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

我想讓一條古道，送我上道。我想

騎一匹矮種馬，穿行在高高的桑陌間。

我想敲開經(jīng)過的每一戶柴門，向

屋內(nèi)的村姑討一兩碗水喝。我想

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給莊主

吟一首詩，或?qū)懸环?/p>

就又有了上路的盤纏。我想

跟路上的隨便什么人，隨便什么鳥、

草、石頭，就這么漫無邊際聊下去。

我想喝酒不喝酒，都可以

攜伎，唱和，抒發(fā)牢騷，宣示凌云志。

我想一路走，一路看山河的大戲和

山河的小脾氣。

我想就這么活在路上，死在

路上，讓赴任、流放，在同一秒的相遇里

失之交臂。我想

什么也不做，就這么想著

用飛快的想，實現(xiàn)極速的慢

毫無意義地，拖一拖時代的后腿。

[林忠成賞評] 這是首在精神上放浪形骸的詩，活得太累，人必須在某階段徹底釋放自己，“不從事于務(wù)，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游乎塵垢之外”（《莊子·齊物論》）。世界強加給人是非之心、善惡之觀、優(yōu)劣之較、進化之論，這些東西像繩索一般層層捆縛人心，人心被深深囚禁在幽暗的枯井里。莊子覺得，必須以“是不是，然不然”之超驗價值“和之以天倪”。要建立一套超越二元對峙的人生價值體系，才能達到“勞神明為一”的結(jié)果。“萬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莊子·齊物論》）。

“我想/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我想/跟路上的隨便什么人，隨便什么鳥、/草、石頭，就這么漫無邊際聊下去”，詩中處處體現(xiàn)反叛常態(tài)價值的沖動，僭越二元價值的努力，以及掙脫功名利祿繩索的向往。人生若白駒過隙，萬物皆然，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深陷其中者，屬心智之瞎，“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

“我想喝酒不喝酒，都可以/攜伎，唱和，抒發(fā)牢騷，宣示凌云志?！薄拔蚁刖瓦@么活在路上，死在/路上，讓赴任、流放，在同一秒的相遇里/失之交臂。”這些詩句傳遞出逍遙無羈的灑脫，踐行這種超越塵世的價值，需要極大的勇氣，具備“舉世而譽之不加勸，舉世而誹之不加沮，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莊子）。

要實現(xiàn)真正的超拔，須牢記老莊的教誨：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