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泉泉
(安徽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安徽蕪湖241002)
19 世紀末至20 世紀二三十年代,印刷媒體更加自由發(fā)展,中國本土新聞業(yè)呈現(xiàn)出繁榮景象,新聞理論逐步建設,新聞實踐成果顯著。副刊是中國報紙本土化發(fā)展歷程中形成的獨特內(nèi)容,帶有鮮明的中國特色,種類繁多、雅俗并存、水平不一,在社會文化傳播中逐漸確立地位、形成影響。“四大副刊”及其正張中僅《晨報》連續(xù)出版周年紀念增刊①《時事新報·學燈》出版1920年元旦增刊、五千號紀念增刊、1921年“雙十節(jié)”增刊;《民國日報》1922年1月22日出版獨立的六周年紀念冊《新建設的中國》。從1920年到1925年,《晨報》及其副刊還連續(xù)六年出版“五四”紀念增刊。這些增刊出版帶有連續(xù)性、針對性、指向性,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同時期,《申報》陸續(xù)出版“星期增刊”(1919 年8 月)、“常識增刊”(1920 年6月)、“汽車增刊”(1921 年11 月)、“本埠增刊”(1924年2月)等。眾多增刊的出版表明當時報紙的雜志化現(xiàn)象較為突出,既是報業(yè)競爭的結果,也是報業(yè)繁榮的表征。學界研究此類增刊的成果較少,恐與對增刊的成見有關,如認為增刊多為內(nèi)部交流需要,或者帶有自我宣傳色彩。增刊的涌現(xiàn)是中國報刊史上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一定程度上深化了中國本土報業(yè)的內(nèi)涵。
《晨報副刊》是“副刊”這一名稱正式確定和普遍應用的起源,也是五四時期“四大副刊”之一。其正刊《晨報》,前身《晨鐘報》,1916 年8月 15 日創(chuàng)刊,1918 年 9 月被軍閥政府查封,12 月1日改名《晨報》①《晨鐘報》1917年8月14日刊登一周年紀念增刊預告,人民出版社1980年《晨鐘報》影印版未收錄8月15日、16日兩天報紙;1918年8月15日出版《晨鐘·二周年紀念增刊》,共計4版。本文未將《晨鐘報》紀念增刊列入考察對象。復刊,1928年6月5日??涂?,《晨報》即視12月1日為報紙生日。從1919年至1925 年,每逢更名復刊日編輯出版周年紀念增刊。這七年正是《晨報副刊》影響力最大的時段,對周年紀念增刊的研究是發(fā)揮管中窺豹之效,從中能夠觀察到1920 年代中國報刊編輯部的內(nèi)容生產(chǎn)與意義傳達。
第一,七個周年紀念增刊書寫了報紙增刊的“成長史”。增刊從無到有,內(nèi)容從少到多,從與正刊合體到單列獨立、直至專門出刊,除了二周年時的相對簡單,其它周年紀念增刊一年一度的變化較大,短短四五年間,已經(jīng)從??兂伞皩薄F渲辛苣暝隹?30 頁,七周年篇幅已達403頁,可惜也到此戛然而止。期間不乏成長故事,也曾遭遇挫折,1924 年的紀念增刊展期一月出版,刊載“四十名家之杰作”,內(nèi)容猛增至“三十萬言之論著”②參閱《晨報·七周年紀念增刊》記載,《晨報》1925年因報社被燒、報紙??撃甓仍隹匆姵霭嫒掌?。。1925 年11 月底的“晨報縱火案”導致報紙??瘮?shù)日。[1]每周年增刊猶如橫斷面,七周年連綴成縱貫線,梳理其生長紋路,就是側面了解《晨報》及其副刊的一種路徑。橫斷面可見出表現(xiàn),如鏡子的映照,以供觀察過去進行時的社會;縱貫線可見出變化,如水滴的折射,以供反思現(xiàn)在完成時的歷史。
第二,七個周年紀念增刊可視為正刊副刊的“升級版”。增刊從內(nèi)容而言頗為豐富厚重,且時間愈往后愈如此,是《晨報》正刊副刊的延伸、補充或升級。限于版面,《晨報副刊》的很多文章采取連載形式,常常綿延數(shù)期甚至數(shù)十期,時間長達月余。增刊內(nèi)容是正刊許多話題的延續(xù),也是一些副刊文章的一次性完整版。增刊是以周年紀念的名義出版的,所以作者送來鼓勵,“他好似朝陽的光耀”,“我以陽光比《晨報》、也是贊揚、也是祝?!?。[2]“教育人類的事業(yè),除了一般培養(yǎng)青年的學校外,其最有力量的,可說是報紙了”[3],希望《晨報》承擔起這樣的重任。但增刊的意義并非僅僅停留在唱頌紀念,而是有更高的追求,所以還有這樣的表達:“不注重既往……紀念,其眼光全瞧著將來,就是我們對于以前所感想的,今日省察一省察還是適應這時代的要求與否,然后改其不適應而求其適應?!保?]
第三,七個周年紀念增刊是關聯(lián)正刊副刊研究的“超鏈接”。增刊相對獨立,又與原報聯(lián)系緊密,欄目設置和內(nèi)容呈現(xiàn)都體現(xiàn)出鏈接正刊副刊的用意所在。時事評論、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的話題是偏于正刊內(nèi)容的,有些與正刊刊登新聞相呼應;文藝作品及評論、財政司法、生物化學、音樂美術、心理學、教育學等學術話題偏于副刊內(nèi)容,也是增刊內(nèi)容比重較大的部分,所以總體而言增刊更富有副刊色彩,研究《晨報副刊》不可忽視這幾期增刊。七份周年紀念增刊是在《晨報》總編蒲伯英③蒲殿?。?875-1934),字伯英,不僅擔任總編,而且以筆名止水在《晨報》上發(fā)表文章。可參閱羅義華:《〈晨報副鐫〉的出現(xiàn)和蒲伯英的貢獻》,載《新聞大學》2005年夏季號,第40-43頁;廖華力:《周氏兄弟與〈晨報〉副刊的“同構”與“共生”》,蘭州大學博士論文,2017年,第20-27頁。和副刊主編孫伏園搭檔期間成長壯大的,蒲伯英的名氣沒有孫伏園大,但是沒有蒲伯英的支持,孫伏園改編副刊的想法是很難實現(xiàn)的。從周年紀念增刊的內(nèi)容判斷,出版增刊是《晨報》編輯部的合力呈現(xiàn),但副刊編輯承擔主要任務。研究增刊是對《晨報副刊》研究的深化,同時希望與正刊建立“超鏈接”,形成具有系統(tǒng)性整體性的認識。
以往近現(xiàn)代報刊的研究多集中在現(xiàn)代性、公共性方面的探討,視報刊為公共領域,致力于探討公共空間與公共輿論的形成、中國知識分子的現(xiàn)代轉型等,張濤甫、唐小兵、王天根等人的成果較為突出,研究多為功能指向,將報刊視為文學、文化傳播的載體。新聞史的相關書寫中,“文人論政”“政黨報紙”成為討論的重要主題。如果視之為本體,尤其是在文化傳播的研究維度上,把報刊視為一個國家的“文化日記”,回到媒介文本細讀的起點,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發(fā)現(xiàn)。具體到《晨報》周年紀念增刊,它是以學人為主體、以學術精神編輯的報紙。增刊的編輯及作者群體的身份多元、職業(yè)多樣,但不可否認,媒介文本書寫者是晚清民初的智識階級,此為學人主體;媒介內(nèi)容體現(xiàn)出啟蒙的主題,多以論文、專著等形式進行闡釋,此為學術話題;話語表達科學理性,重視反思、批判,凸顯知識界的使命擔當,此為學術精神;另從編輯出版的角度看,媒介文本的編輯喜設置目錄、分門別類,具有很強的資料留存、結集出版的意識等,體現(xiàn)出學術研究習慣顯在或潛在的影響。以《晨報》周年紀念增刊為觀察窗口可見,智識階級介入報刊很難脫離知識人的本色特征,新舊幾代智識階級相聚在報刊園地,以學術精神治報,以此為社會治病,形成報刊發(fā)展尤其是副刊歷史上的“光榮時代”。這既是時代巨變后“權勢轉移”[5]造成的結果,也是《晨報》及其副刊史上留名的原因。
到20世紀20年代,知識人群體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已經(jīng)歷多次觀念沖擊和洗禮。“變”是時代的主調(diào),從器物層面到制度層面再到思想觀念、文化層面的階段性演變是近現(xiàn)代史家形成的基本共識。從技術、功能等因素的角度考察中國近現(xiàn)代報刊史,盡管晚清與五四構成歷史的延續(xù),但二者的差異還是比較明顯的。從維新變法到辛亥革命,報刊主要作為維新人士政治宣傳的工具被世人矚目;新文化運動之后,中國報刊將整個世界納入報道視野,關注中國社會劇烈變革、新舊交替的很多領域。
大體而言,“二十世紀以前,槍炮之世界也;二十世紀以后,報館之世界也”。[6]10319世紀中葉西方傳教士及商人就帶著新式傳播媒體進入中國,但一直沒有對中國社會產(chǎn)生結構性影響。1895 年之后,中國知識群體開始主動使用這一工具,撼動原有的政治和社會秩序。而1905 年科舉制度廢除導致的讀書人傳統(tǒng)晉升階梯的中斷更為關鍵,上升空間的受限使得他們中的一部分轉而投身傳媒業(yè)。依托于新型的紙質(zhì)出版媒介,智識階級逐步確立起變革時代新的角色定位。
隨著新知識界的興起,在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下,大批報刊如雨后春筍應時而出。“新型報刊雜志的主持人多出身士紳階層,言論受到社會的尊重,影響容易擴散。因此,這種新型報刊可稱之為精英報刊 (elite press)?!保?]137章清有類似的判斷:“1918 年前后讀書人廣泛介入辦報刊的活動,從報業(yè)的角度也構成一道獨特的景觀。”[8]140中國新聞史亦有佐證:“1916 年到1926 年是中國媒體發(fā)展較為穩(wěn)定的時期?!痹谛W生數(shù)從將近400 萬增加到1925年的681萬,知識階層增長迅速,“不僅保證了報刊讀者群的穩(wěn)定增長,而且從中不斷產(chǎn)生為媒體撰稿的新生力量”。[9]122、123其中高級知識分子包括大學教授、中學教員和大學生、高中生等,紛紛成為報刊投稿的主力軍。1920 年,北大學生孫伏園進入《晨報》,協(xié)助編輯第七版。次年畢業(yè)后任《晨報》副刊主編,將其擴展獨立出版,依據(jù)魯迅意見定名為“晨報附刊”。甘蟄仙因崇拜胡適,1922年轉入北大國文系就讀,據(jù)統(tǒng)計,他在《晨報副刊》上發(fā)表文章52 篇,刊載297 期以上。孫伏園、甘蟄仙都可謂從閱報群體成長的“為媒體撰稿的新生力量”?!笆聦嵣?,‘五四事件’以后的‘期刊熱’,在發(fā)展中國群眾輿論和培養(yǎng)新式知識分子定型方面,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10]182媒介承載著過渡時代知識人的“光榮與夢想”,《晨報》編輯及撰稿人有許多后世看來異常耀眼的名字,他們活躍在當時的各種刊物上?;谒麄兣c媒介的密切關系,造成了以少數(shù)人影響多數(shù)人的強大媒介效果。
《晨報》周年紀念增刊的中國作者、譯者共計154 人,外國作者15 人。許紀霖認為20 世紀中國有六代知識分子,以1949 年為界分為前三代和后三代。前三代指:晚清一代(大多生于1865—1880 年間),“五四”一代(大多生于1880—1895年間),后“五四”一代(又分兩批,前一批大多生于1895—1910 年間,后一批生于1910—1930 年間)。[11]120-121《晨報》的編輯作者群體恰好匯聚了“前三代”,“晚清一代”中梁啟超、王國維等退歸學術,蔡元培、蒲伯英、湯爾和、陳獨秀等活躍臺前,周氏兄弟、胡適、張東蓀、蔣夢麟、錢玄同、張君勱、翁文灝、楊振聲、陳衡哲等“五四一代”立足文化,林語堂、康白情、羅家倫、王統(tǒng)照、羅隆基、錢端升、冰心、許欽文等“后五四一代”在知識分工更明確的領域嶄露頭角。方維規(guī)認為這種分代,尤其“是用橫線切法、以生辰年代斷代”,“很值得商榷”。[12]因此問題并非本文側重、難以完全展開,本文采取整體概念描述法,以新舊幾代智識階級的說法籠統(tǒng)指稱《晨報》周年紀念增刊的編輯和作者。這支隊伍有從維新變法一路走來的人物,也有新文化運動的主角,既包括堅守儒家傳統(tǒng)文化的“老人”,也包括接受西式教育、具有留日或留美背景的“新人”。
許紀霖的劃分帶有學院派特色,有助于宏觀把握20 世紀中國知識分子問題,但從微觀而論,現(xiàn)實情況要復雜得多。胡適整理林紓的白話詩發(fā)現(xiàn),林先生的新樂府表現(xiàn)出文學觀念的變遷,不但如此,“五六年前的反動領袖,在三十年前也會做過社會改革的事業(yè)。我們這一輩的少年人只認得守舊的林琴南,而不知道當日的維新黨林琴南;只聽得林琴南老年反對白話文學,而不知道林琴南壯年時會做很通俗的白話詩,——這算不得公平的輿論”。[13]這種劃代的歸納法與其說對應具體的人,不如說對應那個時代,也許粗線條的勾勒和整體描摹是把握全局的更好途徑。1933 年,劉半農(nóng)在編纂《初期白話詩稿》時曾引陳衡哲“我們都是三代以上的古人了”的慨嘆,說十五年來國內(nèi)文藝界的變動與進步顯著,“把我們這班當初努力于文藝革新的人,一擠擠成了三代以上的古人”。[14]123時代給人的沖擊太大,幾年不過轉瞬,卻令人恍如隔世。說三代也好,談新舊也罷,激變時代促使他們快速成長,報刊園地引來幾代匯聚,不中不西,亦中亦西,亦新亦舊,新舊融合。精英群體以學術精神塑造的報紙面目嚴謹,筆墨清香撲面而來,增刊又因名家集萃而更具風流。
1919年,徐寶璜《新聞學》自序有言:“吾國之報紙,現(xiàn)多徘徊歧路,即已入迷途者,亦復不少?!保?5]11在當時的上層社會精英那里,“新聞學興—報業(yè)改良—國族受益”[16]33的邏輯被廣泛認同。智識階級出于自我省思意識,不僅明確認識報紙的社會傳播功能,而且能夠反躬自問,進行自我敲打、早期“篩查”與“體檢”?!安恍叶揪拱l(fā)現(xiàn)在我們神圣的輿論界中!”“輿論界的病自己先沒有醫(yī)好,如何能醫(yī)社會的???”[17]一周年紀念增刊有4篇涉及言論問題,三周年紀念增刊集中刊發(fā)9篇文章討論言論自由、新聞業(yè)的趨勢等,占總篇幅的三分之一?!拔覀儸F(xiàn)在的國家,被這班腐敗和野蠻的東西,已經(jīng)弄到這樣一個亂糟,然而這班主持言論的人,有幾個敢把他們的罪惡來嚴厲的下一個批評的?不但不敢有嚴厲的批評,就是連固有的事實,——黑幕——亦不敢發(fā)表一聲!”[18]羅隆基說:“報紙這件東西,本來是支配時代者,不是時代支配者;是指揮時代者,不是時代指揮者?!保?9]“他底功效遠者如對于政治立憲運動,近者如對于新思潮及新文化運動,不可謂無巨大的貢獻……兩三年來許多青年投身于新聞生活,我不能不希望我們——新聞界底勞動者——覺悟!努力!”[20]蒲伯英指出:“言論底需要,由‘社會病’發(fā)生”,“‘社會病’是靠‘言論’來治底”[21],可見“社會病”與“言論界”的病關系密切,通過報刊治療“社會病”是一種選擇。
《晨報》復刊之時,編輯部書寫《發(fā)刊詞》“言志”:“新聞之為職,豈不曰于政界為瞽史,于民眾為木鐸?”指出“軍閥干政,計吏賣國,持權者專恣宰割,而不顧民生民意”,“此諸病者有一不除,國家亡矣,并社會基礎蕩析無余”。[22]著眼國家社會之病,表達出對內(nèi)憂外患之下重建社會秩序的關切?!冻繄蟆分苣昙o念增刊關于報界責任的討論屢見報端,“報紙是社會的縮型……也是思想上自由競爭的唯一利器”。[23]“顧亭林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吾謂國家之亡,亡于智識階級之無恥與無氣力”。“新聞記者之大多數(shù)均屬于無產(chǎn)的智識階級”,“新聞記者執(zhí)社會之木鐸,作天下之耳目,司國民之喉舌”,“雖為一種職業(yè);然其神圣微妙之任務,則實超越于任何職業(yè)之上”。[24]白鵬飛將新聞記者與智識階級聯(lián)系在一起,將職業(yè)要求上升為神圣的使命感?!俺吮?,水,旱,以及內(nèi)政外交各種影響之外,還有一種根本的悲觀:就是一般社會,(當然除去極少數(shù)的人)完全和從前一樣,過的不是‘人的生活’,而且不認識‘人的生活’是什么”。蒲伯英對社會病的判斷指向“人的生活”,除了指出病情,還稍作病因分析:“這兩年來我們所謂文化運動社會運動,太喉急了,把人家高高低低程度參差的社會制度,和精粗玄實趣向不同的各種學說,想在短時間內(nèi),一籠統(tǒng)灌進我們這不認識‘人的生活’底社會里來,教他起釀酵作用,其結果當然是欲達反遲,毫不足怪?!弊詈蟛煌鼜娬{(diào)自己的責任:“先替社會打這認識‘人的生活’底地基要緊。這是我們現(xiàn)在的責任——尤其是我們言論界底責任。”[25]報紙是新聞的載體,言論是報紙的靈魂,可以記錄時事、臧否人物,當時作為社會鏡像、后世成為歷史草稿。
1922年3月6日、7日,《晨報副鐫》頭版頭條連載俄國人愛羅先珂的演講《智識階級的使命》。各報紛紛轉載,《民國日報》主編邵力子在轉載時“加了‘評論’說,希望自己和全國知識階級都把這篇演講當做‘座佑銘’和‘當頭棒喝’”。“智識階級”①“智識階級”是個很有探討空間的話題,本文未及展開,相關學術論文可參閱李楨《話語的流變:從“智識階級”到“知識分子”》,《湖北社會科學》2016年第7期;方維規(guī)《“Intellectual”的中國版本》,《中國社會科學》2006年第5期。與“知識階級”含義基本相同,民國報刊中常有混用,本文選用前者基于三個方面的考慮:一是突出來自《晨報副刊》刊登的這篇演講。二是突出愛羅先珂文中強調(diào)的一層意思:“民眾離開了文學的光明就要變?yōu)槊孕牛薮?,變?yōu)樽运阶岳?;智識階級隔離了民眾也要退化為書駝子,退化為孔雀,鸚鵡,或者蛻化為更壞的東西?!彼麑χ袊亲R階級提出尖銳批評,以俄國社會運動的歷史經(jīng)驗告誡國人,“這些話光是說說是很容易的,但要見諸實行時,不是那些衣服比我們穿的齊整和講究的男女們所能擔當?shù)?,應該有比我們更純潔的心,更尊貴的靈魂,更偉大的精神”。[26]辦報是一種社會實踐,也是智識階級公共性的體現(xiàn)。三是突出時代使命感,“開民智”是晚清以來知識人的使命之一,“智識”一詞與之形成文字呼應。
20 世紀初期的各類出版物中,“新”“自覺”“思想界”等屬于高頻詞匯。翻閱《晨報》周年紀念增刊,“病”字常常映入眼簾?!巴砬鍒罂怀龅奶卣魇侵R媒介和大眾傳媒的雙重面貌,啟蒙和導入新知是其核心內(nèi)容之一”。[27]19至1920年代,報刊的這一特征進一步強化,可謂精英群體在使命召喚之下的紙媒傳播。“知識分子的安身立命可以表現(xiàn)為三種不同的人生關懷:社會(政治)關懷、文化(價值) 關懷和知識(專業(yè)) 關懷”。[11]122新舊幾代智識階級雖然存在諸多不同,但就整體而言,上述三種關懷統(tǒng)一實現(xiàn)于紙媒傳播之中,以學術精神治報,以使命擔當為社會治病。
《晨報》周年紀念增刊對社會有“病”的判斷帶有鮮明的學人特色,反映了智識階級的批判性思維。梁啟超說中國學術界因為缺乏科學精神,所以生出籠統(tǒng)、武斷、虛偽、因襲、散失等五種病癥,“雖然不敢說是思想界固有的病癥,這病最少也自秦漢以來受了二千年?!保?8]“大凡一個老國度里、必有許多遺傳下來的習慣——無論是思想的習慣、或行為的習慣——沒有用疑問符‘?’的時候、不知不覺的大家都會照樣做過去。這疑問符‘?’就是思想革命的旗幟”。[29]蔣夢麟此言不虛,在社會中發(fā)現(xiàn)問題或帶著問題看社會是智識階級的習慣,在他們眼里,社會的病態(tài)常常很扎眼,在他們的筆下,這樣的表述也很多見。為周年紀念而作的小詩寄托了“戰(zhàn)勝病魔”的祝福:“我賀你這一杯酒/恭喜你奮斗了一年/恭喜你戰(zhàn)勝了病鬼/恭喜你平安健全。我再賀你一杯酒/祝你奮斗到底!你要不能戰(zhàn)勝病魔、病魔會戰(zhàn)勝了你!”[30]后來,胡適描述“中國所患的病狀”為“內(nèi)邪外感”,并梳理出五種“內(nèi)病”:貧窮、弱、愚昧、貪污、紛亂。[31]663-664
在柏林大學獲得醫(yī)學博士學位的湯爾和兩次在增刊重要位置發(fā)表文章,《精神病的北京社會》題目就是對社會有病的判斷,《中國人的大教訓》時隔一年發(fā)表,仍是痛訴“瘧疾的北京”,“出亂子好比瘧疾發(fā)作,武人政客,好比瘧疾原蟲”,“一個人的肉體,禁不住一年發(fā)兩三次瘧疾,國家,怎禁得起三年兩頭亂呢”,“明年晨報紀念,倘使再叫我做文章,我的題目,一定是《梅毒的北京》,或者是《結核的北京》,也許做一篇《嗚呼哀哉的北京》,亦未可料”。他充滿反諷地說,如果可以做一篇《健康的北京》,“恐怕非到我兒子手里,或者是孫子手里,不能下筆罷”。[32]接連診斷出這么多病,并具體指出社會病的表現(xiàn)有“道德情感墮落”“社會廉恥斷裂”等,湯爾和此時眼中的北京簡直病入膏肓。唯剛列舉出八大問題,描述“叫人窒息欲死”的“爛局面”,諸如:中華民國中央政府一年更換七個國務總理、軍閥土匪破壞法律四處橫行、財政破產(chǎn)、國際落伍、社會一盤散沙等,認為中國的“金毒傳染病非常猖獗”,“要救中國,根本辦法就是討伐這個魔鬼——金錢”。[33]羅家倫議論道,中國的學術和社會“中了政治專制的毒”“中了思想專制的毒”,“真是沉悶極了”[34]。智識階級問題意識的多維伸展,除了舉出病癥、列出病狀,還試圖開出藥方、予以診治。編輯部聲明增刊號的編輯方針注重在思想、科學和藝術三方面,“對于現(xiàn)實政治問題,只提出司法獨立和整理財政兩項。我們相信在現(xiàn)在政狀之下,絕對沒有改造的希望,與其向這些不知政治是怎么一回事的人,陳述意見,不如從民眾方面種下思想革命的種子,較為切實有效”。針對增刊“居然可以成一部很有價值的書”,編輯部表示“出乎同人預想之外”[35],因而非常感謝各位名家贊助。從作者而言,也有相應的反饋:“晨報五周年紀念特刊開示諸大問題,征求論著,愧無以應?!保?6]雖屬謙辭,但編輯作者往來之間可見編輯部自覺的“議程設置”。
其一,在關注“大問題”中扎根。整理周年紀念增刊目錄發(fā)現(xiàn),“問題”“趨勢”兩個關鍵詞出現(xiàn)的頻率較高。標題中含有“問題”字樣的文章計12 篇,含有“趨勢”(包括近義詞將來、未來、趨向等)字樣的文章計13 篇。結合具體內(nèi)容分析周年紀念增刊談論的“大問題”,不僅開口“大”,涉及政治、社會、學術、文藝等多方面,而且切口“大”,探討問題著重共時性與歷時性結合,多有回顧過去、立足當下、面向未來的脈絡呈現(xiàn)。尤其表現(xiàn)出對國際國內(nèi)形勢的關心,每一年均有相關文章發(fā)表。比如上文提及的兩篇文章,《今年的中國》(唯剛)、《中國人的大教訓》湯爾和)、以及《中國前途究竟怎樣呢?》(江問漁)分列五至七周年紀念增刊頭版頭條,其中江文長達42頁,顯然對應的是編輯部最看重的“議題”,也是最根本的社會政治問題。報社社長、副刊主編常常親自披掛上陣,或立足專業(yè)所長,或抓住重點問題,高屋建瓴地剖析時代思潮。李大釗的《國際的資本主義下的中國》是對新舊國際共管情形下中國形勢的簡要分析,劉勉己的《山東問題過去及將來》、陳博生(淵泉)的《膠濟鐵路一瞥》均重在國際國內(nèi)形勢分析。學術話題方面,從《近代法律變遷的趨勢》(王兆榮)、《心理學的應用及將來》(南晨曦)、《近代醫(yī)學研究之趨勢》(龔龢)、《近代藝術發(fā)展之現(xiàn)象及其趨向》(劉海粟)、《今年中國學術界之新發(fā)展》(甘蟄仙)和《英國之過去現(xiàn)在及將來》(馬寅初)等文章,不難發(fā)現(xiàn)增刊不僅重在討論學術的“大問題”,也在“大問題”層面探討學術。
其二,在關注青年中播種?!冻繄蟆分苣昙o念增刊體現(xiàn)出對“青年的病”的關注,這里的青年多指向大、中學生,因為他們既是《晨報》的主要讀者群體,也是社會的未來和國家的希望?!盁o事可干無處藏身,是現(xiàn)刻中國做學生的同病”。[37]羅隆基針對“學生中的官僚還是官僚中的學生”現(xiàn)象,認為《晨報》作為“一份與學生感情深厚的報紙”,“跳出這現(xiàn)代時潮的漩渦以外,來做:(一)現(xiàn)今中國學生的監(jiān)督者;(二)現(xiàn)今中國學生的批評者;(三)現(xiàn)今中國學生的指導者”。[38]聯(lián)系時代背景,可見其眼光之毒辣、言辭之犀利。蔣夢麟較委婉地指出學生運動要謹防“菌”的生長,成為“筍”的生長,“菌”自然是病菌之意,染上病菌會生病,對社會不利。李大釗的《青年厭世自殺問題》就北大學生林德?lián)P的自殺事件談其對青年自殺的看法,也是對青年學生的關懷。想要“種下思想革命的種子”,最適宜的土壤莫過于青年學生的頭腦與心靈。
胡適在“五四”之后提出以“研究問題”與“輸入學理”為手段,“一點一滴地再造文明”[39]。報紙每日發(fā)行,傳播新知可謂“一點一滴”,效果自然是“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周年紀念更像是一種契機,集中體現(xiàn)報刊的編輯意圖?!啊冻繄蟆犯笨粌H定位思想啟蒙,還涉足學術脈絡中的諸多學科思想的傳承,成為名副其實的學問家之園地”。[40]200周年紀念增刊的媒介形式與內(nèi)容都凸顯學術性,學術導向的“治報”指向社會政治的“治病”,二者關系背后的深層邏輯是智識階級的責任意識。
考察中國特有的媒介系統(tǒng),“耳目喉舌”的文化基礎是“文章報國”,副刊的形態(tài)表現(xiàn)與功能承擔尤為如此。新文化運動之后,知識人群體以報刊為陣地構建“學術社會”,可謂另一種意義的“學術與政治”。據(jù)孫伏園回憶,報館內(nèi)部最初是把副刊稱為學術版的,一方面是刊載的學術內(nèi)容較多,另一方面是學術理性色彩濃厚。如果把《晨報副刊》看成啟蒙時代啟發(fā)民智的媒介文本,從文化定位上,它秉持精英導向,覆蓋學科齊全,文理知識兼?zhèn)?;從?nèi)容形態(tài)上,它更像是一種通識教育文本,普及性強,調(diào)性平和,不做激進之語,不刊偏激之材,以思想啟蒙、知識傳播、文化傳承、開通風氣、藝術普及為基本導向,注重深入淺出的傳播效果。
孫伏園《理想中的日報附張》原載1924 年12月5日《京報副刊》第一號,但從他的工作履歷來看,此文恰恰是對《晨報副刊》工作的自我業(yè)務總結,七份周年紀念增刊中有四份是孫任副刊主編的。文章從報刊的兩種不良傾向入手分析,稱之為“無線電的兩極端”。一種“本意是要供人娛樂,結果卻成了劣等的滑稽”,另一種“老實不客氣的討論無線電的學問”,意思是指專業(yè)人士擺出自說自話的“高冷范兒”,不管不顧讀者能否弄懂、是否接受。繼而提出副刊應有的辦刊旨趣:“大抵是兼收并蓄的”,“要避去教科書或講義式的艱深沉悶的弊病,所以此后我們對于各項學術,除了與日常生活有關的,引入研究之趣味的,或至少艱深的學術而能用平易有趣之筆表達的,一概從少登載”。這段話是孫伏園編輯思想的體現(xiàn),也是學人本色的體現(xiàn)。孫伏園強調(diào)學術思想作品要適應報刊傳播的需要,不能過于曲高和寡,最好做到深入淺出。他從發(fā)現(xiàn)問題到力圖解決問題,體現(xiàn)出的是學者眼光,而“兼收并蓄”的解決思路也正是一種學術思維。
周年紀念增刊呈現(xiàn)出“兼收并蓄”的特征。就題材而言,有論說、筆記、雜錄,文藝方面有小說、戲劇、散文、詩歌;就內(nèi)容而言,有相對激進前衛(wèi)的主義,也有持中守正的學說;就表達而言,有痛心疾首的批判,也有充滿激情的號召,還有平心靜氣的教導。整理統(tǒng)計周年紀念增刊所有文章共計227 篇,因二周年登載內(nèi)容為大事記、浪漫談,非獨立文章,未計入總數(shù)。
從內(nèi)容上分析,增刊刊載文章整體可劃分為三大類:一為言論類,即一周年增刊欄目所列“論說”類,多為時事評論、社會現(xiàn)象言說,并包括演講稿的刊載;二為學術類,主要包括新知譯介、學術探討等,最初列入“傳記”“筆記”等欄目,其后直接以不同學科長篇論文的面目出現(xiàn);三為文藝類,主要包括文藝評論,以及小說、散文、詩等各種體裁的文學作品等。①另有“雜錄”欄目,僅一周年紀念增刊設置,內(nèi)容一為《馬克思年表》,已歸入學術類;二為類似大事記的“去年今日”和“一年”,不再單列一項。周年紀念增刊還注重搜集“印布”中外名家的名畫佳作,尤以后三年刊載居多,本文視其為文藝類內(nèi)容,但未計入篇目。
圖1 《晨報》周年紀念增刊大類內(nèi)容分析
從圖1 可見,言論方面的內(nèi)容從1922 年起明顯減少,學術類與文藝類篇幅猛增。學術類文章共計110篇,幾乎占了全部文章的一半。五周年紀念增刊上洪式閭的《東方學術之將來》一文,呼應的是“整理國故”的背景。1924 年1 月,胡適“再談談整理國故”演講刊載于2 月份的《晨報副鐫》上?!罢韲试?0年代成為中國學術文化界的一股新熱潮”?!皣鴮W門同人因為在新文化運動中,深切認識到社會上新興傳播媒介的影響力,所以同人一面發(fā)行學術期刊,一面也利用報紙副刊及雜志,作為陳述其學術理念的外圍陣地”,由此“可看出現(xiàn)代新式學術媒介出現(xiàn)后,學術研究及傳播是如何以一種嶄新的方式進行”。[41]302、329七周年紀念增刊的有些文章從題目上看似時事評論,實際上均是從小問題切入的長篇大論,可視為社會政治領域的學術論文。編輯部的意圖和導向是明顯的,且具有連貫性,編輯方針同去年一樣注重思想、科學、藝術三方面,“而對于科學,特別多約專家撰述,所以另辟‘專著’一門。還有‘國學研究’,算是今年比往年盛了的,所以也開一門?!s纂’是載不屬各門的論文,然其中很不少重要的作品”。[42]
《晨報》周年紀念增刊上發(fā)表甘蟄仙的兩篇文章:《最近四年中國思想界之傾向與今后革新之機運》《對于近年中國思想界之感言》,對思想界態(tài)勢進行具體細致的分析,他認為:就評論方面,四年以前中國思想界所評論的,多半是時事問題;近四年來的思想界所評論的,多半是學理問題?!暗阶罱哪辏覀兦嗄晁懻摰?,大半都是趨向于學理方面了。這種風氣,新青年雜志實開其先。學燈、覺悟與本刊相繼而起;所載文字,十之八九是研究或討論學理的”。[43]這個判斷與本文對增刊內(nèi)容的數(shù)據(jù)分析較為一致,研究學理的內(nèi)容逐漸增多,且涉及面廣,視野開闊。以后見之明,有的作者或為國內(nèi)某學科開拓者、奠基人,或為某學科帶頭人①茲略舉幾例,湯爾和建立中國第一所國立醫(yī)學校;夏元瑮、文元模之于中國近代物理學,周建侯之于中國農(nóng)業(yè)化學,黎錦熙之于漢語言文字學等,在學科創(chuàng)立或發(fā)展中都具有重要作用。,漸成專書的周年紀念增刊好似微型“百科全書”,擔得起“大家寫小書”的稱譽。以學術精神治報,著眼長遠“種下思想革命的種子”,真正的意義不僅在于提升普通讀者的知識水平,更在于以高品味的學術文化涵養(yǎng)青年一代,以期提升社會“觀念的水位”。
《晨報》編者具有敏銳的前瞻性和資料整理意識,1919 年紀念增刊上設有“雜錄”欄目,初看并不起眼,細看之下卻很有意思。其中不但梳理出一年中“軍閥的新產(chǎn)品”“國務總理的更迭”“新產(chǎn)生的機關”,僅僅列出事實已充滿反諷意味,還將“五四”“六三”列為“一年中所得之新名詞”[44],顯現(xiàn)出編輯部看問題的眼光。五周年之后成冊出版的增刊,所刊登廣告數(shù)量極少,且內(nèi)容僅限書刊類廣告。七個周年紀念增刊從??綄淖兓菍W人辦報在外在形態(tài)上的最明顯表現(xiàn),整體的學術風格明顯區(qū)別于商業(yè)化報刊。
“‘副刊’于灌輸思潮,發(fā)揚學術,頗為努力,久博好譽”,“讀者以智識界為多,比較上算好報也”。[46]75《晨報》作為北京地區(qū)的大報之一,發(fā)行份數(shù)“在一萬五六千至一萬六七千之間”[47]72?!冻繄蟆妨?、七周年紀念增刊都刊登過五周年紀念增刊的廣告,“定價6 角”,“至今已售至五版,而惠購者,仍紛至沓來”。②《晨報五周紀念增刊廣告》,《晨報·六周年紀念增刊》,1924年12月31日,第4版?!冻繄蟆て咧苣昙o念增刊》第218頁的晨報五周年紀念增刊廣告則稱“再版已經(jīng)售完”“三版訂正錯誤”,可見增刊修訂版加印再版的情況?!冻繄蟆ち苣昙o念增刊》版權頁顯示,自1924年12月31日初版發(fā)行后,次年1月每隔五天加印一版,已發(fā)行五版。2 月、3 月分別印行兩版,至3 月30 日已是第九版。這些數(shù)據(jù)從發(fā)行量的角度,側面說明《晨報》周年紀念增刊當時的傳播效果。
“詩言志”“文以載道”等傳統(tǒng)學問承擔的重任向報刊遷移,從接受史的角度而言,近現(xiàn)代報刊的崛起為讀者埋下“精神的種子”,實現(xiàn)“古典心靈的現(xiàn)實轉向”[48]11?!案笨兴墓鈽s時代,即從五四到北伐”,沈從文點到五四時期四大副刊,它們“用一個綜合性方式和讀者對面,實支配了全國知識分子興味和信仰”[49]。《晨報》周年紀念增刊是這個“光榮時代”的獨特產(chǎn)物,以紀念的名義出版,以超越紀念的意義存在。無論是源于自我反省療治“言論界”的病、基于問題意識療治“社會病”,還是著眼未來療治“青年的病”,智識階級治報寄托的是“治病救國”的理想。以學術精神治報既是他們開出的藥方,也是身體力行的實踐。不同學科方向?qū)W術問題的討論是智識階級出于專業(yè)性的話語表達,社會問題的探討則是智識階級出于使命感的發(fā)現(xiàn)與關懷?!爸螆蟆迸c“治病”互為因果,行為動因根本一致,關注社會問題帶來看問題的高度,立足專業(yè)領域帶來看問題的深度,智識階級的“智”與“識”都要有所存依,《晨報》周年紀念增刊就是一種承載體,并與創(chuàng)造主體一起成為特定時代的記錄。報紙既是文化傳播本土化的載體,也是本體。在啟蒙與救亡的時代主題下,《晨報》及其副刊最為可貴的經(jīng)驗是文化傳播本土化的自覺實踐,既有外來文化的中國化,也有本土文化的自改革。報人、學人、文人的多重身份疊合,以學術精神治報、以使命擔當治病,或許是我們未曾留意或已然淡忘的中國現(xiàn)代報刊傳統(tǒng)之一,這份歷史遺產(chǎn)值得在“堅定文化自信、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今天駐足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