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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佛”

2020-12-07 06:08端智嘉龍仁青
青海湖 2020年10期
關鍵詞:尼瑪阿克阿媽

端智嘉 龍仁青

阿克尼瑪像往常一樣,盤腿坐在房前走廊里的一條白氈上誦頌著“嘛呢”。一串用一只玉石珠子做了“佛頭”的檀香木的佛珠捏在他左手的食指與中指之間,當他每每用大拇指把一只只佛珠撥落下來的時候,嘴里也隨之念出一聲聲清晰的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吽?!甭兀怂亲永锇l(fā)出“嗡嗡”的聲音外,字詞已變得含混不清了。但從大拇指撥動念珠的次數(shù)可以看出,那一聲聲的“嗡嗡”聲中,也是包含了一串串的六字真言。他不時習慣地閉上眼睛,雙手合在胸前,長長地禱告一聲:“祈愿三寶保佑!”每每在這個時候,他臉上的皺紋就會聚集在一起,凝結成一幅縱橫交錯的畫面。這位已經度過了潔牙皓齒的少年,進入了皓首白發(fā)的暮年的老人,是一個性子直得就像一支竹箭的人,所以也是一個不論是大人孩子誰說的話都會信以為真的人。阿克尼瑪在10歲的時候曾經到寺院里當了僧人。他雖然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但從來沒有過有違上師教誨的言行,也能夠很好地遵守教規(guī),便也成了師父喜歡的一個僧人。在他18歲那年,他的阿爸被病魔纏身,離開了人世,家里只剩下了阿媽一個人。阿媽只好去請求上師,得到上師的恩準后,讓他還俗回到了家里,他便娶妻成家,開始操持家務。他是一個勤快的人,加上他的妻子拉姆干起活兒來也很利落,所以家里雖然沒有變得有多富裕,但也是溫飽無憂,吃穿不愁。然而,正如俗話所說的“死亡會不期而至”一樣,沒過多久,阿媽忽然得了重病,不論是求神問藥都沒有起什么作用,也去世了。

父母雙亡的痛苦雖然沉重,但阿克尼瑪是個“不要阿爸出主意,不向阿媽要盤纏”的小伙子,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大男人。妻子拉姆先后生下了才讓和卓瑪一對兒女,隨著兒女們長大成人,給才讓娶了個媳婦叫吉毛先,才讓便開始子承父業(yè)操持家事了;再說“女大當嫁”是這世間的規(guī)律,長大的女兒卓瑪也就嫁到了別的村莊。這樣兩位老人的心事了結了,兒媳婦就成了他們時刻惦記著的人。要是有人說兒媳婦吉毛先的不是,那是他有眼無珠。自從嫁到這個家里,她就把公公婆婆當頭上的帽子一樣恭敬著,從來沒有過不聽言語不受使喚的時候,不論是地里的活兒還是家里的雜事樣樣做得有條有理,村里的男女老少哪一個不夸贊。

才讓和吉毛先雖然是受父母之命結成夫妻的,但小兩口也還和睦恩愛,特別是自從有了兒子多杰,他倆的感情愈加好了,幾乎到了你不吃我就不喝的地步??墒?,吉毛先是一個嘴上沒有遮攔的人,即便是家里的事兒也會到別人那兒去嚷嚷。阿克尼瑪作為公公也曾埋怨吉毛先“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連自己的嘴都管不住?”但要是才讓叫喊著“管不住嘴里長長的舌頭,圓圓的腦袋就要遭罪”,對吉毛先怒目相視的時候,阿克尼瑪反而會憤怒地沖著兒子大叫:“你要是對我兒媳婦動一指頭,我向今天的太陽發(fā)誓!”他就這樣時時護著吉毛先。

婆婆拉姆是一個脾氣溫和的人,不論年齡大小,她都會笑臉相迎,從來沒有說一句粗暴生硬的話的習慣,就是在家里,在父子或者兒子兒媳婦之間發(fā)生口角,她也只會沖他們笑笑,而不會摻合在里頭。有時,阿克尼瑪埋怨兒媳婦的時候,她就會樂呵呵地訓斥道:“你這老頭子越老越刻薄,埋怨兒媳婦的公公除了你還有誰???”阿克尼瑪一聽這句話,馬上就閉口不說什么了,可是吉毛先總是不能管住自己的嘴,阿克尼瑪也無奈地說:“我這扁扁的嘴和兒媳婦長長的舌頭看來是沒治的了!”

阿克尼瑪念著“嘛呢”,心里卻一刻也不閑地回憶著往事,享受著這走廊里溫暖的陽光。自從不能下地勞動的那一天起,不論春夏秋冬,只要有溫暖的陽光,他就會到走廊里來曬太陽,他還常說,太陽和“嘛呢”是他最要好的兩個伙伴。此刻,一只花喜鵲落在墻頭上忽然“喳喳喳”地叫了三聲,阿克尼瑪心里想,俗話說,喜鵲叫,貴客到,這都快到下午了,會有什么人要來呢?他又一想,哦,才讓到塔爾寺已經十幾天了,可能是他要回來了。這樣想著,他便走出大門看看去了。

村邊的田野里莊稼一片碧綠,每當有夏季的微風刮過,翻滾的麥浪恰似那碧海的波濤層層疊疊。遙遠的山巒被樹木覆蓋著,太陽卻偎依在西山的懷里就要睡去的樣子。夏季的景致雖然美麗宜人,只是阿克尼瑪?shù)囊暳σ搽S著身體的虛弱慢慢減退了,他沒有看到遠處的風景,只看到村邊的小道上有兩個黑糊糊的影子在晃動。此刻,放學回家的多杰看到阿爸回來了,便斜挎著書包,叫喊著“阿爸回來了!”連蹦帶跳地朝著才讓跑了過去。

阿克尼瑪聽到孫子的喊叫聲,急忙用手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把一只手搭在額頭上看了過去。真的是才讓回來了,他還帶來了一個身著漢族服裝的人。他返身走進院子里,急急地對拉姆說:“拉姆,燒茶,來客人了!”

阿克尼瑪雖然是一個不論大人小孩誰說什么都會信以為真的人,但對無神論觀念的宣傳從來就不以為然,一些迷信思想不是很嚴重的人如果給他講一些沒有鬼神的道理,他就會火冒三丈,怒罵那些人是“喪失了福運的叛教徒”。每每有小孩問他有沒有鬼神,他就會很認真地說一通有神以及鬼并不可怕的道理,并且還拿出一尊小小的銅佛來,指著銅佛說:“這就是神!”總之,向他宣傳無神論的觀念就等于是對牛彈琴。六十多年來,他始終把佛法僧三寶默想在心中,把喇嘛活佛像頭上的帽子一樣恭敬著。嘴里的經文和佛堂里的酥油燈從來沒有間斷過。

當阿克尼瑪聽到剛才才讓帶到家里來的那個人是某位大活佛的轉世后,敬仰之情從他的心底油然而生,他認為一位轉世活佛能夠來到自己家里,這是自己前世修來的福分,也是這個家的福運,他崇敬得淚流滿面,歡愉之情充滿了全身。

要是往常,在這個家里,沒有人會坐在阿克尼瑪上首的位置上,但是今天活佛來了,坐在上首位置上的自然也就是活佛了。這個身穿漢族服飾的客人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但他自己說他已經三十多歲了??腿碎L著一張寬闊肥胖的臉,而且鼻梁堅挺眼睛闊大,看著就是福相。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過于肥胖,還是有別的什么原因,他好像不習慣于盤腿坐著。即便是盤腿坐著,他也要不時地調換雙腿的位置,偶爾,他還要咬咬牙,可以猜測他的雙膝大概都已經麻木了。

吃完了晚飯,活佛和阿克尼瑪坐在火炕上,吉毛先為他倆端來了奶茶。喝著奶茶,他們天南地北地聊著天,阿克尼瑪一家人真是大開眼界,聽到了好多從來也沒有聽說過的事情。只是還不知道活佛的詳細情況,也不知道他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阿克尼瑪便問道:“仁波切您從哪兒來,準備到哪兒去,仙鄉(xiāng)是何處?”

活佛聽到阿克尼瑪?shù)膯栐?,似乎有些意外,但他馬上就是心安神定的樣子。他解開上衣的兩顆扣子,露出了穿在里面的襯衣領子上繡織著的金邊。他說:“我看這俗世一如牢籠一般,早已是心灰意冷,所以也就不管何去何從了。特別是在這濁世末劫,求佛者沒有佛緣,即便是高僧大德也身不由己,所以還不如四處云游,給那些有緣的眾生講經釋教,也算落了個自在高興。我的前世活佛個個都是云游四方的苦行高僧,能夠繼承前世活佛的法緣,和他們一樣廣播法雨,是我此生的福運,我的心愿也會隨之了卻。”后來活佛還雙手合十,喃喃說道:“俗話說,‘俗世如針尖,安樂常不在,果真就是如此啊,祈愿佛法僧三寶護佑眾生!”

活佛的這番言語讓阿克尼瑪一家對他敬佩有加,他們一個個就像是寺院里的泥塑一樣動都不會動了。

雖然不知道這位活佛知曉多少教法經綸,但不論是說到上部衛(wèi)藏地區(qū),還是下部漢族地界,他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對噶舉派各大高僧的生平更是了如指掌。他口若懸河,說起了德洛巴、那若巴、瑪爾巴、米拉日巴、日窮多吉扎巴等諸位噶舉派喇嘛們神奇的經歷和傳奇功績??梢钥闯鏊且晃粚W識淵博、頗具法力的活佛??墒牵袝r他也會說一些前后錯位、自相矛盾的話來。比如瑪爾巴拜米拉日巴為師學習般若和中觀,米拉日巴在宗喀巴大師足下學習次第廣論,他們三人就是“師徒三尊”云云。阿克尼瑪聽著聽著就有些疑惑不解,他雖然不知道德洛巴、那若巴的生平事跡,對米拉日巴的事跡也只是略知一二,并且也只是些道聽途說,但他知道“師徒三尊”是誰。他正要向活佛請教,活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說:“哦,我所說的‘師徒三尊那是依照密法的經典來說的,一般常見的說法是濁世的佛陀第二宗喀巴大師和他的兩位弟子。”

阿克尼瑪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心里想,這俗話說的好,“相處的時間長了,連佛陀的毛病也能挑”,剛才差一點就錯怪活佛了。我對密法一無所知,卻對活佛的教導產生了疑惑,還有比這個更為深重的罪孽嗎?他這樣想著,心里悔恨不已。

要是平日,阿克尼瑪每天晚上也就點一盞酥油燈,因為今晚來了一位活佛,他特意點了七盞酥油燈,耀眼的燈光把火炕南側的燈架子照耀得一片明亮,就連放在燈架背面的那只小木箱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已經是午夜時分,多杰已經在自己阿媽的懷里睡著了,還打起了呼嚕,活佛的臉上也出現(xiàn)了倦態(tài),可以看出,到了該睡覺的時候了。這時,活佛從一個四方的背包里拿出一卷長條經文,誦頌了起來:“心隨兜率天宮諸佛愿,自那白云聚集虛空中,恭請尊勝法王宗喀巴,偕同高徒降臨到此方!”阿克尼瑪安頓開了:“兒媳婦,你快去讓多杰睡覺。才讓,咱倆過去伺候活佛休息,老婆子,你去拿只燈盞過來!”

活佛一頁頁地把長條經文的經頁翻了過去,嘴里依然念念有詞。燈盞雖然被拉姆拿走了,但因為還有七盞酥油燈照耀著,所以火炕上還是很明亮。這時,火炕上只?;罘鹨蝗肆?。只見活佛忽然迅速地站了起來,朝著房子里上下打量了一番,便走到供奉著酥油燈的燈架旁,打開了那只小木箱,朝著箱子里摸了一下。只見一道金光忽然一閃,他就把他的右手放進了他的上衣口袋。接著又坐下來誦頌起了經文,眼睛還不時掃窺著那只衣服口袋。

阿克尼瑪和兒子才讓給活佛安頓好了床鋪,回來的時候在走廊里碰上剛剛安頓兒子多杰睡了的吉毛先,阿克尼瑪便對才讓說:“才讓,把自己的嘴管嚴一點兒!”吉毛先聽見了心里想,公公的這句話明擺著是“對女兒說話讓媳婦聽”,叫的是才讓的名字,其實是讓我聽的,于是有些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司晨的公雞還沒有鳴叫,吉毛先就已經起身了。她把一簇枯黃的柏香枝用火柴點燃了,生著了火,然后又把屋里屋外打掃得干干凈凈,接著又從發(fā)面桶里拿出酵頭放到案板上,加上面粉和好了面,把和好的面放進了一個四方的木斗之中,再把木斗放在了火灶邊醒著面。平常,吉毛先感覺到家里的活兒總是沒完沒了,可是今早她覺得干得很輕松。她已經30歲了,但一位活佛到自己家里還是頭一次遇上的。她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嫁過來之后遇到一位好婆婆,對一個做媳婦的來說,不受婆婆的辱罵和欺凌那是多么愉快的事兒??!公公雖然嘴碎了些,但也是個耿直而又疼愛自己的人,再說每次公公數(shù)落她的不是,也是因為自己做的不好。丈夫對自己也是情深意重,是一個可以廝守一生的好人,加上有了兒子,真是事事順意?,F(xiàn)在,家里還來了一位活佛!如果不是有福運的人,怎么會有這么多的好事接踵而來?吉毛先心想,公公對活佛恭敬有加,我也要盡力做好所有的事。于是,她做完了所有的家務后,又背著水桶去背水了。

東方山頂上霞光燦爛,山上的樹木卻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晨風刮過,路兩旁的田野里的綠苗在隨風輕輕搖曳。山村人家的煙囪里青煙裊裊,可以看出那些主婦們已經起身做早飯了。吉毛先走到村頭的時候,聽到背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不用猜,她肯定是鄰居家的珠姆。

珠姆和吉毛先是一對“心口相通、肝腸交織”的好朋友,哪怕是要走幾步的路,兩個人也是形影不離。村里的男女老少便稱她倆是“手足相連的孿生姐妹”。

“今早你為啥不來叫我啊?”珠姆追上了吉毛先,有些抱怨地對她說。

“昨晚家里來了個貴客,一忙就忘了去叫你了。你阿媽的病情還好吧?”

“還好,還是老樣子?!敝槟窊u搖頭,有些難過的樣子,接著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來,問道,“你家來的貴客是誰啊?”

吉毛先聽到珠姆這么一問,早就把昨晚上公公對她的提醒忘在了九霄云外,她懷著崇敬的心情說起了家里來的貴客。說貴客是一位活佛,還夸大其詞地說活佛見識如何廣博,知識如何豐富。她倆邊走邊說,越說聲音越大,就連走在她倆后面的幾個背水女人也聽到了。

“你阿媽的病情應該找人禳解一下才好。”這是吉毛先的聲音。

“好是好,可就是不知道去恭請活佛的話,他肯不肯大駕光臨?!?/p>

珠姆的這句話卻一下子提醒了吉毛先,她不禁想起了昨晚公公讓她把嘴管嚴的那句話。但現(xiàn)在為時已晚,只好讓珠姆發(fā)誓不要把這事兒告訴其他人。

這時,背水的女人們先后到了水邊,她們一邊往水桶里舀著水,一邊詢問珠姆阿媽的病情,接著她們便說起了一些家長里短的事兒。有的人在說起家里的活兒,有的人說自家的孩子如何可愛,自始至終沒有讓自己的嘴巴閑下來。回家的路上,珠姆和吉毛先雖然走在一起,但因為她們的前后還有幾個背水女人,所以她們沒敢再說活佛的事。吉毛先惦念起了一大堆家務事:回家后就要烙饃饃,還要給犏牛擠奶,要是給活佛獻上剛出鍋的饃饃和香噴噴的奶茶,一定是一件利益后世的好事情。此刻,吉毛先思緒萬千,有了各種各樣的想法。哦,何止這些,明天丈夫要到縣上去修路,還要為他準備干糧。啊呀,今天早上還忘了把草堆點燃起來,這樣要到中午才能做好干糧。想到這里,吉毛先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往家里走去,走到家門口,她看見活佛正站在大門口。

“活佛這么早就起來了?。靠墒俏疫@個慵懶的人連茶都沒有燒好?!?/p>

活佛微笑著,沒有說話,眼睛卻盯著吉毛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起來。哦,她身上雖然穿著普通的“熱拉”,但也襯托出了她苗條、清瘦的身段,臉龐不是很美,但也有著惹人喜愛的地方??此沉艘煌八?,卻并沒有顯得很吃力,看她的目光,透著一股坦然真誠??磥?,她是一個勤勞、誠實的女子。

吉毛先看到活佛這樣盯著自己,渾身有些不自在,她急忙低下了頭。這時,她順眼看到大門口堆著一對麥草,便說:“明天才讓要去修路?!北慊呕艔垙埖刈哌M了院子。

活佛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想,真是婦人之心啊,丈夫明天要去修路,今天就這樣暗示我,沒有比女人更狡詐的了。活佛譏笑著,臉上泛起了意味深長的笑意,令人難以捉摸。

阿克尼瑪家的院子并不大,但院墻高度適中,干凈整潔。院內橫排著五間房子,其中三間是正房。還有兩間坐西朝東的房子,門窗都是向陽開著的。方格窗戶正中的位置,雕刻著繁復的菱形花紋,并用一張潔白而又柔軟的白紙糊裱了窗戶。從窗根開始大概兩丈遠的地方鋪上了木地板,地板有七八步寬,并且鑲上了邊,看上去便有了一塊寬闊的走廊??勘钡膲呌幸婚g小木屋,裝著一扇單開的門,昨晚活佛就是在這兒歇息的。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阿克尼瑪像往常那樣坐在走廊里曬著太陽。然而,今天卻聽不到他誦頌“嘛呢”的聲音,更沒看到他雙手合十祈愿佛法僧三寶保佑的樣子。卻看見一條嶄新的白氈上,活佛盤腿坐在正中的位置,打著手印在講經釋法。阿克尼瑪那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就像是一個虔誠的僧侶在自己的上師面前聆聽教誨。

才讓給一把鐵鍬換了一支新木把,坐在走廊的一角一邊聽著活佛的說教,一邊在縫補幾件舊衣服。

吉毛先點燃了大門外的麥草,正在為才讓烙饃饃,她像在等待著什么人一樣,眼睛不時地瞟向鄰居珠姆家的大門。從吉毛先家的走廊到大門有十幾步遠的樣子,所以她也能夠清晰地聽到活佛講話的聲音。

“聽說現(xiàn)在開始修復那些遭到了破壞的寺院,并且僧人們也可以聚會誦經了是嗎?”這是她的公公阿克尼瑪?shù)穆曇簟?/p>

“俗話說‘不能說什么就聽什么,不能給什么就吃什么,不要輕易相信上面說的話!”這是活佛的聲音。

“阿爸,我這次到塔爾寺,看到不僅寺院已經修復完備,而且還有二十幾個僧人,前來朝拜的人也很多。人們都樂呵呵地說黨的政策好。幾年前,藏族信教徒不但不能在寺院里磕頭,就是去轉經也會遭到責罵?,F(xiàn)在不是這樣了,花三四毛錢買張票,到哪兒朝拜都沒有人攔著。黨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真是太好了……”這是丈夫才讓的聲音。

不知道是因為才讓的話真實可信,大家無話可說,還是活佛有別的什么想法。不管怎么說,他們的閑聊暫時被打斷了。過了好一會兒,活佛這才說:“現(xiàn)在的這個狀況,也沒什么不好,但我對這些不抱太大的希望。說這些干什么,對我們佛教徒來說,需要的就是來生的幸福?!?/p>

“祈愿三寶保佑!”這是阿克尼瑪?shù)穆曇簟?/p>

這時,珠姆從家里出來了,她和吉毛先咬著耳朵根說著悄悄話,看上去好像是在說一個秘密。不大一會兒,吉毛先進了家門,珠姆還在大門外轉悠著。

“阿克尼瑪,阿姐吉毛先在家嗎?”珠姆的話讓坐在走廊上的三個人吃了一驚。才讓看到是珠姆進來了,便急忙說:“她在呢,你快進屋找她去?!?/p>

“姑娘啊,你阿媽的病好轉了嗎?”阿克尼瑪關切地問了一聲。珠姆聽了傷心地搖搖頭,聲音有些悲切地說:“沒有好轉。”活佛默默地注視著珠姆。

珠姆雖然已經從吉毛先那里知道這位注視著他的就是那位活佛,卻假裝不知道地問道:“這漢族人是誰啊?”

“你胡說什么啊,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漢族人啊,人家是一位活佛!”

珠姆一聽阿克尼瑪這么說,即刻說道:“哦,活佛,請見諒,我并不知道您是一位活佛!”

活佛聽了笑著說:“沒事,沒事,俗話不是說‘不知者不為過嘛!”說著又關切地問道,“你的阿媽得的什么?。靠瘁t(yī)生了嗎?做過法事了嗎?”

“我也說不上阿媽得的是什么病。已經一個多月了,開始的時候好像是消化不良。我們這個村里又沒有懂醫(yī)術的,公社里有醫(yī)院路又太遠了,阿媽自己也不想去,老人們念了念經,效果也不是太好?!敝槟愤@樣回答著,又說,“請活佛明示?!?/p>

活佛向著珠姆點了點頭,很同情的樣子,復又定定地看著阿克尼瑪,好像是在征求意見。

前往縣城修路的村民們已經上路了,活佛到這個小山村也已經兩天兩夜了。他住在阿克尼瑪家里,除了珠姆,沒有接觸過任何一個外人。但是這個小山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村里來了個活佛,紛紛議論著這件事情。這些議論傳到阿克尼瑪?shù)亩淅锖螅莺莸爻蛄思纫谎?,這一眼就像是一支鋒利的箭,射入了吉毛先的心口,讓她的心有了一次難以忍受的刺痛。吉毛先心里想,我就給珠姆一個人說了活佛的事兒,珠姆也發(fā)誓說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這件事是怎么傳出去的我也不知道。珠姆是一個心里頭能夠藏住話的人,這事兒不能怪她。再說了,昨天公公他自己也對珠姆說了家里的客人不是漢族人,是個活佛,說明他也是相信珠姆的。所以公公他責怪我是沒有道理的。吉毛先如此想著,卻沒有說什么。

吃完早飯時間不長,阿克尼瑪家的院子里就聚集了很多老人。看他們的眼神和表情,就知道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對這位活佛充滿了景仰和敬意,但也有幾個人瞇縫著眼睛在打量著活佛,說明他們心里還是有一些疑惑,阿克格勒是其中疑惑最重的一個人。昨天早上,兒媳婦背水回來后就說阿克尼瑪家來了一位活佛,從他聽到這句話一直到現(xiàn)在他都有些不相信。他想,我們這個山大溝深的小山村,從來也沒有來過什么高僧喇嘛,哪怕是一個苦行僧也沒見到過這里。在這新社會里,卻來了一位活佛,這簡直太可笑了。他今天到阿克尼瑪家來,不是來磕頭的,而是來探虛實的,他要看看這位活佛是真是假。阿克格日多杰原來就是一個咒師,對活佛之說本來就不太相信,也不去崇拜。他和阿克尼瑪分別作為苯教徒和佛教徒,在年輕的時候就為各自的信仰爭辯過好多次,只是他們本身就對自己的宗教流派一知半解,所以就從來也沒有分出過勝負來,相反卻讓自己更加糊涂了。今天他的到來,雖然不是想和活佛辯論,但也想探探究竟。

“活佛大人,您來自何方?”

“塔爾寺?!?/p>

“仙鄉(xiāng)何處?”

活佛微笑著,仔細看了看阿克格日多杰,卻沒有回答。

這時,阿克尼瑪擔心這個好爭論的老頭會掃了活佛的興,急忙沖著格日多杰說:“格日多杰你不問教法,卻問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干什么?”

“但凡得道高僧,都有自己出生的地方,我問問活佛的仙鄉(xiāng)又何妨?”

“你們倆不要爭吵了!”阿克格勒知道尼瑪和格日多杰這兩個老頭的情況,知道他們如果爭辯起來,肯定會爭個面紅耳赤,直至給對方留下心病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于是插嘴說:“我們已經厭煩了你們之間的爭辯!活佛,咱們不要聽還俗和尚尼瑪和老咒師格日多杰的胡言亂語,不過,我們大家都想知道活佛仙鄉(xiāng)是哪里,請求您一定給我們說說!”

活佛聽了他們的話后說:“本來,像我這樣的人,說自己出生的地方實在沒有多大意義,你們卻如此認真地請求我,那就請聽我的回答?!闭f著以道歌中的自夸調唱出了下面的內容:

德行端莊的上師仁波且啊,

我以身語意三門向您祈禱!

聚集在這里的各位老人啊,

請集中精力聆聽我的歌唱。

我當然也有生身的故鄉(xiāng)啊,

但提及故鄉(xiāng)的意義實在小。

盡管如此在此的各位老人,

再三請求讓我說一說故鄉(xiāng),

只好用這道歌向眾位回答。

請問眾位有無見過我模樣,

如若眾位沒有見過我模樣,

我便是那大鵬鳥王的后裔。

我從大鵬鳥蛋里破殼而出,

從紅崖頂?shù)镍B巢飛向空中,

在三山的頂峰休憩了片刻,

在高闊的藍天上自由飛翔,

穿云破霧如此施展著本領!

我就像那雪山頂上的雄獅,

在母獅懷抱里練就了武藝,

在茂密森林里豐滿了鬃毛,

在遼闊草地上磨利了爪牙,

在雪山之巔上展示著威儀,

形單影只我在雪山間行走!

像我這樣的喇嘛仁波且啊,

降生在吉祥聚集的神圣地,

曾經在夏瓊寺里修習教法。

只因對這牢籠一般的紅塵,

從心底里產生了厭離之情,

在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前,

出家為僧從此斷了紅塵緣。

如今在這骯臟的濁世里啊,

雖然缺少結緣教法的機緣,

但我依然苦修了五部大論。

雖然沒有修煉成佛的慧根,

但我依然斷離了心中妄想,

漫無目的云游在深山老林。

聚集在這里的各位老人啊,

請不要心存邪見快快祈禱,

誠心祈禱就能得我佛保佑!

活佛很會唱歌,他的歌聲婉轉動聽,感動了聚集在這里的老人們,就連阿克格勒也對他產生了崇敬之情。阿克格日多杰支棱著耳朵認真地聽完了活佛的歌唱,看他的神情,好像他也受到了很大的感染,但他額頭上的皺紋聚集在一起,那深深的溝壑里似乎還隱藏著什么為人不知的秘密。阿克尼瑪看到格日多杰的樣子,心里有一種好似取得了勝利一樣的喜悅,他不由得笑了一聲。而此刻活佛也是滿面紅光,傲氣十足。

“活佛仁波且,您唱的道歌不但悅耳動聽,也很有道理。聽聞在佛法中有識別見地的四法印之說,不知活佛可否在這方面予以賜教?勞駕!”

阿克格日多杰忽然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驚得在坐的老人們互相對視著。此刻的活佛雖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但他的額頭上滲出的小汗珠在熠熠閃爍著。是阿克格日多杰提出的問題難住了他呢,還是這夏日的陽光過于灼熱?不管是什么原因,活佛滿臉是汗,他的臉看上去就像是一塊用來榨油的石頭,油光可鑒。

“我通曉五部大論,怎么會不知道識別見地的四法印?只是你這老頭就像是山頂上的夕陽、山凹里的陰影,早晚就要去活下一輩子的人了,還是多念幾句‘嘛呢、積德行善的為好,你口口聲聲要談論四法印,這對你有什么好處呢?”活佛雖然面帶微笑,但聽他的聲音,知道他已經有些惱怒了。

珠姆家雖然只有母女倆,但她家的房子很大。她家祖上是一個富裕人家,可是到了珠姆阿爸這一輩,家業(yè)也就慢慢衰敗了。珠姆阿爸喜歡經商,卻又缺乏做生意的經驗,生意虧了本不說,家里的家產也被變賣光了。解放那年,珠姆的阿爸帶領解放軍去追擊馬匪殘余,死在了馬匪的子彈下。因為阿爸是為了革命獻出了自己的生命,珠姆母女倆作為英烈軍屬,得到了黨和人民政府的特別照顧,加上珠姆阿媽持家有方,她倆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珠姆家雖然也有幾門親戚,卻忙于各自拉家?guī)Э诘默嵤聝?,也就照顧不到她母女倆。但凡家里沒有男人的支撐,即便這家里的日子過得不錯,村里人也不會把這家人放在眼里。雖說如今是新社會,不會發(fā)生恃強凌弱的事兒,但受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這母女倆有時也會遇到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情。阿媽是珠姆唯一的依靠,所以她對阿媽的感情很深;對阿媽來說,女兒也是她唯一的骨肉,在她的心目中,遠比一百個兒子還要強,所以也就當成了額上的眼睛心頭的肉一樣疼愛著。珠姆有一張姣好的面容,自從到了15歲起,就有好多來提親說媒的人,但阿媽因為疼愛女兒,沒有把女兒許配給任何人家,她希望能給女兒招個女婿,可是那些小伙子們覺得入贅當女婿是一件丟人的事情,誰也不愿意來,就這樣拖延著,轉眼間就過了20歲,阿媽雖然心疼女兒,卻不知道女兒心里也有了許多的難言之隱,加上一個月前,阿媽病臥在床,珠姆心里的難處就更加深重了。昨天早晨,吉毛先告訴珠姆她家里來了個活佛,她也到阿克尼瑪家去拜見了這位活佛,活佛還對阿媽的病情很關切。珠姆回來跟阿媽說了這些,母女倆便開始商量請活佛到家里來誦經消災的事兒。只要阿媽的病好了,女兒就可以踏踏實實地依靠著她了,找一個上門女婿的事也就不難了,這樣的好事誰不愿意做呢?現(xiàn)在,活佛已經被迎請到了家里,所以珠姆的臉上堆滿了笑,平時冷寂的屋子好像也溫暖了許多。

爐灶邊鋪上了一條折疊成了長方形的白氈,酥油燈架上幾盞酥油燈散發(fā)著光芒,爐灶里的紅紅的火焰呼呼地燃燒著,爐灶上的銅壺里噴香的奶茶在咕嚕咕嚕地沸騰著。

活佛盤腿坐在那條折疊成了長方形的白氈上,他雙手合十,有時舉過頭頂,有時放在胸前,有時還在膝蓋上輕輕搓揉著,正在誦頌一段去病消災的經文。從吃過晚飯開始,活佛嘴里的經文就沒有停息過,到這會兒嗓子都快啞了。珠姆想記住活佛誦頌的幾句經文,然而活佛只有在念到“喇嘛”“桑結”“三寶”等個別字眼的時候能聽清楚以外,其他的內容都被飽含在一聲聲含混不清的“嗡嗡”之中了。珠姆沒有聽清楚一句完整的句子,她看到活佛已經有些疲憊,嗓子也有些啞了,珠姆于心不忍,便勸說活佛稍事休息。

活佛早早就等著這樣一句話,因為他的雙腿已經麻木了,當他聽到珠姆勸他稍事休息,即刻把兩條彎曲著的腿伸展開來,不由自主地用雙手捶打著,說:“再過七天,你阿媽的病情就會徹底好轉。”

“祈愿喇嘛仁波且保佑??!”珠姆的阿媽使勁支撐起頭來,這樣說道。

珠姆在一只龍碗里倒?jié)M了奶茶,向活佛奉上:“活佛,請喝一碗茶?!?/p>

活佛喝足了奶茶,說:“我該回去睡覺了?!敝槟返陌屄牭搅吮阏f:“活佛啊,今晚已經有些晚了,想阿克尼瑪家也已經睡了。我家也有一間小木屋,如果活佛不嫌棄的話,今晚就住在我家吧。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夠迎請活佛大駕光臨,這還是第一次啊!”活佛看著珠姆,臉上是正中下懷的滿足,他說:“老人家,不必那么見外,我一個四處流浪的乞丐,住在哪里還不是一樣?。 ?/p>

“那就謝謝活佛了!謝謝了!”珠姆的阿媽氣喘吁吁地說。

珠姆又端來了一碗奶茶。她的雙手雖然顯得有些粗糙,但面容姣好,令人愛憐,這使活佛有些緊張,心里就像竄進了一只羊羔一樣突突亂跳著。有道是“尼泊爾的石榴還沒吃到嘴,看著顏色就知道香甜可口”,從活佛臉上的神情,就可以猜測他心中的秘密了。正所謂“雖不能分辨飛鳥的雌雄,卻也能揣測世人的臉色”,這一點,單憑珠姆的年齡和經驗也是可以看出來的。

就在這時,活佛沉著鎮(zhèn)靜地接過珠姆手里的茶碗的同時,抓住了她的手。這下卻把珠姆嚇壞了,只見她神色驚愕,臉色蒼白,想把手抽回來活佛又不放,不抽回來吧,又……哦,這可憐的姑娘就像是落入了羅網(wǎng)的一只鷂子。她的神情讓活佛也慌亂起來,但他急中生智,急忙低聲說道:“姑娘你不要胡思亂想,你阿媽的病因跟你的手有關!我現(xiàn)在要調伏它,如果你心懷他念造成不便,看你怎么說!”聽了活佛的話,珠姆不敢動了。

活佛趁機朝著珠姆的手上吹了一口氣,接著便雙眼緊閉,過了好大一會兒。

“珠姆,趕快去給活佛安頓床鋪!”

活佛到這個小山村已經七天了,善良本分的人們給他奉送了許多的供品,老人們對他的崇拜也是與日俱增。然而,在那些年輕姑娘那里,卻對他有許多不同的議論,特別是對珠姆與活佛的關系,有著許多的說法。在去背水的路上,吉毛先給珠姆說起了一些私下里的話。

“破了喇嘛的戒,那可是要下地獄的??!”

“你不要胡說,這些風言風語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你沒聽說過‘眾人的口中有慧眼這句話嗎?”

“現(xiàn)在不論怎么說,也為時已晚了,俗話說‘佛爺也難堵眾人嘴,現(xiàn)在也只有由著他們去說了,只要他們的嘴不疼,我的耳朵就沒必要燒!”

“聽說活佛要到你們家做上門女婿,這是真的嗎?”

珠姆點點頭,臉色就像擦了胭脂一樣變得一片緋紅,那天晚上活佛對她所說的那些話清晰地在她耳邊回響起來。

“珠姆啊,本來我對這俗世已經產生了厭離之心,可是看這當今社會大勢,娶妻成家這才是上策?,F(xiàn)在,很多高僧大德也都娶了明妃,再說,我的前世活佛也有娶了明妃的。幾天前,我夢見一位高僧從空中降臨,他對我說明日你將遇見一位賢淑的空行母,第二天,你就到阿克尼瑪家來了,我即刻知道那位高僧所預言的就是你啊。高僧的預言是不會有錯的,今天你我能夠相遇那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會把我迎請到你家里,而且盡心盡力地侍奉我,這真是前世姻緣難違背,額上皺紋抹不平??!

“說實話,我的父母也為我說了一門親事,那姑娘也是天生麗質,長得有幾分姿色??墒窃谖覊糁袇s聽到了這樣的預言:‘有緣的世交在遠方,無緣的妻子須拋棄。所以我遵從語言,舍棄了那個姑娘,來尋找有緣的世交來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入贅到你家當女婿……

“哦,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也不錯,可是……”吉毛先聽了珠姆復述的活佛的話,如此說了一句。她想起婦女們議論活佛調戲和勾引其他姑娘的那些話來,便沒再往下說。

“阿姐吉毛先,有話就直說,不要這樣吞吞吐吐的?!?/p>

“哦,沒有,沒有什么要說的……”

“那就請你把這個給他?!敝槟钒炎约旱纳汉黜楁湉牟弊由夏孟聛?,放在了吉毛先的手里。

“這個……”

“你就給他就行了,他就會明白我的心意,再見!嘻嘻……”

這會兒,珠姆和吉毛先背著水已經到了珠姆家門口,珠姆便笑著鉆進了自家大門。

吉毛先整夜沒有合眼。當初,她對活佛充滿了敬仰之情,后來卻慢慢有了些疑惑,現(xiàn)在她已經是氣憤難當了。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真是讓她感到太意外了。

昨晚,阿克尼瑪和活佛說著一些彼此喜歡的話題,一直聊到了大半夜?;罘鹑バ∧疚菪菹⒌臅r候,吉毛先惦記著珠姆托付她給活佛送項鏈的事,便跟著活佛走了過去,到了小木屋門口,吉毛先就把項鏈遞了過去,可是活佛視而不見,徑直走進了門去。進了屋他點燃了油燈,便招手示意吉毛先到屋里來。吉毛先隔著門檻對活佛說:“活佛,這是珠姆給你的,今晚……”

活佛伸手來接項鏈的時候,一把抓住了吉毛先的手,要把她拽進屋里,吉毛先卻大叫一聲“阿媽”,用著力氣急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好在活佛也沒有防備,所以也就掙脫了。

親眼目睹了活佛的丑行,吉毛先氣憤不已,她心里充滿了對這位活佛的厭惡和失望,便怎么也睡不著了。過了好長時間,就聽到活佛住著的小木屋的門“吱”的一聲開了,一陣恐懼襲上吉毛先的心頭,她什么也顧不上想了。

雞叫頭遍了,要是往常,吉毛先總是在雞還沒叫的時候就起了身,接著就是梳洗、點火、收拾屋子,可是今早,她卻不想起來,心里依然是一陣陣的恐懼。

雞叫二遍了。

“媳婦!”

“……”

“吉毛先!”婆婆拉姆可能是以為媳婦睡過了頭,但叫了兩聲也沒聽到媳婦的回答,她心里想是不是媳婦病了,便急忙起身去敲吉毛先睡覺的屋子的門。

“吉毛先!”

“唉,阿媽!”吉毛先就像是忽然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一樣,慌慌亂亂地起了身,打開屋門對婆婆說,“今早我睡過頭了!”

方才,拉姆起來的時候,看到小木屋的門開著,心想活佛昨晚連門都忘關了,便走過去看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活佛不見了,連他的東西也不見了。

“活佛呢?”等吉毛先起來了,拉姆便低聲問他。

吉毛先心里罵道:“這鬼東西,他愛上哪兒上哪兒!”手卻指了指鄰居珠姆家。

婆婆拉姆先是一愣,接著臉上露出了微笑,她柔聲罵了一句“你們這些傻女人!”用拳頭輕輕捶了一下吉毛先的肩膀,說:“快去生火吧!”

婦女們三三兩兩地走在去地里除草的路上,吉毛先看到珠姆和幾個女孩一起走在前面,便朝著珠姆喊了兩三聲珠姆,珠姆沒有給聲,卻看到其中一個姑娘回過頭來,用手指在自己臉頰上刮了幾下,嘲笑著往前走去。這個姑娘是村里出了名的“碎嘴”,村里的男女老少從來不叫她的名字,而叫她“碎嘴丫頭”。往常,珠姆從來不和“碎嘴丫頭”來往,她倆的關系也很一般。看到她們在一起,這讓吉毛先就很吃驚,這會兒“碎嘴丫頭”還刮著臉蛋嘲笑自己,吉毛先有些想不通了,她大聲對珠姆說:“珠姆,你站住,我有話跟你說!”

“哼,你說的人不感到羞恥,我聽的人還要臉面呢!”

珠姆如此一說,跟她一起的姑娘們又回頭發(fā)出譏諷的笑聲。

“珠姆,說話要經過考慮才能出口,吃糌粑要經過咀嚼才能下咽,你不要耍弄人!”

“人不知羞恥就像狗一樣,狗沒有尾巴就像鬼一樣!你不但耍弄我,還把我的項鏈……哼,你這個女賊!”

“你才是一個不知羞恥的人,你要項鏈找活佛去要,不要隨便給人扣帽子!”

“肥肉讓狼吃了,狐貍還背著名聲!你不要吃完糌粑就把糌粑口袋往別人頭上套!”

“早上給馬喂飼料,下午卻遭馬兒踢!這話說的就是你!你還是不要喝了酒還一碗水,吃了茶就尿泡尿吧!”

“你給我倒的茶是下了毒的吧,你這個不要臉的,把我的項鏈拿來!”

“你這不知羞恥的女人,走,找你的活佛對證去!”

“你不高興了漲死去吧,不舒服了氣死去吧,活佛就是我的又怎么啦?人都走了你找誰去對證啊。你別急,等才讓來了我跟你一起對證,到時候扒了你的皮,看你還會這樣嘴硬不?活佛過不了幾天就會回來的,才讓的那件羊羔皮袍子你送給誰了啊,嘿嘿!”

姑娘們又發(fā)出了譏諷的笑聲。

吉毛先又氣又急,胸膛里的心都快到嗓子眼了,她哭叫著返身往家里跑去。到了家去小木屋一看,才讓的羊羔皮袍子果然不見了!她看見那只紅木箱的鎖子也沒有鎖上,便急忙打開了紅木箱,啊呀,去年分配所得的那三百元錢也不在錢包里!眼皮底下地發(fā)生這樣一件事情,才讓回來了怎么交代啊,吉毛先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活佛,你這小偷,我就是往你心尖上咬一嘴,也難解我心頭之恨啊!”便昏了過去。

一個月的時間是短暫的,但對吉毛先來說比一年還要長。在這一個月里,村里人議論的對象是她吉毛先,那些不堪入耳的謠言和令人氣憤的蜚語就像一支毒劍攪動著吉毛先的五臟六腑。諸如“和活佛發(fā)生了關系”“偷了珠姆的項鏈”“把才讓的羊羔皮袍子當禮物送了”之類的閑言碎語就像是一股惡風,越刮越大。

“媳婦,不要著急,我們老兩口不會理睬這些閑話的,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我倆心里很清楚。就是才讓聽到了這些話也不會相信的,你不要傷心?!?/p>

公公婆婆的這些話給了吉毛先很大的安慰,但村里的流言依然折磨著她。在這一個月里,每次去背水的時候,她都不敢抬起頭來走路,到地里勞動的時候,她更是沒有勇氣抬起頭來。每次聽到這些流言蜚語,她就會產生去死的可怕念頭,但是,公公婆婆對她比以往更關心了,兒子多杰也令人愛憐,她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這里。于是她想,等才讓來了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給他說說,如果他不相信,到時候再做別的打算。

“阿媽,阿爸回來了!”

吉毛先悲喜交加地沖向大門,當她看到丈夫的臉上充滿了慈祥的笑容,眼睛里射出的也是信任的目光,心里感動不已,顧不上公公婆婆在身邊,就一頭沖進了才讓的懷中。

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了阿克尼瑪家的大門口。

珠姆手里拿著才讓的羊羔皮袍子站在一邊,她的臉上還掛著冷笑。然而,當她看到阿克尼瑪抓著一頭毛驢的韁繩站在那里,而這毛驢就是自己家二十天前借給活佛馱東西的那頭毛驢的時候,心里有些惶惶不安。這時她這才看到那些去修路的小伙子們都用責備的眼光看著自己。

才讓走到珠姆跟前,什么話也沒說,就把自己的羊羔皮袍子從珠姆手中一把奪了過來,接著向吉毛先遞了個眼色,把袍子交給了她。在場的人們都安靜了下來,珠姆家的毛驢卻不合時宜地大叫一聲。阿克尼瑪放開韁繩,毛驢便搖著耳朵向著自己的主人珠姆走了過去,然后徑直走進了珠姆家的院子。

“那只銅佛呢?”才讓朝著珠姆,又氣又憐地問了一句。

“哦,銅佛啊……”珠姆窘迫地重復了一句。

這時,隊長南杰嚴肅地對珠姆說:“珠姆啊珠姆,你盼著等著的那位活佛現(xiàn)在就押在縣公安局里,他根本不是一個活佛,而是一個四處行騙干盡了壞事的家伙,他打著宗教的幌子,卻做了許多非法亂紀的勾當,你們卻上了這個人的當,真是讓人遺憾!”隊長看著阿克尼瑪,繼續(xù)說,“在黨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得到充分落實的今天,一定要分清敵我。這個惡人偷了阿克尼瑪?shù)男°~佛留給珠姆做紀念,又把珠姆的項鏈作為聘禮送給了其他村的姑娘?!标犻L拿出那串項鏈來對珠姆又說,“你這個傻姑娘,把價值500多元的項鏈就這樣輕易地給了別人啊,咱們村里的小伙子們可吃醋了??!給,拿去!”說著,把項鏈給了珠姆。

這時,村里的小伙子們都笑了。這不是輕蔑和譏諷的笑聲,這是充滿同情和信任的笑聲。

珠姆感到她的臉一陣陣地發(fā)燙,急忙用手捂著臉,往家里跑去。

“珠姆,把我的銅佛趕緊拿來啊!”阿克尼瑪開著玩笑說。

“錢,還有錢……”

“哦,錢在這兒呢,很安全的!”才讓知道吉毛先在說什么,便拍著自己的上衣口袋說。

“你們這些佛教徒,比起你們的活佛來,還是我寧瑪派的咒師好??!”阿克格日多杰忽然說了這么一句。

“老咒師,你閉嘴!閉嘴!你沒聽見隊長說那是個假活佛嗎?他要是活佛,就跟你們的傳承差不多了!”

聚集在這里的人們大笑起來,隊長也忍不住笑了,他說:“好了好了,佛教徒和咒師到了一起,就像是狗遇上了山羊。依照黨的政策,宗教教派之間要互相尊重,而不要互相攻擊,自己信奉自己的宗教信仰這就對了。”說到這里,隊長的神情忽然嚴肅起來,他強調說,“但是,我們誰也不要忘了這次的沉痛教訓?。 ?/p>

在場的人們都點著頭,吉毛先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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