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
承載著上蒼配給的軀體 至今
我也不認(rèn)識自己的五臟六腑
夢里我完全驚呆了……穿白翅膀的
使者指著一攤內(nèi)臟說:看吧!
我根本不知道這堆血腥的東西存在于體內(nèi)
生前我們追逐異性的美貌和私密
百年后終于得知我曾舔吻的已經(jīng)腐糜
那處讓我心動過速的私隱已經(jīng)塌陷
至今……很難從記憶中搜索。上蒼
竟然玩弄我的情商 存活百年也枉然
從稚嫩到成熟 又從成熟到衰竭
生命游戲完全是這堆臟器的興衰史
而我 只是承運(yùn)者
懸空的眼睛 或者是魂靈之窗在觀賞
哪里還存在人生與大自然的意義
我僅聽命于上蒼 活著玩著追逐著
因?yàn)椴徽J(rèn)識自己體內(nèi)的活物
直到大限來臨 夢見認(rèn)領(lǐng)了自己
[林忠成賞評] 這首詩充滿對生命與人生形而上的反思?!胺虼髩K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大宗師》,莊子),軀殼是人一生最大的負(fù)擔(dān),部分人為了填充上下兩個(gè)無底洞,過著動物欲求式生存。許多人一輩子的奮斗目標(biāo),就是從物欲向度照看這副軀殼,修剪它,搓洗它,潤澤它。很少人能達(dá)到老莊的高度看待軀體,“彼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決疣潰癰。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大宗師》)把軀殼當(dāng)作膿瘡和疣子,把死亡視為膿瘡破裂,割除疣子。這種生死觀已上升至宗教高度,佛教的涅■寂滅觀就持類似價(jià)值維度,“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己,寂滅為樂”“當(dāng)除生死患,如象食竹葉”。
把眼睛放到寂滅河洗濯,穿越喧嚷紅塵,破除迷障,從車水馬龍中超拔而出,需要智慧,也需要勇氣。它必基于老莊式生死觀:假于異物,托于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復(fù)終始,不知端倪。茫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yè)。人的生命不過是風(fēng)云際會中偶合而成的形體,與一棵草、一株樹、一條魚沒本質(zhì)區(qū)別,甚至與馬桶刷、鉗子也沒什么差別。詩中說“生前我們追逐異性的美貌和私密/百年后終于得知我曾舔吻的已經(jīng)腐糜/那處讓我心動過速的私隱已經(jīng)塌陷”,表明詩人領(lǐng)悟了“是生滅法”。
從源頭看,魚造乎水,人造乎道。造乎水者,穿池而養(yǎng),造乎道者,無事生定。魚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術(shù)。如此,對悲歡離合、生老病死即通達(dá),不至于貪執(zhí)?!拔覂H聽命于上蒼 活著玩著追逐著/因?yàn)椴徽J(rèn)識自己體內(nèi)的活物/直到大限來臨 夢見認(rèn)領(lǐng)了自己”。
詩中包含著對軀殼的困惑與探索,這些困惑與形而下的生存糾纏一起,“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gòu),日以心斗?!保ā洱R物論》)絕大部分人在歷史中都以無臉人身份存在,無五官、無身份,終生勞碌,死后像露珠被泥土吸收,不留任何痕跡,“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齊物論》)此乃群氓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