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夢丹
清代中期,隨著訪碑活動的逐步興起,習書者多將目光轉(zhuǎn)移至碑刻當中,張廷濟在習碑的同時,依然堅持走“二王”之路。張廷濟歷經(jīng)乾隆、嘉慶、道光三朝,由于清圣祖玄燁推崇董其昌,清前期基本被董氏書風所籠罩;至清高宗弘歷喜愛趙孟頫,故清中期趙氏書風一度風行?;诖舜蟓h(huán)境下,他是要以金石學的視野來突破趙、董二王舊路,直追鐘王。從他的題跋中也可略窺一二:
元明以來,書學率被吳興、華亭兩家籠住。文清相國宗法魏晉,直欲抉破趙、董藩籬,自是數(shù)百年一大宗匠。[1]
趙文淵為周書學博士,傳稱其雅,有鐘、王之則。竇蒙《述書賦注》謂:文深師右軍,王孝逸效大令,平梁之后,舉朝貴胄皆師王褒,唯此二人獨負二王之法,俱入隋臨二王之跡,人間往往為寶云云。[2]
在張廷濟眼中,古賢人物中,北周時期在舉世貴胄皆學王褒的時風下,趙文淵師法王羲之、王孝逸效法王獻之,且在入隋朝后仍臨“二王”之跡,為“二王”之法的延脈;時賢人物中,劉墉(謚文清,1719—1804)能夠掘破趙、董藩籬,宗法魏晉,當為數(shù)百年一大宗匠。張廷濟以此為例,意在表明習書勿囿于時,應以上追魏晉為宗。而張廷濟本人習書即從魏晉入手,尤其用功于王羲之。
張廷濟于嘉慶戊午中解元,又曾多次參加科考,故小楷書極佳,其小楷多取法于《黃庭經(jīng)》《樂毅論》等王羲之書跡刻帖,雖清中期多數(shù)考生亦以此二刻帖作為學習小楷的范本,但張廷濟的獨特之處在于,其并非以功名利祿為目的,而是以崇尚晉人為圭臬。此外,他對《蘭亭序》的喜好,無不提示我們張氏輩金石書家在對待“二王”帖學時,是沒有對立與排斥的,他們要以“金石碑版”來補正“二王舊路”的單一性。
乾隆四十七年(1782),張廷濟年有十五,海昌陳允兼攜墨刻一竹箱詣新篁里,其中包括《洛神十三行(西湖本)》《黃庭經(jīng)》與《樂毅論》二舊本、褚遂良《隋清娛墓志銘》等,以上皆由張廷濟兄張沇所購,得后盡舉畀之,這是張廷濟首次接觸王羲之拓本。在這之后,張廷濟于澉浦陳玉垣處得有晉唐小楷書真宋本羅紋箋者四:《宣示表》《丙舍帖》《尊勝阤羅尼經(jīng)》《咒心經(jīng)》;又得越竹紙者二:《麻姑仙壇記小字本》與《樂毅論(梁摹本)》。
張廷濟日常所用書體中,除日記、手札及少數(shù)題跋為行草書外,其余多以小楷書為主,曾言“匯刻法帖,小楷為重”,[3]尤其傾心于晉唐小楷:“晉唐小楷帖,每一臨摹輒更神味?!盵4]并對晉唐遺墨廣為搜集,自謂“晉唐之遺墨,余搜購已得強半?!盵5]在諸多小楷帖中,他以楷法端謹為由,將《樂毅論》視為王羲之正書第一。張廷濟認為:王書雖遒媚,然不失鐘書古樸,“此本豐腴渾厚,真氣盎溢,蓋山陰師法穎川。故雖字勢遒媚,猶見《宣示》《賀捷》諸表。”張廷濟以王羲之所臨鐘書更得十二種意,以至真宋拓都不足以傳其之妙,由此可窺張廷濟對于王羲之的崇尚。
論及王羲之行書,終歸繞不開《蘭亭序》,而張廷濟對《蘭亭序》,無論是鑒藏還是取法,更是下足了功夫。自唐宋以來,《蘭亭序》版本眾多,刻本更數(shù)以百計,臨摹本中上佳者有定武本、神龍本、褚摹本、薛稷本、落水本、東陽本、上黨本等18 種。千百年來,書家之重視《蘭亭序》儼然圣物,張廷濟也不例外。其所收藏的《蘭亭序》版本分別有:(1)賈刻玉枕蘭亭(胡菊圃本);(2)張金界奴本蘭亭(原石);(3)神龍本蘭亭(原石);(4)姜西溟藏本蘭亭(原石);(5)穎上井底本蘭亭序。張廷濟所收藏的《蘭亭》刻本原石、拓本,自四十九歲至七十七歲,對于《蘭亭序》的鑒藏貫穿于張廷濟學術(shù)、藝術(shù)最為成熟的書齋生活階段,這對其個人的書風及書學思想的形成也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張廷濟的“蘭亭觀”十分明確,他推崇褚摹蘭亭,并在諸多蘭亭版本中,以“穎上井底本”為最佳。張廷濟以“虛和靈妙之氣”形容穎上本和與其同時代學者吳榮光以“虛和郎潤”評論王氏書風如出一轍,其詩集中有言:“十年筆札久相于,風貌常如山澤癯。波折虛和傳晉則,郭填微妙入唐摹?!盵6]張廷濟以虛實和順之意來傳承王羲之的書法典范,這一點對于張廷濟書風的形成起到一定的影響與作用。
張廷濟多以“肥”“瘦”論書。之所以出現(xiàn)“肥”與“瘦”,在張廷濟看來,主要原因有二。其一,由拓本新舊所致,他以為,拓本愈舊者愈肥,新拓漸失之肥?!按诵∽致楣脡浵的铣窃虜啾?,筆法謹嚴,而較他斷本為少瘦,是真原刻之最舊者?!盵7]“字跡瘦逸,紙墨精古,非新拓漸失之肥者可比?!盵8]“然字跡瘦逸,若近時濡脫,則非唯乾字咸字失真,且筆跡亦失之肥矣?!盵9]“肥”與“瘦”成為張廷濟辨別拓本新舊的一個準繩。其二,由匠手所致。“吾家有海鹽陳珠泉明府玉垣從丹徒鶴林寺古刻翻刻一石,而鶴林原拓亦有一紙,以較此刻筆法小有異,則知當時石刻亦不一。一經(jīng)匠手,肥瘦自小有不同耳?!盵10]“蘇書原刻極少,其復刻者往往失之肥重。”[11]張廷濟所藏有大量碑帖拓本,且對拓本的質(zhì)量要求極高,而總不免遇到庸工致使拓本缺失或走樣,出現(xiàn)“肥”與“瘦”的不同面目也就不足為奇了。
張廷濟并未有肥俗瘦硬之論,然較之“肥”,其更傾心于“瘦”,且對“瘦勁”書風的稱贊幾乎涵蓋了所有字體。張廷濟有云:“日萬泉三字瘦勁可愛?!盵12]“字極瘦?!盵13]“瘦勁如鐵?!盵14]“更瘦勁得勢?!盵15]“背文○○篆字,細如縣鋮,瘦勁可愛?!盵16]“其文方整瘦勁,在《乙瑛》《韓敕》間,視是戊磚更勝。”[17]“文字乃出盤郁瘦緊?!盵18]
除以“瘦勁”形容泉范、漢器、古錢幣、古磚上的文字外,張廷濟對《曹全碑》《黃庭經(jīng)》《曹娥碑》等碑拓也以“瘦勁”稱頌。張廷濟家藏顧苓(1609—1682)手跋者,只有《曹全碑》。根據(jù)張廷濟記載,《韓敕碑》(《禮器碑》)舊本藏于顧苓處,《清儀閣金石題識》中輯錄有顧氏題跋是碑的全部內(nèi)容,現(xiàn)茲錄部分于下:“杜子美《李潮八分小篆歌》云‘書貴瘦硬方通神’。唐人論八分,全貴瘦硬。故梁昇卿、韓擇木、蔡有鄰純學《韓府君碑》也……肥則俗而瘦則硬?!俄n府君碑》所以稱漢隸第一,況舊拓乎?!盵19]顧氏承杜甫“書貴瘦硬方通神”之論,以“瘦硬”作為評書的準繩,主張肥則俗而瘦則硬。而張廷濟似乎也受到顧苓的影響,在相關(guān)碑帖的題跋中重“瘦”輕“肥”:“字跡瘦逸,紙墨精古,非新拓漸失之肥者可比?!盵20]“字法極瘦勁,當是南宋佳刻。”[21]“此刻遒勁瘦洵,宋時??碳驯?,他匯帖皆從此出耳?!盵22]“遒勁俊絜,為有明匯帖中《黃庭》第一?!盵23]“《曹娥碑》纖勁清麗,此宋重墨拓瘦勁異常。真能寫得孝女訴神告哀,一種真性情出,古刻古拓之所以足重也?!盵24]
張廷濟論書雖主“瘦”,但于“腴潤”卻鮮有微詞,這并不代表張廷濟書學思想的矛盾,探其緣由,究于兩點:其一,在于所評版本的不同。以《黃庭經(jīng)》為例,上文提到,他在評“陶跋本”“《停云館》原刻本”時以“遒勁瘦洵”而將此二本歸為佳本;而評“《秀餐軒》本”時指出是本雖有“腴潤”之氣,亦列為佳刻。[25]另有:“右《元祐秘閣》真刻拓本,遒媚異常,神味無跡,石熙明刻遜其腴潤,僧希白刻遜其靈活?!盵26]“此本豐腴渾厚,真氣盎溢。蓋山陰師法穎川,故雖字勢遒媚,猶見《宣示》《賀捷》諸表?!盵27]如此可見,版本的差異是導致張廷濟評論出現(xiàn)不同參數(shù)的重要因素。其二,即為張廷濟“斷不得以一格繩取”的論書準則。以《蘭亭》為例,張廷濟認為:“《神龍?zhí)m亭》為褚摹,信矣!然何以與‘穎井本’肥瘦懸異?乃爾古哲臨摹,或不止一本,肥瘠各有態(tài),不得是此而非彼也。”[28]“此拓紙墨之舊,亦定是宋時氈蠟,如此佳拓,余一生亦何能多購頃得越州石氏刻真本,視此少肥,各有勝處。要皆為藝林墨寶也?!盵29]正如張廷濟對褚摹蘭亭的推崇也并非絕對與偏激,他在盛贊褚氏“虛和靈妙”的同時,于歐陽詢所摹《定武蘭亭》亦有稱贊:“正如曲水一敘,《定武》傳右軍之真,實則出自率更參破晉唐人書跡門徑?!盵30]張廷濟曾云:唐人臨摹晉帖,謹言肅括,法勝于意,全是唐人結(jié)構(gòu)味。這也表明張廷濟論書的客觀性與全面性。
張廷濟的齋房清儀閣中藏有大量的鐘鼎彝器,其除對彝器銘文考釋研究之外,也有對古金文字的賞識與取法,鐘鼎彝文之風時多古雅,或受此影響,從審美趣味的改變使其書學觀逐步發(fā)生著轉(zhuǎn)變。
作為清中期有名的金石鑒藏家,張廷濟所鑄清儀閣藏品種類繁多,尤以青銅古器物為重,亦涉列璽印、漢器、古錢幣、古泉范、古磚等。嘉慶己未(1799)張廷濟入京后,受翁方綱、趙光祿、翁樹培、宋葆淳等師友的影響,加之琉璃廠肆目不暇接的古器物,這些因素皆為張廷濟的金石收藏提供了便利,每獲一物,必考其文,“今所致商周秦漢之文不下千種”。[31]并逐步對銘文中的“古趣”與“渾古”意味產(chǎn)生興趣。舉凡張氏題跋,多有此意:“敧斜中有古趣?!盵32]“其字極細,而精勁淳古。”[33]“姬周文字,石鼓文臮鐘鼎銘文書法皆渾厚古樸,其作兩頭纖纖者,率后人臨摹失真?!盵34]“西京妙跡,古趣天成,家藏漢器無更出其前者?!盵35]“兩漢以后,金之文少于石鐵之文,更少于銅鐵之陰款,更少于陽識。此本共十有七紙,字畫渾古,其為寶?!盵36]“字跡遒古渾成,畫沙印泥之妙兼而有之,古磚中異品神品也?!盵37]“文字奇古……此種文字絕無僅有,當為金款中第一太古之品?!盵38]
張廷濟書學觀念的轉(zhuǎn)變以其取穴漢隸的書風轉(zhuǎn)換為例。其習隸從漢隸入手,十四歲時曾入郡城應童子試,承沈可均(1734—1976)[39]指授講學《曹全碑》。道光壬辰(1832),六十五歲的張廷濟回憶道:“余十四歲初應童子試于集街舊肆中買得一本,經(jīng)老宿沈半桐先生可均講解指授,故至今粗能背誦?!盵40]“承竹林里沈半桐先生可均指授講學是碑,今已五十一年?!盵41]
對于漢碑《曹全》,張廷濟是下過一番體驗功夫的。張廷濟對于《曹全碑》的取法主要有二:其一,要“瘦”而“遒勁”;其二,要去除“習氣”。然《曹全碑》畢竟屬妍媚書風,過于苛求在理論上可以成立,但實踐起來卻并不容易。道光甲申(1824)前后,張廷濟的隸書審美觀逐漸由“研美瘦俊”轉(zhuǎn)變?yōu)椤肮刨|(zhì)樸厚”,是因為此時的張廷濟已經(jīng)開始取法于鐘鼎銘文。
《孔褒碑》繼而成為張廷濟所推崇的對象。實際上,張廷濟接觸《孔褒碑》時年尚早,根據(jù)張廷濟作跋的時間為五十七歲,可推測張廷濟于是時開始重新審視《孔褒碑》。此碑殘損嚴重,翁方綱記是碑云可見者僅十四行,張廷濟于此碑藏有雍正初出土時所拓整幅,已實屬難得。關(guān)于張廷濟臨學是碑的確切時間尚未能考證,僅有“余幼時極喜學之”句,但臨學時間應該晚于《曹全碑》。
字跡方整渾厚,見存漢刻中《張遷》《鄭固》得與此并。余幼時極喜學之。此本得自都中廠肆,裝背已閱十數(shù)載。道光十二年壬辰閏九月十八日。[42]
“方整渾厚”的書風逐漸受到張廷濟的青睞,除取法《孔褒碑》外,張廷濟對《吳天璽紀功碑》更是贊不絕口:
《天璽紀功碑》雄奇變化,沉著勁快,如折古刀,如斷古釵,為兩漢來不可無一、不能有二之第一佳跡……《淳化》特少佳本,此系孫吳原刻,字大如掌,觀之尤令人驚心動魄。自學官毛藻不戒于火,天壤間拓本有日少之勢。好古向?qū)W者得購一拓,以見篆隸行楷之原流正變,便已欽為鴻寶。況此又五六百年前舊跡,紙墨淳古,體勢森昭,斬然如新。是碑為三國時第一佳跡,是本又為是碑第一佳拓,徑寸珠無瑕璧不以易也。[43]
除《天璽紀功碑》以外,張廷濟于《裴岑紀功碑》也多有取法,其言此碑乃:“史文待補箋臣瓚,隸法初開變相斯?!盵44]對于《西岳華山神廟碑》也多有褒評:“此刻楷隸參雜,山陰遺則渺焉難尋。然雜置之魏齊諸石刻中,獨見矯健。此本為康熙時精拓,又得徐壇長手跋,霽峰蔣君羅致及之,洵可寶愛已?!盵45]
張廷濟對于漢碑的觀點十分明確,他講到:“漢碑筆法每刻不同,雄厚瘦逸,正正奇奇,斷不得以一格繩取,時多出名賢巨手或即鄉(xiāng)壁虛造,轉(zhuǎn)增古意。若必謂漢人書派,如某某是蔡中郎一源,某某是梁鵠一源,恐未然?!盵46]漢碑由于不確定的因素,或出自“明賢巨手”,或即“鄉(xiāng)壁虛造”,由此,張廷濟主張“斷不得以一格繩取”。
誠如沙孟海所言:“他是個金石家,所看過學過的碑帖,當然很多,他的作品,也是兼取各體的?!盵47]金石學家張廷濟,以包容的眼光看待碑帖。他崇尚魏晉,推崇《蘭亭》,取法漢人,對待北碑亦持有中肯的態(tài)度,同時在不同程度上吸收化用了銅器銘文的意趣韻味,他以獨具的眼光與欣賞水平,開始顯露出對于“金石韻味”的追求。
對于“勢”的追求,始終貫穿于張廷濟的書學思想中。其書作的金石趣味,在點畫的取勢上,干凈利落,直來直往,深受金石刊刻用刀的影響;在結(jié)字取勢上,渾然緊湊,有如銅鑄。這種“勢”在題跋中都有自道其趣:“其字體勢益覺縝密,可見漢京結(jié)字之妙。”[48]“是范‘日利’字,文勢雄厚,漢金識中之最出色者,驚心動魄,一字千金?!盵49]“吾謂漢瓦當文字隨勢為之,不拘一體。以‘延’字為例,變動不居,種種臻妙?!盵50]“李北海《岳麓寺碑》,筆勢雄厚,為世所重?!盵51]
除以上所引,張廷濟對于“勢”的追求,主要體現(xiàn)在行草書中,這其中尤以《圣母帖》為例。
“顛、素”皆善草書,(張)顛以《肚痛帖》為最,(懷)素以《圣母帖》為最。勢欲斷而還連,跡似奇而反正。猶有山陰矩矱,非他書糾纏縈繞,俗氛滿紙,但可懸之酒肆也。此拓余小年所購,乾隆丙午丁未間粘諸書室之壁,惟時詩文拳勇分時課學憩息片刻即摹此拓。更閱數(shù)年,沈半桐先生為余攜付裝背。今將及五十年,頹然就老,萬事都非。然作行草書時筆勢尚時一流露,譬猶幼年所讀五經(jīng)四子書,雖久失溫,總能背誦。至若老年流覽,則掩卷而輒忘矣。余臨寫是本最多,其致佳者藏王慶馀弟處,今王已物故,不能復問。(道光十二年壬辰十一月十五日)[52]
關(guān)于《圣母帖》,張廷濟曾言“余臨寫是本最多”,又曾講“集書結(jié)習,白首難忘,炙硯呵毫,不知洴澼,書此行自笑已”,[53]故于此帖用功尤深,將其黏諸書室之壁,憩息片刻便摹此帖。對于《圣母帖》的學習,張廷濟講求“筆勢”,欲斷還連,并將習行草書時的“筆勢”形容為幼年所讀的五經(jīng)四書,雖久失溫,總能背誦。此帖雖筆勢連動,卻謹嚴肅穆,深得魏晉遺規(guī),張廷濟于懷素書中最嗜于此。[54]
除此之外,張廷濟對“宋四家”也多有取法,猶嗜米芾。米芾對張廷濟的書風形成影響深遠,張廷濟以米書有“勢”為佳:“南宮作字妙在取勢,虹縣詩是柔紙柔筆,妙處尤不可思議?!盵55]“米老西園雅集記方廣不及三分,而筆勢寬綽,動蕩正如蛟龍起蟄,蜿蜿作飛動之致,八百年來蠅頭小真書之精更無過于此矣?!盵56]“米書多縱逸,此于謹嚴中寓飛動之趣,而圓和處神似永興?!盵57]張廷濟欽佩于米芾跳宕不居的筆法,對于前輩張照(字得天,號涇南,1691—1745)手臨米芾《西園雅集記》宋箋本皆給予盛贊,評其“神妙亦到秋豪顛”。[58]
張廷濟的書法是科舉時代的文化、乾嘉學術(shù)的背景、碑學浸盛的大勢、個人收藏的古趣等四者混合的產(chǎn)物。故而,他的書法表現(xiàn)以文雅之氣來規(guī)避甜媚的俗態(tài)、過于流蕩的習氣、一味古拙的金石氣,與其書學觀念有著較高的契合度,他的習書歷程和書風表現(xiàn)也有其自家面目的小氣候,并以此有別于一般文人士大夫。我們提出:不妨拋開考量清中期以降書法史現(xiàn)象常用的碑帖之爭二分法,稱張廷濟為“金石書法家”,以此區(qū)別于之后的碑派書家,或許更為確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