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新風
一別陽關六百日,陽關,還是那座陌生而熟悉的陽關。歸來之后,心緒難平,一直想用一種至美的文字來表達這種敬畏,卻始終無所適從。促使我寫下這篇拙文的,是稚兒煜程在伴我從安化老家回城的路途中為解我寂寞、止我瞌睡而背誦的一首古詩,是唐朝王翰《涼州詞》中的第一首:“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是古來征戰(zhàn)的悲壯,讓我立刻想起了大漠孤煙、茫茫戈壁的凄戚,想起了《渭城曲》,想起了曾經(jīng)腳踏的陽關,別離的陽關,孤獨的陽關。
——題記
陽關,位于敦煌西南70公里,是古代絲綢之路通往西域的必經(jīng)關隘。公元前121年,西漢王朝為抗擊匈奴,經(jīng)營西域,在河西走廊設郡立關,派駐重兵把守。自此,茫茫戈壁聳立起了陽關和玉門兩道千年城堞。歷朝歷代的風雨,人口云集的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似乎一度可以忽略,可陽關、玉門,卻濃墨重彩地鮮活在每一個人的記憶里。
雄壯高聳的陽關城堡早已煙消云散,只有在墩墩土丘上殘存的烽燧,如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在荒涼中默默回望著兩千一百多年的記憶。在大漠朔風與蕭蕭馬鳴中,似乎能靜聽月夜如泣如訴的管弦,以及酒肆樓堂的喧鬧,更多的,卻是騷人的長嘆,離別的叮嚀。
曾幾何時,這陽關古戰(zhàn)場,有多少英雄豪杰,刀光劍影;又有多少悲歌怨笛,殘酒淚痕?可如今,歲月早已將它剝離,到哪里去尋找金戈鐵馬?到哪里去追尋落日旌旗?又到哪里去尋找點點潤濕的淚沾青衫呢?
人生自古傷離別。楊柳岸柳永別紅顏,潯陽江頭白居易餞別友人,長亭古道張生與鶯鶯話別……唯有這首僅僅28個字的千古絕句《渭城曲》,讓人一旦想起就有荒涼悲惋的哀痛,成為了離愁之絕唱,而陽關,也成了離別近乎唯一的代名詞。“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朝雨,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后的陡然急轉(zhuǎn),讓那杯如飲萬年的老酒,淋漓盡致地喝出了別愁離苦的縱橫之淚!
天高云低,邊關遼遠;陽關遺跡,已是大漠土丘。唯一靈動的,尚有十里之外陽關古鎮(zhèn)的酒館,酒旗飄飄,人聲嚷嚷。這座英雄的邊關,以自己的廝守與逝去,才贏來茫茫戈壁兩千多年的繁榮與富庶。也許,那酒肆邊、地攤上擺賣的大刀、弓箭等仿古兵器,是對那個時代最英烈的祭奠吧。
殘陽下,大漠孤煙,親朋作別;征程迢迢,淚灑黃塵。以濁酒一杯,和陽關隘前的凄涼朔風,一別千里,怎么不叫人肝腸寸斷?巍巍陽關,成了旅者最遠的遠方,春風的終點。
好在,還有《陽關三疊》的古箏傾訴,讓每一個人都可以跨越時空,聆聽千古絕音。
不忍久留,即刻便折身回返。幸虧周君還在千里之外的青海等待,讓我堪忍孤單。這位客居異地的故人,此時竟成了我心中的陽關。而他,不也正如一千二百多年前的王維一樣,在青海的“陽關”外,苦苦等待、思念著自己的故人?
人未在,關還在;人還在,關未在。唯有大漠,唯有離愁,與陽關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