒野大”的落寞,這些都可以從物態(tài)文化和心態(tài)文化的層面去辨析和包容。
在中國文化大觀園中,牛被指向作為勤勞堅忍的象征,因此牛的形象在各種傳說中也被神化。
牛頭嶺,以牛樸實無華的品格激勵一代又一代梅山人追逐夢想奮斗不止的精神。
遠遠望去,牛頭嶺其勢敦厚,其貌純樸,其神奕奕,猶如朝向東方的牛首,昂首迎日,奮蹄而耕。
牛頭嶺,你奮向東方的姿勢,迎著冉冉升起的太陽,昂首而立,如此嬌健,粗壯的脖頸套上牛軛馭負歲月的鏵犁,墾荒耕種,這種負重與堅忍是艱辛的,需要更深邃的堅忍,至此只有牛的秉性才可以承受和付出。在這里,面對這片田園,把山喻牛這是農耕情感的悠然和歸宿。生命的過程有許多尋找,這些美好愿景是從大自然中獲得的又取擇于內心所需的精神依存。在華夏大地凡與山比鄰而居的村民對延綿莽蒼神秘的崇山峻嶺幾千年來無不懷有一種敬畏及膜拜的情感。
這種精神維系是某種情感特定的指向,詮注了人性純樸的哲理,隱藏著與山同在的精神蘊含,博大而誠實。
牛頭嶺,就這樣被生于斯長于斯的梅山人賦予了牛的生命本質而敬畏,也因此作為自我奮蹄勤耕的生命催化。從牛的堅忍、牛的吃苦耐勞的耕作,融入對這座山峰的守望與這片土地的依存,息息相關。牛頭嶺被梅山人看作是一道生命脊梁,一道堅挺不屈于天災地厄的精神脊梁。千百年來,梅山人以其形象勤耕奮斗,以自強不息的努力為故土家園的富裕耕耘,這種底氣與自信崛起如山,勤奮如牛。
堅忍之上只有踐行生命不息的勤耕與追尋才稱得上是一頭真正的牛。
站在梅西村口,遠遠瞭望牛頭嶺,我心中默念為這片土地祈福,為這頭牛任勞任怨堅忍負重的使命祈福。人的生命價值,應該在自強不息的奮斗中體現(xiàn)自我完善自我超越自我才能實現(xiàn)自我。
牛,是一種力量之源,精神之源。即使是現(xiàn)在農業(yè)機械化生產,中國大地上,牛已成為勤奮堅忍的象征,如一座豐碑,寫滿鞭策寫滿激勵。
牛頭嶺如一道脊梁橫枕在梅山人面前。梅山人當以天道酬勤的努力挺立著腰板追尋著勤奮地耕耘,詮釋了牛的品質!
牛頭嶺,你在沉思什么,你翠綠之上是夏日熾熱的光芒,一團以火的舞蹈嘹亮生命激情的燃燒。幾千年來,你遠離帝王天子遠離名山古剎遠離都市繁華遠離名山秀水坐落在蠻荒之野。烈日炎炎,誰愿意為你多停留片刻。黎明,嶺上飛起一群嬌小的白羽鳥歡樂鳴叫著,為你迎來一個破曉的曙霞。
牛頭嶺,你更像一個地道的農民,農民的勤耕更似你的品質。牛頭嶺,從你擁有這樸實的名字開始就與梅山人同耕這片土地。沒有比你昂揚的頭顱更崇向生命的耐力,一千個雷霆在你頭顱上空炸響,電閃的光芒劃過你炯炯有神的雙眸,你從蘇醒那一刻起,就一直未曾入睡,用一個個象征梅山人的生動詞性淋漓盡致地彰顯奔向小康生活的快板節(jié)奏,就從這里邁出。鏗鏘有力的蹄聲,告訴尋訪者牛頭嶺發(fā)生的故事。梅山人勤勞的步履,喚醒這塊荒蕪幾千年的夢,這是翠綠的夢,這是金色的夢,是梅西村幾輩幾代自強不息的強村之夢。
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有五大神牛,它們是板角青銅牛、夔牛、牛魔王、五色神牛、牛金牛,這五大神牛在華夏大地四荒八極都衍化出神勇的傳說,但牛頭嶺卻與五大神牛沒有絲毫關聯(lián),談不上法力化身護佑一方水土百姓,也不是哪位神仙云游四方的坐騎,或是而被貶落凡間。
“喻山為?!笆且环N朝夕相伴之下的心理暗示,這一過程是漫長的,是牛與農耕的生息依存。
農耕理念把一代代一輩輩的梅山人純樸敦厚的品質緊緊維系,為心中愿景理想化的存在而勤奮著,這個愿景充滿著勤勞致富振興家園的夢想,同時以牛的秉性付出的勞動與艱辛遠遠超越了常規(guī)的“面朝黃土背朝天”單純的勞作,這種情感支撐超越了思維的常理性,但絲毫未貶低梅山人濃郁的故土鄉(xiāng)愁,這一情懷深處賦予“牛”人格化,更促使梅山人的真誠付出。
牛頭嶺,也可以用另一種傳說為你造型,如蛟龍入海、虎嘯南天、蒼龍盤錦或是麒麟浴霞,等等。但梅山人偏偏視你為牛。用一生忠誠于耕地的牛,一頭任憑風雨吹打任勞任怨耕耘于斯拓荒歲月的牛。
牛,象征一種力量,一種精神,一種意志,一種堅忍,一種品行。
牛,是農民最貼心最實在最勤奮的伙伴。這正是梅山人忠誠于農耕勞作的生命詮注。生于斯耕于斯。在華夏農耕文化幾千年的傳承中,正是擁有了這種對故土不離不棄的情懷才滋潤著情感生命和強大凝結的道德秉性。
牛頭嶺的人格賦予,形成了一種來自農耕天性的責任和道義,這一執(zhí)念融入了梅山人對故土的耕植勞作,猶如神諭的精神皈依——我是一頭自強不息的拓荒牛。牛頭嶺成就了這一山脈之下一個袖珍的農耕文化的千年縮影。牛頭嶺也因此被梅山人視為生命堅忍奮斗的群體特征。
奉山為牛,以牛喻人,這是來自內心的行為自覺、自強、自信與意志的生命踐行,這種自律具有一定的思想性。這淳樸中的自我提升取決于這一方人對故土家園的人性自覺。
牛頭嶺,你是梅山人奮斗不屈的生命脊梁。
那個年代,牛頭嶺曾遭受到切痛靈魂的傷害,山上高大的樹木被砍伐殆盡,低矮灌木林被伐為柴火。由于植被稀少年復一年的砍伐挖山采石取土,造成牛頭嶺山體祼露,樹木枯萎,整座峰巒毫無生機氣象。一山的枯木疲倦與一方蒼藍下的水土荒涼,成為梅山人心中一道坎一個結一個痛,跨不過解不開,這是梅山人陷入最為悲憫的年代。
亂砍亂伐的年代終于過去。春雨瀟瀟,山巒返青,呈現(xiàn)一派勃勃生機的景象。牛頭嶺像是鑲嵌在梅山大地上一顆璀璨的翡翠。
梅山人守住了這座山,用貧瘠守住愿景,用堅信守住信念,用奉獻喚醒翠綠。從此,梅山人達成一條恒守不變的約定,不準上牛頭嶺砍伐樹木。牛頭嶺封山育林二十余年。正是這種清貧的守護,看似失去,卻充滿希望。如今遠遠望去,牛頭嶺山峰蔥郁,林深樹茂,歸鳥筑巢,鷓鴣啼喚。毎當新雨過后更是青翠疊嶂,郁郁蔥蔥;夜霧晨繞,峰出畫屏,鷹翔高嶺。當你走近山腳下,灌木林茂密的山坡可聽到鷓鴣啼伴、斑鳩歸巢的黃昏畫景;入秋黃昏,夕陽余暉點染牛頭嶺荊野山巒的林冠,淡青淺黃交疊的樹葉,亦如秋色染屏,窗含秋野。淡淡的夜霧低低飄入灌木草叢,林樹幽深的溝谷溪水汩汩,如果偶爾聽到黃猄細膩的啼喚,哦,這是你聽到牛頭嶺最美妙最愜意的聲音。封山育林,造就牛頭嶺樹木茂盛花香鳥語生機盎然的景象。
上世紀八十年代,梅西村有位耆耄老人,村中族人親戚都叫他做八伯公。在我童年的記憶里,他是村里最老的老人了。正是這位八伯公把他生命后半歲月都無私奉獻給了牛頭嶺。二十余年來,經他種植的樹木已長成高大喬木,有的正茁壯生長。山上的所有樹木植被他都能叫出名字,當然這些名字也只有八伯公自己知道。八伯公走的時候,囑咐兒女們一定將他葬在牛頭嶺山下。他的魂還要守護這座山。
八伯公簡樸的一生更多地奉獻給了牛頭山嶺的綠色,這種奉獻終將延續(xù)著,鼓勵一代又一代人加入封山育林義務行列中。八伯公最終也歸宿于生機盎然生命翠綠的牛頭嶺。
牛頭嶺,一座紅色的山。
梅山人心中的英雄之山,與天斗與地斗的脊梁之山,革命英烈長眠故土的英魂之山!在梅山烽火歲月年代,牛頭嶺山巒曾經是梅山地區(qū)共產黨組織革命活動最頻繁的山巒之一。牛頭嶺山脈綿長,山林茂密,溝谷隱蔽,山路崎嶇,更有利于隱蔽的回旋空間,連接著北面的尖嶺、一字嶺、青峰等,構成了梅山地區(qū)北側山嶺延綿地形復雜溝壑縱橫的群山峰巒。許多送往山上支援的醫(yī)藥糧食物資等,大部分都是梅山人民群眾利用牛頭嶺山深林密溝谷隱蔽的條件翻山越嶺用肩膀挑、扛、背過去的。崖縣委、區(qū)委常利用山林作掩護開展革命斗爭活動??谷諔?zhàn)爭時期,梅山共產黨人在牛頭嶺下懲除漢奸殺鬼子,襲擊殲滅國民黨反動軍隊和地方惡霸勢力。
解放后,牛頭嶺更顯莊嚴肅穆,山坡上長眠著十三余位烈士。他們是梅山人民光榮的兒女。牛頭嶺曾經是他們?yōu)楣伯a主義信仰英勇戰(zhàn)斗的地方,又是他們?yōu)⒈M熱血獻出青春生命的山脈?!扒嗌教幪幝裰夜恰?,這些烈士墓較為簡樸,墓碑正中上方鐫刻一顆紅五星,下方及兩側是烈士英名和簡歷。
你站在烈士墓前,墓碑上的紅五星將在你心中悄然放大,成為牛頭嶺峰巒上一個特殊的紅色標徽。這顆紅星正是烈士們用信仰和生命追尋太陽光芒換取的,這顆紅星閃爍的光芒在牛頭嶺上空卓越彰顯出牛頭嶺不同于其他周邊幾座山峰的緬懷和紀念。革命烈士墓是一座豐碑、一腔浩氣、一種精神、一聲召喚、一道宣諭、一生信仰。烈士們永垂不朽的精神更加烘托出牛頭嶺奮向東方太陽的儀式感而莊嚴崇敬。
去年初夏因編寫材料的需要,我和梅山革命史館幾位同志在向導帶領下,從山腳徒步一路尋來。十余座烈士墓葬在牛頭嶺山坡不同方位,我們向一座座烈士墓尋訪而去。
牛頭嶺在古崖州境內是一座不經名的山,談不上峻秀奇險,也攀不上“洞天福地”的名氣,也攀附不上“崖州八景”的文雅騷墨。它的平凡得以一座山嶺的形態(tài)出現(xiàn),但它卻榮幸于烈士忠骨煥發(fā)出的莊嚴和精神氣度,這在三亞行政區(qū)劃內是其他山嶺不可比擬的。牛頭嶺在梅山人民心目中高大完美起來。這種完美是以浩氣與鮮血的滋養(yǎng)完成的,是以烈士們?yōu)樾叛龈八赖墓鈽s譜寫的。
青山伴忠魂,熱血染山河。
山以碑雄,山以碑巍,才是山峰真正的氣概,才是山峰的精神景象。
承載忠骨的埋葬,才彰顯牛頭嶺的至高榮幸,同時在我心中更致以一座座烈士墓的巍然屹立:孫維青革命烈士墓、孫有麟革命烈士墓、孫令生革命烈士墓、陳光楠革命烈士墓……我站在烈士墓前,默默念讀:孫維青,男,漢族,三亞市梅東村人。生于1917年,193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7年1月任梅東黨支部書記,1940年6月調任中共崖一區(qū)委書記。1943年5月,日寇在漢奸的帶領下包圍梅山,孫維青在回村準備召開“青抗會”中,遭到敵人追捕,不幸壯烈犧牲。孫有麟,男,漢族,三亞市梅西村人,生于1917年,中共黨員,曾任中共梅西鄉(xiāng)支部書記,1940年12月被日寇殺害……讀著讀著,我雙眼已被淚水模糊,看不清牛頭嶺,聽不到山間夏蟬的鳴叫。此刻透過模糊的淚水,我仿佛看到孫維青舉起右手入黨宣誓的情景,聽到他鏗鏘有力的誓言;仿佛看到烈士們披星戴月發(fā)動群眾宣講救國救民于水火的道理;仿佛看到烈士們大義凜然慷慨就義英勇犧牲的悲壯……
革命烈士墓是一座座無可比擬的高山;是一座座聳立在梅山人民心中的豐碑!
牛頭嶺,你是一座豐碑的山,英勇的山、戰(zhàn)斗的山、犧牲的山、紅色的山,見證了梅山兒女艱難困苦前赴后繼赴湯蹈火英勇奮斗的光榮歷程和重于泰山的偉大犧牲。
我在想,一個人或一個群體,對山的敬畏和精神皈依,是生命及人格意義的另一種提升。
在梅山地區(qū)有十余座疊嶂起伏的山峰嶺巒,但以人格化賦予的山峰,只有這座以“?!惫诿霈F(xiàn),何嘗不是在長期的傳統(tǒng)農耕文化積淀下奮起的情感突破而造就。梅山,本著“耕讀人家”的文化傳承,得以“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與山并存情感至深的故土家園。
牛頭嶺,靜靜橫亙在三亞的西大門北側,山腳下沒有繁華的集市墟鎮(zhèn),它像是一位極其純樸品德謙卑的世代躬耕的農民,把一種堅忍勤樸融入并放大家園故土的天空和大地。
牛頭嶺,你不僅是以一座山峰的形態(tài)而存在,而是以一頭活生生的牛的形像把力量和勤耕植入梅山大地,植入梅山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牛頭嶺,你更以凝重強大的紅色基因傳承延續(xù)著山的精神脊梁,挺立梅山人民生命不息的尊嚴!
夏日黎明,我站在村口遠遠眺望牛頭嶺,只為目睹它迎日而出的神奇。不一會東方亮出微芒紫光,正當你的眺望悄不留神的瞬間,太陽躍升了,霞光四射,一道燦爛的金輝映照在牛頭嶺高高昂起的額頭上,這道金光隨著太陽的升高逐漸擴大,瞬間整個牛頭嶺山峰霞光披身,煥發(fā)出朝氣蓬勃的生命氣息。你看,那昂起的牛頭似乎正準備奮蹄前行,踏上東方曙光鋪滿的征途。
牛頭嶺,用一種堅忍樸實無華的精神充實著我,提升著我。
至此,梅山人以這座山曾經的滄桑守望著歲月的清貧;以這座山的名字恪守生命純樸勞作的品質;以這座山的厚重秉承一份對故土不離不棄的堅守;以這座山堅挺的脊梁承載生命歷經烽火歲月的奉獻和犧牲。
牛頭嶺,是梅山人奮發(fā)圖強艱苦奮斗的生命寫意和堅挺的脊梁。新時代的夢盈實大地,牛頭嶺在梅山人民愛山護山敬山的情感堅守中,將更加生機盎然,巍峨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